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了无痕————水浮灯
水浮灯  发于:2009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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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同时,心中突然一声水滴清脆,房中的人动作一顿远目窗外,似感应到了什麽却道不明也説不清。
「少生?」
「没......没事。」突然的慌乱感,让他无所适从。
「少生累了,今天就到这吧!」
「好,我也该回去了,晓不用送了。」
他起身,殊不知今日归时远比往日提早了一个时辰。
泛起微笑,晓道别:「少生路上小心。」
看著那人离去的身影,晓眼中愁绪满布。当那人说要爲自己赎身时,自己是何等的欢愉。不过,他知道,他的心不在他的身上,既然如此又何必自取其辱,与他人争宠?倒不如留在这里爲那人守著这一片逃离世事的天地。至少如此,他的心中还有自己的一小片角落。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不信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当莫少生踏入房间时,听到的正是沈尘衣念的这段词。
「逸可是怪我冷落了......唔......」
话还没完,就被沈尘衣的投怀送抱堵了回去。
唇齿摩挲,狠狠地汲取著对方的甜蜜。
不够,还不够,必须再多一点。
不论什麽理由,沈尘衣只是希望对方能更加深入地索求自己。
於是两人忘情地拥吻著,待莫少生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推到了床上。
就在莫少生以爲自己随时会被欲望吞没的时候,沈尘衣缓缓自床边站起,带著一反常态的冷漠:「把解药给我。」
莫少生眸光一滞,全身的炽热被一瞬间浇息:「逸,你在说什麽?」
「别再隐瞒了,事情原委我已知晓。现在,把常恩的解药给我。」
「不给!」
莫少生近乎撒娇的语气没让沈尘衣软化,後者由始至终都是冷著一张脸。
「在哪?」
「我身上,有本事你自己拿。」
莫少生笃定他无法近自己的身,老神在在地说。只是话音还没落,他的身体往後倒去。
「谢了。」
沈尘衣也不含糊,把手探入他的衣襟,从他怀中拿出一把钥匙和一个小瓶,径自往房外走去。
软瘫在床上的莫少生恶狠狠地盯著这个既爱又恨的身影,难以遏止愤怒地叫道:「你竟然对我下了『此恨绵绵』?」
沈尘衣转过身来:「不是『此恨绵绵』,只是药力强劲点的舒筋散。一个时辰後你就会没事,而我......只想趁著这段时间救人。」
唐门的「此恨绵绵」十分的霸道,即使毒性解了也会让经脉落下病根。他怎麽可能对他下那种东西?
「你什麽时候下的?难道是......」他想起了那个过於突然的吻,他沉下了脸,「在你的心中,我比他们重要?让你不惜再次欺骗我,辜负我的信任地救他们?」
「你何曾信过我?」沈尘衣反问,「那些成日里跟在我身後的是什麽人?我虽然不能动武,但不表示我的直觉亦废。」
「我这麽做都是爲了你!你不知道庄中有多少弟子对你不服。」
沈尘衣知道他说的没错。自己虽身爲书剑山庄的掌门,但由於自己身体关系,庄中事务渐渐交到了莫少生手中,而如今自己又和莫少生纠缠一起,庄中弟子在私底下说过自己什麽样的龌龊话,他随便想想也不难猜出。但只要能与莫少生在一起,他根本不在乎,他只知道要紧紧地抓住自己好不容易求来的幸福。而莫少生现在的行爲就好比如出远门前的富贾担心自己留在家中的妻子红杏出墙,让人日夜跟其左右,借保护之名行监视之实。
「你只是担心我再欺骗於你。」沈尘衣一语道破,「你从头到尾都不相信我会倾心於你。」
「你让我如何相信?」莫少生也坦诚地说,「当我奉上自己的真心时,你毫不犹豫地利用了它;当我质问你真心何在时,你告诉我你无心无情;当我爲你夺山庄时,你却不屑一顾;当我逼死师娘赶走师兄时,你竟说你心中有我?我该相信你吗?我甚至觉得这整件事情都是你的计划!」
「你是这样想的?」
爲什麽他会这麽想?爲什麽会有这样的误会?
「师娘在上,大师兄在上,你身爲二弟子即使得了山庄,做事总得顾忌著他二人。所以你故意让他们计划得逞,然後借著我的手一一除去障碍。没有了师娘,没有了大师兄,再少去了小师弟,心系於你的我更不是什麽阻拦,整个书剑山庄就是你的天下,任你爲所欲爲!你用一身武功达到了最终目的。更该死的是,我竟然做得心甘情愿!」
「这......就是我吗?你心中的我?原来我不止不容于庄中弟子的口中,更让不容於你的眼中?这些日子要陪著我演戏也太辛苦你了。」沈尘衣的心就像被人活生生掏空了一般,「自古姻缘天定,不繇人力谋求。有缘千里也相留,对面无缘不偶。仙境桃花出水,宫中红叶传沟。三生簿上注风流,何用冰人开口。」
听见半个时辰前自己对晓念的词,莫少生面上血色尽失,唇瓣微啓又忽合,欲言又止。
「伴著他,比求著我还好吧?他让你放心了吗?那里是你的避风港吗?你幸福吗?一度的欺骗,换不回信任。对,是我活该!」
沈尘衣捂著心口三步一跌四步一撞地走了出去。
他怎麽可以如此无视他的真诚?他怎麽可以三番两次地给他伤害?
好痛苦,心好痛,好苦。
哪怕是被皇帝下旨抄家灭门,被误认爲劫镖同夥发配边疆劳役,差点被监工侵犯,那苦都是他可以咬咬牙忍受下来的。而如今,他根本承受不来这侵入经脉深入骨髓的痛。心在哭泣,再这麽下去他会死,即使肉体不死,灵魂也会逝去。有什麽办法可以制止?有什麽办法可以忘却?
「逸,我说过,骗我你要付出代价!」
他不想这麽说,他只是要挽留下他。可爲什麽脱口而出的却是这样的话?
他好心慌,没由来的心慌。
沈尘衣回过头来,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这就是代价吗?或者这代价还远远不够?
「我等著你来讨。」
似曾相识的场景,似曾相识的对话,原来他们真的从来没有放下芥蒂真心靠近过彼此。
离开了房间,离开了他的视线後,哽在喉间的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地喷了出来。

後山,密室中。
阻隔密室与外界的门被推开,一个人影很吃力地走了进来,那蹒跚的样子仿佛他随时都会倒下。
「大师兄。」
直到人影走近对他说话时,他才认出那个人竟是自己的二师弟。
「你怎麽......」吃惊不小的他怎麽也不会看漏沈尘衣嘴角的一道血痕。
难道莫少生真的狠心对他下了杀手?
沈尘衣淡笑着擦去嘴角血迹,示意自己没事後,松开被自己握得死紧的手,连天晴一看心下大喜。
一把钥匙,一把可以解开自己枷锁的钥匙。
一个小瓶,里面放著能爲爱人解毒的药丸。
爲连天晴开锁和爲白常恩解毒後,沈尘衣几乎脱力地靠在一旁的墙上。
「趁现在,你们走吧!」他说。
「那你怎麽办?」连天情搀著白常恩,试图拉起沈尘衣。
体质还是虚弱的白常恩也说:「事情我都听大师兄说了,三师......」想了想,他改口,「他不可能放过你的,跟我们走吧!」
「是我自己放不过自己啊!他如此对我,我是应该报复的!可......」他有点哽咽,泪在眼角边辗转,却不愿滑落,「我好羡慕你们。真的,看到你们就像看到以前的我们,怪只怪我当初不懂珍惜。你们走吧!代我去过我没办法过的生活,长相厮守......长相厮守......」
後面的话越来越弱,弱到连白二人几乎要把耳朵贴近他的唇边才能听见。
「你们谁也走不了!」
此话一落,连白二人便如临大敌地往声音的主人瞪去。
白常恩气力尚未恢复,而连天晴爲护白常恩心脉真气已经耗费大半,两人根本挡不住莫少生。轻轻松松地就让他掠到沈尘衣身边,毫不怜惜地拉起他的右手。後者本就站不稳,脚下一滑,下半身几乎贴在地上。莫少生想不到他竟无力到这样的情形,还来不及扶起他时就听到白常恩在一旁大叫。
「放开他!」
「你凭什麽命令我?」拉起沈尘衣,将之禁锢在自己怀中,随後他挑眉问道。
「他救了我的命!」
「救命?」他冷哼,「是救命还是害命?小师弟,你可要搞清楚啊!」
「什麽意思?」连天晴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
「小师弟,你可知道你前几日中的是什麽毒?」
连白二人面面相觑。
「是『烟消云散』。」
连天晴登时瞠大了双目。
他知道,「烟消云散」不是毒,只能说是唐门小鬼恶作剧的东西。中了它的人犹如巨毒缠身,时而惧寒时而惧热,脉象混乱偶尔也会吐吐血什麽的,但要不了人命,只要熬过了一个月毒性便会自动消除,所以才得名「烟消云散」。
「那刚才尘衣给常恩的是......」
「真正的毒药!」莫少生狂妄地笑起来,「我们的小师弟如今只剩下半天的命,等不及大师兄再去找回唐棠了。这半日时光可要珍惜啊!」
连天晴一瞬间仿佛堕身冰窖。
「逸,你真不自量力。」
手臂处传来了丝丝颤抖,他是在愤怒?亦是恐惧?不过至少激起了他的点点生气。他根本不想看到他现在半死不活的样子。
「你是在试探我?」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却被莫少生如实地听进了耳朵。
他故意在他耳边吹气:「当然,昨天当我得知你甩开旁人来了後山时,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动手。怎麽样,刚才我的戏演得如何?比那日你示弱让师娘废你武功时的表现好或者差?故技重施在自己身上,有没有觉得倍感亲切?」
昔日令他甜蜜万分的举动,如今竟让他觉得寒心。
「你说得对,我喜欢你却一直不肯信你。所以我拿他们来打一个赌,若是你信我开口求我你就赢了,我们便真的可以长相厮守,可你输了。」他的语气突然充满了愤怒,「昨日你若求我,我又怎麽会不同意放走他们?可你不信我会听你的,你不信我心中的你大於天。偏偏用了这种最愚蠢的方法,再次利用了我。现在好了,小师弟你救不了,大师兄你救不了,连你自己你也救不了。满意了?」
沈尘衣笑得凄苦。
要他怎麽求?要他怎麽在看到心爱人与那伶人耳鬓厮磨後再厚顔地开口求他?继承于皇族的傲气和男子的尊严让他如何做得到?
原本,他也是信他的,也给过他机会,甚至毁了唯一一次可能救命的机会,让水天带他到醉陌阁就是爲了知道真相。可那抚琴弄剑的一幕幕就像唐门的暴雨梨花针一样根根死死扎在他的心头,伤得他千疮百孔,止不住流血,止不住悲哀。
这是个误会吗?需要解释吗?
不,命运再三地跟他开著玩笑,不就是要他低头吗?
好吧!他认命了。
「你赢了。」他死心地说。
莫少生刚想放声大笑。
「莫少生!解药!」连天晴把初显毒发症状的白常恩轻轻地放在地上後叫道,「你们两人的恩怨做什麽要把常恩的命搭进去?这和唐嫣嫣有什麽分别?」
「逸你听,好心的你办成了坏事,现在被正主儿唾弃了吧!」
沈尘衣带著愧疚,闭上了眼睛:「对不起,大师兄。我帮不了你们了,真的很对不起。」
「莫少生,我要你陪葬!」
红著眼的连天晴,划出掌风向莫少生的方向袭去。
「真气所剩无几的人也敢在这里叫嚣?」他冷笑,「我送你们去做对黄泉鸳鸯。」
这段时间的「缥缈掌」和「扫云腿」不是白练的,更何况还有沈尘衣的亲自指导。虽然在平时他拼不过大师兄,但如今的连天晴虽有纯熟的招式却无内力相辅,绝非他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连天晴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招式也越来越没有了成法,可以说是乱挥乱打,就好似他的脑中只剩下攻击莫少生这麽一个念头。
莫少生越接招越觉得轻松,最後竟起了戏弄他的心。身形忽左忽右,引得连天晴也是左右乱追,便心情舒畅地大笑起来。但是,莫少生忘了一点,疯了的人的行爲最是难测,疯了的人根本没有理智可言。渐渐地他也吃不太消了,更何况他臂中还挽著个任他施爲的沈尘衣?
一个退闪不及,莫少生带著沈尘衣跌向了後方,好巧不巧连天晴杀招追至,来势汹汹锐不可挡。莫少生心下一急,也不看清状况,运起内力一掌迎向对方。
两掌击出,却没能相印,因爲它们同时一前一後地落在了一个人身上。
「唔......」一声闷哼出口,他无力地跌坐回了地上。
两道真气在体内急速乱窜,搅得他五脏六腑犹如火灼一般。喉间的血腥味愈来愈浓,「噗」的一声鲜血脱口而出,在地上开出朵朵豔丽的血色花儿。
「逸?!」
「尘衣?!」
「二师兄?!」
三个人,三声呼唤,却带著同样的惊恐情绪。
「逸!逸!」
莫少生将他揉进怀中,目光一刻都没能离开他逐渐失去神采的眸子,灭顶的恐惧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不!谁来告诉他这不是真的?!
「你不会有事的!」莫少生突然间抓住一盏迷雾中的明灯般大叫,「水天!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
水蓝色的身影施展著最上乘的轻功,飘飘地落在他的面前。
他啧啧有声道:「才这麽一会就能搞出人命?你们也太行了。」
「救他!你是神医传人,只有能救他!」他知道自己的声音慌得可怕。
「水天。」沈尘衣吃力地睁开双眼,泛出一个比黄连还苦的微笑,「呵......原来是你,难怪舒筋散的药性这麽容易就过去了。」
「秦夜要我帮你来著,怎想会越帮越忙?」叶挥袖皱著眉头,颇爲苦恼的说。
「我看你是......巴不得......」呼吸开始不顺畅了,「我不要你救,秦夜说过......我们可以自主......生死......」
叶挥袖也不在意,双手一摆,带著幸灾乐祸地对莫少生说:「看吧,人家不要我救。抱歉了,夜和我都尊重个人意愿。」
莫少生也急得不知所措:「爲什麽?」
沈尘衣勉强地擡起手,摩挲著他的脸庞:「爲什麽......不肯相信......我......我......」
「我相信,我相信了,好不好。」他覆上那只手,哽咽地说,「让水天救你,逸,不要丢下我。」
他怎麽能不信?逸宁愿爲他挡下一掌,宁愿爲他而死,爲什麽他要不信?爲什麽之前的他要那麽傻?亲手把唾手可及的情意硬生生地推开?最後连最爱的人都伤在自己手里......
逸,这是你的报复吗?你恨我的是不是?爱也好,恨也好,只要你还活著,只要你心里有我......
沈尘衣轻轻地摆了摆头:「我只......求你,放过师兄和......常恩。」
「好,我放。」
莫少生猛地点头,当著他的面把解药丢给了一旁的连天晴。
「谢......谢。」他轻松地笑了起来。
爲什麽要道谢?爲什麽对他用如此生疏的辞汇?就像对着一个陌生人......
「逸,我答应你的做到了,你答应我的呢?」莫少生低声抽泣,「没有我的同意,你怎麽可以离开我?」
沈逸的心中有少生,沈逸一生之爱属於少生。从今往後,除非少生不再需要沈逸,沈逸绝不离开少生半步。
忆及这个誓言,他想笑却笑不出来。
一方仍带怀疑猜忌的誓言还能算是誓言吗?
眼角辗转的一滴泪,终於放开一切地滴落於地面。它是「绝望」。
「三滴......眼泪,换我......一生情......爱。」他的话太轻太淡,「不......欠......了......也......不......爱......了。」
失去支撑的手自莫少生的脸颊滑落,他带著解脱的笑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第九章

天啓五年,惊蛰天。
书剑山庄,当今武林三大家之一。庄中武学除了剑法独具一格外,更有「缥缈掌」和「扫云腿」闻名遐迩。可自十九代掌门吕黔死後,他四个弟子中的有三个莫名失踪,只剩三弟子独撑大局,姓莫。江湖上有传,是这三弟子爲夺掌门之位而残杀同门师兄弟,所以他爲防将来异变只收了一名弟子,这名弟子後来成爲了他山庄的总管,姓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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