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你在哪里————hakuya
hakuya  发于:2009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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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沿着上次走过的路。从欧登赛坐船穿越基尔湾到基尔港,再到汉堡沿易北河逆流而上,最后到达柏林,总共用了两天多的时间。
走相同的路,却没有遇到相同的人。

我在席勒剧院门口站了两个小时,直到夕阳残照,他也没有出现。
呵,当然不会出现。
可是上一次,当我徘徊犹豫着要不要花100马克看一场表演,他就出现了。
他悄悄地走来,不知不觉站在我面前,肩膀上纯白的披肩,让我以为是天仙下凡呢。
他把一张票放在我手上,让我感觉到一种久违的真实感。
易北河的一路,沿途风景亦真亦幻。
直到那家伙出现,把票房在我手上,我才感觉到自己正实实在在地活着。
那种感觉,笑,相当复杂呀。

我记得那场演出只称得上平淡,然而那家伙却哭了。
我忽然发觉两袖清风的我和他相比,似乎也没那么惆怅。然而这样说是对跡部君的不敬了。
事实上也是托跡部君的福,我才能看到那场演出,还住了豪华的酒店。
我当时问过他,是不是这样的生活让他空虚了呢?
他没有回答,至今也没有答案。

后来我和他坐飞机去列支敦士登爬山。
从山顶远眺,吮吸着碧草的芳香,那时候我想的是,若不是他,我不知何时才能踏进这样的国家。
而他开心地伸着懒腰,脸上露出令人羡慕的愉悦神色。
我问他,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呢?
他没有回答,至今也没有答案。

跡部君,从跡部君的文字看来,岳人似乎是个温柔恬静的人。
这让我很不可思议。
大学时候他说去钓鱼,同班的人却说他是跳到河里去抓鱼。
我问他既然会背嘲笑,干嘛不编个别的事情说呢?
他眨了眨眼睛,大叫着"不知道呀不知道"跑远了。
大学时代的他,对无法回答的问题,都是"不知道呀不知道"。似乎是认识跡部君之后,那家伙发生了一些变化。具体的我不清楚,但我想跡部君一看就明白了吧。

施普雷河缓缓地流淌着,河边停靠着狭长的白色渡船。眼看着,船越行越远,科隆大教堂方才展现了她的容貌。
在一片简洁的低矮的白色建筑群中,突兀地耸入云端,的确不能算是协调。
那家伙曾经兴奋地说,因为是一对儿,所以两只都不寂寞呢。

后来这一段被我写进了小说里,那句话是让女主角七岁大的女儿说的。
时而我觉得那家伙非常像我笔下的......儿童。笑。真的非常抱歉,我的小说内容时常是物欲横流的污秽世界,而每每他的出现,总提醒着我去写一些花开花谢。
这让我心存感激,却也有些无可奈何。
事实上我不认为我笔下的花能开得芬芳,谢得从容。
笑。就是些微不伦不类的情节穿梭其间。我很不满,那家伙倒是格外喜欢。
似乎又扯得远了。
最近总是在回忆中生存,人也变得郁郁寡欢了。
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对吗?跡部君。
岳人留下的,更多的是明媚的东西,是这样吗?

在收到忍足的邮件之前,景吾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已经将连载小说的前半部分看完了。可能是看的快了,头脑里云山雾罩。
这些日子以来,除了看小说之外,景吾的生活基本回归了正常。晚餐后散步的习惯自然地延续下来。

沿着花园后门的小径一直走,最终可以到达山顶。在那里可以俯瞰整个街区,灰色的墙和亮桔色的瓦砾,看千万家一盏一盏地亮起了灯。
复古的气息包容了现代人怀旧的心情。
在这样一个远远高高的位置,人会以为自己来自另一片天空,抑或是降临到另一块大地。
岳人说这种感觉难以形容呀。景吾完全同意。

为什么他没有说"不知道呀不知道"呢?

秋天到了,叶子还是绿的。彼此交缠着,亲密无间。
然而它们真正相连的,是根本看不见的根部吧。
究竟是怎样一种相连的方式呢?景吾无从知道。

给忍足回邮件的时候,景吾想起了这么一件事儿。
贸易会议的那几天--就是正赶上景吾出席会议的那一天--贸易大厦突然遭到了劫持。
突然之间,闪着寒光的黑漆漆的枪口正对着自己,那后面是一张罩着黑面罩的脸,只露出两只惊栗的眼睛。
景吾很幸运地可以与外界通话,但要转达绑匪的意思。
那时候景吾只感到太阳穴那儿有个冷冰冰硬梆梆的东西,手指有些不听使唤,精神恍惚混沌。如梦境一般。

几声焦虑的嘟音之后,传来的是一个平静温婉的声音,如同品尝上等红茶。
然而短短几句,景吾便听出了岳人拼命隐藏的不安。
景吾顾不得绑匪的喝令,柔声安慰道:
"别哭啊。"
过了还一会儿,对方才勉强地挤出一整句话来。
"你要是不好,要让他们双倍还的。"
景吾不禁笑出了声。
"双倍哪够呢?要三倍、四倍、十倍、二十倍都还差一点呢。
别哭了,我不是说么,你哭的样子,我不用回头也看得到。"
"没......没哭呀。"
"好了,别哭了。你哭,我会难过的。"
后来电话传到了警长的手里,照传递的速度来看,岳人应该就站在警长附近--大概是黄色的"police"胶带边上。
他应该站得更远些的。e
警长说了什么,绑匪说了什么,景吾的印象模模糊糊的,与许多电影的对白交叠了。
那个时候他望着窗外的天,被蓝色玻璃染得更蓝,看不到一片云,是非常适合钓鱼的日子。

性命交托在别人手上,自己悠闲地想入非非。那种感觉仿佛现在的心情,然而又不完全一样。
景吾品着红茶,手指轻触键盘,觉得天有点儿凉了。
他走到窗边看看,猛然看见飘动的粉红色头发。
他吃了一惊,用力眨了眨眼睛--果然只是幻觉而已。
微微泛黄的草坪上,一点儿粉红色的痕迹都没有。
景吾皱了皱眉,抬眼看了看天。
蓝的没有一片云。阳光白得耀眼,却兀地显得遥远。
景吾回到电脑前,在邮件的末尾又加了一句。
--关于"阳光"的事情,请再说得详细一点,我非常想要知道。
待续


昨夜你在哪里3

关于"阳光"的事情,跡部君不知道吗?真意外呀。
有段时间"阳光"就是跡部君的代码呢。因为以跡部君的身份,无论是称"跡部君"还是"景吾君"都太招摇了,所以一直都是"小光"啊、"阿光"啊地瞎叫,真的非常不敬。但岳人那家伙很喜欢。只好顺着他了。

大学毕业后,我开始以自由记者的身份四处旅行。居无定所四海为家。
有时候我也想,若是勤奋一点多写些文章,或许就不会如此狼狈。
然而每次发奋的时候,就被这样那样的原因打断。
往往如此。
除了自由,我一无所有。

我不计后果地扛着背包去了巴黎。
事实证明那是非常正确的选择。跡部君是知道的,对吧?

从塞纳河到香榭利舍大街,穿越了凯旋门。远远地望得到铁塔,那种灯火通明的壮丽夜景,无法用言语形容。
我兴致昂然地走,成了一道异色风景,我想那不只是因为我的头发与眼睛。

在卢浮宫里,我见到了维纳斯。
我从她身后绕过去,顺着她华丽的曲线,如同一粒空气,一道光线,缓缓地流动着。
走到正面,我仰视着她,忽然发现另一个人在仰视着他。
那个家伙睁大了眼睛,愉快地翘起嘴角。他穿着深色的衬衫与长裤,站着的姿态十分优雅,与整个卢浮宫和谐地融为一体。
从他身后的橱窗里,我看见自己狼狈的影子。
满嘴的胡子,长得劈掉的指甲,蓬乱的长发勉强地扎起来。衣服穿得毫无章法,背后驮着笨重的包,那里面却没有一件货真价实的东西。
中世纪摇曳的灯火中,我被他看得通通透透。

有的人的声音如糖似蜜,打招呼都像是甜言蜜语。
比如音色甜美的护士小姐在给小孩子喂药的时候,寥寥几句,小孩子便不哭了。
声音是有魔法的。
那家伙兴高采烈地叫我的名字,让我忘了我的样子。
隐隐约约有一些回声,像打水漂一样荡漾开来。
那样愉悦的声音,卢浮宫也不会忘记。

他问我,我幸福吗。我不记得我说了什么,只是机械地跟着他的脚步--浅蓝色牛仔布休闲鞋,轻得没有声音。
轻得让我以为一切都不是真的。
我想若我重返故里,是否仍有那种感觉。
那岂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么?

若我当时问他,他是否会回答幸福呢。若我再问,他又会回答什么呢。
尽管"阳光"成为跡部君的代码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
但"幸福。因为,有阳光呀。"--究竟是他当时的答案呢,还是我小说里的对白呢。跡部君能帮我查一下吗?我忽然不确定了。

惶惶地看着这几行字,我好像忽然之间被掏空了。
云烟往事,荡荡如补风系影。

啊,对了跡部君,下星期三我就回国了,那时候可以见一面吗?
跡部君说正在看我的连载,灯台不自照,见笑之处,还请跡部君海涵了。

"海涵"是谈不上。忍足的小说和他的邮件水平相当。
可能正是这种自始至终的高水准 而让这部作品保持着不温不火的态势。
只是可能而已。关于出版业的概念,景吾的认识相当模糊。

女主角穿起火红的衣裳,跳起热烈的舞蹈。
这时男主角出现了。
她是该说"看,我美吗?"还是,"对不起"呢?

景吾试着去回忆前面的内容,想要推测出一个答案,却忽然也有一种荡荡如补风系影的感觉。
他望望窗外。树枝动了动,飘落几片叶子。
还没有完全干枯,就急急地飘落。
急什么呢。
景吾一边想着一边推开窗。
他听见蓝色牛仔布休闲鞋轻踏在叶子上的声音。
再怎么轻,也还是听得见的。

岳人回过头来,淡淡一笑。
风带着满地的叶子跳舞,撩起了他的衣裳。
那时候景吾很没形象地跳出了窗,奔过去拥抱他,一心以为再不快点,他就像片叶子一样被风带走了。
他抱着他,在落叶的树下。抱得太紧,吓了他一跳。
然而他没问原因,悄悄把手放在景吾的背上。
掌心传来的暖意,让人不再害怕太阳落山后,更凉的风。

景吾睁开了眼,发现自己已然在窗外了。
他摊开手掌,一片叶子停留片刻,又落在地上,混在一群叶子之中,难以分辨了。
他回过头,书房的窗帘飘出了窗。

若是当时抱他更紧,他是否会觉得幸福。若是能再抱他--只是--

"真没想到,跡部君会亲自开车过来。"忍足穿着方格衬衫,好像很享受高速路上吹风的感觉。
"没什么。偶尔也不想让人跟着。我是说司机。"
"呵。跡部君就是在这种心情下,见到岳人的吗?"
景吾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专心盯着笔直的灰色公路。
忍足解开领口的扣子:"无论如何,这儿还是比法国热得多呀。"
"你去了法国么?"
"嗯?哦......邮件里没有提到吗?我的确是去了巴黎才想起那些事的。"
"是么,"景吾瞥见忍足把放在脚边的电脑匣子放在腿上,"总是叫你回忆那些事情......"
"跡部君不必客气。人到了那里,自然就会想起那些事。我也不是刻意到那里去。只是到了一个地方,自然会想下一个地方,自然地,就沿着过去的路走了。倒是跡部君,一直容忍我暧昧的表达方式,心情很复杂吧。"
景吾露出笑意,看着两侧的广角镜左转弯。
"对了跡部君,上次要看得围巾还在公寓里,真对不起,我没想到跡部君会来报社--要去看吗?"
"算了,不用麻烦了。"
"嗯?跡部君?"e
"没什么。"过了一会儿景吾说,"他去过那么多地方,碰过那么多东西,一件一件地看,哪儿看得完呢。"

景吾把车停在路边,才发现上次去过的咖啡厅已然关门了。
才下午4点多,怎么就关门了?
"在装修呢。看来以前生意不错呀。"忍足说。
景吾嗯了一声。忍足知道这"看来"是不准确的,只是对方懒得解释。
夕阳投下长长的影子,人的,车的,咖啡厅的,在桔色的大地上,远远地延伸出去。
景吾想起咖啡厅墙壁上的摇滚明星,木质地板吱吱呀呀的声音,窗外不时晃过的车灯,耳边一遍一遍的
My girl,my girl ,don't lie to me
Tell me where did you sleep last night

景吾回到车上,心情有点糟。车并入高速,夕阳晃着眼睛,来路变得漫长。
"跡部君当初是在哪儿学的金融呢?"
"圣约翰。"
"啊,是好地方呢。"
"听说你在长岛有朋友。"
"哦?嗯。他还真是什么都对跡部君坦白。那位是大学同学。呵,我现在还住横滨的公寓,人家都在长岛定居一年了。"
"我以为你不喜欢定居的。"
"要是真能定到长岛去,也说不定会喜欢呢。"

夕阳悄然退去,留下万丈彩霞。
景吾的眼前忽然浮现了岳人的样子,刹那间胸口剧烈的鼓动,让他有些承受不了。
你不喜欢吗?景吾。
心跳声冲得耳膜很痛,景吾险些喊出了口。
"其实‘装修中'总是比倒闭了要好的,你说对吗?跡部君。"
景吾听到了,猛然间变得惊慌失色。他直盯着忍足,脑中拼命地想问,‘刚才的话是他说的么',却又像突然失了声,怎么也开不了口。
方向盘脱手,车向公路的另一边飞去。
忍足眼疾手快抓住方向盘,生生地将车拽回路上,整条公路爆发出悲鸣般的笛声。
这又勾起了景吾的一些回忆。四年前的冬夜,皇家剧院旁的路口。
他竟有些幸灾乐祸地想,说不定会有同一辆车呢。
"跡部君,不介意的话,需要我来开吗?"
"不......嗯,"景吾长舒了一口气,"你调......调时差吧。"

景吾恍恍惚惚地,终于还算安稳地把车停在银座的地上停车场。这期间岳人反反复复地出现,每次都留下只言片语,要景吾好好回答。
景吾只是想着,等一会儿啊,现在在开车呢,不是吗。

"这儿的老板是英国人,平时不常出现。"景吾简短地介绍后,挑了靠里面的位置坐下。
白衬衫袖口被蓝的灯光映成奇特的颜色。
景吾想起了水族馆,进而想起了鱼,还有钓鱼的事儿。
"跡部君来过这么多地方,看来也不是忙得可怕呀。"
"他说我忙得可怕么?"
"呵,可能是他太粘人了吧,嗯,关于那次绑架,我写过一篇报道,跡部君那里有吗?我的已经找不到了。"
"什么报道?"
"关于贸易大厦绑架案的报道,跡部君不知道吗?"
"干嘛突然提起这个?"
"当时跡部君给岳人打了个电话,代为传达绑匪的意思,是这样吗?"忍足答非所问,"跡部君还记得当时说了什么吗?"
"说什么,有什么关系。"
"那个家伙在挂断电话之后,慌慌张张地伏在警长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就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警长好像不相信他,就这么把他给弄哭了。"
景吾眯了眯眼,盯着反蓝光的咖啡杯问:"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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