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是你!"夏光年抬眼翻了张郅一眼,道:"我早跟你说过,两年前我就暗恋你。想尽办法接近你,所以,就死拉硬拽从家里搬出来了。那个爷爷啊,是我家退休了的管家,他刚好跟你住在一个小区里,我才去住他那里的。谁知道,我夏光年也会有一天这麽窝囊,两年时光白白溜走,连话都没敢跟你说上两句。可悲死了。"说著,夏光年看了一眼张郅的表情,埋下头去,在张郅的胸前蹭了蹭,一付乖乖猫的样子,不再说话。
暗恋?!张郅和夏光年主动上床之後,刻意忽视的问题,再次出其不意地展现在眼前。完全忘了,这夏光年对自己是有感情的,据他说,当年他暗恋过自己。而自己却是只基於性与他在一起......这麽想来,自己算不算占他的便宜?
张郅心里的正义感略略抬头。性,固然美妙,也不能让自己朋友为此受到伤害。正在想,要不要趁现在分开,不把夏光年拉得更深?却突然听到胸前的夏光年,闷闷地说了一句:"张郅,我爱你。"说著,狠狠地咬了张郅一口。
怎麽会?怎麽会?!张郅感觉心里酸酸甜甜胀满了,这种从未有过的欢喜,膨胀开来,灵魂从身体里飞出来,突然很想拥抱怀里的人,狠狠地抱在怀里,狠狠地占有他。想吻他,想听他,听他,听他......一直一直一直说爱自己......
这种强烈到让张郅手足无措的感觉,完全把张郅吓到了。怎麽会这样?自己这是怎麽啦?心里其实隐隐知道的吧?可是为什麽真听到耳朵里,却引起这麽大的波澜?怎麽了?自己这是怎麽了?
低头,看见夏光年的头窝在自己胸前,眼睛亮亮地盯著自己,终於再也忍不住,捧起他的头,吻了过去。
26
笑眯眯地陪妈妈吃了饭,笑眯眯地陪妈妈看了会电视,聊了会天,张郅笑眯眯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脸马上就垮了下来,忍不住皱起眉,一头栽到床上,抚额懊恼。自己怎麽可能干出这麽愚的事?真不知道小光现在怎麽想自己呢!只是想像了一下夏光年可能的伤心表情,或者是讥诮表情,张郅都受不了,哀号了两声,把头拱到枕头下面,假装自己是驼鸟,不会面对现实。
而现实就是,自己因为夏光年那句我爱你而激情难耐,与夏光年吻得纠缠不清,几乎要不顾夏光年受伤的身体,做出二度伤害的事。却在清醒的一瞬间,看到夏光年绯红沈醉的脸之後,吓得落荒而逃。是的,落荒而逃,连理由都没有给,突然爬起来,套上衣服,头也不回狂奔出门。
不是夏光年突然变怪兽。但在现在的张郅心里,宁愿他变怪兽,也不要愿意自己在看到他的时候,觉得美,觉得美得惊人,觉得想占有他,觉得想保护他,觉得......想永远跟他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永远在一起?!是多可怕的念头!就算张郅一个人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依然觉得有这样心思的自己让人恐惧。张郅不是傻瓜,这种从身体到心灵的依赖代表什麽,张郅知道得很清楚。虽然一点也不想承认那个字,也因为认识到这种可能性,才会落荒而逃。但,人也许可以逃掉,可这空虚叫嚣的心,该如何安抚,张郅却一点也不知道。
当初说好只要性,只是互相安慰,绝不会互相干涉未来。自己怎麽好意思死皮赖脸地贴上去说:"小光,我爱上你了,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而且,妈妈就自己一个孩子,她怎麽能容忍自己与一个男生在一起,哪怕这个男生是她最喜欢的小光,妈妈也一定不能接受。怕夏光年伤心,张郅会心痛,但更怕妈妈伤心,张郅宁愿自己痛死,也不要从小相依为命的妈妈有一丝心痛。
想到这里张郅从枕头底下伸出头来,叹了口气,自己是个死心眼的人,自己知道得很清楚。就象学习,自己并不是什麽绝顶聪明的人,但只要订了目标,也就一天一天坚持下来,苦行僧一样的高中生活,达到了目不斜视的程度,最後如愿上了N大。现在,一旦明了了自己对小光的心思,就难以再改变了。张郅勾勾嘴角苦笑,未来突然暗淡不明起来。
"小郅,你的电话。"妈妈在客厅叫自己。
张郅抹了把脸,笑眯眯地走出去:"谁的电话?"肯定是方从时那个家夥,他总是把点掐得很准,自己一到家的晚上就会打电话来。
"是小光。"张妈妈提起夏光年心情很好,道:"这孩子真是有心,你一回来,就打电话来。"
张郅的表情几乎撑不住,手微微地在身手抖了抖,本能地想再次逃掉,可在妈妈的目光下,只能慢慢走上前去,接过电话:"喂......"
"笨蛋,你跑什麽跑?!"夏光年的声音不大,口气的危险度却十足,显然已经憋了一晚上的火气:"我们之间还有什麽话不能当面说清楚?!什麽事让你非要逃不可?"说到这里,夏光年顿了顿,吸了口气,语调平静了许多,道:"就算你要分手,我也不会拦著你,但你要给我讲清楚。"声音突然大了许多,厉声道:"你到底怎麽啦?!"
"我......"张郅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来,妈妈在一边看电视,织毛衣,耳朵不用看就知道肯定在听著自己说话。只好抿了抿嘴,故做轻松,道:"我妈刚才还在念著你的好呢。"
夏光年显然被突然转变的话题愣了一下,才道:"你妈在旁边?"
"嗯。"张郅低头闷声。也许这样,就逃过这一次吧?这种不敢面对现实的感觉,还真是让人无奈。
夏光年听到这句答话,却突然笑了起来,道:"把听筒给你妈吧,我跟你妈谈谈。"
"你要谈什麽?!"张郅象宠物护食一样,颈後的毛全都竖了起来,警惕地问。
夏光年沈默了一会儿,听得出来,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有些低落地答道:"别把我想得这麽不堪,张郅。我不会跟你妈说任何关於你我之间真实关系的字,你放心。"
张郅心里一紧,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恐怕,恐怕,伤了小光的心了吧。半晌,讷讷不能言。
"妈,小光要跟你说话。"终是没办法跟夏光年说出一个字,拿开有些烫的听筒,转过头来,笑著对妈妈道。
"这孩子......"张妈妈显然很高兴,放下手上的毛衣,走过来,接过电话:"喂,小光哪~"
张郅有些颓然地坐到沙发上,看电视里演著那些狗血的肥皂剧,耳朵支愣著听妈妈与夏光年聊天。明明知道自己这种状态不对,不如赶紧回房去,耳不听为净,赶紧断干净了了事。可身体根本不听自己使唤,死皮白赖地赖在沙发上,看著自己从来不看的肥皂剧,就是不走。
"哦?是吗?呵呵。"妈妈笑得很开心。夏光年远比张郅会逗老人家开心。张郅听到这样的笑声,突然有些莫名的烦躁,抓了抓头发,把本来就乱的头发抓得更乱。
"好,你们也好几个月没见了吧?呵呵,就是,就是。明天?好啊,张妈妈给你做好吃的。好好好,再见。"这样的谈话内容,张郅唯一能猜出来的是──夏光年这小子明天要到自己家来!要到自己家来!自己真是无处可躲啊~
可,心里涌上来的这股甜蜜,这股期盼,还有脸上挡也挡不住的笑......又是怎麽回事?张郅愣了愣,自己果然,果然还是没办法抗拒他啊,哪怕明知道该躲开的,竟然在暗地里还是期盼,还是欢喜。
"小郅。"
"嗯?"张郅处於对自己的迷茫中,答话完全不在状态。
"别看电视了。"张妈妈挨著张郅坐下,道:"趁现在还不晚,小光邀你去他那里玩,你快去吧!明天记得带小光回家来。"
"什麽?!"张郅猛地转头,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妈妈,夏光年已经把自己妈唬弄到这个份上了?!竟然鼓励儿子外宿?却见妈妈一付没什麽大不了的表情,象平常一样,看著电视,张郅忍不住,还是问了问:"妈,你不是一向不许我外宿的吗?"
"你都多大的人了?再说是跟小光在一起,他有分寸。"张妈妈看了看一脸震惊的儿子,觉得真是有意思,笑了笑,道:"小郅,你不会连自己已经长大了都不知道吧?"
"妈,你这麽晚把我赶出家门,太无情了~"张郅抱著妈妈的胳膊,做最後的挣扎。
张妈妈好笑地看著这麽大了还在撒娇的儿子,道:"现在才八点多,大夏天的,算什麽晚?赶紧去吧,再拖,就真的晚了。"说著,伸手指点了点儿子的额头。
张郅心里纷纷乱,慢慢站起身,换了衣服,走出了家门。
27
灯如织,夜如昼,燥热退凉。张郅走出小区,乱纷纷的心怎麽也平静不下来。去?不去?犹豫不决。妈妈不知情,但张郅自己却知道得很清楚,这一去,就是万丈深渊,永无宁日。不过,如果不去,如果不去......张郅闭了闭眼睛,明了了感情的自己怕也一样会永无宁日。握著拳,一步一步都走得很痛苦。一样的苦,两种源由。
小区的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公园。张郅慢慢挪过去,在树荫下的长椅上坐下来。颓败。
"咚咚,啪啪"安静下来,张郅才听到某个暗处传来这样沈闷的声音。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这是拳打在肉上的声音。奇怪的是,打人的人没有出声,被打的人也坚强的得狠,连声痛都没有呼。倒象只是在户外练沙袋。
张郅知道这种事。以前中学的时候,这附近的小巷子里就是高年级生勒索低年级生最好的场所。张郅刚上高中的时候,也受过这样的待遇。但,张郅与别人不一样的是,他没有一丝破财免灾的念头。他打心底里觉得每一分钱都是妈妈努力挣来的,坚决不能给。咬牙忍痛,也绝不会有城市人的妥协意识,跑不过就打,打不过就往死里抗。这就是张郅唯一的念头。为这事,前前後後闹了半学期,身上伤都没断过,当然每次的反抗对方也不好受就是了。後来,张郅越打越猛,越打越拼命,慢慢这事才停了。
管,还是不管,是个问题。管呢?一则是自己现在没什麽心情,二则是,自己几年都没练过了,去了也未必能救得下人,可能反而惹一身伤,回去跟妈妈很难解释。
但是,听著咚咚的声音不断,在安静的黑夜里,听起来特别嚣张。张郅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向那条熟悉的小巷走去。
打架的地方离路灯有些距离,张郅过去的时候,只远远的看到四五个人在打一个人。打得很......怎麽说,张郅的经验告诉自己,这不是普通的学生之间勒索事件。实在打得要有章法得多,下手之狠,之准,都不是学校里的小混混能有的水准。最让张郅诧异的是,那个单独的人,以一对四,竟然还有还手之力。但双方都打得沈默,没人喊痛,如果不是拳拳到肉的声音,完全象一场默剧。
这样的事......张郅这回真的犹豫了,这样不单纯的事件,完全没有什麽正义不正义可言吧?自己在完全不知前情的状况下,连帮谁都不知道。再说了,万一是黑帮,自己不是给做为普通老百姓的妈妈和自己找事?
犹豫只一瞬,张郅就地拣了个砖头,突然奔了过去,靠著助跑的力量,一脚踹开四人中的一人,又扬起砖头往另一人头上夯去,在场其它人均是一愣,转头看他。
"张郅?!嗷!"
"别说话,先把人打发了再说。"张郅随便回了一句,就开打。
张郅因著出奇不意,先就废了两个人的战斗力。剩下两人一对一,再加上手有砖头,对方显然有些怯,没费什麽事,十几分种把人打发了。
"怎麽回事?"两人回到长椅上坐著喘粗气,一停下来,张郅才发现自己一身地冷汗,身体在轻微地颤抖。一时间手软脚软,肚子不知道是不是被踹的,痛得要命。一步都走不动了。看来还是太久没锻炼了,明知道这个时候最好离开,却瘫在椅子上,半分力气都没有。
"以前的一些过节,今天刚好碰到。"方从时也是一付软泥样子,只是身上要比张郅狼狈得多,半边脸完全肿了起来。没错,张郅刚才就是看到是方从时才突然冲了过去。
"嘁,谁问你这个?"张郅并不想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朋友之间做得有度才能长久,更何况是方从时这样,对自己过於好的家夥。张郅歪了歪头,看了一身伤的方从时一眼,道:"我比较奇怪的是,他们干嘛不拿武器?让你撑了这麽久?如果是不想把你打伤的话,就不要打嘛,不但打,还打得这麽狠,真是矛盾得很。你也奇怪得很,跑到我家附近来挨打,还不出声,连求救意识都没有啊?"说到最後一点,张郅几乎有些生气了。方从时无论怎麽说,都是自己的朋友,被打成这样,还在自己家附近,实在太可恨了。最可恨的是方从时竟然逞英雄,不出声!要是自己来晚些,非被打趴在那儿晾一晚上都没人知道!
方从时听了,呵呵笑了一下,却牵动了脸上的瘀青,痛得扭曲了表情,半天才道:"张郅你果然很关心我呢。"痛成这样,口气还带著笑意,连古怪的脸上都勉强带著笑容。
"得了,别做表情了,看著都难受。"张郅撇撇嘴白了方从时一眼,听方从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也就不再追究。这家夥还让自己查夏光年的背景呢,自己就比夏光年要复杂多了。起身,道:"还能动吗?我扶你去医院。"
方从时点点头,一手圈住张郅的脖子,站起来,被张郅扶著腰,头舒服地靠在张郅肩上,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小公园。
到了医院,张郅才发现,方从时真是个忍者。他比自己想像得要伤得重得多,一根肋骨断了,身上全是瘀青不说,手臂还被缝了十几针。伤著这样,他竟然还能跟自己说话,笑,还坐了出租一路颠著来到医院。太强了,太忍了,真象假人。这是张郅再一次这样感叹,方从时,有时候实在不象真人。
张郅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一直等到方家妹妹急匆匆的到来。
"谢谢你,张郅哥。"方家妹妹眼中含泪,听到张郅把情况一说,就成了这样,这个上次见到还觉得古灵精怪的小女孩,此时满眼的痛苦,说起话来都是抽得断断续续的。只是张郅比较诧异的是,她并不惊讶,方从时被人打成这样,她不惊讶!
28
"其实哥哥很可怜。"哆嗦了半天,方妹妹低著头,慢慢地开口:"一个人努力生活,什麽都自己承担。为我受了很多苦。"说著,叹了口气,问道:"张郅哥,你一定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张郅皱著眉,听得不是很真切,只是听到有人用这要的句式问自己,本能地点了点头,表示礼貌。
"我现在不姓方。"方妹妹也是沈浸在自己的心事里,完全没注意张郅不在状态,只顾自己幽幽地开说:"小时候,我跟哥哥在福利院过的。哥哥一直保护我。我被领养之後,哥哥还是常来看我。我的养父母......他们不喜欢哥哥,警告我说,我要是再见哥哥就把我退回去。我很怕,我就一直躲著哥哥。爸妈他们很喜欢我,就,就暗地里用,用这种方式警告哥哥......"说著,方妹妹在椅子上蜷成一团,哭了起来,半晌,才哽咽著继续说道:"是我不好,是我害怕被抛弃,明知道,明知道哥哥......他每次笑著来看我,都会受什麽样的苦,却不敢说出来。才害哥哥一直......"
方妹妹一直嘤嘤地哭,张郅能遥远地知道方妹妹的语意,只是完全没办法反应出情绪来。只觉得心口越来越痛,一阵一阵地抽痛,针扎一样,浑身发冷。肯定冒了一头冷汗,只是现在张郅没精力去摸摸自己的额头验证一下。
身体开始微微发抖,见方妹妹哭个没完,张郅知道也指望不了她,只好强忍住痛,嘴都没张开地道:"对不起,我出去一下。"说完,扶著墙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