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一流杀手.

(一).
夜色降临.
欧阳刚已回来了,回到卫太爷高大气派的府宅里.
府里的下人看见他的时候,两丈外就在请安了.
谁都知道他是老爷子手底下的大红人.老爷子的红人是谁也不敢得罪的.
欧阳刚平日里也没少摆架子,可是今天却有点不同.
他今天的样子简直有点像一条失势了的狗,走路都是战战兢兢地.
他本来不敢回来,但是他更不敢不回来.
卫太爷想要谁的命,谁就是钻地三尺,也会给挖出来.
他现在只恨天,恨地,恨那群婊子生的狗娘养的土匪,连扬威镖局的镖,卫太爷的货都敢动!
他也恨自己.他妈的运气怎么这么背,不就是昨晚跟铁海那个酒里淹死的冤鬼到怡红院喝了一夜花酒,嫖了一夜娘门吗?第二天两个人都筋疲力尽,头痛欲裂的时候,就正好赶上他妈的劫镖的来了.
铁海已经成了真的冤鬼了,他还好,拣了一条命逃跑了.
只不过失了这批货,他一样活不了.
不但他,卫太爷也活不了.
青龙会一向赏罚分明,失了职的属下往往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逃也只有死,所以他没有逃.
他快马加鞭赶回卫府,硬着头皮向卫太爷回报,希望凭狗屎运能再捡回一条命.却没有发现身后一直有两条人影在跟着他.
二十万两镖银,十六件矿世奇珍,现在都已交到了衙门里的兄弟手上,正在运回衙门的途中.
张峥是条好汉.他手下的弟兄同他出生入死多年,情相同,心相通,也没有一个是孬种.训练有素,手脚麻利,已可尽现六扇门捕快的威风.
只要一看见张峥放上天的信号弹,他们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里赶过来.
张峥信任他们,就像信任自己的手足一样.
他把镖银和镖师们交给他的弟兄,却要丁灵跟他一起走.
丁灵不解地问:"你是觉得一个人寂寞呢,还是你喜欢我?"
张峥冷眼看他,没有回答.
"你干嘛把我带在身边?你应该把我交给你手下兄弟,早点带回衙门."
"我要是真的这么做,我还不如现在就放你走."张峥冷冷道.
"哦?"
"县衙的监牢关不住你.你若是要走,也没有人拦得了你."张峥道,"我也拦不了你."
丁灵微笑道:"那你留我在身边又有什么用?我一样随时可以走."
"你不会."张峥看着他."因为你答应了会跟我回衙门,你不是个失信爽约的人.在跟我回到衙门之前,你不会逃走."
他说的语气很肯定.
丁灵冷笑道:"你知道我是哪种人?你认识我才几天?"
张峥面露得意之色,道:"我看人很少看走眼."
丁灵叹了口气:"看来你对付人还真有一套.就算我本来想逃走,听了你这番话,我也不能再逃走了.明知道你设个圈套,我也只有睁着眼睛往里跳."
张峥严肃地说:"我只是对你坦诚相待,也只要求你对我坦诚相待."
"你想要我怎么对你坦诚?"
"你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张峥盯着他的脸,两道目光就像两把锥子,要刺穿人的皮肉,看进人的心里去."恶魔岭的首领到底是谁?你盗宝得手后,把十八宝交给了谁?是不是卫世贤?"
丁灵却偏偏避开他的眼光,轻描淡写地一笑:"你认为我什么都知道?我就是那个幕后主使?"
"你就算不全知道,你也猜得出来.你是个聪明人."
丁灵冷笑道:"聪明人通常都不会让自己知道得太多.知道得越多对自己越没有好处."

卫府高大气派的建筑已在眼前,远远就能望见处于中心位置的第一楼高啄如飞的檐角.
明月仿佛就悬在飞檐下.
幽深昏暗的走廊和院落,亮着几盏纸糊的黄灯笼,照着近处像蒙了一层雾般模糊飘渺,远处则完全看不分明.
欧阳刚走过这几重院子的时候,心里也隐隐发虚,总感觉后面好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跟着他.
回头望，又什么都没有.
走到第一楼时,他心里就更虚,两条腿都快打摆子了.
忽然有两道身影飞掠而起,咻忽之间已上了第一楼的屋脊.
四面黑巍巍的都是院落.第一楼就被包围在这重重院落之中,既可以照顾到四面八方,也可以随时从四面八方得到支援.
张峥极轻微地翻起一片瓦片,正看卫太爷从太师椅上飞身而起,一脚踢在欧阳刚的脸上.
欧阳刚被踢得飞出两丈远,撞在墙上,又摔下来,痛得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卫太爷又追过去,抓着衣服把他提起来,左左右右一连给了他十几个耳掴子,打得他嘴角流血,眼冒金星,连门也摸不着了.
卫太爷打完了才怒问他:"你他妈的杂种,你说你该不该死?"
卫太爷年纪已过了六十,平日里在外总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谁也想不到他打起人骂起人来会这么凶,这么野.
欧阳刚立即跪下去,几乎就要去抱他的脚,哀求道:"我该死,我饭桶.念在我跟了你十几年的分上,你老人家再给我一次机会."
卫太爷瞪眼道:"我给你机会,谁给我机会?这批货要是出了问题,别说你这条狗命,连我全家也别想保住!"
欧阳刚立即道:"我已经派人去拖延那些捕快了.只要你老人家再给我一次机会,给我一百个人,我保证在他们回到衙门之前把那批货抢回来."
卫太爷瞪着眼看他,看了半天,才叹了一口气,说:"现在杀了你也于事无补.好吧.看在你跟我主仆十几年的分上,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欧阳刚战战兢兢,这时候立即磕头:"谢太爷.我不会再让你失望的."
卫太爷重新在太师椅上坐下,阴沉着脸道:'我要你去杀一个人,将功折罪."
"你老人家吩咐."
"我要你去宰了那个叫张峥的狗杂种.这小子发现了我们的事,绝不能再留着他."
欧阳刚怔住,结结巴巴地道:"太爷,我......"
"你不是这狗杂种的对手是不是?"
欧阳刚红肿着脸,不敢开腔.
卫太爷突然又一大耳光招呼在他脸上,骂道:"没出息的废物!杀人不一定要靠武功的高低.这件事你不但要做,还要做得漂亮,绝不能让任何人起疑到我们的头上."
欧阳刚哪还敢说个不字."那姓张的杂种是该死,敢跟青龙会作对.只是...我去杀他,那抢货的事......"
"我自有打算."卫太爷冷冷地,长身而起,道:"我已经有十年没有亲自动过手,这次却非动手不可了."
"太爷,你要亲自......"
"这件事有不得一点差错."卫太爷打断他,冷冷道:"快去办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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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楼里有一道暗室,这是卫太爷的秘密.连他最宠爱的的六姨太和宝贝儿子都不知道.
卫太爷有几样最珍贵最秘密的东西就放在这密室里.
一件金丝甲,一柄鱼鳞紫金刀.
有传言说卫太爷三十年前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紫刀大盗"卫风,后来干了一票巨利的大案,就此隐姓埋名,销迹于江湖.
他不但刀法闻名江湖,而且还练成了什么刀枪不入的武功.也有人说,他并不是练成了什么刀枪不入的武功,而是得到了一件刀枪不入的金丝甲.
这两样东西他已有十年未曾碰过,都盛装在精美的盒子里,供奉在密室中.
现在他已决心要重新起用它们.
欧阳刚已一瘸一拐退出去了.不管怎么说,他今晚到底是保住命了.
丁灵忽然一翻身,坐在屋顶上,脸上带着种奇怪的笑意.
张峥低声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猜到这老家伙弄一间密室做什么用了."
"做什么用?"
"金屋藏娇."丁灵眨着眼睛,笑道:"把美人藏在这里面,随时都可以进去约会,也不用担心被另一只母老虎找到.我敢保证,十只母老虎在这楼里找上一个月,也一定找不到这道机关."
张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显然不喜欢开玩笑,也不喜欢别人开玩笑.
丁灵看着他:"你不信?"
张峥没理他,淡淡道:"想不到卫世贤是青龙会的人.这件事和青龙会有关系."
丁灵语带讥诮:"他不但是青龙会的人,还是这个地方的第一大善人."
张峥听出了他的意思:"你好象很有火气."
"不敢.我只不过是想要你记住,你们捕快保护的大好人里面也有伪君子,你们认定了该死的强盗里也一样有英雄好汉."
"我会记住的."
张峥忽然又翻过身,动手揭屋顶上的瓦片.
"你要下去?"丁灵看着他.
"你不下去?"张峥抬眼看他.
"我又不是捕快,我又不想抓卫世贤."丁灵冷冷笑道.
"你只想待在屋顶上,看我们两虎相争?"
"最好你们两个一起死了."丁灵道.
张峥凝视着他清秀冷漠的脸,忽然问:"你讨厌捕快?"
丁灵没有否认."我虽然答应跟你回去自首,但是你若是半路上死了,我当然就不算背信弃义了."
只有活人才能订立信约,也只有活人才能遵守信约.死人已经不需要这些.
瓦片揭开了有水桶大小的洞.丁灵向他微笑做了一个手势:"请."
张峥没有说话.他的人已游鱼般从洞口滑下去,他的一只手还抓在屋椽上.
他忽然又曲臂升上来,一伸手抓住了丁灵的手,丁灵被他拉得俯下身去,头发从一边垂下来,扫在他的眼角眉梢.
"等我回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讨厌捕快的原因?"
丁灵奇怪地看着他:"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因为我总觉得你心里隐藏了很多秘密.你如果不说出来,很多事别人都没法子想通."

(二).

十丈高的屋顶,张峥直接落了下去,落地时竟轻飘飘地像有一片树叶.
他的身手练的本是刚烈的拳法那一类武功,但是他个人却一向偏爱轻功.
他认为再厉害的招式,若没有轻功的配合,就不能发挥出真正的威力.
房间里灯火惨淡,屋顶上的繁星却很美丽.
月色不知何时已隐退.丁灵在屋顶上躺下来,双手枕在脑后,沉静地望着夜,像做梦一样.
他的眼睛里落满了繁星的光辉,闪动着,看起来也真的好象装了很多的秘密.一闪光辉,一个秘密.
一向自由自在,没有烦恼的他,现在也好象发了愁.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事已与他没有关系了.可是阴错阳差,他却偏偏又纠葛在这里头.
他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不知道那个老乌龟的密室里,会不会真的藏着个陈阿娇?"
密室里真的有陈阿娇.而且还是会杀人的陈阿娇.
下面传来石壁打开的磨动声.g
石壁一开,就好象开启的是黄河的水闸一样.里面陡然飞出一道剑光,迎头劈下,快如厉电,几乎要把张峥一剑劈成两半.
难道卫世贤早就知道有人闯进来?早就在里面等着他们自投罗网?里面有天罗地网?
里面没有天罗地网,里面只有一个女人,美丽的鲜艳的女人.
这一个女人就可以算是天罗地网了.
无论她是不是陈阿娇,她都确确实实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她的手柔若无骨,但是这双手上却握着两柄二尺多长的青剑;她的眼波明媚如春,但是这双眼中却透着冰冷的杀意.
张峥冷冷地看着她:"你是什么人?"
女人嫣然笑道:"是等着要你命的人."
张峥看了看她手中的双剑,忽然明白了:"青蛇双剑,你是玉女蛇西菲春."
玉女两个字有时候并不是真的指处女,而是指那些很妖媚,很风流的女郎.相比起处女,男人似乎更喜欢那些很有经验,很懂得伺候男人的女人.
西菲春就是这样一位"玉女",她喜欢把男人伺候到死.
张峥问她:"卫世贤在哪里?"
西菲春冷笑道:"我送你去见他."
她手中的双剑忽然挥出,如冬天的一阵冷风,从他的面前吹过去.
张峥的瞳孔立即收缩,这一瞬间,他手中的剑,一柄细长漆黑如枯枝般的古剑,颤动了一下,却没有拔出来.
他并没有看清西菲春的出剑,她的出剑就像一阵冷风刮过,谁也看不见.
张峥没有动,只是静立着.西菲春的双剑竟然也没有刺到他。
风停,人影复静.
房间里飘散着血的腥气.
血从剑尖一滴一滴地滴落,滴在张峥的脚下.张峥的左手松开,剑落下来,响起"铛"的一声,摔开来一半.
血正从他的左臂涌出,沿手指流淌滴落.
他没有动,也不能动,因为一柄剑正从后面对着他的脖子.
剑尖滴血,剑气彻骨.
一柄形式奇特而怪异的黑蛇剑,一个形容枯瘦干瘪的老头子,一双凹陷的眼睛却在闪闪发光.
这密室内能杀人的并不是只有美女一个人.在张峥拔剑前的那一瞬间,另一柄剑已经先刺进了他的手臂,阻止了他再拔剑.
西菲春笑了."老爹."
老头子瞪了她一眼,脸上竟然还带着笑,嬉皮笑脸的样子."你是这地方的捕快班头张峥,没有错吧?"
张峥道:"是我."
老头子道:"那就好,没搞错.你听清楚,你死后变鬼要报仇,记得不要找我们,去找真正想要你命的人."
杀人的人通常话都不多,跟死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但是"青蛇老西"西开城却是个例外.
他很迷信,而且脾气有时候莫名其妙地怪,让人摸不着头脑.他每杀一个人之前都要说这句话,这是他的习惯.
他杀人的时候并不多,因为请得起他杀人的人也不太多.
他们父女两是当今世上要价最高的十杀手之一.
所以你要是遇到他,一点也不用害怕.就算走过去给他十大耳光,踢他十一脚屁股,海扁他一顿,他也不会杀你的.他认为杀了你就等于白干了一票生意,等于损失了一大票银子,划不来啊划不来.
"是谁派你们来杀我的?"
"你都要死了,直接去问阎王爷吧."西开城冷笑道.
他已准备动手了,却没想到张峥竟突然向前冲了出去!
他的剑就架在张峥的脖子上，他当然绝想不到张峥还敢动，而且还动得这么厉害！
张峥突然猎豹般向前扑去，他的前面就是西菲春．
西开城的反应也和他的剑法同样迅速．张峥仍然在他的剑锋控制之下．他的手一抖，张峥的背后立即出现了一道伤口，血花飞溅．
但张峥根本不理．
他自知对付不了这两个人联手，自知必败必死．但是要他束手等死，他宁可拼命战死．
从他干这一行开始，他就随时随地都准备好了拼命．生死虽大，荣辱更重，他心里的那一点血气始终放不下．
西菲春的剑无影无踪，剑气如风．可是这一次，她的剑还来不及出手，就被张峥一拳击飞了．
几乎同时，西开城的剑尖也到了他的后心．他甚至能感觉到冰冷的剑气透入他的脊背，使他寒毛竖起．
但是这个命运，他自己已无法改变．
张峥暗中叹了口气，劲力贯注手掌，准备回身用全力使出致命杀招，和对方同归于尽．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一点寒光从石门外射进来，流星般穿过两人之间．
西开城不能不闪避．他闪避就不能不收剑．
就听＂叮叮叮......＂一连串的清响，石壁上多出来九根银针，排成一线．
银光闪动，每一根都钉入石壁足有两寸多深．
＂九九针！＂
西开城的脸色变了，叫了声：＂女儿，走．＂自己就先跑出去了．
西菲春也跟着跑出去，脚步都有些踉跄，一边还骂：＂老不死的，你就把我一个扔在后面啊？＂
张峥那一拳她不好吃．
两个人跑得都不慢，简直就好象是被人拿扫把赶走的一样．
他们走了，一个人进来了．一个冷着脸，慢悠悠踱进来的年轻人，就是丁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