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舞落 始章&舞章————苍瞳
苍瞳  发于:2009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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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了又有什麽用,还不是被一把大火烧尽,枯荣几何?
[那个时候,你还很小呢。]
那个人继续淡淡地说著,用事不关己的清浅口吻。
他嫣然一笑
[是很小,但就算如此他们又何尝可怜过我?]
声音尖尖的有几分扭曲,尾音兀地刺进风中。
手也不自觉地握紧了,尚初舞暗暗压下徒然变激烈的呼吸。

半晌无言,
月是漠然地看著,晕晕黄光,一分寂寞三分凉。、


然後他终是转过来,有微光氲上脸颊,更显出那似乎是被精心刻出来的五官如何深邃秀逸。
[一个月之後,是王上的四八寿辰。]
他说
[自然是会架百席,宴群臣。]
楚成焰直直看进那双让他赞叹不已带点浅色的眸
[那个时候,你可愿意上去为寿筵一舞?]
你可愿意... ...

尚初舞沈默顷刻,眼波微凝,流光一转,眼底却是一种醉人的殇。
[如果你希望。]
也只是这样简单的答案。


[好,好啊...]
说不上什麽感觉,楚成焰胸口一涩。
却还是稳下了神,执了初舞一束垂在胸前的长发,敛眸一笑。
[那我可就好好期待了。]
王上果然是为难了成焰吧。
那个时候初舞还只是这样想,
所以就连权倾朝野的宰相家,辅佐几代君王的楚家也终要用这样近乎"讨好"的谄媚手段?
这端的,是"功高盖主"的罪名呢,还是"飞鸟尽,良弓藏"的悲哀呢?
不过既然楚成焰这样希望,如果他要我这样做...


[如你所愿]
极淡极清的,尚初舞还是笑了。
一抹暗色如云,娆娆媚人地攀上他嘴角。
低了低头,黑发上月华如水。


  
(捌)

夏初

圣氏王朝从建国开始,每年的盛会就是历代君王的寿筵。
连寻常百姓都可以在殿外饱尝宫廷特制的糕点,凤丸黑盏糕,桂心水晶包,那用上好贡品做料的玲珑片,更有平日里听都没听说过的各种佳肴。
而朝廷大臣,王孙贵族们则是在金殿门前的祭天台前就坐,谈笑非常。

一直流传下来的习俗 大宴三天
第一天是祭天 五谷丰收,风调雨顺
第二天是拜祖 圣氏荣耀,泽富後世
第三天则是谢天下 与民同乐,共享太平


然而在民间一直有这样的传闻,
说是,君王的寿筵,其实也是选秀女的场所。


浮世喧嚣,生生把浅荷的暗香掩了去。
几重烟雨几重迷离,终是洗不尽红尘繁华。
花过无影,残梦惊鸿。

马车内的人暗叹口气,把窗口上的珍珠碧帘放了下来。不再去看外面来来往往不知何终的人群,也对那些兴高采烈谈论起如何接近王族,如何让楚家少爷注意到自己的女子们不置可否。

就算是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看不到的话有能怎样?
空负了一汪情。

信手才刚拨几下琴弦,就听到外面的侍从慌慌张张唤了声[公子]
无奈只得作罢。
是今日了,他答应过他的。
这个时候,他也应该是在金殿前,在王上的侧边坐著罢。
那个只看著他的人,只对著他笑的人,虽然只是那一天那一夜那一瞬间。他还记得楚成焰明亮的漆黑眸子月色下如何流转了暗色的波澜然後问他,
[你可愿意上去一舞?]

嘴角不自觉的勾起有些温暖的弧度,尚初舞伸手细细抚过每一根弦,沈冬木的五弦瑶琴,每一根线每一寸木皆是灵性。

那个人,就应该是人上人。
就应该是在朝廷上意气风发,就应该是在战场上谈笑杀敌,看灰飞烟灭看世代交替的人。

他还记得他的回答
他说过会如他所愿
他还说过[那一场舞,可请你仔细看好]

因为 那是为你而舞
楚成焰


香满宫阙,回转波澜水袖长
纤纤素玉,频频笑靥,美姬娥宫腰如束。
步摇金风黛云怜,醉下人间。

金殿前 祭天台上。
自有婀娜的宫女有条不紊地摆上了上好的酒菜,或是在每位身份高贵的人後面垂首,小心翼翼地伺候著。
长长的红毯,边角被裹上代表王族的金黄边子,高台之下的丝绸锦帛金线银边,细细刺上九龙飞天的图腾。
歌吹声起,莺语嫣然。
那坐在最中间最高处的,便是这圣氏王朝的当权者圣庄。四十岁登基,而今是第八年。虽为王,却并不见得又如何王者气质,养尊处优的身子有些微胖,穿著天蚕丝织的华丽衣衫,再用金珑衣罩了,龙绦带缠上腰,用玉龙冠束发,还有从玉冠上垂下的长长珠链到肩。
圣庄浅浅笑著,专注於前台的歌舞,不时点头。
身後的太监总管得知龙颜正悦不由松口气。


自圣庄从下看起,则依次是正妃景氏,还有传言正受宠的莲,蓉二妃。都是打扮得珠光宝气,雍容华贵。
她们之後则是圣氏王朝的三个公主。可怜圣庄一直想要一个儿子,却不能如愿,所以王後的位子也就一直空著。

再远一点,是圣氏的其他王族了。
坐在最前面的,正是名扬天下的麟王·圣麟。关於麟王,更多的却是传说。
说是十一年前,十八岁的圣麟便是披甲上阵,助北守将军击退一直以来不断挑衅冒犯圣氏的殷王朝。创下十七战全胜的传说,从此两国修好,边境地方就算是小摩擦不少殷朝却再不敢举兵南下。而见识过他在战场上风范的人却无不叹息,如此残忍,如此不择手段...
虽是在生死一线的时候,也未尝有过惊慌,依旧是如鬼魅一般浅笑,却只会更让人不寒而栗。
说是九年前,先王被困刹血山,圣麟带兵相救。身陷困境,在几乎是举国吊丧的时候,他却带先王从後山逃出。所带一千精兵尽损,而他站在山麓,就算衣衫被荆棘划得残破却并不狼狈霸气尽显丝毫没有收敛,宛如修罗。
说是八年前,先王曾执意要将帝位传给并非直系血亲的圣麟。之後先王驾崩,被推上王座的却是从来都碌碌无为,毫不起眼的圣庄。然後被封麟王,远遣边东。
再是现在,朝廷上下何不是惶惶传言著,圣麟要夺帝位,要拿回江山,要再得天下。
却是谁都在畏惧著,这样的传言成了真。

的确是呢,後面几位王爷都小心观察著圣麟的脸色,不时陪上几声笑。

圣麟虽是嘴角含笑,深邃的黑色眸子里却看不见半分笑意。有著一张让任何女子都拒绝不得英气逼人的容颜,黑发也并不全束起,只有一缕用血色玉冠束在头顶看似随意,金边紫衣,却有说不出的优雅。
随手拿起金座四方的酒鼎,全然不理会王爷们的阿谀奉承,自顾自的浅酌。不时有他随身的亲卫上前与他耳语几句,看得一边的大臣们好生心焦。而麟王始终淡然的笑容,和甚至连王上都比不得的风雅气质实在又让人瞧不出什麽不对。


不经意抬眼,却对上另一双似乎不含善意的眸。
同样漆黑明亮,犹如太阳之子。
嘴角不由一扬,向那个敢毫不掩饰看著自己的年轻男子举了举杯。


楚成焰心下不由一惊,表面却强按下平静。
看似无意地别开脸,扬扬下巴便自然有漂亮的宫娥跪著为他斟了美酒。手心却密密有一层细汗。
那个人...绝对不是甘心於人下的人。
敢在王上还有众多大臣眼下毫不掩饰眸中的狂意,敢在有一万良兵护城的京都安阳如此不动声色却又张扬不羁。
人中龙凤,霸气天生。
这八个字,他当之无愧。

垂著眼抿酒,楚成焰嘴角慢慢牵起一点兴奋的笑。
──仅在眼神交汇的一瞬看出对方是什麽人,那是惺惺相惜?还是体内有著相同渴望的本能?
唯一不同的是,她是楚成焰,宰相世家的长子。
而他是圣麟,圣氏王朝的麟王,最有可能夺走他所守护的江山的麟王。


谁让,自己是楚家的儿子呢?
这样说起来──
微微暗下神情,右手来回把玩著御用的琉璃翡翠樽。漆黑长发顺肩下滑,遮了他似乎有几分隐忍的容颜。
最後一滴百年的极品丹红醉,以极其哀婉的姿态从剔透的樽沿滑落,最後在楚成焰暗色的衣服上浅浅氤氲开来

宛如神子之泪。


他也该到了啊。
(玖)


只一曲一舞而已
倾天下 醉河山


无论後来的人怎样流传怎样哀惋,
那个舞者的姿态没有亲眼看过的人绝对想象不到那是如何的风华流转,飞虹清扬。
那个舞者由那一曲一舞而改变的命运 都不会因为无关人几声叹息,几分怜悯而有丝毫改变。

从一开始就被布好的局
但为什麽偏偏不再让美好的假象再多保留哪怕一刻?

当尚初舞站在祭天台上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喧嚣都一下子安静下来。
所有视线都集中在那个漂亮得似乎不应生在凡间俗世的人。

从来都是清色装扮的他却是一身六铢红衣,外有一层如蝉翼的朱纱,长长银带随意束了腰身,盈盈不足握。
衣角边用上好成色的细银勾过,衣摆前後各有四个轻小的银佩,带著红线高高飞起。
修长颈项,纤细四肢,雪白的足踝上有一圈细小的铃铛。
长发依然,只用一支血玉簪子挽了挽,分外妖娆。
总让人感觉是他本应是如此的媚,却不经意抬眸时遗漏几分天生的傲然和清冷让人接近不得。

那人怀中的,是一架琴
沈冬木,银鸟盘旋於身,水色穗子,天山血玉。

楚原坐在王族之下的那个阶梯首位,对正疑惑又震惊望过来的圣庄恭敬地拱了拱手。

 

低低垂了眉,尚初舞席地而坐。
暖玉一样白皙的手指纤长,轻轻拨了弦。
台上有人远远的笑了,眼被笑容拉得狭长,狡黠光芒一闪而过。
或轻或重,或缓或急,或柔或钢。
到後来都快看不清抚琴人的手指如何翻飞成花,只有醉人的音涓涓不绝,渊源绵长。
琴不醉人,人自醉。

尔後又忽然急下,似银瓶乍破,似万水奔腾而来。
昆山玉碎,芙蓉泣露。
十二门前融紫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是一曲。


曲终时,那人只"铮"的一急拨,似是千军万马忽然止住。
时间都像就此静止了一样,直到弄琴人缓缓起身,仍像有虎啸龙吟的余韵一般无人妄动。

圣庄喝了一声[好琴],百官贵族们才回过神一样纷纷点头赞许。

却只除了两个人。

微颔首,尚初舞仍是淡淡的表情。得到王上的赞扬,也看不出有多高兴。

自有宫娥上去接了他的琴下去。
然後只一刻,台上又有丝竹声响起。
玉萧,轻笛,琵琶轻弹
月琴,古筝,箜篌浅奏
而使那最使灵气的五弦瑶的,却换成是一蓝衣女子。
文君向初舞一点头,抬腕,便是声声离。


暗自抿了抿嘴,他知道他不可以胆怯。他答应过的。
为他而舞。
然後尚初舞忽然璀然一笑,合著最激烈的那个节奏。扬手,就势向後折了腰,长发掠起,几乎及地。
就算曾有三百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著词声。
就算曾有百媚挥衣罗裙扬,三千粉黛合歌流连长。
都不若他这一个人的一场舞。

只一舞,舞低杨柳镂心月。
他足尖漫点,光裸的脚踝在一片焰色中若隐若现,脚链上的细铃碎碎地响了,破碎一地风情。
三年前十四岁的他抬起头,在漫天飞舞的火光中第一次看清他的容颜,却从此不复,就此沦陷。

只一舞,翩若惊鸿,宛若蛟龙。
他血色的六铢衣翻飞如蝶翼,轻灵的身形在宛若破天的丝弘中流转。冷枫红舞,轻云蔽月,飘风回雪。
所以直到今日,直到现在,这几百人几千人的王族寿筵之上,万人瞩目的祭天台之上,至始至终,他都只看著一个人。

只一舞,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他在灵动的节奏中扬起脸,微带润色的面庞秀雅绝伦,又是拒人千里的冷。而忽然抹上的笑却是淡然如初,清清浅浅。
有流动的影子挣扎在舞者有些浅苍色的瞳孔中,缠缠绵绵。
任人沈溺,任人疯狂,所有说不出的思绪看不清的感情道不明的内心,都只在他这一凝眸中烟消云散,万万千千。
他想让他知道,这一场舞,倾城,再倾国。
却只为一个人。


你可明白,尚初舞今生今世所求?

曲终。
红衣半湿,尚初舞垂首立於台上。
满座俱静,众人皆惊。

[你,叫什麽名字?]
良久,王座上的人开口,依旧是满眼的惊叹。
[朕要嘉赏你。]

有些微讶,本来想下去的却找不到刚才引路的小婢。也从没有人给他提起过,王上会问起一个小小的舞者。
[... ...初舞]
顿了半晌,尚初舞淡淡地答,却未想过回答天子的话似乎是要跪下的。


[哦──]
上下打量了那个始终漠然的人一番,捻了捻颚下的髭须,正要开口──
[王上]
站出列的,却是圣氏王朝的宰相
[可还记得前任军部大臣,尚荣?]
圣庄有些不快地扫了打断他兴致的楚原[记得,又如何?]
著华丽朝服的楚原再上前一步
[王上可知道尚荣在因私通殷氏被捕之前,还私藏了一个儿子。]

全场哗然。
浑身剧震,尚初舞猛地抬起头。

前任德军部大臣,尚荣。
辅佐圣氏王朝多年,却到後来被查出从处死前的十四年前开始,就一直在给殷氏王族密送圣氏的机密。
关口的兵力布置,山区丛林的详细地图,驻守边疆将士的资料...
因此才有殷氏在十一年前,一路突破边关,直逼安阳。
杀人屠城,死伤无数,血流成河。
周围忽然喧闹起来,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
尚初舞没来由的觉得有些冷,茫然不知所措。然後几乎是本能地望向台外的他...

却怎样都得不到回应。


王座上的人,低低瞟了眼那在台上已站立不稳的人。
[说下去]
楚原根本不看身後的人用怎样害怕怎样勉强不倒下,
[那个最小的孩子,一直被藏在密室所以世人都不知道。]


[他的名字,叫做尚初舞。]
世界在那一瞬间就安静了。
圣庄嘴角弯起一丝惋惜的笑
[真可惜呢。]

[王上]
宰相的声音平静得很,
[近来不是有人私传宰相府有藏什麽麽?不过一介罪奴,臣下怎麽敢为此欺瞒圣上?]
[将他献给王上,任由您处置。]
倒退一步
他听到自己身上佩戴的银饰,玉佩互相击打的声响,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簌簌地发抖。
什麽都听不到了
尚初舞木然的望了望四周,所有人都在看著他,看他是如何低贱,如何天地不容。

[真是可惜了呢]
圣庄弹了弹酒樽
[本来是想要好好嘉赏你的,现在──]
用眼光怜悯地扫了台上的人一眼,[赐鸩酒。]
片倾前的风光旖旎已然成尘,
呼吸还没有平静下来,被汗湿的长发还有几缕贴在前额。
一个看起来年龄只十六七岁的宫人,端了一杯暗色的酒上台,软软跪在他面前。

什麽...

[怎麽,还不谢恩?]
王上懒懒的声音

是怎麽了...

直直看著地上跪著的那个宫人酷似玲玲的容颜,没有意识一般伸手接过她玉手捧上的杯。

想起什麽一样,他顿了一顿,已经没有焦距了的绝美眼睛缓慢上抬。
成焰 楚成焰...
在全场的眼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的时候,在他游魂般接过宫女手中鸩酒的时候,他都只是悠然地端起手中的琉璃樽浅浅自酌著,血一样的杯身,还有上面挣扎一样泛起的黑色纹路遮住他的面容,看不清...
看不清他有著怎样的神情...


喝下去麽,他们都让我喝下去...喝下去就好了麽?


凄然笑了一下,脑中依然是一片空白,却把手中的酒缓缓放在苍色的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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