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扇————田终
田终  发于:2009年0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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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乌扇

盛唐历史名词整理
以下是一些文章中难以交代的盛唐常识。有助于了解《金乌扇》的那个年代。
大食人:今日翻成阿拉伯人,当时欧洲人称他们为萨拉森人,也称他们为穆斯林(回教徒)。
回教:伊斯兰教,信徒称为穆斯林。
麦西亚王国:不列颠群岛英格兰上的早期盎格鲁萨克森王国之一,由盎格鲁人建立。唐玄宗开元年间的八世纪左右,麦西亚是英格兰最强的国家,信奉罗马天主教。
大秦:一般相信大秦是指当时的东罗马帝国,但也有学者提出在宋朝以前大秦有可能是另一个已灭的中亚国家,本文采信前者。唐玄宗开元年间只剩东罗马帝国(拜占庭帝国),不过当时是其动乱期,西亚许多领土都被新兴的阿拉伯人占去。
景教:基督教系统中很早分枝到中东的聂斯托利教派,四世纪时被正统教会斥为异端逐出,在波斯壮大起来,一路向东传播。大约在唐朝时到达中国,唐太宗允许他们建寺院,起先名为「波斯寺」,后又更名「大秦寺」。景教和回教、祆教并称「三夷教」。
县尉:唐代地方行政机构「县」中的低阶官员。负责治安工作,管辖诸曹吏员、追捕盗贼之类。唐代没有相当于后代捕快或警察的职业,最基层的治安维护人员是里长、坊正之类。
茶:唐代饮茶法与今日流行的乾制整片茶叶「散茶」不同。当时流行的饮茶法比较近似今日日本茶道的方式,把茶揉碎蒸煮、乾制成茶砖之后,使用前把茶砖磨成细粉,投入滚水中和盐、香料等一起煮成茶汤饮用。
钱:唐代采用制钱「开元通宝」,一枚为一钱,每十钱为一两,一千钱为一贯。大约一贯可买一两银子,但唐代不若大家熟悉的宋明,碎银与金银元宝并非泛用的货币单位。盛唐飞钱也不如后代的银票那般方便使用,比较接近今日的汇票而非钞票。
椅:原本汉族没有椅,主要使用靠床、坐床等家具。从南北朝开始,胡人的椅子传入中原,到唐代已经渐渐普及,初称「胡床」,后来又称胡桌胡椅。


序章

时间是唐朝,开元之治中,帝国最强盛富足的黄金时期。
长安城中,有花楼名「迎风」。
名列当时世界上最大的都市,唐帝国首都中各样人种骈肩杂沓,连街头卖艺的行旅中都有来自西域的色目人,那么,风月场所中异国艳姝自然是不可少。
迎风楼中有名伎,虽尚不至身价倾城,但也颇有声名,以自创扇舞名扬京城。多少膏粱子弟为睹他一对金丝绣扇,踵踵而来,几乎要把那侧院落的门槛都踏平。
此伎复姓莫德,单名一流字,艺名「流君」,男儿身。为色目女子与中原人士之苗裔,生得是秀面高鼻,一对蓝眼夺人心神。据传,见者无不陶然,数觞即醉。
然名伎,却非只有一种面貌。
月黑风高,正是宵小贼人蠢动之时。唐朝《宫卫令》规定:每晚衙门的漏昼刻既尽,就擂响六百下「闭门鼓」;早上五更三点后,擂响四百下「开门鼓」。凡是在闭门鼓后、开门鼓前,不只城门,城中各坊的坊门也一应关闭,在城里大街上无故行走的,就触犯「犯夜」罪名,官差可迳行逮捕扣留。
此时宵禁已下许久,城中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巡夜的卫士列队走动。一般民居坊内悄无声息,寻常百姓们早已闭户安寝,但黑陶的屋瓦上,却细细传来步伐声。
两个黑衣人摸黑穿过了沉眠的长安城,夜行靴踏在民房店家顶上,穿过坊间的围墙,不一会就进入了一处大型宅院。打探过房内动静之后,两人取出了迷香,打算下药后进屋动手。
冷不防地,一道身影落在两人面前。他毫无预警的出现让两名黑衣人一愕,随即失声惊叫。
「高轩!」
站在两人面前的,是身着黑衣、戴着惨白木刻面具的男子。他如暮色的宽大黑袍在夜风中拍打,猎猎作响,袍面上金色的精致绣线妆点着那不适宜密谋的华丽衣着,领口袖间却是露出了色泽更深的夜行衣。
「既然认得,就快些让开。」男子低沉的语调从面具后传出,威胁之意如凛冽北风。「倭国遣唐使,是我的猎物。」
「别开玩笑了!」
伴随着叫嚣,两名入侵者唰唰拔出了钢刀,朝眼前的阻碍杀去。银光在黑夜中闪动,而被唤作高轩的神秘人物只是侧身一躲,就让过了粗糙的攻击。
然后精致袍袖下白皙的双手挥开,两道金光在星空下如月轮般腾空舞起。
两个黑衣人,仅来得及喊出夺命武器的名称:
「金乌扇!」

第一章
暮霭低垂,又是一日过去。
迎风楼西侧有一处半独立的小院落,是流君的厢房。今天这侧从午后开张就高挂着「有客」的红灯笼,但院中悄然无声,没有丝竹乱耳,也没有风月场所常有的淫声荡语。雅致的客厅中,只有一名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独坐品茗,除仆役服色的小僮偶尔进入烹茶换水之外,没有别人。
林文彬端坐胡椅之上,身上从八品下的县尉官服虽稍显破旧,却遮掩不住他暧暧内蕴的气势。他额角隐隐外凸,卷起的衣袖下露出刻着刀疤的臂膀,举杯换盏间茶水波纹不动,显然是个习武之人。但在武人的威严之外,他的眉宇之间带着良好修养,又有斯文儒意,调和了过于阳刚的气质。
「林大人,流君醒了。」小僮从里间走出,躬身对客人行礼。「更衣已毕,请林大人入内一叙。」
「有劳了。」
跟随着小僮,林文彬大步迈入相连的房间。雅室内摆着雕花坐床,几上已备好了简单酒食,炉顶煎茶的水正滚着,旁边半倚着约莫二十来岁的青年,正是艺名流君的莫德流。他身着简单的青衣,脸上仅略施脂粉,头发用一根发钗挽住。淡淡薰息飘来,若有似无的异香让林文彬忍不住皱眉。年轻京官走到坐床旁,身一歪,就沉重在名伎对面坐下。
「你睡得可香啊!」林文彬说。
「托您的福。」流君回答。
身着素面青衣的流君轻轻一笑,也不让客人,就拿着茶勺自斟自饮。受此对待,付钱上酒家的林文彬也不动怒,他只是伸手向流君头上,把他用来固定发髻的一根碧玉钗摘了下来。
黑发如瀑般倾泄。
「这该够抵你那场午睡吧?」林文彬边说,边把玉钗收进袖里。「找我来等你起床,总不好叫我掏腰包嘛?」
「林大人好眼光,那只玉钗是昨日丝萝跟货郎买的,值十五钱。」
「噗!」青年刚就嘴的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多少人一掷千金只为见你一面,你拿这种东西簪头发?」
「好说。」
「啊,罢了。」青年烦躁地把玉钗掷回几上,倾身再次拿起茶盏。「流君,你知道昨夜城里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
林文彬眼神一凛,流君微微一笑,挥手把随侍在旁的侍童丝萝遣开。当细碎脚步声在门外消失时,方才淡雅的微笑也从名伎脸上散去。仅眨眼间,他那棱角较中原人士尖锐的面部就不再带着温和优雅,五官就像瞬间死去那样,失去了所有的表情。
「文彬哥,你不是来抓我的吧?」
「......我就知道。」
听流君那么一问。负责半个长安城、整个万年县内治安的林文彬放下茶盏,双手掩面,呻吟了起来。
而相对于面前友人瞬间颓丧无比的反应,莫德流却是正襟端坐,脸上波澜不兴地拾起桌上发簪,随手再次把长发盘起。除去梳理发丝的沙沙声外,整个房间倒是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从旁人看来,这景象着实是引人疑窦。
「唉......」
林文彬长叹数次之后,终于重新振作,再次朝几上伸手。见他改拿起旁边的小酒杯,莫德流倒是见怪不怪,端起酒壶将杯注满,任他一饮而尽。
再斟,又乾。反覆数次。
「你可知道,昨夜高轩杀的人是谁?」末了,林文彬问。
「倭国遣唐使大和长冈。」
「错了。」
「喔?」
年轻县尉的酒杯见底了,流君抬手欲添,却被挡下握住手腕。名妓卸去伪装之后脸上缺乏情绪表现,那声「喔?」只有表面上的询问,被捉住手更是连眉毛也不抬一下。林文彬严肃地看着眼前丽人,却怎么也读不出那双异色蓝眼中藏着什么情绪。
「你是真不知?假不知?」青年抓着那只手,沉声问。
「流君向来深居简出,不问世事。」
「唉......你啊!」林文彬气馁地放开莫德流,又是一声长叹。「连我也不能信任吗?」
「高轩受托取人性命,从不过问个中原委。」流君收回手,把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慢慢啜饮。「若委托人弄错目标,也非杀手的错,不是吗?」
「唉......」
林文彬烦躁地搔了搔头,把视线投往半掩的纸窗外,同时把右手探进自己怀中,拿出了个布包扔在茶几上。出乎意料的,布包敲击在桌面,发出金属的沉声。流君伸手把布包倒过来,几枚白花花的银锭滚落在茶几上。
「五十两白银买流君一夜,林大人好阔气。」
「昨晚死在遣唐使府上的,是通缉犯徐三。」林文彬面色微红、双手抱胸,老大不高兴地说。「他受官府追捕、走投无路,半月前潜入大和长冈的住处,欲取而代之。今早我到案发处,一眼就认出来了。」
「喔?」
「悬赏五十贯,那是你的。」林文彬边站起身边说。「另外死在屋顶上的两个黑衣人,是徐三的仇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既然通缉犯死于非命,赏金当然充公。五十两白银等于五十贯,总共五万钱,这不是小数目。就算在京城,一个县衙里的县尉,要是奉公守法不恣意敛财,不知多久才能攒下这么多积蓄。莫德流对此心知肚明,却没有任何表示。他只是将银锭收起,看着林文彬起身,嘴角扯开一抹艳笑。
「不留下来过夜吗?闭门鼓早响过了喔!」
「免了,」林文彬向年轻友人抛去一个白眼。「你这里太香,我的鼻子受不了。」
「那不送。」
「你呀......」
林文彬走到房门口,又停下了脚步回头。还在坐床上的莫德流已经换上舞伎流君的面孔,似笑非笑看着他。
「可以的话,早些从良吧。」年轻县尉看著名伎,叹息似地说。
第二章
「你见过了吗?迎风楼的流君?」冬日暖阳的早晨,路边老王问路边老李。
「啊啊那个胡伎啊?」老李搔了搔鼻头。「见过是见过,不过我真不懂哪......」
「怎么?」
「那么丑的人,怎么会成为名伎呢?他舞是舞得不错啦,但那高鼻、那铜铃大眼,更别说那对像玻璃珠一样的瞳仁了,哎唷有钱人的品味还真奇特啊!」
「噗哧!」
最后那声忍俊不住的笑,倒非出自两个路人之口,而是路过歇脚的官吏。地点是南北综切长安的朱雀大道东侧街旁,人声鼎沸的街边树荫下有个临时茶铺,两个身着同式官服的青年县尉倚在旁边喝茶,笑的则是其中之一。
「这长安第一丑伎,我还真该见识见识。」
刚喷笑的青年虽穿着官服,脸上却有种江湖浪子的放荡神情,他说话的语音不高不低,恰好传入身边的伙伴耳中。这人的名字叫侯邦彦,刚从别处下级县城调到京兆府万年县衙。新官上任,这位老兄却不管县尉众多杂务,揪着新同事就往街上跑,说是要巡视职务范围。听他如此发言,旁边那位被拉出来的另一个县尉,也就是林文彬,手持茶碗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君子各有所好,人人品味不同罢了。」林文彬说。「侯兄,你刚到京城,胡人看了扎眼,久而久之,看多也就见怪不怪了。」
「那想必,林兄就是看着看着对了眼的那种。」穿着崭新官服的侯邦彦将自己碗中茶水一饮而尽,笑道:「门房小吴跟我讲啦!流君是林兄的老相好。想不到林兄一表人才、家有妻儿,竟好此道。」
「侯兄莫要误会......」
「林兄不用紧张,我对断袖之癖可没有偏见。」
「不是那样的。」林文彬正色道:「我跟流君只是朋友而已。」
「是、是,好朋友。」侯邦彦敷衍着。林文彬正要接口反驳,他却已笑笑看向街旁拥挤的人群,道:「看来进贡队伍到了,走吧!」
「喔,走吧。」
于是两人付了茶钱,就往旁边万头钻动的群众行列中扎身。
腊月初六,长安城里已经渐渐开始可以嗅到过年的气味,进城买卖的外地人多了,东西二市来往采办的人潮也增加了好几倍。但今日相当特殊,平时聚集在城中各处的乡民,彷佛都聚集到城中央的朱雀大道两旁,弄得一条干道两旁是洋洋沸沸,不只京城中的各级卫队在此加强巡逻维持秩序、通常不负责巡逻的县尉跑来凑热闹,连他处的摊贩茶铺都移到此处。
原因无他,大食使节进贡。
本国使节回报、出征大军返国、外国使节来朝,都是长安城一等一的大事。阿拉伯古称大食,自高宗永徽年间其使节首次来朝,此后百年间两国来往不断,时有遣使互相拜访。后来伊斯兰世界势力扩张,开元三至五年间,唐朝大军与大食偶动干戈,后又讲和。这次大食人名义上是为贺年,专程带了异国方物、珍玩,大摆排场一路进城,除祝贺外,也有更多向广大民众炫耀该国国力之意。
「来了来了。」
「你小心点。对不起啊老丈,他是新来的,不太懂礼貌。」林文彬扶起不小心被侯邦彦撞开的路人,连声道歉后,朝伙伴横了一眼。「你注意点,我们可不是来玩的。」
「看看也无妨啊,喔那是大象吧?」
「喔?哪里?」
骏马和骆驼作为前导,身着华丽异国服饰的阿拉伯人吹着号角,一路由南方直行而来。行列中除了装饰华丽的乘象之外,载着各色美女箱笼的马车也穿插其间,然后是被锁链牵着的异国珍兽、肤色不同的俘虏,随着音乐缓慢前行。
队伍之中有辆马车,车上载着跟人等高的铁笼子,其中装着一个金发碧眼、身披兽皮的蛮人。相较于其馀花枝招展的游行队伍,这项贡品并没什么突出,不过又是个肤色特殊的奴隶而已。但特别处在于,他一直不断的喊叫,并且双手撼动着笼子。
『救救我!放我出去!
『我是不列颠麦西亚王国的卡莱尔王子,请谁听得懂的!通知我的国家!
『谁听得懂的!拜托!
『围观着的你们!求求你们!
『我一定会报答的!求求你们!』
关那蛮族的笼车经过林侯两人面前时,两个人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笼中之人除去长而蓬乱的金发外,也长了满脸金色的胡子,但一双淡蓝色的眼睛看来还相当年轻。他的骨架粗大,肌肉不知是因为激动或寒冷而微微颤抖着。囚禁他的铁笼虽坚固,却也被摇晃得框啷作响,拉车的马儿不安嘶鸣起来。
经此一闹,群众像是看到即将破笼的猛兽般后退。于是原本走在队伍后面、缠着头巾的大食人走上前,一鞭抽在那人抓住栏杆的手上。
「噢,看起来好痛。」侯邦彦不忍心地转开目光。「他们一定要当众这样虐囚吗?」
『拜托!求求你们!有没有人听得懂啊?
『拜托你们......』
「不知道他在呐喊什么......」林文彬看着游行队伍,脸上也写着同情。「那
人似乎很委屈、很痛苦。是被劫来的吧?」
「看不下去了,我们走吧。」侯邦彦话才开口,人已经往人群外面钻了,并有板有眼的吆喝起来。「不要挤啊!会出人命的!不要再往前挤了!」
「你才在挤人吧?」
林文彬随即跟上,适时制止同事残害乡民的举止,两人拉拉扯扯地沿着进贡队伍行进的方向,往皇城方向走去。
由于街上骈肩杂沓的盛况,林侯两人只注意到一旁人群中有群莺莺燕燕,打扮得花枝招展,是青楼女子和男伎结伴出游。他们没注意到,里面有被侍童丝萝拉来看热闹的流君,当然更不可能看到流君脸上那种若有所思的错愕。
那「蛮人」求救的话,用了三种不同的语言,有一种是拉丁文、一种是遥远西方蛮族的土语。
莫德流听懂了。
第三章
唐朝长安虽行宵禁,但仅限于城中大街,各坊内小街小巷则不受管制。相较于大道上的黑暗冷清,入夜之后,妓院酒馆反而是,一片灯红酒绿。迎风楼所在的平康坊东北三曲,是全城最著名的青楼汇聚地,灯火通明到深夜也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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