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自沉浸在悲伤思绪中的伊治裴,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进入房里。直到一道声音惊醒了他「伊少爷,这是主人吩咐厨房熬的甜粥,您趁热吃。」小天递来一碗粥,伊治裴却丝毫没有食欲。
「不必了!我不饿。你收下去吧!」伊治裴摇摇头,将眼前的甜粥推远了些。
小天是赋天寰派来照顾伊治裴的仆役,平日负责照料伊治裴的生活起居。布庄开张后,又被派到店里帮忙伊治裴招呼顾客,可以说与伊治裴整天形影不离!
小天年纪与伊治裴相仿,个性又活泼开朗,是个很讨喜的男孩,伊治裴对与自己年龄、个性的小天打从心里的喜欢,从没把他当奴仆看待。因此,在府邸中除了赋天寰,小天可以说是伊治裴最无话不谈的朋友!
「可是......主人吩咐小天一定要看着伊少爷吃下这碗粥才行......」小天想起方才赋天寰的命令。
「我真的不饿!你吃完它吧。不会有人知道的!」这算什么?在他这样对待自己之后,他真以为自己还会笨到被他这些虚伪的关怀感动吗?
「伊少爷......」小天一脸为难。身为府里的下人,自己主人做事的阴狠手段他可是一清二楚,要是被发现自己私下耍这些小动作,被赶出府邸事小,届时,恐怕连他的小命都不保!
「......」不想再接受赋天寰施舍的恩惠,即使只是碗粥。
「伊少爷......求求您......」小天可怜兮兮的哀求,不敢想像自己若是没完成主人的吩咐会发生什么事!
心地善良的伊治裴终究是于心不忍,伸手接过小天捧在手上半天的碗,赌气似的,连咀嚼都省了,一口气喝完晚里的甜粥,幸亏厨房里的师父已将粥熬得入口即化!
「拿下去吧!」将空碗交给小天,伊治裴一脸好像是刚刚喝的是碗毒药的表情。
深深觉得自己捡回一条小命的小天,端着空碗,欢天喜地的退出房间,并随手关上房门。
「粥都喝光了吗?」甫阖上门,就传来一道着急的询问。门外,赋天寰似乎已经等了一段时间。
「启禀少爷,都喝完了!」小天恭敬答道。
「嗯。你可以退下了。」
小天离开后,赋天寰依然在门口站了许久,一动也不动,只是静静的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好似透视房门在凝视什么重要的东西。
呵!他居然没有勇气踏进自己的房间!赋天寰讽刺的想着。
他不敢打开这扇门,他害怕治裴望向自己时嫌恶的表情。他无法忘记,当治裴说宁愿不曾认识他时,那种仇视的眼神,彷佛......深恶痛绝!已经厌恶他到这种地步了吗?是他不该抵不住诱惑玷污他的。纵然是伊治裴中了药,他也不该趁人之危!如今落到被治裴唾弃的下场,都是自己咎由自取!
他是如此清纯无邪,而他的双手却不知沾满多少人的鲜血,他知道自己配不上他。他也从不敢妄想猥亵心目中的神祗,他原本只想接回他的,让他待在自己身旁的。
可......当时,治裴就在自己面前,原本雪一般白皙的肌肤被情欲折磨而染上诱人的红晕,湿润的大眼祈求的望着他,红艳到异常的双唇颤抖的吐出伴杂呻吟的求救......他再也无法忍耐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
更令他愤怒的失去理智的是──居然有人胆敢碰他的治裴!不!他只能是他的。他不准任何人触碰他,即使要亵渎神祗,也要由他来下手!治裴只能属于他!
他终究玷污了他的神祗,也得到了最残酷的报应!治裴开始躲他、开始憎恶他了!甚至不想看他一眼!呵呵......他甚至无法忍受与他相处在同一个下!
治裴是他生命中所曾经拥有的唯一一道光芒,失去了他,他又将回到那冰冷没有任何温暖的黑暗之中......他绝对不能失去治裴!如果必要,他将不惜扯下他纯洁而神圣的翅膀,只要能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觉悟吧,治裴!这一辈子你都休想离开我!即使是要让你恨我,我也要留住你......即使你会恨我......呵......」赋天寰大笑,但那个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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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治裴......」猛然从梦中惊醒,满身冷汗的赋天寰一时之间还分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阴暗湿冷的地窖。在终日寒冷、黑暗,永远只有他一人的小空间里,他静静的等待着。他在等一个天仙般美丽的人。他知道,那个人会在某一个日子,打开那扇连接另外一个世界的门,他会为他驱逐长久的寂寞与孤独,他将会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温暖,教他体会身为人类存在这世间的奇妙感情。
终于,他日夜盼望的人儿来接他了!从此以后,不用忍受永无止尽的孤独寂寞,从此以后,可以跟他永远在一起!他带着满心的欢喜,伸出因过多感情而无法控制、微微颤抖地双手,欲紧紧握住他......
「别碰我!」一道悦耳的嗓音低声说道。
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依然执迷不悟的想碰触他、亲近他。
「我叫你别用你肮脏的手碰我!」无比嫌恶的眼神,似乎要致他于死地般的怨恨。
「治裴......」他卑微地恳求。不要用这种眼神看他,不要这样对他......
对方却不发一语、懒得多瞄他一眼,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不!治裴......别走!」他想叫他不要丢下他,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跟上他,却发现自己的脚沉重如铅,无法移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他拼命地挣扎,想移动自己的脚跟上他,却怎么也无法移动半寸,直到他惊醒,发现这是场梦......
赋天寰将脸埋入手掌中。现实中,伊治裴终有一天也会这样离开自己吗?
不想让自己深思这个问题,赋天寰起身,套上外衣。
正值寒冬,外头空气冷冽异常,赋天寰在长廊上缓缓走着,寒风吹过脸颊的刺骨冰冷感让他冷静了下来。
他可以在游走于饿死街头之间,一夕跃身成为京城的首富,令城中所有的人闻声色变的商人,就是因为对伊治裴的一股执念──他一定要成为够资格守候在治裴身边的人!
如今,他成功了!放眼天下,能与他赋天寰旗鼓相当的人,五根手指都数得出来。他费尽心思、放弃身为人类天生的善性,心狠手辣、不顾一切的爬到这个地位,就是为了能在伊治裴身边!却差点就因为一时的纷乱的心绪而愚蠢的将伊治裴推离自己了!有了这层思量,赋天寰深怕失去挚爱而恐慌的心渐渐冷静下来,
他太害怕会失去伊治裴了,一直以来都沉浸在随时会失去伊治裴的恐惧中,以致于无法发挥他以往在生意上的冷静及精明干练!突然之间,他头脑不再浑沌,思绪不再凌乱了。若要将伊治裴留在身边,一定得冷静下来才行。接下来,他该怎么做呢?
寒冷的夜里,赋天寰在风中静静伫立着、思量着......
清晨的第一道曙光照射到地面时,窗外传来一声声鸡群响亮的啼叫,将伤心了一夜,半刻前才昏昏沉沉睡去的伊治裴吵惊醒。
掀了掀沉重无比的眼皮,伊治裴转了个身,把被褥拉至头顶位置紧紧盖住后,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阖上眼又睡下了。
「伊少爷,小的给您送洗脸水来了!」不知又过了多久。小天在门外轻声叫唤。
伊治裴瞧了一眼外头,天色已经全亮。不知道鸡啼后,自己在床榻上赖了多久时间?
若是平时,身为布庄的掌柜,为了照顾布庄的生意,伊治裴自是不会赖床的。可,如今他跟赋天寰之间的关系已经闹成这般僵局,想必布庄的生意也不用他多操心了,赋天寰应该已派人手接下他的职位才是。
「伊少爷?您起来了吗?」迟迟得不到回应的小天疑惑的低声问道。往常这个时候,少爷早已起身等着他伺候。怎么今儿个,厢房里却静悄悄、没有一丝声息?
「进来吧!」伊治裴这才忆起门外的小天。
「少爷,您今天起得似乎较晚!是否是身体有什么不适?」瞧见伊治裴睡眼惺忪的模样,一张就是刚睡醒的脸,小天关心的道。
他身为下人,根本不该、也没资格管主子要睡到何时!只是,他看大少爷和伊少爷近日似乎起了不小的争执,身体也一下子出了毛病,担心看起来柔弱的伊少爷会承受不住!所以,打从心底喜欢眼前这个亲切、善良的主子的他,才会越矩的过问。
「我没事儿的。你别瞎操心!」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伊治裴虽然哀伤,却不想令眼前这个自己看作弟弟般的可爱小男孩担心。
「少爷......」他看得出来伊少爷并不开心。
「对了!小天,以后不用那么早来伺候我了。」急忙打断了小天的话。伊治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唯恐又想起与赋天寰发生的一切不快,会在小天面前泄露出情绪来。
「可是......少爷以往都是这个时间起身梳洗,和大少爷用过早膳后,就跟小天一起到布庄去的!」他不懂,伊少爷一向是很重视布庄的生意的。每天一大早,就忙着赶往布庄打理相关事宜。
「小天......」伊治裴不知该如何开口,向小天说明,赋天寰再也不会要他帮忙管理布庄了!
就在伊治裴陷入骑虎难下的窘境时,一道熟悉、稳重的脚步声帮他解了危。赋天寰从小天方才未关上的那扇门走了进来,就在伊治裴思量着要如何接下下面语句时。「你可以先下去了!」赋天寰一进门示意让小天退下。
待小天退出房间,关上门后,赋天寰马上开口:「今儿个,有一匹质料很特殊的布要从异邦进来。你没进过这种布,对这匹布的品质并不了解,所以,今天我会和你一块到布庄去。」
赋天寰一开口便说了一长串完全出乎伊治裴意料外的话,一时之间,以为赋天寰是来交代他不用去布庄的伊治裴不知如何反应了!
也不待他反应过来,赋天寰又接着道。「准备一下。我在大厅等你!」丢下这句命令,赋天寰掉头就离去。
被赋天寰异常反应吓到的伊治裴以龟速着装,边穿衣服,伊治裴不忘试图找出赋天寰方才的态度之所以与昨日态度截然不同的原因。平时一下子就可以完成的动作,硬是拖了好段时间。
好不容易着装完毕,不得不踏出门口去面对赋天寰时,他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拖着无比沉重的脚步,又用比平常慢上百倍的龟速走到大厅。
「你来了。快点坐好,准备用膳吧!饭菜都要凉了。」赋天寰表情非常平静,一丁点不耐或任何负面的情绪都瞧不出来!
伊治裴观察了老半天,就是无法从他脸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虽然心中百般不解、疑惑,但无所适从的伊治裴也只好乖乖照着赋天寰的话做。毕竟,面对如此心平气和的赋天寰,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一顿早膳,伊治裴就抱着满肚子的不解,盯着赋天寰泰然自若的微笑中度过了。对伊治裴来说彷佛过了一世纪之久,难熬至极!
「吃饱了吗?治裴。」将空碗及竹筷搁置桌上,赋天寰轻声问。
「唔......嗯。」努力咽下含在嘴里最后一口米饭,伊治裴以只有蚂蚁之类昆虫听得到的微弱声音答道。
「那么......我们走吧?」奇迹似的,赋天寰居然听到了!
「哦!」又是一声细微到令人分辨不出伊治裴到底有没有出声的回答。
听力似乎比凡人敏锐千倍的赋天寰于是率先踏出脚步,而伊治裴则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
走在再熟悉不过的那条道路上,伊治裴却感觉今天的道路比往常还要远上数倍,几乎走了一世纪那么久,伊治裴依然没看到布庄的踪影。
「治裴......」就在伊治裴巴不得布庄立刻出现在他面前时,赋天寰突然开口唤了他一声。
「嗯......」伊治裴应了声当作是回答了。
「明日是我的生辰......」说完这句话,赋天寰稍微停了一会儿才又接下道。
「也是我母亲的忌日......你愿意陪我去帮她老人家整理墓地吗?」赋天寰悠悠的询问伊治裴,尽管一脸淡漠,伊治裴却还是看出他眼神中一抹藏不住的哀伤。
「小赋......」刹那间,伊治裴觉得眼前的伊治裴好像又回复到以前熟悉的小赋,那个看起来高大,实际上却有如幼童般纯真,需要人小心呵护的小赋。
经过此次事件后,本以为自己对赋天寰的感情只剩下恨意,没想到一旦看见他明明悲伤不已却又故作坚强的模样,心中好不容易筑起的那道名为恨意的墙,甚至不需顷刻的时间,便彻底崩塌瓦解,曾经为他而深深受到伤害的心,仍执迷不悟地呐喊、叫嚣着不舍。
伊治裴几乎就要伸手抚上赋天寰的脸颊,要他别再露出这种表情,那会令他感到莫名的心痛......心痛!?为什么呢?从被赋天寰强迫做那件事后,自己明明已经无法再将他当成朋友看待了!他根本用不着为了一个连朋友都称不上的人感到心痛呀!那么......压在心头上莫名的情绪又是什么?这种令他喘不过气的沉重窒息感又是什么?伊治裴试图理清纷乱的情绪,想为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感觉找到合理的解释。
「治裴?」迟迟等不到答案的赋天寰疑惑的停下脚步,转身询问他。
「唔!怎么了!?」忽然被打断思绪,伊治裴一时间没能理解赋天寰的话意。
「明日是我母亲的忌日,你愿意陪我去帮她老人家整理墓地吗?」见伊治裴似乎心不在焉,赋天寰重复了一次方才的问题。
「我......」伊治裴支支吾吾,犹豫着到底该不该答应。
答应嘛?岂非明日一整日都得跟赋天寰黏在一块儿?这不是他所乐见的。即使对他已无恨,在发生了这么多不愉快后,他心中还是有疙瘩。每当与赋天寰在一起时,心中总有说不出的不自在,如果可以他希望能离赋天寰越远越好;拒绝?让赋天寰独自去面对母亲的忌日,他又于心不忍!该如何是好呢?
「若是你不乐意去就别去了......我不会免强你的。」将伊治裴的犹豫误以为不愿意,却碍于他近日的态度能不敢明说,赋天寰难过的低声说道。
「我......我又没说不去......」看到赋天寰又露出哀伤的表情,伊治裴心中一急,连忙低声辨道。
「那......你是愿意去了?」赋天寰一脸期盼的望着伊治裴。
「嗯......」伊治裴小小声的应道。
「治裴!谢谢你......谢谢你......」赋天寰还以为现在恨他入骨的伊治裴一定会断然拒绝,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一下子兴奋过度的他,激动的紧紧搂住伊治裴,嘴里不断诉说着感谢。伊治裴没能看到赋天寰眼中盈眶的热泪,不只是因为过度的激动,更是安心。太好了!治裴并没有不理他、没有就此放弃他这个人。虽然到目前为止,他一直表现得泰然自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可是天知道他的心里面有多么的惶恐与不安,他真的好怕、好怕治裴真的放弃他,好害怕治裴从此再也不管他了!
被紧紧抱住的伊治裴,有点困难的呼吸着。至于为何呼吸困难?他不知道。也许是赋天寰搂得太紧;也许自从那个事件后他不能接受与赋天寰太过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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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便是我娘所葬之地......」站定在一座整理的颇为干净,却完全让人看不出来是墓地的小土丘前,赋天寰温柔地向伊治裴说着。
「这......」伊治裴看着周遭尘土飞扬、寸草不生的荒凉景色,惊讶得无法言语。怎么会有人将至爱的亲人埋葬于这种地方!?排除地处偏远的荒郊野外,来回就要大半时辰不说,光是这四周的荒凉......简直令人不敢恭维!环顾左右,除了这座小到不能再的小坟丘外,伊治裴再看不到任何东西。
「呵......」蹲下身、伸手拨掉落在墓碑上的尘土,赋天寰忽地轻声一笑。
「很可悲不是吗?我娘生前见不得光,连死后也被葬在这样一个无人知晓的荒凉之地......」似乎难过得无法再说下去,他停顿一会儿才又说道「我时常在想,那个人真的曾经爱过我娘吗?若他真对娘有那么一丝的爱意,又怎会连她走后都不肯给她个名份,甚至将她葬在这种地方......如果不是他,我不会这么苦,不会这么见不得光,更不会活得这么没有尊严!」最后几句,激动得几进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