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流绯
流绯  发于:2009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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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精心挑选的每日水果外,有时旁边还会有一些奇怪的小东西,譬如五颜六色的玻璃球或者形状特别的小石子,林尉猜想这应该是小孩自己的宝贝,会送这些给他,小孩大概是想和自己一起分享吧。
自从上次给了多多之後,他也开始每天回送小孩东西。不过比起水果什麽的,林尉的回馈则要实惠得多,他通常是在中午去买饭的时候多买一份,挑那些比较受孩子喜欢的菜式如酸甜排骨、炸云吞、咕噜肉之类的,然後放在对面门口,等到小孩卖完菜回来就可以直接有午饭吃而不用再自己辛苦下厨房了。
不过虽然这样,其实两个人见面的机会还是很少,毕竟日夜颠倒的林尉和早出晚归的小孩首先在时间上就没有太多交集,但是只要每次林尉傍晚开门出去买烟买饭,对面的门总会悄悄地拉开一道缝,歪出一个小脑袋来。有时候两个人偶尔面对面碰见的话,小孩还是像以前那样静静地看他,然後黑黑的眼睛弯成两道漂亮的月牙,颊边两个酒窝,浅浅的,小小的,相当羞涩可爱的笑容。
尽管林尉还是面无表情,却不再冷冷的了。
或许这样的生活,也并不是真的那麽不好......
偶尔这种念头会忽然闪过林尉脑海,虽然会隐隐觉得不安,但是他始终没有很认真地考虑过现在的生活和以前到底有什麽不同。小孩毋庸置疑只是一个身份普通的孩子,这固然让林尉多少有点为他担忧,但也让他感觉到放心。
这个乖乖巧巧,温温顺顺的孩子,总是不说话地默默在一边,最认真最老实,卖的菜永远只比进价高一点,真的让人打心里想去疼他。那些菜市场里的阿姨大妈们,水果摊的哥哥姐姐,没有哪个不是对他特别照顾的。
就算是小孩的父亲,大概也只有在醉酒了失去神智的情况下才会失手去打他的吧?然而想及小孩尖削的下巴和永远不合身的衣服,林尉的脸色又沈了下来。
因而当林尉某天下午出去买了烟回来,看见斜靠在他住所门口墙上的男人时,他第一眼就看出这个人是小孩的父亲了。
其实那一天晚上林尉并没有怎麽看清楚男人的模样,光线暗,情况紧急,林尉也没有那个心思。但是小孩的父亲,的确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脸色虽然由於长期喝酒而略微有些青白,但是他的五官和轮廓都表明小孩的好相貌,未必全然是来自母亲。
看到林尉,男人站直了身子,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天天的父亲。"
林尉点点头,没有说话。
虽然还不知道对方的来意,但是林尉至少可以确定一点,这个男人绝对是富贵人家出身的人,或者说至少曾经是有钱人,从他说话的口吻还有动作来看,那些菜市场里的三姑六婆说的大概不假,眼前的这个男人必定曾经是什麽叱吒风云的人物。
有出身有品味的人就是累死到要趴倒,也绝对不会像普通人一样不雅地蹲在地上等人。而明显刚从工地回来,一身水泥尘土疲惫不堪的男人,却是一直站著等待林尉。

19
两个高大的男人,一个拿著小商店的香烟和泡面,一个拎著菜市场的红色塑料胶袋,画面诡异地在楼梯口对视。
"我是过来道谢的。"天天的父亲先开了口,"我听天天说,这几天中午隔壁的邻居都买饭给他吃,还有,前几天欺负他的那群坏小子,我去找他们的时候,已经有人先去教训过了......真是多谢了。"
林尉微微吃惊,他多少还以为男人会先以那天晚上的事情作开头的,但没想到男人先说的竟是小孩的事,作为一个父亲,他也算是关心孩子的了。
"那只是回礼而已,他也经常送我东西。"林尉生疏客套地回答。尽管那些不要钱的水果和他每天买给小孩的饭其实是不能比的。
而这一句话也表明了林尉承认那些不良少年的伤的确是他的杰作。
男人点点头,露出一丝笑来:"嗯,我知道。都是些橙子苹果,虽然不怎麽值钱,却也是天天一片心意,他很喜欢你。"
听到最後那句话,林尉不知怎麽有些赧然,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不动声色地站著。
"其实我应该早一点就跟你说才对,不过我白天要上班,晚上又回来得晚......"男人笑了笑,"很感谢你的好意,不过你可能不知道,天天他其实是不吃肉的,一点也不吃,所以每次的饭菜他都总是放到晚上留给我吃。第一次他拿给我的时候时我很吃惊,也多少有过一些怀疑......"
男人坦然地看向林尉,"因为天天从小就有自闭症......他很天真单纯,对待一些事情也有些迟钝,所以难免会有一些不怀好意的人想去骗他。很抱歉我一开始的时候对你也有这种怀疑。"
自闭症?林尉在心里重复了一下。
原来如此。
心头翻过不知什麽滋味,林尉默不出声地点点头,莫名被男人怀疑的事情他一点也不在意,而且男人说的也确实对,那个可爱得傻气的小孩,若自己对他有什麽谋害之心,现在怕是已经被卖掉还在一旁帮著数钱了吧。
"不过我後来当然是明白了,"男人又说著,"菜真的很好,我先代天天在这里道谢了。"
林尉顿时被对方的笑弄得有些狼狈,那些小肉丸、酸甜排骨、炸云吞什麽的,都是只有小孩子才喜欢吃的菜式,却其实都让这个男人给吃了去......
林尉最後决定忽略这件事情。
"有烟吗?"男人开口问。
但其实这句话简直就相当於直接地说"给我一根烟",因为明明只要有眼睛的就看到林尉手里拿著的整包新买的香烟。
林尉只好拿出一根来递过去,男人自己用打火机点上,吸了一口。不管是点烟还是吸烟的动作都很帅,带些历经沧桑的味道,他仔细地端详著林尉的脸,忽然又淡淡地笑:
"这些年你还是第一个能让天天喜欢,对天天也好的人。"
林尉沈默。那个孩子,大概对谁都好吧?
仿佛看出他的想法,男人摇摇头解释:"不是的,可能是因为有自闭症的缘故吧,天天和其他孩子有些不一样......他对长得好看的人特别在意,也特别喜欢漂亮的东西。"
男人深深吸了一口烟又呼出来,白色的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神情,林尉只听见他模模糊糊地说:"这和他母亲有关......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也最疼天天......"
男人不再说话,只是在那里低著头抽烟,独自沈浸在无尽哀伤的回忆世界里,和小孩一样不修边幅的头发垂下来,眼神有些空洞,颓废又悲伤。
林尉忽地就明白男人为什麽常去买醉甚至会吃那些药品了,大概唯有靠著这样的麻醉,还有那种彻底堕落的感觉,才能够压抑住这种失去最爱的痛楚吧。
因为林尉也深有同感。

20
过了好一会儿,等烟要抽完的时候,男人把烟头掐灭了拿在手上,抬起了头。
"总之,很感谢你的好意,虽然天天没有吃,但是我知道每次收到他都真的非常高兴。"
他向林尉点点头示意,然後越过了他走回自己家门口,用钥匙打开锁。
"等一下。"
林尉叫住了他,问出了心中一直有的疑问。
"他从来都不说话吗?那他又怎麽会算数的?"
男人脸上闪过一丝讶异。
"不......天天以前是会叫爸爸妈妈的,不过......心怡走了之後......"男人露出淡淡的哀伤笑容,"算数也是他母亲一点一点地教他的,天天很有数学的天赋,只可惜......"
还没说完,"吱"的一声,隔壁的门从里面拉开了,小孩揉著眼睛,探出头发乱丛丛的小脑袋来。
看见门外的男人,小孩一阵风一样扑到父亲怀里,抱住了男人的腰,和其他孩子没什麽两样地撒娇著。尽管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唤一声"爸爸",但林尉也还是看得出来小孩很喜欢他的父亲,那张小小的脸上满是的欢快雀跃就说明了一切。他今天难得身上穿了件比较合身的棉布睡衣,不过看上去还是像是个套在棉布里的小娃娃。
脸小鼻小嘴小,眼睛很大。
"天天,爸爸回来了。"男人一弯腰伸手就将小孩抄起来。
"今天是你生日呐,明天就十六岁了,天天高不高兴?"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双手把小孩高高抱起来像对待小婴儿一样一上一下抛著。
小孩咧开嘴笑,抱住父亲的脖子,脸红扑扑的,相当高兴的样子。看见林尉也在,他睁了睁眼睛,然後小嘴一抿,傻傻地笑了一个。
真的很傻,却有著林尉久违了的纯真。
林尉心莫名地一颤,别开了眼。
"天天虽然不说话,但不代表他就分不清是非善恶,什麽都不懂。"男人放下小孩,对林尉说,"谁对他好他是知道的,也懂得知恩图报,他对世界有著自己的看法,我妻子曾说......强迫他去说话对他来说只会是一种扼杀和折磨......"
林尉不语,看著男人拿回地上的东西,牵起小孩的手。
"抱歉打扰你这麽久,天天,来,谢谢叔叔。"
小孩又看著林尉傻傻的一笑,伸出小手向他招了招,一步三回头地跟著父亲回屋了。
林尉转过身去开自己的门,背後还传来小孩父亲的声音。
"天天生日呢,有没有高一点?爸爸买了两个鸡蛋......"
那样高大的男人,有些笨拙可笑却流利地用哄小孩子的口吻说著话,除却那些无法自控的暴力之外,他其实真的是个好父亲。林尉想著,心中竟有一丝欣慰,为那个小孩。
他走进屋里,正要关上门,身後啪哒啪哒地传来小孩的脚步声。林尉回头,小孩正捧著个红红的鸡蛋伸过来递给他。他的父亲在後面无奈又纵容地叹了口气,自己走进屋里去了。
小孩两只小小的手都被鸡蛋给染红了,一双眼睛扑闪扑闪地看著他。林尉一阵恍惚,多年前母亲也会依照当地的习俗,在他和妹妹生日时做上两个红鸡蛋,一人一个,保平安和幸福。
平安,和幸福。
自己已经放弃了的东西,被小孩这样小心翼翼地碰到了眼前,郑重认真地送给他。
林尉沈默了许久许久,最终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小孩高兴又得意地笑笑,啪嗒啪嗒地又跑回去了。
林尉把刚刚才打开的门关上,下楼去了离这里最近的一家西饼屋,买了个大大的生日蛋糕。店员问他要在蛋糕上写什麽祝福语的时候,他想了想,说天天平安幸福吧。
他回到住所,在对面门口放下蛋糕盒,轻轻地敲了敲门,没有等里面的人打开,他直接回到自己屋里去了。
虽然,其实他很想亲口跟小孩说声生日快乐,不过,还是算了吧,太过深入的交往真的不应该也不适合,今天这样其实已经超过了。但林尉想放任自己一回。
但是他怎麽也想不到,今天不过是他和小孩日後更深纠缠的前兆,他更想不到,下一次再见到小孩的父亲时,竟会是永别。
 21
"啪──"
林尉拉开拉环,冰冻的啤酒泡沫争先恐後地冒出来,滑过指间,冷得让人心里微微发寒。
小孩背对著他安静地坐在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垂著头一动不动。背著屋内昏黄的灯光,静静坐在那里的小孩就像是即将要被身後的黑暗吞没一样。
林尉大口大口地将啤酒灌进喉咙,冰冷的感觉过後,是一阵又一阵的苦涩滋味。
踌躇了很久,林尉终於放下了手里的啤酒,走到小孩的面前蹲下去。
小孩动了动,抬起了头来看向林尉。那双总是清透乌亮的眼眸蒙上了浓浓的氤氲水雾,湿漉漉的眼睛里一片迷离茫然无助。晶莹的泪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微微颤动便顺著眼角蜿蜒滑下,在巴掌大的脸上划出一道道支离破碎的斑驳泪痕。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哽咽,全无声音地默默流泪著,这样安静又无声的哭泣,但却比那些呼天抢地嚎啕大哭更让林尉体味到了什麽叫作铭心之痛。
小孩的怀里紧紧地搂著一件衣服。
一件沾染著血迹的外套。
他静静地看著林尉,默默地一直在流泪。林尉心里一揪,再没有犹豫地伸出手,抱住了眼前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小孩,揽到怀里,让他把头靠在了自己肩膀上。
此刻的小孩就像是多年前的自己,不过转瞬之间却痛失至亲,就仿佛是整个世界都在同一时间崩塌,所有的一切都灰飞烟灭。那样的孤苦无依,似乎只有紧紧抓著什麽才能够不被那样的巨大痛苦卷走,彻底淹埋。
小孩低著头窝在他怀里,没有动,也没有对林尉有任何的回应。
但林尉仍是紧紧地抱住了他,同样沈默地什麽也不说。就像他以前每次回忆起父母和妹妹一样,痛苦得不能自已时,最渴望的其实也不过是身边一个温暖的拥抱和依靠。
他就那麽抱著小孩不动,不知道过了多久,胸前的衣服早已是一片湿漉漉,怀里的人终於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压抑了许久的哭声低不可闻地断断续续传出,瘦细的手绝望地紧紧揪住了林尉的衣襟,仿若是在洪流中唯一能抓住的救命浮木一般。林尉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把手覆上小孩的冰冷的手指,握紧了给予他自己无声的安慰。
小孩猛地把脑袋扎进林尉怀里,抽抽答答地放声哭起来,他扭动挣扎著越哭越大声,悲怆的哭声中夹著一声声的"爸爸"。林尉圈紧了手臂,默默地任他在自己怀里撕咬扑打,发泄著无处诉说的悲伤和愤怒。
那个男人,是在从工地回家的路上被一群混混打劫误杀的。
锋利的刀子刺中了他的脾脏,血染透了整件衬衫,如果当时就立即送去医院或许还有救的可能,但那个男人却只是包扎了一下伤口就径直走回来。他用外套遮掩住了血腥味,一直到和小孩一起吃完了晚饭才终於倒了下来。当小孩慌慌张张地用力拍开林尉的房门时,男人已经快不行了。
"当时反应慢了,被他们扎得有点深,shit,"一脸苍白的男人犹自轻松地说著,又扬眉笑说,"不过那些人也没讨到多大的便宜,我揍了他们个半死。"
林尉只想塞上他的嘴巴好保留多一点体力撑到医院去。
男人挡住了他要扶自己起来的手。
 22
"不用忙了,"用肉眼也能够看出生命在一点一点流失的男人,说话也越来越缓慢艰难起来,却仍是云淡风轻地笑著,"虽然早知迟早会有这麽一天,但结果还是比我想的要早了一点。"
他看了看身边紧紧拉著自己的手,像是感觉到了什麽一样惶恐不安的小孩,又看向林尉,林尉觉得他的眼神里似乎带了一丝丝不愿和无奈。男人困难地伸手指了指旁边桌上,又指了指里面卧室的床头。
"抽屉里......"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已然哑涩难辨,"请,请你送他去,去上学......找户好的人家......领养......"
男人用尽了力气撑起身体,目光炯炯地直视林尉,眼里没有一丝垂死的浑浊,但林尉知道这大概就是遗言了。
他还没有回答,一旁的小孩像是听明白了男人的意思,扑簌簌地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他难以置信地微微摇著头,求证一般地看向林尉,平日温润的眼睛装满了害怕和不安。
林尉心一软,对著男人点了点头。
小孩顿时咬紧了嘴唇,扑到男人身上死死抱紧,发出了一声凄绝悲切的嘶鸣。他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汹涌情感像是要冲破喉咙直喷出来,不亮的灯光下,林尉看见他大颗大颗的泪珠直直坠落,那样令人悱恻和哀怜。
男人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就像是用尽了最後的力气一样瘫下了身子,他闭了闭眼,抬起手来一遍又一遍轻柔地抚著小孩的头,像天下所有舍不得孩子的父亲一样。
"天天......爸爸要先去一个地方了......"男人用粗糙的手指笨拙地理著小孩乱糟糟的长头发,小孩抗拒地拼命摇著头,紧紧地抱住了父亲的脖子。男人无力地闭上了眼,却仍在轻声地哄著小孩:"天天要自己好好的过......等妈妈......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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