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生————krisenfest
krisenfest  发于:2009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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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李径嗫嚅道,"死?"
"对,你马上就要死了,而且是被我亲自了结的!"善喜声色俱厉,他明明想要就势送剑入喉,却如同中了邪。看着李径脖子上的鲜血,他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李径大约感到些疼痛,他惊醒一般,猛地抓住善喜的手臂,"善喜,你说,人没了心,是不是就已经死了?"
"什么?"善喜本以为他要反抗,刚想用劲,没头没脑被问了一句,倒有些手足无措,满脸质疑,"李径,你在耍什么花招?"
李径连忙摇头:"没有,我只是想要问你,人没了心,是不是就算是死了?"
说者有意,听者暗合。善喜被这话问的触及旧伤,心头大痛,他身子晃了晃,凄然道:"人没了心当然会死......我原以为你不懂,你这辈子也不可能会懂......"
"原来真是这样。"李径目光又散了去,他慢慢松开善喜,"原来真是这样......真是这样......"
"李径!"
善喜估摸李径素来狡黠,死到临头竟佯装痴傻。念及自己一生为眼前人所毁,还受他摆布,一时怒极,劈剑就要砍下,忽闻李径轻叹道:"对不起。"
剑去如虹,及至发丝方寸,就这么滞住了。
"世人皆以为世上万事最悲不过求不到,却不知求不到又何敌不能求?善喜,昔日年少未知情伤,如今知晓,果然痛彻心扉。"李径自顾闭上眼睛,"这一句抱歉,我欠你多时。下手吧。只当我还你。"
善喜久久看他。眉梢眼角不改初会时俊朗无双,只是那时外表笑意盈盈实则无心无情,现在无端凭添一股哀愁。似曾相识。
是了,自己无数次在镜前池边看过。夜深人静的时候,会生生逼人疯狂。
善喜忽然笑起来,笑的开心备至,甚至淌些眼泪。彷佛天下再无如此可笑之事。
瑟瑟风起中,艳阳漫天,映着两人相视而立的身影。一方巍然,一方大笑。
相请偶遇,大化蹉跎。
奈何心伤难堪,所以,唯求一死。
......
善喜伸出一只手,手指缓缓擦过剑锋。从指尖流出的鲜血顺着剑刃滑向李径伤处。善喜凝神看着那些鲜血和李径的浑在一起,轻声道:"李径,我恨了你十年,每时每刻都恨不得把你挫骨扬灰。可是,若有来生,我......我还是......"
纵有百转柔肠,竟再是无法说出半句。他抬手往前一刺--
李径自知死期来临,心下反而一片安静,却惊觉身侧突起一股大力将自己推倒,既而热腾腾的一股腥气扑面袭来。他情知不妙,慌忙睁眼,果是一人挡在面前,细瘦身形,凛厉气势却足敌万军。
"墨生!"李径一跃上前,抱住那人摇摇欲坠的身体,只见胸口血流泉涌,白衣遍布血迹,宛如梅开初雪,透出狠厉的鲜明。"墨生!怎么是你?!"
墨生躺在李径怀里,双臂轻轻攀上李径颈项,痴痴问道:"李径,你为什么要走?我叫了你好久,声音都哑了,你为什么不应我?"
李径一手撑住墨生,一手堵在他伤处,急道:"墨生,你不要说话,你流了好多血......"
"李径,我的胸口好痛......"墨生微微蹙眉,眼里含了泪,"昨夜你离开我,我的胸口就一直好痛......"
李径紧紧抱住墨生,嘴里不住安慰:"墨生,你没事的,你会没事的......"鲜血汩汩,明明温热,却浇得李径全身上下如同冰冻,转瞬又好像置身火海。
那么多的血,一直一直流出来。
"李径,你总是骗我。"墨生靠紧李径,目光始终胶着着李径,"你知道我喜欢你,为什么还要骗我?你是不是嫌我脏?"一口鲜血蓦地喷出来,墨生阖上眼睛,不住重重喘息,"可是,没关系了,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我今后再也管不了你了......"
李径匆忙掩住他的口,眼泪簌簌往下滴落,"墨生,我李径对天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骗你了。你管我,你管我一辈子好不好......"
"你果然已经心有所属。"
相隔不到十步的距离,善喜摇晃着站起来,以剑支地,一脸凄绝。他嘴角挂着血痕,衬得脸色煞白。却是在笑,"李径,这样才好......这样才好......"他忽然反手一剑往颈抹去,李径待要喝止已然不及。
热浆溅了周身。善喜向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李径分明能够看到他脸上依稀残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样才好。这样方能让你生不如死。
让你尝尽我十载苦楚。
从此人间欣喜繁华再不与你李径相干。
李径悚然一惊,身体不由控制的颤抖,他用尽力气抱住墨生,"不会的,墨生你不会死的......你不是妖么?上次你受了那么重的伤都能痊愈,这一次也不会有事的......"
"谁说妖不会死?"
李径泪眼婆娑,抬头望去,似有一人,衣裾飘摇,踏尘随风。
"世间万物皆难逃一死,媚狐肉身凡体,纵然较寻常命理稍长,除非修炼得道,也是必死的。生儿这个傻瓜,拖了病连夜追来,如今又被刺中要害,神仙来了,也莫奈何。"声音清冽,如泉落玉池,敲金击石,偏偏吐露得却是最残酷的事实。
"你骗我!"李径疯了般吼道,"他会没事的......"
"不待须臾,他势必无力再维持人形......"
话音未落,李径手里便是一轻。
他颤颤垂首,墨生真的已经化作了一只白狐,于自己怀中抽搐。衣物四散了一地。
李径被这景像狠狠刺痛,心底冰凉,泪落更频。他只能捧着白狐唤墨生名字,可是毫无回应。忽然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连爬带走来到尚绮跟前跪下:"你不是族长吗?!我求你救救他!你一定有办法救他!"
尚绮一张素白的脸庞沐浴新阳,明艳不可方物。他冷冷看着涕泪纵横的男人,"我刚才不是说了吗?生儿这样子,便是神仙也莫奈何了。"说罢,尚绮躬下身,轻轻抚摸着白狐柔顺的皮毛,"媚狐若不死在狐乡,定然灰飞烟灭。你顾着他好,就趁还没断气,把他交给我吧。"
"不,我不相信......"闻言惊雷,李径不禁向后跌坐,哀凄自语,"他只是受了些伤,假以时日......"
尚绮面露不耐,扬袖扇了李径一记耳光,森然道:"李公子当初既选择走了,何必多做留恋?生儿早已为你肝肠寸断。现在要死,你且放过他。也好让他死得其所。"

第21章
"我放过他......你要我放过他......"李径埋头看着紧闭双目的白狐,脸上闪过一丝嘲讽的笑容,"我自然是要放手的。"
"墨生,当初我不要你,你追着我,锁着我,喊打喊骂,如今我要你了,你偏偏却又不要我了......既然这样,"李径咬紧了牙,舒臂一送,"那我们就一拍两散!"
双手重逾千斤,李径心痛难当,彷佛被人平白撕作两半。
这一刻离别果然一拍两散,无法相见。
想起那人一颦一笑,一喜一怒,笑颦无常,喜怒更迭。
从见面伊始,他就被耍得团团转。追来逐去。
来了来了。去了去了。
陡然变迁,真真情何以堪。
口里漫布铁锈的味道。
喉间哽塞,一腔激荡蜂拥弹到舌尖,突突冻结。
神伤处。断肠处。
处处不逢生,都成了死路。
李径素不知自己如此爱哭,以往见人抹泪会觉得莫名其妙,甚至厌恶扫了当时雅兴。
寻欢作乐,温柔沉醉,哪里得验真情假意。
可惜凡人皆知五味甘苦,他就算堂堂男子,一番遭遇竟似乎流尽毕生的眼泪。
......李公子,人面桃花,却生得铁石心肠......
......李径,你若知我心伤心痛半分,当初又如何那样对我......
好像多年前,他也曾认真对待过一个女人,还买了房子要和她一生。后来因缘离散,他那样痛过,发誓不忘,几朝岁月,竟连样貌也模糊了。
闲暇忆起,要说下的功夫又能有几多。
他本是倜傥风流的李家世子。年少多金,家世显赫。不免坐红拥柳,妻妾成群。
他以为情爱不碍如斯。相守一时,缘尽则止。
未曾想自己会动了心。
继而难料,心倒是动了,又被弃如敝帚。
墨生,如今是你不要我。
所以我放开手,权作护你一次周全。
......墨生......
忽一阵刺痛传来,李径木木抬眼,居然手心捧着的小狐,不知何时醒转,正张大嘴巴颤颤咬住了自己的拇指不放。
黑色透亮的瞳眸润润盈盈,噙满了泪水。
指尖渗出一点血迹。
李径按捺不住狂喜,手脚筛沙:"你!你醒了!你醒了!"他从未这般开心,一蹦而起,紧抱住墨生飞转了几圈,"你醒了!"
天高地远,宽广无限。
繁花怒放,刹那芳华。
白狐咬罢,力竭躺倒,只一双眸子滴溜溜盯着李径。
李径心头一酸,亲亲他额头:"你别生气,我方才说笑来着,我答应过你,我们是生生世世再不分开的。"
白狐用脸颊蹭蹭李径伤处,呜呜叫两声。
终是闭上了眼睛。
李径轻探他鼻息,好像是再度陷入了昏迷,忙转头对尚绮道,"他醒了就没事了对不对?"
却见尚绮面色阴沉,盯着墨生半晌,忽然裂开嘴角:"好,想不到你竟这么喜欢他,临死也不愿意离开他,好,好得很......"他明明笑颜如花,李径却平空生出恐惧,下意识的把墨生往自己怀里搂了搂,试探性的又问:
"他......没事了对吧?"
尚绮收了笑,冷哼道,"他不过是回光返照,我说他死,他必挨不过今日!"
李径全身血液一下子凝作一团,不禁怒道:"你怎么这么狠心?!他不是......他不是和你......"忆起昨日墨生房中耳闻经过,李径面红耳热,可是彷若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落水之人岂有选择的余地。当下,唯有尚绮或有办法救他。
李径吸了口气,"若不是因为你......你若对他好些,他也不致如此虚弱,你怎么忍心......"
"那又如何?"尚绮吟吟浅笑,发丝被风吹得遮了半边容貌,更显妖异,"我从来没有迫过生儿。"他再次伸出手,沉声道,"快把他交给我吧。"
李径情知绝望,他端详怀里昏睡的白狐片刻,轻轻落了一吻于那毛绒绒的头顶,脸贴紧了,柔声道,"既是没救,倒也罢了......这最后一日,若然他不愿和我分开,那我定要和他在一起。"
"你当真不愿将生儿交给我带回狐乡么?"尚绮逼近一步,居高临下。
他周身散发着彻骨寒气,脸色白的透明。
几乎能够窥见青紫的血管。
"对!"李径急急站起来,往后连退,如逢大敌,"他都已经......"努力屏住泪水,"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将他交给你的。"
出乎李径意外,尚绮并未动作,而是凝神一会儿,神思讳莫高深。
须知李径纵然偷生,此时诸事了了,横竖一死,也胜过一遍遍心碎。他凛然欲走,背后忽而悠悠一句,"也不是全无生机......"
李径僵在原地,瞪大了眼睛回头,"你!你说什么?!"
"我说,也不是全无生机。"日头灼烈,尚绮整个人好似要融化在那片灿烂无尽的光海里,"端看你如何选择了。"
李径再顾不得惧怕,上前几步,惊喜道:"只要能救他,我什么都愿意!"
"不,方法不在你。"尚绮转身,背对着李径,"是看你要选择他的生命,还是他的记忆了。"
"什么意思?"
"媚狐体内都有一颗内丹,靠它,方能化作人形,变换法术,甚而拥有人的喜怒哀乐。那本是其修炼的元神所在。"尚绮的声音飘飘乎乎,如九天之外靡靡梵音,"这丹伴随媚狐多年,吸取了天地灵气,无异于救命仙药。现在只需要将之毁了,日积月累沉淀的灵气会周行全身,生儿便可保住性命。"
"可是,没了内丹,他从此只能是一只普通的白狐,再不能成人。"
"他会忘了你,也会忘了过往的一切。"
尚绮骤然回首,眼中射出骇人精光,"一只畜牲,狐乡尚且不容,你还愿意伴他一生么?!"
李径楞了一下,随即舒心笑道,"怎么可能不愿意?我已经说过了,能救他,再是如何,我也愿意。"他怜惜的摩挲着白狐,"纵然是一只畜牲,他也是墨生。"
他是墨生。
不管成了什么,他也是墨生。
天下间唯一仅有的墨生。
尚绮闻言,脸色变了变,便恢复了平静,彷佛和刹那之前的狰狞可怖判若两人,"那你将他给我,我来帮他提取内丹。"
李径料想他应该不致出尔反尔,尽管犹豫,还是把墨生递了过去。
尚绮久久看着手中蜷缩的墨生,凝固一般。然后他俯下头,在墨生耳边轻轻一叹:"......看来果真注定......无论轮回几次,重来几次,你仍是一再辜负于我啊......燕陵......"
手掌猛然反扣,墨生的身体即刻悬在空中,被一团柔和的蓝光紧紧裹住。
该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白狐顿时尖锐的鸣叫,不断挣扎。
李径心痛如绞,可不知道尚绮所谓取丹需经何事,近不得远不得,只能袖手旁观。
全身早被冷汗湿透。
时间流逝,蓝光益发变得强烈,渐渐已经望不到那抹小小的身影。
里面传出的叫声初初凄厉,后来却越来越微弱。
不知是否错觉,李径依稀觉得白狐那对灵动的眼眸一直对望着自己这边。
千言万语,目落成伤。
......不要......李径,我不要忘了你......我情愿死......我情愿死......
李径握紧了拳头。
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
......不,墨生......不......我不能眼看着你死......我绝对不能看你死......
忘了我也罢。只要你还活着。
我就会永远在你身边。

第22章
暗尘吹香,醉眼不逢人。
几处破晓蝉啼声。
燕北归巢,艳红春满园。
千愁不解繁花意。
空想念。
白日秋高,逍遥居的庭院不似夜来喧嚣,正是清清静静的时候。
转过三两个弯,曲巷通幽,朝凰阁里的数棵红枫,轻轻叶落,洒了满堂赤绯。
李径躺在靠窗的软椅,用齿牙细密的骨梳给睡在腿上的小小白狐梳理毛皮。
小狐微微蜷缩着身体,脸颊全藏在爪子下面。
尾巴时不时的摇动几回。s
李径就那么一遍一遍的梳着被毛,不厌其烦。眼里盛满了宠爱。
"你这样子,旁的见了还能不奇怪?哪里是对一只狐狸,分明是情人......"忽而一人悠悠叹道,"李大公子陡然这么转了性子,扬州城的痴情女子可要哭死了......"
李径拿起一旁的软毡,放轻动作给白狐盖上,抬头笑道,"流苏,你明知我来这里就是图个清净自在,又何必总是调侃于我?"
流苏站起身,随手从玲珑紫砂壶里倒了一杯香茗,莲步轻移,"喏,你要的雨前龙井,"看李径接过举到嘴边认真吹凉,方又叹气道,"你人刁钻也罢了,真不知养这狐狸怎的也如此刁钻,竟非此茶不喝......"
"好了,我知道为难你,"李径吹了一阵,又拿起身侧的银箸,将里面的残茶一片一片挑出来,"可是他喝惯了林中清泉,平日就不太喜欢喝一般的井水,我想尽办法才找到这一种他勉强要喝的......"眉头打了皱,"怎么买糕点的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流苏你可是嘱咐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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