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流绯
流绯  发于:2009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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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是一个杀手。
L是一个没有格调的杀手。
前一句在杀手界内可以说是无人不知的事实,後一句则是凤凰一个人说的。
凤凰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正穿著Alexander McQueen的最新发布的时装,A.Testoni的Norvegese手工裁制皮鞋,带著饰以榄形名贵钻石和玫瑰坠子的欧米茄腕表,高贵如王子般坐在L那阴暗潮霉、到处是垃圾和凌乱物事的脏乱客厅里。
这不知是他第几次充满慨叹的结论了,可惜由始至终,这样的诚切的批评并没有帮到那个邋遢的男人多少。
凤凰口中没有格调的头发蓬乱、胡子拉杂的潦倒模样男人在那边面无表情地拉开门,清清楚楚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道不同不相为谋,好走不送。
凤凰见状立马痛心疾首地教育:"竟然将好不容易抽空来一趟探望老友的客人扫地出门,你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真是白白浪费了这张拿出去绝对能卖个好价钱的脸。真是可惜啊!可惜!"
妈的,谁跟你是老友!
L冷眼看著翘著腿在破破烂烂的沙发上自导自演不亦乐乎,人如其名一样张扬夺目的人。凤凰是这些年来唯一个可以称得上跟L有来往的人,但其实L本身并不怎麽明白自己是怎样和这个人扯上关系,而且不管搬过多少次家换过多少地方都无法将其甩掉的,尽管他们都隶属於同一个杀手组织。
当然L也很清楚这与凤凰的能力有关。

在这个世界有种人,无关性别,一样颠倒众生,让人只想匍匐臣服於脚下顶礼膜拜。
现在面前这个男人就是其中之一。
长著一张就算没有任何演技或歌喉也绝对能在娱乐圈大红大紫的脸,让整个时装界为之骚动疯狂,是纽约、伦敦、巴黎、米兰四大时装周的首选领场主秀模特,同时又是在杀手冢内身价最高,全球杀手排名榜上高居首位的顶级杀手。大概在这个星球上没有这个人想办而办不到的事情。
没有在打开门看见这个人时第一时间把门砸上那只据说堪称完美的希腊鼻只能算自己太过失策。
凤凰还在万分惋惜地摇著头,L脸色阴沈,终於忍无可忍地大步走过去,凤凰见状才慢慢转口:"别急,别急,我是来告诉你──"
故弄玄虚的拖延在对方不合作的面色更沈之後变为明哲保身的赶紧交代。
"这个礼拜五中午,老地方,小姐想见见你。"
开什麽玩笑!要是让L那只扣了十几年扳机的扣上自己的喉咙,把衣服弄皱了怎麽办?他在这里可没有可换洗的。
果然从门边大步过来的男人脚步立即停了下来。
小姐?
能让这个凤凰这样称呼的人,没有第二个。
L面无表情地点头:"知道,你可以滚了。"
这次凤凰倒很爽快地拍拍衣服站了起来,迈著和这里脏乱如垃圾场一样的环境格格不入的高贵步伐转身。
L有时真的搞不懂凤凰这个人,虽然他也没有真的要搞懂的意思和必要,但是这些年来凤凰总是时不时来他这里搅上一番,就像这次,他自是不相信凤凰就是为了通知他这件事情特地亲临,他也自问自己没有任何可以吸引这个什麽都不缺的人,就连身手,在榜上排名不进前十的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不存在排名上的斗争,虽然若是真是殊死一战凤凰也未必就那麽轻易能讨了好去罢了。
不过,同样作为杀手,这样随便地就将背部毫无防备地留给别人,他不是对自己太有信心,就是太看不起L了。
"等一下。"
在凤凰就要拉开门出去前,L唤住了这个令无数名流政要闻之色变的第一杀手。
凤凰微微侧回身来,这样的小动作都像是排演过似的完美无缺,可惜L并不是那些崇拜仰慕者之一。
"你究竟是来做什麽的?"
扬开一个人畜无害的迷人微笑,凤凰认真地回答:"来看看你有没有发霉啊,还有──"
他拉开门,门外齐刷刷站著一排三姑六婆五婶四姨妈,围了一大圈,估计整个贫民窟有空的妇女大妈都破天荒地一起聚在这里了。
很明显是那个天生就招蜂惹蝶,人见人爱车见车载的"飞禽"引来的围观者,L只想把那个还在像明星一样向人招手点头致意害得一众四五十岁大妈脸上桃花朵朵的人一拳揍飞出去。
"谁叫这里的停车场离得那麽远?一路走过来人家一直看著我,不打招呼很没礼貌的。"始作俑者犹在无辜地解释。
L终於做了他早就应该做的事情。
"怦──"地将门对著他的鼻子甩上。

2
将不速之客扫地出门之後,L开始迅速地动手收拾行李。
拜凤凰所赐,每次他大驾光临後,L都不得不在下一刻立即搬家。因为那个人实在是太张扬狂妄了,顶著世界名模的身份开著拉风的跑车大摇大摆地进入脏乱的贫民窟,想不引起别人的注意都难。上次就是,凤凰来过之後第二天,各路记者差点把L所在的贫民窟踏平,幸亏他早有准备事前就走了个没影,不然要是被那些记者发现了什麽,凤凰那个家夥会有什麽麻烦L不感兴趣,但是作为一个杀手住的地方被曝光了麻烦自是从此不断。
凤凰是自有不懂低调为何物的本钱,但L却更倾向於杜绝一切可能暴露自己形迹住所的可能。
谨慎、细心。是L能够在杀手榜上占一席之地,并且至今仍然活著的第二守则。
简单地将还能穿的衣服和一些物事塞进摆在墙角的陈旧行李袋里,L推开搬进来後就从没打开过的破烂窗户,只是三楼的高度,他翻出窗外,踩著墙边凸出的边缘和楼栋间违章乱搭的竹竿和遮雨棚,轻易地攀了下来,毫无恋栈地离开住了将近一年的地方。
再找到新的住所丝毫不困难。越是繁华璀璨的大城市,这种贫困黑暗的贫民窟就越多。新的落脚点离之前那里很远,但一样是微微颤颤的危楼,楼道陈旧,污水横流,垃圾乱堆。一路过来都能听到小孩子烦人的大哭大闹声,女人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破口大骂,男人粗声粗气的骂骂咧咧。甚至在L刚刚上楼时,一对夫妻从屋里一直扭打到门外,锅瓢盆勺什麽的哗啦啦掉了一地。
房间也很小,还不到四十坪,早掉了漆的墙到处霉迹斑驳,家具只有一张满是铁锈的铁架床和几把东歪西扭的椅子,还有一个霉得好像要长出蘑菇来的木柜。浴室和卫生间小得只能容下一个人。
L里外看了看,付足了一年的房租,又打发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尖嘴猴腮房东去找来锁匠换了锁,住了下来。
其实按L的职业收入,在这个城市里就算买几套宽敞明亮的公寓也绝对不在话下,只是L从来都没有想过换一种更加舒适享受的生活。五年多来早习惯了,而且以前的他也从来不是什麽很有生活情趣的人。
没有格调。L想起凤凰的话,冷笑一声。如果所谓的格调就是明明做著见不得人的勾当却非要弄得全世界都知道,拿著沾满鲜血与罪恶的钱大肆挥霍,去追求那些可笑的物质享受的话,那麽这种格调不要也罢。
离群索居,对什麽事情都漠不关心,靠泡面和快餐打发三餐,懒得洗澡和打理,除了每个月固定接一次任务,其余所有时间都窝在住处对外面不闻不问......一个人的生活,没有目标,也没有理想,没有希望,更没有明天。
但是再没有什麽比这样的生活更适合L了。
曾经的少年意气,曾经的踌躇满志,曾经的热血轻狂,早在那件事後,彻底地灰飞烟灭了。
L关掉哗哗流著的水龙头,用手抹去脸上的水滴,看著镜子里刮掉了胡渣後露出来的脸,相貌端正,额头英气饱满,当年在警校的时候就曾被警官赞叹过"一看就知道天生是当警察的料子",L冷冷地笑,转身走出浴室,出门去了。

3
正如凤凰并不见得就真的姓凤名凰一样,L也只是一个代号。L的真名叫林尉,31岁,警校毕业,特种部队出身,本市前任特警队长,现在的杀手冢成员。
走出巷口低矮的小商店,抬头看看狭窄的楼道间似乎永远灰沈的天空,林尉呼出一口烟。劣质的烟雾很快消散在沈闷压抑的巷道中,污染著本已浑浊的空气,更侵害著林尉正当壮年的健康。
将抽完的香烟头丢到地上用脚尖踩灭,林尉拎起还装著几罐廉价啤酒的塑料袋,开始往回走。
烟和酒,都是在学校时警官三令五申严厉禁止的东西,可是如今的他早无拘无束。这付身躯和这条命,也没有什麽值得珍惜的必要。
叼著新点燃的烟,林尉绕了另外一条路。每到一个新的地方,仔细观察勘探四周的地形和位置以便应付日後可能的突发状况,这是林尉每次搬家都要最先做的事情。刚刚随意来回的一圈,他已经掌握住了这个贫民区的基本布局。
和其他的贫民区没有太大差别,临街的楼底下多是店铺,早餐店小士多卖快餐什麽的,烟熏缭绕,做的主要是附近一些劳工的生意。沿著曲曲折折的巷道进到里面,就到处是违章搭建的房屋,乱占地乱加建,中间的过道就像迷宫的小路一样。地面到处是垃圾、痰液、避孕套、甚至是带血的针头。
暴力、偷盗、赌博、卖淫、吸毒......这样的贫民区是人间所有罪恶的渊薮。
也是L所想要的住所。
杀手这种见不得光的职业不正适合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麽?
又冷冷地一笑,林尉在路边买了个盒饭,回去继续五年来毫无改变的生活。
快到住处楼下时要经过一个可以称之为菜市场的地方,不知是菜市场太小还是竞争太激烈,一些卖菜的小贩把档位摆到了菜市场外面的小巷里。本就不干净的路更是泥泞不堪,大大小小的箩筐堆在路两旁,里面的蔬菜品种不多也不新鲜,但对於住在这里的人来说,这是他们最好的选择了。
一见有人走过所有的小贩便一同地吆喝起来,已近黄昏,出来买菜的人不少,讨价还价的声音吵吵闹闹。林尉一路走过去,正要转弯的时候,忽然余光瞥到了前面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安安静静地蹲在卖菜队伍的最边上,面前也摆著一个小箩筐,在一堆高声讨价还价的大妈阿爷里分外扎眼。
林尉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一眼看过去看不出年纪多大,明显是营养不良而发黄的头发乱蓬蓬的,衣服倒是穿的整整齐齐,一件中年男式衬衫,端正地扣上了全部纽扣,连最上面那颗也扣好了,袖子也认真地卷到了手肘,只是由於衬衫相对於这个孩子来说实在是太大了,这麽端整地穿在身上让人觉得是一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有点可笑。
小孩蹲在那里,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掬起旁边小桶里的水往箩筐上浇,抬头看见林尉,便停了手在那里睁著眼睛看著林尉,也不吆喝,就只是看著。走近了林尉才发觉这个角落里的位置实在很窄,只能容小孩一个在那里蹲著,很明显是挤出来的一小块地方。纵然只是个孩子,那麽小的空间恐怕连伸伸腿都有困难,林尉不明白为什麽不往远一点的地方去。
留意到林尉在看小孩,旁边的一个老奶奶放下正在招呼的顾客,转过来招徕著林尉:"来看看来看看,这菜很新鲜的,最後一把了,便宜点卖给你!也好让孩子收市,怎样?看看吧!"
林尉这才看清了小箩筐里的东西,一小把青葱的菜心,整整齐齐地搁在横放在箩筐上的木板上,绿绿的,嫩嫩的。孩子仍是不说话,也没有推销的意思,就那麽睁著眼睛看著林尉。
林尉皱起眉,且不说他从来不开夥,就那麽一小把菜,也没有几根,有谁会买?拿回去自己吃不就成了?
他没有说话,大步地走了过去,转过弯去的时候似乎还看到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仍在看著他,目不转睛的。
转过去之後,又似乎还听到:
"天天,一块九一斤,一斤三是多少?"
"两块四毛七!"
一把童音很快地回答。
而且相当准确。
4
每个月的十六号是林尉接任务的固定日期。
林尉不是杀手冢内最强的杀手,却是很多雇主最先考虑的杀手之一,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从不会对任务挑三拣四──不过问雇主的身份,也不关心事情的缘由,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因而他一直都是杀手冢里面十分抢手的杀手。不过林尉也有唯一的一个原则,他一个月只接一次任务,如果这个月的任务已经完成,不管是什麽人,就算是出再多的钱也买不动他再扣一次扳机。和很多杀手不同,金钱一开始就不是林尉堕入这条魔道的原因。
这个月的十六号也就是这个礼拜五,今天。
平常的这个日子其实也没什麽特别,到约定的地方拿了东西就走,然後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报酬就会自动汇到银行的账户上。
一切都简单明了,甚至话都不用多说一句──
如果小姐不来的话。
如同习惯了这种邋遢颓废的生活一样,五年多来,林尉也习惯了每三个月左右出去见"她"一次。
而每个见面的日子都可以说是林尉除去杀人之外比较像人的时候。
挑出一条比较不皱的长裤穿上,再套上昨天在地摊上随手买的T恤,脸已经洗过了,冒出头来的胡子刮得一干二净,凌乱的头发也剪断了──林尉纵然已经自暴自弃到生无可欢,却还是不能对著那张总是笑靥惹眼清澈盈盈的脸展露自己的萎靡颓废。
虽然正是那个人用那样明亮清澈的笑容,一句话将自己拉入杀手这条刀口舔血的道路。而林尉也说不出,那究竟是对自己的毁灭,还是拯救。
靠著墙穿上鞋,站起身,前面蒙上了厚厚灰尘的窗玻璃上朦胧地映出自己的身影,刮了胡子理过头发再换上干净的衣服,林尉微微眯起眼,窗面映照出的仿佛是那个刚穿上警服年轻挺拔意气风发不知天高地厚只有一腔热血坚信邪不胜正的毛头小子。他冷冷地扯起嘴角,转身出去,甩上门,就如同将那些过往不留恋地通通甩到身後。
关上了门正要下楼梯,一个小人也正弓著背拖著一个鼓鼓的大麻袋上来,听见声响就停了下来,站直身子让到一边去,却在抬头看见林尉的时候整个人呆在那,开始睁著大大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著林尉。
那个卖菜的孩子。
林尉也不知怎麽的皱起了眉头,一种说不出的不大舒服的感觉冒上来。但他还是面无表情地走下楼梯,擦身而过时,那个孩子还是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大概是个哑巴。
突来的念头划过脑海,林尉心里像是被什麽蜇了一下,拐弯的时候,那个孩子还静静的站在那里看向自己,不合身的衣服大得像是堆在他小小的身子上一样。
没再多看一眼,林尉走下了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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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天气有点阴凉,微微吹著风。林尉出门得早,到达约定地点时还不到点。林尉在街上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倚著墙拿出烟来,看著大街斜对面那家走怀旧复古路线的老式洋房设计的餐厅。
藤蔓缠绕著的白色木栅栏染上了些许英格兰风格,温暖的金黄阳光洒在掉了漆的木质窗棂上,几只麻雀在三角形的屋顶蹦蹦跳跳。
宁静、温馨。
但是这些都不是林尉的注意所在。
他观察的是四周形形色色的路人和餐厅里进进出出的顾客。
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也不是第一次来见小姐,但是在林尉的字典里已经失去了那些关於信任和放心的字眼,正如他绝不会没有防备地背对任何人,哪怕那个人曾经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每个十六号林尉都会提前到达,并不仅仅是为了守时,虽然警校出身的他的确是有著很强的时间观念,但是比守时更重要的是确定地点的安全性。尽管并不恋生,林尉也不愿意莫名其妙地死得不清不楚。
虽然踏进了杀手这条道他就已经有心理准备没有什麽好的下场,在扣下那没有法律允许的第一枪後。
林尉看著街道对面一辆银灰色的Chrysler在餐厅前停下,过了一会儿,他抽完最後一口烟,将熄灭的烟头丢进垃圾桶,才走过人行道,推开挂著铃铛的门走了进去。
5
正午的阳光很耀眼,很温暖,穿过木漆格窗照进来,照得人身上暖烘烘的,也照得坐在对面的人在林尉眼中仿佛笼罩在一团光芒中一样,透过桌上热气腾腾的食物的氤氲水气,彻底朦胧了面容,只有一句一句轻灵俏皮的话语传送过来,进入林尉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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