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翟俊明白自己输了,即使他在赌局中获胜,他仍然是输家。
叹了一口气,翟俊毫无表情地说:"关于赌约,你不必担心。2006年除夕夜钟声一响,我将出国,也许......这辈子都不回来了。"
听了这话,林语注视着翟俊,神色复杂。
"不必多虑,出国是父母的决定,我仅听从安排罢了。"翟俊顿了顿,又说,"岳意找过我,她是个神经病,你要小心。"
林语听到"岳意"两个字,怔了好一会,待他回神,翟俊已走了许久。
四、唯一
12月18日.星期日
16:42
雨天,令人惆怅。
每当这时候,林语喜欢坐在窗台,双手抱握一杯花茶,嗅着花茶恬淡的香味,欣赏窗外淅沥的雨。
隔着玻璃杯,茶水的温度总是很温暖。杯子在手中反复搓着,总是等到茶水冰凉时,林语才轻啜一口。
上个月去医院,医生说他还有两年的时间,昨天去检查却说病情恶化,仅剩下半年。医生建议林语尽早住院,并且注意控制情绪。
林语不愿住院。
高昂的住院费不是他能支付的;而且,他有无论如何不能住院的理由--如果住院,他再也不能和陶杰一起上学,不能为陶杰做早餐,不能......经常看到他。
放下已经变凉的茶水,林语翻开日记本,日记的扉页贴着去年生日和陶杰一起照的大头贴。当时,陶杰问林语想要什么礼物,林语很期盼地说想和他照大头贴,结果陶杰瞪着眼珠子问:"你说什么?大头贴?什么玩意?"
想起当时陶杰的表情,林语依然忍不住微笑:小杰有时候像出土文物一样,对很多东西都不知道呢。
此时,电话铃声再度响起。林语手中的茶杯一震,茶水溢出。
"林语?立刻下楼!否则......呵,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林语放下电话,犹豫着出门。
21:35
冬夜的雨很冷,橘红的路灯亮着,却不能带来一丝暖意。
冷清的街道,偶尔有一、两个撑伞的路人急匆匆走过。只有林语,瘦弱的背影独自走在街道上,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林语衣衫凌乱,身子已经被淋湿,双眼毫无焦距。
停在马路中央,林语茫然抬头,看着空中堕落的雨,脑中重复回荡着不久前的对话--
"哭、哭什么哭!陶杰不喜欢男人,难道不是吗?所以,你留着清白身子有什么用!反正你脱光了陶杰也不会感兴趣,反正男人都没有贞操......倒不如我找人帮你解决初夜问题,对你对我都有益......"
"为......为什么这样对我!"
"哼,我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世上有林媚、有你!为什么......你这种变态有陶杰当朋友而我没有!为什么我只是爸爸法律上的女儿,你却是爸爸放在心中宝贝儿子!呵,爸爸本来最疼我,都是因为你,因为他知道你的存在,他居然想把岳氏企业送给你!妈妈倾尽所有才有岳氏企业的今天!他居然轻易把它送给你!妈妈什么都没有了,爸爸不要妈妈,把她送进疗养院,对外面的人说她疯了,只有我知道,妈妈没有疯!妈妈只有岳氏企业和我了,我绝不会把妈妈的东西让给你这种人!如果岳氏未来继承人是同性恋,拍过GV、被人轮暴,爸爸就不会把妈妈的心血给你!呵,我还能顺便替妈妈报仇......多好,多好啊......嘻嘻,呵......"岳意扯着头发,无力地笑着。
"可,我不要岳氏企业,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活着的时候经常能看见小杰......"
"呵呵,你还想经常见他......如果我的资料没错,陶杰好像有洁癖,洁癖有两种,其中一种是精神洁癖。像你这样的人,你还有脸见他?"
闭上眼,捂住耳,这对话却依然萦绕在脑中,挥之不去。
12月21日.星期三
那场雨过后,整整两天,林语躺在床上,高烧不退。直到今天,林语稍微好了一点。为了不迟到,林语很早就独自来到学校。
今天的同学都有点怪,似乎每个人都发现了他的秘密,似乎每个人都知道他曾被轮暴。
林语低着头默默看着书本,期望放学时间快些到来。
过了一会,陶杰到了学校,见到他就说:"怎么不等我?"
林语不敢看他,对上他的脸,总觉得会弄脏他。
陶杰看出他有些不对劲,问:"林妈妈说你生病了,谁都不想见,今天一看,你果然不对劲!"
"我没事......"林语轻轻说着,低下头,几乎把脸埋进衣领里。陶杰自觉无趣,转身找胖子瞎扯去了,林语神色复杂地望着不远处的陶杰,很快又垂下眼帘。
放学的时候,林语没有看见陶杰,想着这样也好,林语打算独自回家,却被一群女生叫住,林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后来陶杰把他从女生的包围圈中拉出来。
回家的路上,林语一直低着头,不哭也不笑。
陶杰有些受不了现场的气氛,只好找话题:"你还好吧。"
林语点点头,沉默。
"她们有没有对你做其他过分的事?"
林语摇摇头,依旧沉默。陶杰自觉无趣,无意中瞄到林语脖子上的痕迹,立刻问:"你脖子上那些痕迹怎么回事?也是女生抓的?"
"不......不要看!"林语拽紧领口,很紧张的样子。
"切,不看就不看!"陶杰很不爽地说。
"小杰,你......生气了?"
"无缘无故生什么气!回家啦!"
陶杰走在前面,林语沉默着跟在后面,两人再没有其他对话。
12月25日
像梦一样不真实,林妈妈突然死了,林语忽然觉得家不再像家,反而像监牢,令他恐惧。
晚上,林语睡不着,亮着灯,一遍又一遍翻着妈妈的相片;放下相册,林语一遍又一遍想着:现在几点?十点?十一点?妈妈怎么还没回家?我该做夜宵了,妈妈从来不在外面吃东西......
大概半夜的时候,陶杰过来了,抱着林语到床上,和衣入眠。
林语蜷在陶杰的怀里,有气无力地说:"小杰,无论发生什么,求你不要抛弃我......"
陶杰揉了揉林语的发,说:"好。"
"无论发生任何事,请不要离开......"林语轻扯着陶杰的衣服,轻轻地说。
"好,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离开。"
"小杰......"林语还想说点什么,被陶杰把脑袋按入怀中,林语没有力气挣脱,小脸摩挲着陶杰的胸口,听他的心跳声。
陶杰双手轻搂着林语,淡淡地说:"知道了,别乱想。闭眼,睡觉。"说完,陶杰先睡去,林语依旧睡不着,在黑暗中痴痴地注视陶杰的侧脸,直到天亮。
五、访客
12月27日
T市,殡仪馆。
林妈妈安静地躺在花中,静默地闭上双眼,外表看来像睡着一般。
看着林妈妈安详的睡容,林语颤抖着,摇摇欲坠。陶杰悄悄握紧他的手,林语却没有挣开;现在,陶杰手心的温度已经成为支撑他的唯一力量,如果挣脱,林语会迷茫无助,然后面临崩溃。
因为林妈妈的死,来了很多人,包括熟人和以前从未见过的人,甚至,林语的亲生父亲也来了。对于亲生父亲的出现,林语并不吃惊,自从被轮暴后,岳意已经告诉他全部,看到父亲的真容,林语只有一点惊讶--他比林语想象中苍老很多。
这次,林语的亲生父亲还带来了林语同父异母的姐姐--岳意。陶杰对于岳意的出现很吃惊,林语能看到他眼中除了惊讶还有一丝欣喜。然后,在岳意的目光中,林语挣开陶杰的手,身子靠着墙,垂下眼帘。
葬礼结束后,林语随着他的亲生父亲到殡仪馆外的小道。
林语没有听清他的生父说些什么,他的目光停滞在白杨林中嬉戏玩闹的身影上,停滞在陶杰眩目的笑容上,陶杰那么开心地笑着,这笑容是因为岳意而存在。林语咬着唇,压抑心中的酸楚,想着有多久没有看到陶杰笑了?大概三天吧,可是感觉恍若千年。林妈妈死后,林语以为生活大概要在晦暗中流逝,陶杰成了唯一的光,他在远远的天边,林语能看到,却不可能拥有;林语以为只要一直看着他,即使死也很幸福,林语很想一直看下去,直到自己的世界毁灭。可这小小的幸福,难道因为岳意的出现,也要消失吗!想着这些,林语有些晕眩,他的亲生父亲却仍在耳边喋喋不休。林语明白他的意思,无非是希望林语继承岳氏企业。这个男人想用物质缓解他的愧疚,林语知道妈妈恨他,若当初他没有抛弃妈妈追求上流的生活,若当初他不允许岳意的妈妈胡闹,林妈妈绝不会突然变成第三者,被迫接受别人异样的目光和嘲讽,也不会因此背井离乡。可,林语知道妈妈不是真的恨他,因为妈妈真的很爱他。爱,是多么矛盾的情感;人,又是多么矛盾的生物。
林语流着泪,不停笑着,对亲生父亲说:"我不要岳氏企业,我没有能力经营它,没有足够的生命持续它,请你不要再来找我。如果非要选一个继承人,交给岳意吧,这是她妈妈的东西,她才是最适合的人选。还有,你不必向我施舍些什么,你亏欠的是我的妈妈,她已经死了......你的债也清了,而且......除了岳氏企业,你还有什么可以给我!这么多年了,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爸爸!"眼泪带着无非承受的重量滑落,林语用尽全力跑掉,想着就这样跑向世界末日,直到陶杰抓住他,抱紧他,林语才哭晕过去。
当苏醒的时候,林语已经躺在自己家的床上,刚经历过激烈的哀伤,林语已经丧失痛哭的力气,面无表情地看着四周,才发现房间里多了很多东西,它们的风格很像陶杰。然后,陶杰拎着抱枕走进门,笑着对他说:"我家人口太多了,很挤,干脆我搬过来,这样你家还是两个人,我会付房租的!"林语知道,他是怕自己寂寞,怕自己太思念妈妈,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下。
"不要对我那么好,不要对我那么温柔,这样我会更舍不得......"林语扑进陶杰怀里,颤抖的嘴唇却没有将这句话说出。
陶杰抚去他的眼泪,说:"一见面就掉眼泪,是不是不欢迎我。"
林语摇着小脑袋说:"不是的,不是的!你想住多久都可以,我不收你的房租!"
"房租一定要收!"陶杰接着说,"我的房租是郑老大支付,你不必和他客气,尽管敲一笔,要不你的学费和生活费该怎么办!单位虽然付了丧葬费,林阿姨也留下一点钱,可根本不够你以后的生活,我才不希望你去孤儿院呢!"林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泪仍流个不停,一丝微笑却始终挂在嘴角。
"小语,我饿......"不知过了多久,陶杰无力地说。
"你等会儿,我立刻......"林语一边说着一边准备起来做饭,陶杰笑着抱住他:"别、急,今天的晚餐由郑老大负责。爸爸和李阿姨提前回家,郑老大也希望在未来岳父岳母面前表现,你别把事情都做完了,难得陶欣奸笑了一整天,嘴角都笑抽了!现在,她成了哑巴,一说话嘴就疼。" 林语笑着想说些什么,却看到岳意推门进来!林语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出现,愣了好久。
"杰杰,伯父找你。"岳意支开陶杰以后,笑着对林语说,"我和爸爸吵架了,情急之下想玩一玩离家出走,目前无家可归。以后,咱们会天天见面。"
林语低着头,没有说话。
岳意冷哼一声,说:"在陶杰怀里很开心吧!呵,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会装清纯扮可怜、用眼泪博同情的卑鄙小人!你真厉害!不愧是林媚的儿子,真会勾引男人。"挑着细眉,岳意的眼神里充满不屑和厌恶。
"我没有!"
"你有!"
"你凭什么这样说我!"
"不凭什么,告诉你,陶杰是我的!当年,你妈妈得到爸爸的心,我妈妈得到了婚姻;这回,我要把陶杰的全部搞到手!你什么也得不到!"岳意出门前丢下这句,冷哼着离开。
都走了,屋子里很空,林语蜷起身子,静默地缩在床角。
-翟俊-
我,翟俊。
我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他们对我付出很多,当然,这是有代价的付出。
我一直试图把他们对我所做的一切看成父爱母爱,而大脑总认为这是一笔买卖。他们供吃供穿,目的是从我身上换回失去的青春以及企望的名誉。
四岁,妈妈教导我英语口语;五岁,学习钢琴;六岁,我可以写出800字作文;七岁,爸爸教导我高等数学;八岁,英语六级过关;十岁,微积分对我而言已经是小儿科;十四岁,我没有去国外上大学,即使以我的能力在国内考大学轻而易举。我没有爱好,没有理想,没有任何能吸引我注意力的人类和事物。我以为我的一生将在虚无中度过。
2004年十一月,校运会。
我在教室温习《联合国刑事司法》,从教室窗户可以清楚看到操场的每一块角落,不经意一瞥,一个人类意外闯入我的视线范围。
他皮肤白皙,体型瘦弱,眼睛很漂亮。他的目光一直找寻另一个人类。
另一人身材修长,浅褐微曲的短发,瞳色浅棕,看样子很傲慢。讨厌的人类,我在心里给这人下了定义。
假设皮肤白皙的男孩为A,令我厌恶的男孩为B。
我看到A找到B的瞬间,我以为A会扑上去抱紧B,可是A仅仅看着B傻笑。
我一直认为动物发情是很有趣的现象,比如黑寡妇为了繁殖后代会吃掉雄蜘蛛,而雄蜘蛛明知死路一条仍然送死。人类发情则更为有趣,女人为了钱和暴发户结婚,男人为了事业和富婆结婚,女人为了所谓的爱情做未婚妈妈或者愚蠢地自杀......人类几千年一直坚持男女结合延续人类种族的自然法则,当然也有变异,比如同性恋。
随后,我一直观查A看B的神情以及B看A的神情,最后我得出结论:A暗恋B。
我冷笑了一下,在我大脑里还没有关于暗恋的研究,A应该能成为有趣的研究对象。
几天后,我从学籍库找到A的资料--
林语;
出生年月:1991.1.27;
血型:B;
2004年入学。
我顺便查了B的资料--
陶杰;
出生年月:1990.6.16;
血型:O;
2004年以全校第一的成绩入学。
全校第一吗?入学后成绩平平,体育一路红灯,看来他只是运气好或者作弊而已,如果是故意隐藏实力则会很有趣。
2005年4月的某一天,我找了个机会接近林语。他开始很羞涩,熟悉后,我经常帮他解决学业上的问题,他则会不经意地提起陶杰的一切。
不久以后,我发现我有点喜欢林语。喜欢看他笑,他哭我也会难受,他注视陶杰的时候,我想杀了陶杰。除掉一个人类是很简单的事,地球上人类繁殖过剩,少了一个有益无害,但是我必须为此坐牢,这会毁掉我的前程,以及毁掉与父母之间的买卖。我不能做不理智的蠢事。
2005年12月的一天,我对林语说:"你看陶杰的眼神很丰富,执着、忧郁、压抑、欣喜都有。你、喜欢他?"
我确定林语听到我的话,但是他没有回答,这令我很不愉快。
我说:"无论你看上陶杰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改变你的心意,喜欢我吧。"
林语摇摇头,说:"不一样的,你很孤单,有时候我也很孤单,也许因为这样我们成为朋友,可是小杰对我而言最特别。打个比方,你像冰,和你在一起我没有压力,可是小杰像火,他能给我温暖,即使会被灼伤,可是我需要,而你给不了。"
我说:"你在引火自焚。"
"我乐意!"林语瞪着我,片刻后小声说,"你不会把这些说出去对吗?"
我知道他担心陶杰知道他暗恋他,我平生第一次很荒谬地因为这种小事生气。
"我该回去了。"林语说完要逃,我抓住他,做了从出生以来最无理智的决定--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强吻他。然后,陶杰来了,轻易推倒我,带走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