这样通透的人,自己到底有把握吗?
今时今日,揽月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了。
郭显毓一觉醒来,觉得浑身通畅。
翻身一探,却发现身旁的人早已离开,旁边的空位早已冰凉。一阵失落涌上心头。
但他也知道,自己也该离开了。
穿戴整齐后,郭显毓走出了房门。
去结账,却被告知,有人已经把他付了,用脚趾头想,也是知道谁做的,算了,又欠他了。
郭显毓从后门出来,穿过人迹罕至的小巷,呼吸着清晨伴着桃花香的空气,边逛边往家走。
一路上总觉得什么都幻化成昨晚怀里的人儿。r
对他的不辞而别,实在有些介怀,虽然明知道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那自己到底在在意些什么?
从未如此过吧,在青楼一觉睡到天亮,到现在还在回味。这可不是个好征兆。
※※z※※y※※b※※g※※
穿过长长的街区,终于到了郭家的别馆。
虽说仅仅是个别馆,可他父亲因为经常都会在这落脚,所以宅第也还是挺大的,里面摆设一应俱全,从管家到仆人也都有。
"少爷,你回来了?"刚进门,林管家就过来问候了。
"嗯。"郭显毓应声道。其实,自己是很少来这边的住的,而林管家也向来对父亲衷心,"昨晚......"
"嗯,昨晚张家少爷交待了,少爷你去庙上进香,就借宿那里了,还说你要中午才回来呢。没想到这么快就下来了,天没亮就上路了吧?吃过早点没?我叫小梅去准备。"林管家喋喋不休的说道。
"好,做清淡点就好,等会就拿到我房间来吧。"看来那家伙还真是一早就料到我会也不归宿呢,撒起谎来驾轻就熟的。哼,到庙上去?亏他想得出来。
回房的路上,郭显毓拦住一丫头,问,"那家伙起来了吗?"
那丫头愣了半天才明白少爷问的是谁,连忙答道:"回少爷,张少爷还未起来。"
哼,就知道不到日上三竿,他是不会挪窝的。郭显毓心里不齿道。
这次,其实自己只有三天的假期,所以张子文才要自己出来散散心。
揽月,完全不是在计划内的。现在怎么办?心里竟有一股不舍。对一个青楼里的,还是男子,产生了兴趣,不要说父亲,就是自己,也是不允许的。
也许,自己只是觉得新鲜而已。不是也许,一定是这样的。
感到新鲜?那就让自己腻烦好了。
郭显毓狠狠地想着,试图把揽月从自己的脑海里赶出去。
天大亮之后,张子文才打着呵欠从房间里出来。
"你可以再多睡一会啊,直接起来吃午饭就好。"郭显毓挖苦他。
"哎哟,好人没好报呢,早知道昨晚我就什么都不说好了。"张子文的表情真是比窦娥都还冤呢。
"你......"郭显毓横了他一眼,然后冷冷的说,"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我可不信你昨晚空手而归的。"认识这么多年了,这家伙那点花花肠子还能不清楚。
"大家好兄弟嘛,嘿嘿。"张子文立刻笑嘻嘻的过来跟他勾肩搭背,"对了,今天有什么打算?"
"去游河吧,春暖花开的,正好吟诗作对。"郭显毓提议道。
"哈哈,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啊,我昨天就订了画舫,下午直接过去就行了。"张子文自鸣得意的说,"对了,还请了不少歌姬哟,包君满意,哈哈。"
郭显毓想了想还是开口说,"把最红楼的秦揽月也请来吧,他的琴艺确实不错。"
"呀,你昨晚还没吃够?"张子文张大嘴有些惊诧。
"好吃的东西,自然有兴趣吃第二次。"郭显毓半开玩笑的说。
"哈哈,上瘾了可不好。"看他也不是很正经,张子文才放下心来。
"那是当然。"话虽这么说,可心里却很不安,算了,不去想了。
阳春三月,莺飞草长。
十里秦淮,十里珠帘。这里素有"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称。入夜后的秦淮,更是五光十色,让人流连忘返。
可这白日里的秦淮,也并未黯淡五光。在这"江南锦绣之邦,金陵风雅之薮",更显江南好风光。
上了画舫,才发现那些歌姬早已等候在那。
转过头,就看见张子文那得意的笑脸。
扫视了全场,却没发现揽月的身影,那高涨的情绪哗的一下跌落到了低谷。但郭显毓依旧不动声色的入了座。
就着糕点,慢慢品茗。
丝竹悦耳,歌舞升平。
柳絮儿伴着那红绸袖子随风翻飞。难得可以远离宫闱,避开官场,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唯独少了揽月......
一曲弹罢,却见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不是揽月是谁?
还是一身白衣,腰间则系着跟鹅黄的锦带,顿时春意盎然起来。
郭显毓心里一喜,正欲起身迎上去,揽月却往后退了一步,仿佛不打算上船来。
郭显毓皱了皱眉,不解的端起茶杯,望着他。
"这不是揽月吗?你让我们郭公子好等啊。"这时,张子文站起来说道。
揽月身边的小厮轻轻的拉了拉揽月的衣袖,揽月这才缓过来,踏步下了台阶。
人面桃花笑春风.下.
揽月也不跟他们招呼,摆开琴,自顾自的弹奏起来。
那琴音,远没有昨日的空灵,仿佛什么烦心事萦绕不去似的。
揽月知道,自己不该烦的。
今早接到他的邀请,那喜悦之情,此时还记得。明明一切都发展得很顺利,可自己竟然会产生计划外的期待。可又有什么好期待的呢,难道还能天真的以为,他此时此刻只看自己,再不看别人了吗,太天真了吧。自己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供人消遣的玩物罢了。可这样的认知,又让他感到不甘。
刚才真是失态啊,如果不是优加提醒的话,还真是麻烦呢。
但揽月也并没消气,虽然注意到了郭显毓始终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却装着什么都没看见,不给半点回应。
一曲终了,张子文戏谑的说:"是哪个不长眼的招惹了我们的揽月?一曲阳春白雪还真正让我冻得厉害呢。哈哈。"
"哼,那个人心里明白得很呢。"揽月挑衅的瞥了一眼,然后低头调试琴弦,不再看他。
这样的回答,让张子文始料不及,一时间也不晓得如何作答。感觉好像是自己活着郭显毓得罪他了吧,却又不晓得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他了,毕竟刚才不过是句玩笑话。
郭显毓皱皱眉,这个揽月的性子真不好捉摸啊。不过平时见惯了那些对自己毕恭毕敬的人,偶尔遇到这样真性情的人,却倍感兴趣,这与自己当初的期望还真是背道而驰呢。
可又能怎样呢?
郭显毓沏了杯热茶,亲自端到揽月的面前。
揽月冷冷的看着他,可心里却充满了惊愕,心想他这是怎么了?
"虽然这杯茶比不上昨晚的大红袍,但也是我的一片心意,还望秦公子给我薄面,以表我的敬意。"郭显毓面无表情,一本正经的说。
揽月噗嗤一下就笑了,"道歉的人,就要有诚意嘛。"
正当郭显毓诧异之际,揽月接过茶杯,轻啜了一口,然后又递回给他。
收回杯子的一刹那,两人的手指短暂相会,然后缓缓擦过,分开。
揽月带着那若即若离的笑,扫过郭显毓的眼,然后又定格在琴弦上。
郭显毓有些许失神,回到座位上,只觉得,指尖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上面。
"哈哈,你跟他果然有什么。"张子文凑过头来,笑着说。
郭显毓无法否认,却也不想承认,只把拳头握紧,仿佛这样,那热度就不会流逝一样。
揽月随性的弹了一曲小调,舞姬踏歌而舞。两者结合得天衣无缝,美轮美奂。
高潮处,琴声越来越快,水袖也舞得越来越快。
而当最后一根琴弦停止振动时,那舞姬也以一个完美姿态结束了舞蹈。
张子文忘情的鼓起掌来。而郭显毓也不禁赞叹不已。
"怎么样,很不错吧。"张子文无不得意的说。
"嗯,揽月的琴,配上她的舞,真是绝妙啊。"郭显毓还在回味着,更是觉得刚才揽月投入弹琴的样子煞是好看。
"嘿嘿,她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追风。昨晚无缘见识,今天就特地请了来。"
"你还真是懂得享受啊。"
"那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张子文一再重申自己的生活态度,手上的扇子晃啊晃的,晃得郭显毓都恍惚了。
在别人眼里,自己可谓平步青云。因为家世显赫,又生得一表人才,理所当然成为众人钦羡的对象。殊不知,这些光鲜的表面背后,有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苦痛烦恼。
当今圣上,只爱风月,不理朝政。朝廷上下早已岌岌可危,那些华丽的帘幕下面,是腐朽的尸骨。表面的风平浪静底下却是波涛汹涌,大家也不过是等个时机罢了。而自己,不过想平静淡泊的过完一生而已,却因生在帝王家,身不由己早已被卷入漩涡之中。现在,想做的,仅仅是明哲保身。父亲这边,太子那边,任何一边,自己都装着不知道,安安分分的扮好清廉小官的角色就好。
幸而还有张子文这样的朋友,这样玩世不恭,天塌下来都不怕的人,他才是真潇洒吧。那些纷争,他不会不知道,但却可以毫不理会。自己是假装不理会,他却是真的不理会,自顾自的游戏人间。虽然有时也怒其不争,但更多的是羡慕吧。
原来茶也会让人醉啊。那清冽的苦涩,让人晃晃悠悠的醉了。
阳光从雕花的窗户透进来,照在揽月右侧的脸上,让他整个人都温暖了起来,透着微微的薄汗。那睫毛投下的阴影印在脸上,让他想起昨晚指腹下滑腻的肌肤。刚才的烦闷反倒一扫而空。
郭显毓起身打断了揽月的弹奏,伏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和我上岸走走吧。"
揽月愣了一下,然后轻轻的点点头。e
揽月将手递给郭显毓,让他牵着跨出了画舫,留下一脸错愕的张子文。
仲春时节,阳光温暖而不刺眼,照在身上,只觉得浑身都酥软了。
揽月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在这阳光下徜徉了,只觉得自己苍白的可怕,跟旁边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比起来,自己只配做他的影子。
"这里还是你比较熟,就带我到处逛逛吧。"郭显毓开口道。
"啊,哦,好。"揽月这才回过神来。
到底带他去哪里比较好呢?真是伤脑筋。
可心情好了,在哪里都一样。他们就这么沿路走下去,时不时停在某个小摊前驻足观望,或者坐在路边吃点小吃。
这不同于以往的生活中的行为,让他们两都觉得新鲜。渐渐的,揽月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虽然还是清淡如水,但也足以让郭显毓沉迷了。
就这么一直走到夕阳西下,郭显毓才把他送回了最红楼。
"那个......"
"那个......"
两人同时开口,却又同时踯躅。
"进去吧。"最后,郭显毓还是什么也没说。
"好。"揽月应了声,然后转身进了门。
隔着厚厚的大门,两人的心事也沉没心底最深处。
"哟,终于回来了。我还寻思着他要留你过夜呢。"转角处,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来。
"莫追风,我的事,你少管。"揽月狠狠地看瞪了她一眼。
"你以为我想管啊,我不过是听令行事。上面说了,明天是最后期限,如果你办不好,剩下的你就不用插手了。"说完,追风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揽月咬着唇,皱起了眉,下午那风轻云淡的好心情覆盖上了厚厚的阴霾。
一进屋则看见桌上的带着红心的信,揽月恨不得直接撕了它,却只能小心的打开,细细读完,然后在烛火上烧掉。
揽月望着窗外的宁静,心也渐渐冷却了。
送别了揽月,郭显毓也没逗留,径直回了家。
刚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
再走了几步,果然不出所料,一个声音响起来,"你还知道回来啊!"
"孩儿参见父亲大人。"郭显毓毕恭毕敬的问候道,微微抬起眼,看到旁边的张子文也是低垂着头,两人一个眼神交流,就知道,惨了。
"你难得被准假,是让你出来体察民情,没想到,你却来这寻欢作乐。我有这么教你吗?太子傅有这么教过你吗?"郭品源一来就得知他居然租了画舫,还招了歌姬,顿时就火冒三丈,而且,他居然还这么晚才回来,更是气上加气。
"孩儿知错了。"郭显毓诚恳地说。
"你......"他这样的态度,反倒让自己不知该怎么教训他了,"今晚不许吃饭,回屋反省反省吧。还有你,子文啊,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要多多管束下显毓不要让他走上邪路啊。"
"是的,三王爷。"张子文头垂得更低了,这官场中的人,哪个不知道,他张子文是最混的一个,听这三王爷这么说,真是汗颜啊。
郭品源看着郭显毓离开的背影,不住的叹气。这孩子自小聪慧过人,难道真的不知自己用心良苦?
谁不知道,当今圣上,自己的二哥,无德无能,太子又年轻冲动,成不了气候;大哥早已病逝,还有个四弟,只愿做个逍遥王。这皇室里里外外也只有自己苦苦支撑,朝廷里又有人虎视眈眈,总不能让皇位给旁人落了去吧,不做打算不行啊。自己做这些,还不是为了显毓铺路,所以才会对他处处严格,不能有半点差池,万万不能落了把柄给别人啊。
看来得加快进程才行。
春潮带雨晚来急.上.
郭品源只休整了一晚便要启程离开。临走时把郭显毓叫道跟前交待了一番。
"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也要快些回去复命,不要辜负了圣上对你的期望。"
"是,孩儿明白。"郭显毓应允着,"父亲这次可是为黄河善款被挪用一事而来?"昨日"反省"了一晚,也没能询问父亲的情况,虽然平时自己也是不大过问的,可如今毕竟是非常时期啊。而此次出来,也是仗着是个清闲的职位才得以批准,当然这其中也有那龙椅上的昏庸之人的因素。
"嗯?"郭品源显然吃了一惊,以为他并不关心这些,没想到他却看得这么透,"是啊,去年夏天黄河的赈灾款项并未发到灾民手上,而今年筑堤的拨款也被挪用,已经激起民愤,怨声载道。可这几天你没上朝,怎么知道我是为这事而来?"虽说是亲生儿子,原来两人的沟通却如此之少。
"父亲你公务繁忙,不是大事,也用不着你出马的。"郭显毓恭敬的答道,"只希望父亲一路小心。"
"知道了。唉,如果你能分担,我也不用这么一把年纪还操心这么多啊。"郭品源言有所指。
"孩儿生性驽钝,但求尽力而为。"郭显毓继续装着什么也不懂。
"唉。"郭品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你下去吧。"
"是。"
目送父亲上了马车,郭显毓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看着窗外乌云密布,恐怕是要下雨了吧。
说起那赈灾的专款,十有八九是被何太守私吞了,而他又有当朝宰相陈观贞的庇佑,才如此肆无忌惮。时隔这么久,此事才被捅穿,也说明父亲这边的行动正式开始了吧。
他来这,可不仅仅是来看自己这个作儿子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其实,真的很想劝他就此放手,可心里清楚,那根本没用。为何大家都对那把椅子这么感兴趣?殊不知,那才是最大的束缚啊,得到了又能怎样?百年之后还不是尘归尘,土归土。每个人都有那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可私心里还不是贪念权势罢了。
只希望父亲可以平安渡过这场变故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