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冷冷道："我在等人。"
"等什么人？"
"等你。"
换了普通人一定笑不出来，不过丁灵还在微笑。微笑是他的习惯。
"那么朋友等我有什么事？"
"等你留下十九样东西。"
"十九样？我身上有这么多东西吗？"
"有。"黑衣人面色如铁，道："十八件王府失窃的宝物，还有一件就是你自己。"
"原来我自己也算是件宝物。"丁灵笑着打量他，忽然又接着说："早听说同光镇的捕头是个狠角色，铁汉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个黑衣人正是当地的捕头张峥，看来他在江湖上已经很有名声了。
张峥冷冷地看着他："原来你认得我。"
丁灵笑道："我既然要在这里做案，当然要先打听这里管事的人。"
"你错了。"
"哦？"
"你既然知道这里归我管，你就不该在这里犯事。"张峥冷冷道："我不允许任何人在我管的地方作奸犯科。"
丁灵冷笑道："我已经做了，你想怎么样？"
张峥道："我想请你过段好日子。"
"什么好日子？"
"一天三顿有饭吃，起居睡觉有人管。"他冷笑道："这样的好日子，你早就该试试了。"
丁灵笑得更温和，问："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会记住的。"
张峥道："你必须得接受。"
"如果我一定不接受呢？"
张峥冷笑。
他的手中有刀，三尺九寸长的刀，又细又长，就像一截枯枝。
丁灵又笑了，笑得温和可亲，绝对看不出有一丁点敌意。
他笑道："既然张头儿有心请客，我要是拒绝，那就真是不知好歹了。"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真的肯伏首认罪？"
"肯。我为什么不肯？"看他的样子，好像觉得说不肯的人才是奇怪的。"我只不过是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骄兵必败。"
张峥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个，丁灵自己解释道："我一击得手，就应该马上撤退。现在落在你们的包围里，我这是自做自受。"
张峥看着他，忽然道："你真的是丁灵？传闻中最难落网的第一盗。"
"不敢当，是我。"
张峥拍了一下手，本来安静无声的街道两边立即条出来几十条大汉，个个手中都执着明晃的兵器，如神将临世。
"你什么时候发现他们的？"张峥问。
"他们？"丁灵笑了，这一次是冷笑。"还有两位大人物为什么不现身出来？"
"你说的是谁？"r
丁灵笑道："铁衣军师常万春的铁砂掌在二十年前就已驰名江湖。薛涛的两仪神剑已可名列当世十大剑客之一。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面子，叫两位出来一见。"
"好，很好。丁灵果然是丁灵，灵巧得很。"说话的人青衫长袍，白白净净的一张脸，目光有神，气度从容，一看就不是个等闲之人。
等闲之人绝不会有这样的风范。
他旁边一个与他同来的男人面色冰冷，目光锋利，就如冰剑一般。手中执着一柄黑铁色的长剑，自然就是六扇门中的第一高手薛涛。
薛涛的性格和常万春不同，沉默冰冷。但是两人的关系却非同一般。
任何时候你只要看见常万春，通常就可以看见薛涛跟在他身后。
有人甚至说薛涛就像是常万春的影子，是他的保镖。
这样说也不能算错。因为常万春对薛涛有恩，带他进六扇门的人也是常万春。
看见这两个人，丁灵先打招呼："你们好。"
常万春摇了摇头，道："我怎么好得起来？"
"哦？"
"刚刚有十八件王府至宝从我的面前失窃，我的头现在是暂是寄放在我的脖子上，你说，我还怎么好得了？"常万春微笑道。
这个人也是个很有幽默感的男人，能把尖锐的话说得如此亲切，又能把亲切的笑笑得如此尖锐。
丁灵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这个人远比想象中的更难对付。
他的武功也许不如薛涛，但是要想杀他绝对比杀薛涛要么困难得多。
他挥了挥手，身后就有一辆宽大的马车急驰过来，停在他们面前。
常万春先向丁灵道："丁公子，请上车。"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常万春的眼睛里露出种奇特的笑意，道："当然是过好日子的地方。"

（二）。
五更。天未明，窗外星光少。
英绿华披着绣花的薄毯子，趴在插着白菊花的窗子上，望着夜空发呆。
白菊花已在凋谢，她的青春和美貌也在凋谢。
他今年就满三十岁。女人到了这个年纪，喜欢她们的男人就开始减少了，又尤其是做她们这种生意的女人。
已是该嫁人，该从良的时候。
可惜烟花酒肉之地，嫖客多薄情寡义之人。妓女要在这种地方找到一个真心的男人，不但要有眼光，还要看缘分。
英绿华是很幸运的一个。她不但有眼光，也遇到了缘分。
"小姐，张捕头来了。"
"真的！"英绿华立即从床上跳下来，整理头发。"快备酒。"
无论在任何时候，只要张峥来了，这里都会有一个女人，一桌酒菜在等着他。
这个女人是整个同光镇最贵的女人。这桌酒菜也是这个世上最好吃的酒菜，至少在他的心里是。
男人都难免会有嫖的毛病，但是张峥没有。
他到这里来，但他并不是嫖客。
接待他的女人虽然是名妓，但是却从未收过他一分钱。
他们的关系从来也没有挑明，但是默默地已到了这一步。
张峥已在心里发过誓，一定要娶英绿华为妻，所以他一直在存钱。他拼命工作地存了五年。只要再存五年，他就能存够八千两银子，就能为自己成立一个家。
他心里的话从来也没有对她说过，但是她能明白。她从无埋怨。
一个女人，能有一个这么样对她的男人，已经是莫大的幸运。她还苛求什么呢？
她心里的情，也从来没有对张峥说过。因为她知道他的事业，她不想毁了他的声名。
她的年龄比张峥大了五岁，虽然她也喜欢他，态度却总是犹豫不决。
每次他来的时候，她心里都高兴无比，可是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做出一副莫不关心的样子。
张峥走进来的时候，英绿华已经倒好了两杯酒，向他道："喝吧。"
张峥接过来，一饮而尽。
他一喝完，英绿华就为他加满，并不多说话。
桌上的饭菜也都是英绿华亲手做的家常菜，他一向喜欢吃。
可是今晚他却实在很疲倦。
英绿华望望窗外，天已经快亮了，再看着张峥的面色，道："你累了，在这睡一会吧。"
张峥点点头。
他一向很少拒绝她的话。
在他躺上床，闭上眼睛之前，他说了一句话："天亮就叫醒我，我还要当班。"
英绿华默默地坐在床前，凝视着他，就像是母亲照看襁褓中的婴儿，眼中充满了爱意。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海誓山盟，平平淡淡，却是真诚的，长久的。
这就是家的感觉。
有时候，多一个女人，就多了一个家。
张峥沉睡得就像一个婴儿，平时坚硬的面色上也好象带上了种甜蜜的笑意，仿佛已经梦到了他未来会有的家。

第三章,恶魔岭.

丁灵被带到了一个过好日子的地方.
真是个好地方!
桌上摆满了鱼翅龙虾.酒是三十年陈的丰谷大曲.前面还有七八个美人在轻歌曼舞.
这实在不像是囚犯享受得到的待遇.
丁灵一不多问,二不客气,坐下来就大吃大喝.
居然还有三个人陪座!
差了常万春和薛涛,还有一位又白又肥,头戴金冠,身穿黄袍,手上带了是个金斑指的大官人.
这三个人谁也没有动一下筷子,就坐在这儿看着他又吃又喝.
丁灵一直把自己慰劳饱了,才搁下筷子,苦着脸叹了一口气,道:"不好啊,真是不好."
大官人沉着脸,道:"你都吃完了,还说不好?"
"我不是说酒菜不好."
"那是什么不好?"
"我是说我的心里不好.我盗走了你王府的十八宝,你还请我过这种好日子,我心里岂不是要过意不去?"
这位大官人当然就是西蜀王.
他冷冷道:"那你就快把本王的十八宝交出来,本王可以让你一直过这种好日子."
"不交会怎么样?"丁灵作出一副试探性问的样子.
"那你马上就要过另一种好日子了."
"另一种好日子又是什么日子?"
西蜀王冷笑道:"三顿有皮鞭,早晚有板子.夹棍,烙铁,老虎凳,刮肉刀,只要世上叫得出名字的刑具,你都可以享受."
丁灵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道:"果然不愧是心狠手辣的西蜀王爷,修理人的手段实在高明."
西蜀王故意"哦"了一声.
丁灵道:"你先请我过这种有酒有肉的好日子,等我松懈之后,再来吓唬我.我怎么经得你这么吓?"
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太好,志气就会变钝,热血就会冷却,胆子也会变小.很多本来敢做的事,也会变得不敢做了.
这个西蜀王长得像是头肥猪,其实心里却比很多人都要精明.
"本王没有多少耐心.你试试就知道,本王是不是在吓唬你."
丁灵忽然笑了,大笑,道:"我本来就是要招的.一被你们抓住,我就打算要招供的.你们难道还以为我是什么忠臣?"
西蜀王冷着脸道:"听常万春说,第一盗丁灵在黑道上也是很有名声的.你会这么轻易出卖你的同伙?"
丁灵道:"再有名气,我也只是个小强盗.强盗和强盗之间经常都不用讲信义的."
"你真的肯说?"
"当然.只不过......"
"你有什么要求?"
丁灵摇摇头."就算我说出来,你们也未必找得回十八宝."
西蜀王扭头看着常万春和薛涛.
常万春向丁灵道:"你只管说,追回东西是我们六扇门的事."
"好,我说."丁灵道:"十八宝现在就在----"
"恶魔岭."
就是这三个字,大厅里忽然变得没有声音了.连西蜀王都沉默了下来,他也听过恶魔岭的名号.
恶魔岭上有没有恶魔是没有人知道,但是全江湖的人都知道恶魔岭是个惹不得,去不得,查不得的禁地.
那是个强盗窝.据说几年前换了个头目,风头一时间响遍江湖.
西蜀王,常万春和薛涛三个人都板着脸,面色沉重.
丁灵注意着他们的面色,接着道:"昨晚来盗宝的人除了我以外,还有两个.这么大一批货,要一下子带走是很困难.所以我跟他们兵分两路,东西由他们两个带走,我留下来就是为了吸引你们,掩护他们逃脱."
薛涛忽然道:"你会这么痛快说出来，是不是因为你觉得他们背叛了你?"
丁灵先是一怔,然后就笑了起来.
"没有人背叛我.是我自己要留下来的."
"他们丢下你,只顾自己逃走,你真的一点也不恨他们?"薛涛的声音就像冰.
丁灵没有笑,也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他忽然觉得这个外表如冰封般冷漠的男人,似乎也有种激烈悲愤的感情在心里.
丁灵会这么干脆地招供,也许是因为他知道没有人能动得了恶魔岭.
西蜀王忽然站起来,派着桌子道:"你们六扇门的人,谁去替我追回十八宝?"
常万春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才站起来,道:"这件事事关重大,我要向六扇门上面的一位大人物请示."
"还要什么请示?"西蜀王勃然道,"你不是四大名捕吗?饭桶!追不回十八宝,休怪本王对你们不客气."
"我们会尽全力.不过,我们需要丁公子一起去."他看着丁灵.
"他有什么用?"
"他是恶魔岭上的人.如果我们要跟恶魔岭斗,就需要一个他这样的人."
"随你们便.本王要的只是十八宝.其他的事不必问我."西蜀王冷冷地.
说完,拂袖而去.

(二).
可是丁灵不见了.
在六扇门采取任何行动之前,丁灵这个人竟然从牢里神秘地消失了.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逃出去的,谁也找不到他.
常万春听到这个消息的似乎非常光火,立即亲自来查.
可是也直到第二天才查出来有两个捕快周大全和小林子昨天缺了一天班.
周大全不知为什么昨天突然腹泻,拉了一天肚子.而小林子则是在暗巷里被人一棍子敲晕了,直到今天早上才醒,连敲他的人是谁也不知道.
可是六扇门昨天没有缺人.
那多出来的那个周大全和小林子是谁?如果这个世上没有易容术的话，这些问题就很难说得清了.
天已经亮了.
早晨的风似乎比夜晚的风还要冷一点.怡红院大门上的两盏红灯随风摇摆,看起来好象随时就要掉下来.
张峥捏着细长如一截枯枝的黑色长刀,迎着清晨的冷风,走出长街.走到怡红院大门外时,不禁驻足,回头望.
又是新的一天.怡红院却还是怡红院.
他朝思暮想的女人,依然与他隔着这座楼院,隔着万千金银,隔着人情冷暖.
他本来要去衙门当班,可是却忽然看见了一个不应该看见的人.
他看见了丁灵.
丁灵竟然跟另外两个人一起在一家饭店里吃饭,吃得还很高兴.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年岁都跟丁灵差不多.
张峥直接走了过去,站在他们面前,直接问丁灵:"你怎么出来的?你现在应该在牢里."
三个人都诧异地看着他,显然没有想到会遇上他,更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
礼尚往来,丁灵回答得更直接;"我越狱了."
张峥道:"那就跟我回衙门自首,我可以向大人求情."
另一个男子冷冷地看着他:"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管我们的闲事?"
这个人年龄比丁灵还要小一点,穿得虽然不怎么样,长得倒还不错,算得上是美男子.
丁灵笑道:"你不人识这位.他不是人,应该是一条狗,六扇门的走狗."
他说的话很尖锐,但是他脸上的笑却还是一点儿也不讨人厌.他好象无论怎么笑,都不会令人觉得讨厌.
那个女孩子立即站了起来,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张峥,问:"你是捕快?"
张峥点点头.
"捕快没一个好东西,全都该死!"那个女孩子竟然抽出剑,就朝他刺过来.
"心儿,不要妄动."丁灵拉住了她的袖子.
"大哥."
"这个人盯上的是我,你和小叶子先走."
"为什么又要我们先走?"那个叫小叶子的少年也站起来."我不走.我们三个人,为什么要怕他一个?"
叫心儿的女孩立即跟着道:'我也不走."
"你们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大哥----"e
"不要说了.你们先回山上去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小叶子咬着嘴唇,没有走,忽然一转身,对着张峥就出了一拳.
他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年轻人的脾气总是要激烈些,又尤其是江湖中的年轻人.
"我找的不是你." 张峥冷冷道.
"现在就是了!"小叶子连续出招,一连攻出了七拳.
他的拳法很快,变化也快,但是招式的变化太多,反而显得花哨,力不集中,好象花拳绣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