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鹏辉自然明白，即便是未曾真正接触过社会的自己也能了然几分，毕竟是在这个学校呆过两年，多少知道一些老师为人处事，但他不问事态缘由，只说："难道已经影响睡眠？"
"啊？"楼昕有些跟不上展鹏辉的逻辑，只得点了点头，"这几天睡得确实不太好......"
展鹏辉点了点头，大概是自己睡得过于踏实，以致从未发现，"既然睡不着，那就找点事情做吧，像你这样的新老师，每年都规定要有论文发表的吧？不然就备课吧，或者看看电影碟片？"时间太多总有事情可以打发，即便不愿呆在家里，外面24小时营业的场所也屡见不鲜，各式各样，服务周到。只是展鹏辉从来没有这样的烦恼，大概也无法体会十之一二。对他来说，一天最好能有48个小时。
楼昕不知如何应答，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展鹏辉，自己的愁苦烦恼在他那里竟然如此轻描淡写？
"看过武侠小说吗？"展鹏辉问，"习武之人中毒首先就是把毒素逼到身体的一个角落不让它出来作恶，待到合适的时候便可解毒。"
"其实烦恼也是一样，当今社会谁没有一些烦恼？家庭工作环境子女......近忧远虑比比皆是，可是我们能做的也不过就是把他们逼至角落不要让他们影响全身，待到能力合适自然迎刃而解。"
"不想睡定然不累，不想吃饭也必然不饿。也从来只有当事人才最清楚自己的状况不是吗？所以不要夸大自己的烦恼，吃得下睡得着，不知道多么幸福。只有无数闲情逸致之人才会患得患失，抱怨所谓失眠。"
展鹏辉声音不大，语气堪称平缓，但是楼昕的脸色却是一阵白一阵红，下唇被牙齿死死咬住，印记深刻。
"我先去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展鹏辉说着往房间走去，走到半当却忽然转过身来看着楼昕道："想通了就早点睡吧。"
楼昕极力平稳呼吸，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展鹏辉的利害之处，他忽然明白，在这个表外甥面前，所有的一切都不会成为"问题"，只看你站在什么角度。可是他，却完全生不出气。因为他说得是那么至情至理。
***
展鹏辉到底也不是绝情之人，打听了裴炬的位置便找了去，后者一见他脸上迅速浮起一层惊喜却又迅速消散，只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怎么来了？"
"给你壮胆啊。"展鹏辉在他身边站定，这是他们常来的一家网吧门口，地势也算是熟悉，若论天时地利人和，估计也只有最后一项会比较吃亏。
裴炬"切"了一声，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真是给你大败了。"
"是我败给你好不好！"展鹏辉无奈的说，其实他根本不想管这档子闲事，但谁让他从来都是嘴上绝情的那类？
冰释前嫌其实从来都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往往只消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甚至都用不着一句"抱歉"。
所以当裴炬诚恳万分的说"谢谢你。"的时候，展鹏辉颇是不屑一顾，"只要你下次做事的时候带着脑子就可以了！"
裴炬刚想说什么，却忽然站直了身体，展鹏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见巷子口出现了一行人。
"来的挺准时啊......"来人很快走到他们面前，站都站不直的样子让展鹏辉不禁狐疑他是否小儿麻痹。
"那当然，这是最具本的素质。"裴炬有人撑腰，说话都带了几分底气。
展鹏辉站在裴炬身边并不说话，他知道站在面前的这个光头就是猴子元，没带什么人，身后只有两个青年和两个女孩子，想必其中一个就是所谓的"女朋友"？
猴子元"嘿嘿"笑，"知道是‘好事'当然跑得快，是不是啊......"
"您真会说笑......"裴炬陪着笑，气势上却不肯输去一分一毫，光天化日之下难道他敢动手？
展鹏辉只是站着，没有说话，对面的两个女生未免差距太大。一个身姿窈窕，面容秀丽，打扮更是时尚，而另一个却普通至极，身材更是抱歉，加之眼角下垂毫无表情，便只差面目可憎。什么意思？
"纤芸，快来认识一下，这是哥哥给你介绍的男朋友，裴炬，A大高材生！"说着从身后拽出一个女子，指着裴炬说，"裴炬，这是白纤芸。你们好好认识认识。"说着就把人往裴炬面前一推。
"你......"裴炬立时瞪大眼睛，望着眼前毫无表情的女孩，忽然间满脸冷汗。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猴子元要给他介绍"女朋友"了，目的无非也就是想看他当众丢人，不然干吗找个"恐龙"出来吓人？
展鹏辉刚想说什么，却见对面的靓丽女孩对着自己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继续保持缄默，就听得她说："我是舒曼，纤芸的室友。既然都已经认识了，不然我们自己找个地方坐坐吧？"也不等面前的人答应，便自顾挽住了白纤芸的胳膊，转头道，"侯元一，谢谢你哦，我们先走了。"
展鹏辉对着侯元一微微颔首，拉着呆若木鸡的裴炬快速跟在两个女孩后面，走出巷子。
6
大学附近的咖啡馆实在不比城中逊色，一样有威士忌朱古力，香芋珍珠奶茶，大棵绿色植物，曼妙背景音乐。而此时正直开学前夕，人烟稀少。四人一座，俊男美女，气氛彰显融洽。
"我是舒曼，这是我室友白纤芸。今天的事情......怕是有些误会。"
展鹏辉微微颔首，依旧不动声色。
"我是裴炬，这是展鹏辉。"
"其实，"舒曼显得有些为难，大大的眼睛，微微上翘的睫毛，流露的是楚楚动人的神态，"我们跟侯元一也不熟的，就是班上有个男生认识他，他偶尔也会来学校走动，一来二去的也就知道了有他这么个人......这次是他主动说要帮小芸介绍男朋友，我就知道没有这样简单......你们估计也是得罪了他吧？"
"啊，"裴炬在美人面前那里肯失了面子，只道："其实也不是，就是一些小误会......"
"那这次......真是抱歉了......"舒曼很会说话，在她身上一点也找不到寻常美女的"骄傲"，着实令人赏心悦目，所以裴炬连连摆手，"不，是我们抱歉了。"
展鹏辉微微蹙眉，从头到尾都是他惹出来的麻烦，现在还要把自己往里面扯么？所以他说："你们聊，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便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舒曼的视线却一直追随着他，直到那人的身影全然不见，"他......似乎挺不待见我们......"美女说得小心翼翼，嘴角微微抿起，颇是动人。
裴炬赶紧解释，"他这人就是这样，别往心里去......"
舒曼笑了，弯弯嘴唇，明眸皓齿，令人目不转睛。展鹏辉么？他竟然可以都不正视自己一眼。落地窗外面出现了一个身影，正站在马路对面的公车站牌底下，舒曼的视线跟了过去，迎着阳光，微微眯起。
***
"咦，你没有说今天会回来吃饭呀。"展鹏辉回来得早，以致楼昕推门看到他站在客厅着实吓了一跳。
"换班了。"展鹏辉淡淡说。连续一个星期的打烊班做下来也会吃不消的，即使10点以后薪金加倍，那人也不是机器哪，机器好歹还有检修加油的时候，那人就更需要休息喘息了吧？
"可是......"楼昕忽然想到某个严重问题，他说："我没有买菜。"
"我买了。"展鹏辉说，"最近很忙，什么也没给家里买。我刚才去了趟超市，买了不少东西，你看看吧。"
展鹏辉买的确实不少，从瓜果蔬菜到生活用品，酱油黄酒或者牛奶啤酒，应有尽有。最让楼昕惊讶的是他竟然买的都是自己平日里用惯的品牌，不管是沐浴露还是牙膏。若是菜蔬也是蔬菜比荤菜多。不过短短几周，他却已然清晰自己的生活习惯......
展鹏辉似乎心情不错，晚饭的时候竟然跑到厨房给楼昕帮忙。洗洗切切，有模有样。
"你好像......心情不错？"楼昕斟酌一下决定开口。
"嗯。"每个月总有那么一天让人心情无比愉悦。譬如......发薪水......
"哦......"
"你的失眠好了吗？"展鹏辉随口问道。
"啊......"楼昕未曾想到他还记得，颇是受宠若惊，喃喃道："已经好了。"
展鹏辉挑挑眉，"那就好。"
楼昕一连几天都在认真思考展鹏辉那天晚上说的话，人人皆有烦恼，只看如何应对。他忽然想到那天错觉中听到的那句话，他说："不要太在意别人的想法，不然你会很辛苦。"
曾经并不觉得，那是因为处在一种习惯且麻木的氛围中。现在忽然惊醒，却是被人醍醐灌顶。
而那个人，却比自己小了八岁。
难道阅历或者经验已经开始跟年龄脱节？不然就是确实有"天赋"存在？
自打展鹏辉开始打工，两人已经没有好好一起吃饭了。除了那次不欢而散的"宵夜"。
鱼糜豆腐，清热养胃，健肌美容；陈蔻牛肉，健脾益气，开胃增纳；冬笋炒肉丁，温补肾脏，清热化痰。
楼昕很惊讶，眨眨眼，再眨眨眼，"你的兴趣是膳食？"
"不是，"展鹏辉笑道："高三的暑假喜欢这个，不过也就那两个月，大学之后都是吃食堂，也没有那么讲究。"
"哦。"楼昕低头扒饭，却看展鹏辉从冰箱拿了一罐啤酒在自己面前扬了扬，"要吗？"
"不用。"楼昕摇头，一般情况下他是能不碰酒精就不碰酒精。
"那你喝这个吧。"展鹏辉说着把一罐牛奶放在了他面前，"没有烧汤，就喝这个吧。"
"你吃饭一定要喝汤的吗？"楼昕问，他吃饭没有这样的习惯，所以他大多都不煮汤。
"嗯。"展鹏辉点头，"也不过习惯，其实可有可无。"可是至此之后，逢餐必有汤。
展鹏辉心情好的时候话也会比较多，尤其是在喝了酒的情况下。这是楼昕很久以后才得出的结论。据说酒品也可以看人品，有人喝醉风言风语哭笑吵闹，有人安安静静闷头睡觉，更有人笑脸盈盈眼神明亮。而展鹏辉显然就是最后一种。
他似乎喝得越多眼神越亮，最后几乎就是撑着下巴对着楼昕傻笑。
他说："我今年终于可以自己交学费了。"
"是吗，那很好啊。"难道这就是他拼命打工的原因？
"自从上次走了之后我妈没有来过一个电话......"
"大概是她太忙了吧......"
"从小到大这是唯一借口。"
"但也确实如此啊......"
"不过一个电话而已，就这样困难吗？"展鹏辉弯起的嘴角垂了下去，"他们不过当我是见附属品，甚至是摆设，唯有要求，不见关怀。"
"你怎么能这么说......"
"难道不是吗？每年的成绩单不过是他们炫耀的资本，我曾经甚至想为什么要考那么好，如果某一次的成绩很糟糕他们是不是就会关注我？"
"小辉......"难道酒精的作用不禁是麻痹神经，更能让人卸下防备，敞开心门？都说情绪极端之时容易放纵，看来真是不假。
"可是我想，读书又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自己。只要有一天我可以经济独立，那么我也就不再需要依附他们，我也可以不再成为炫耀的工作，不再成为一个摆设。"
但凡有得必有失。
楼昕忽然想到与自己相依为命的母亲，虽然家里条件普通但是母子感情很好。自己的成长也是正常而健康，并没有因为单亲而受到过任何伤害。大概，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自己的母亲吧。
楼昕长叹一声，"小辉，休息吧。"推了推趴在桌上的人却是毫无反应。楼昕忽然头大，自己怎么抬得动他？
7
九月上旬，展鹏辉终于开学。父母打在卡上的钱他一分未动，积蓄交了学杂费用还有不少剩余，展鹏辉估量着是不是应该做些投资，股票似乎一直在跌，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想什么那么出神，喊你也听不到！"一个爪子猛得拍了上来，展鹏辉差点一个踉跄。
"即便我听不见你也不需要下此毒手吧？"展鹏辉有些不悦，说话的口气也冷了几分。
"喂！晚上有没有空，请你吃饭！"裴炬心情似乎不是一般的好，好到触觉已然迟钝，丝毫没有感觉到展鹏辉浑身散发的寒意。
"吃饭？"展鹏辉蹙眉，"不必了，我还要上班。"
"喂！"裴炬这才拉下了脸，"你怎么回事！每次约你都没空！"
"我不必应付美人，自然没有空闲。"展鹏辉勾起嘴角，神情不屑。
裴炬歪过脑袋看他，"我真怀疑......"
"怀疑什么？"
"你有没有把我当成朋友！"
"难道陪你约会就是把你当成朋友？"展鹏辉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裴炬不会无缘无故约人。
"可你明知道你不去她也不愿意去。"裴炬说，情绪转眼低落。
展鹏辉定定看他，好半晌才开口说话，"舒曼没有你想的那么单纯，她不适合你。"
裴炬顿时瞪大眼睛盯着他，"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你才跟她见过几次竟然就这样断章取义？我不适合她......"裴炬喃喃的说："难道你适合？"
展鹏辉不想跟他站在校园的中央大道上争执，退开一步，"裴炬，我看你根本搞不清楚‘朋友'的定义，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再说吧。还有......"他走了几步忽然转过身，"还没有搞清楚，就别学人家谈恋爱，你输不起。"
"你......"裴炬紧紧捏住双拳，这什么狗屁朋友！
可是朋友并非随传随到，必定得为了卿两肋插刀，摆平天下一切麻烦之人。
你有烦恼，他必然也有。为何要求他为了你的琐项放开自己事务？若他有所推辞便可指责对方不够仗义，不够兄弟？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展鹏辉回想裴炬发黑的脸色，心里苦笑。
朋友不过是人生观价值观相似或者可以志同道合的人，但请不要将其拖下水，不然下次都没有人来救你！
展鹏辉没有说是因为他知道裴炬不会听得进去。
爱情可以蒙蔽理智，屏退一切思维。他并不想扮演那个吃力不讨好的"忠臣"角色，有觉悟能明白，必然需要经历一些，甚至跌倒喊痛。展鹏辉自认没有这样的能力可以帮助谁跳过这些必须步骤，所以他保持缄默，冷眼旁观。
只是，当他站在收银台后面喊着"欢迎光临"抬头看到的竟是舒曼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是对的。
"有什么推荐吗？"美女仰起颈项，显示的是45度角最美丽的一侧。
展鹏辉微微蹙眉，脸上是职业的微笑："鳕鱼套餐如何？"
美女摇摇头，轻轻咬着下唇，"我不爱吃鱼......"
"那汉堡好了，经久不衰。"
美女还是摇头，"我也不喜欢吃。"
展鹏辉望着她身后越来越长的队伍心下不悦，"那请你考虑好了再来排队吧，"说着伸出手招呼后面，"后面的请到这里点餐。"
美女眉头一挑，立即被后面的人挤到一边，脸色暗沉下来，随即却弯起嘴角，"那我就好好想想吧......"说着转身而去，身影高挑秀丽，背脊笔直，自信帅气。展鹏辉却只是淡淡笑，视线一转，"欢迎光临，请问要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