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一梦————原生态
原生态  发于:2009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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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这段时间里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有天亮宗派人来告诉他,红翠楼已经被查封了。当然,绛蝶听了之后只是嘴角微动,什么回应也没有。
他并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岳鸨头害他那样,他在进宫之前只要说一句话就可以教那恶魔死无葬身之地。但绛蝶都没说什么,因为他知道,人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活,只有好恶,却无所谓对错。
那么现在呢?在自己的好恶还没有达到极点时,在生活没有把自己逼到绝路之前,下一步要做的是什么呢?
没有答案,只有呼啸的寒风在肆虐,吹得绛蝶心底发凉,吹得身后报春的眼里,结了一层寒冰。
有时冬天的阳光十分具有欺骗性,如果不出去体验,看着暖洋洋地倒像是到了盛夏。今天就是这么一个有欺骗性的天气,报春指挥其他人把三皇子的衣物拿出去晾晒,自己则返回来,笑道:"三皇子,多少天没出过门了,今天天儿不错,出去走走吧。"
绛蝶合上手里的书,道:"好吧。"报春本准备了好多说辞,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倒吃了一惊。
绛蝶素来体弱,又少出行,是而天虽没冷到那个地步,却披上了厚厚的毛裘才敢出门。报春知道三皇子不喜见人,便带他来到了喷雪园。
喷雪园名字虽大气,却向来人迹罕至,加之到了冬季,更是萧瑟的紧了。一池寒水未冻,上面铺满了落叶,池边白草残花,显见的少人看管。报春声音微抖:"三皇子,这里是不是太荒凉了?"
绛蝶没有回头,眼望着一湖死水,道:"还好。"话音未落,就听见报春惊叫了一声:"三皇子。"随即身后一股大力袭来,脚步不稳,一头扎进湖中。
报春在湖边跳脚呼救,一时之中又哪里会有人来。眼见得三皇子在水中浮浮沉沉,逐渐连头顶也看不见了。
正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冲了过来,正是皇后的侍卫黄义。他见此情势,朝湖中看了一眼,连衣服也没脱就跳了进去。
黄义究竟是武艺高强,没多久,就拖着湿漉漉的绛蝶爬了上来。报春呆望着他们,似乎吓得傻了,见黄义抱着绛蝶走将过来,才慌忙凑上去:"三皇子怎么样了?"
此时绛蝶浑身湿透,早已昏迷不醒。黄义顾不上理她,又是倒立又是挤压,看到绛蝶嘴里吐出不少水来,才松了一口气。报春又怯怯问了一句:"三皇子会有事吗?"
黄义看了她一眼,抱起绛蝶,道:"去文绮殿!"
文绮殿的宫女太监正在殿外笑嘻嘻地晾衣服,看见刚才还好好的三皇子被一个侍卫横抱着进来,身后是狼狈不堪的报春,无不大吃一惊,纷纷围了上来。
黄义大吼一声:"快点把火盆拿进去,然后都给我出来!谁也不许去通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听见没有!"
众人基本上都认识这位皇后的贴身侍卫,对他的权力和威名也颇为敬怕,此刻叫他吼得一震,连忙按他的吩咐去做。
黄义大步向文绮殿内室走去,走到门口,忽然转过头来,眼光冷森森地落在报春身上。报春叫他看的一缩,黄义瞪了她一眼,道:"你也不许进来,不许动!"
黄义把依然人事不省的绛蝶放在床上,慌手慌脚地给他扯去身上湿衣,又顺手抓过挂在床上的睡袍,打算先给他套上。没想到绛蝶身体冰凉僵硬,黄义又紧张发抖,一时之间怎么也套不进去。这时两个小太监已端了火盆和热水过来,其中一个问道:"黄将军,真的不用回禀圣上吗?"
黄义头也不回:"不行,谁也不能说!你们快把文绮殿的门关了,候在外室,没有我的命令都不许出去!"
小太监对看一眼,只好缩着头退了出去。
黄义拉过被子好歹给绛蝶裹在身上,摸着他周身冰冷,气息微弱,便伏下身去想给他度一口气。然而脸凑到绛蝶唇边,却怎么也不敢亵渎,终究还是没有贴下去。
探探脉搏,跳得也还平稳。多亏三皇子掉进湖里之后一点也没作挣扎,是而没有呛着。只是因为喝了一些水,湖中又过于寒冷才导致晕迷,想来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黄义这么一想,便略微安心,起身到门外嘱咐一个宫女做些暖身的姜汤来,自己则坐回来,静候三皇子苏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不觉已近子夜,桌上的姜汤都凉透了,三皇子还是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黄义不免有些担心,站起身来查看绛蝶。手刚一落到他身上,黄义就大吃一惊:原来还冰冰凉的身体,现在触手火热,烫得厉害。
黄义不知如何是好,急得在屋内直转圈。他权衡利弊,最终还是觉得这种情形下,惊动御医院的风险要比三皇子生病不治的风险大。
可是三皇子脸颊发红,身上越来越烫手,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烧下去。黄义一跺脚,揭开被子,脑中回忆着习武之时学来的一知半解的放血疗法,在绛蝶背上推拿起来。
推拿了一会儿,黄义用力捋住绛蝶的胳膊,抽出佩剑,狠了狠心朝他的手腕和指尖划了下去。指尖滴出黑色的血液,黄义不敢怠慢,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又继续在他后颈等处推压。
还别说,黄义这一番折腾倒也奏效,绛蝶身上的热度有所减退,慢慢睁开了眼睛。黄义大慰:"三皇子,你醒了。"绛蝶注视了他一会儿,似乎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和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毫不奇怪,许久之后说道:"你又救了我。为什么?"
黄义被他看得紧张,掩饰性地去端那碗姜汤,自语道:"已经凉了,我叫她们再去做一碗......"
"你别走。"绛蝶叫住他,支起身子,"我没事了,你过来坐。"
黄义颇感拘束地在床边坐下,目光不敢与绛蝶对视,转向脚尖。方才情况危急,他也顾不上想太多,现在绛蝶醒了过来,又看到那对幽深不可探测的眼睛,实在令他心慌意乱。
绛蝶把黄义叫过来却没说话,倒是黄义等了半天忍不住问道:"三皇子,你知不知道是怎么掉到湖里的?"
绛蝶道:"我不知道。"他略微一顿,又道:"但你知道,对不对?"
黄义梗了一下:"......属下也不知道。"
绛蝶没有追问,停了一会儿又道:"这么晚了你还在我这里,不用去皇后寝殿外守卫么?"
黄义答道:"没关系。皇后素来有惊悚衰弱之疾,睡眠时最怕有人打搅,所以她休息时我们一定会离得远远的。"
绛蝶朝外看了一眼,道:"这么说她不会怪你,那我也就放心了。你三番五次的救我,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黄义支吾道:"三......三皇子千万别这么说,属下可不要感谢,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绛蝶道:"这就奇怪了,你是皇后的侍卫,对我又有什么应不应该呢?又有什么必要对我这么好呢?"
黄义无言以对,半日方说道:"属下就是要对三皇子好,想对三皇子好。"
绛蝶眨眨眼:"那,我叫你替我杀了皇后,你愿意吗?"
黄义大惊:"这......这......这怎么可以?属下......不能......,虽说皇后死不足惜,可是君臣有别,属下万万做不出弑君犯上之事......"
绛蝶紧盯着他:"皇后无非是凶了一点,你为什么说她死不足惜?"

战袍

黄义被他逼视的无路可遁,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只觉得今天若不把真相说出来就要疯掉了。于是颓然垂下头去,道:"三皇子,你不要逼我了,我都告诉你,告诉你......"
他一不做二不休,把父亲所说之事和自己的种种后悔挣扎原原本本说了出来。讲完之后,心中反而没了担心,畅快了许多。
再看绛蝶,脸上倒也没什么悲愤之情,只是一双眸子愈发幽深起来。半晌之后,口唇微张,低语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黄义一怔,最近听了好多为什么。皇后这么说,玉梳也这么说......
三皇子和太子的事在后宫已成了个半公开的秘密,只是一向消息灵通的皇后,却属于知道这个秘密的靠后一批人。黄义跟在皇后身边,每当看到她眼里冒出阴冷的光芒,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而这次,皇后眼里的阴光,几乎要把仁明殿冻结了,连素来硬朗的黄义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皇后不知思忖了些什么,第二天一早把黄义叫到身边,命他将三皇子暗中害掉。
这不是一错再错吗?自己又怎么能这么做!父亲临终的嘱托还在耳边回荡,三皇子孱弱的身躯兀在心头徘徊,这件事是万万做不出来的!所以,黄义第一次坚定地拒绝了皇后,不理会她阴鸷的目光和从牙缝里挤出的"为什么"。
皇后永远不会信任你了,你的政治生命乃至生活也快到头了。玉梳这么说,黄义心里也明白。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做?面对玉梳幽怨的眼神,又急又怒的逼问,黄义无话可说。玉梳不会明白,而自己就真的明白么?只是要为父亲弥补过失吗?只是因为无法面对自己的良知吗?
玉梳的牙齿和她的手一样白,仿佛要把自己嚼碎了吞下去:"你疯了!你是被他迷住了,对不对?"黄义不能回答,也不敢去想。三皇子的眼睛那么漂亮,却又那么犀利,像一把小锤,不断敲击自己的心脏,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四分五裂,碎屑片片......
文绮殿中寂静万分,火盆里的木炭奄奄一息,真冷。黄义看了一眼绛蝶,瘦削的双肩拱起,床铺宽大,显得他尤为孤独瑟缩。黄义脑中一热:"三皇子,你走吧。我带你走,去哪里都可以。"他见绛蝶望过来,又补充一句:"在宫里,我怕再也保护不了你。"
绛蝶动了动嘴角,似乎在笑:"走去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走难道真的可以了之吗?"他望着黄义,道:"我不走,哪里也不去,真正要走的人是你!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杀皇后的,我才不会杀她呢。你现在救了我,在她身边是呆不住了,要走就赶紧走吧。"
黄义挺身道:"你不走我也不会走的!皇后要害你,你现在很危险,我必须留下来,只要我活一天,就要护你一天!"
绛蝶摇摇头:"你回去还能活得了吗?你快走吧,我不用你保护。这世上,谁又能护得了谁?你不答应皇后害我,她还不是又找了别人,就算你以后没事,难道还能跟今天似的,时时刻刻跟着我?"
黄义心头一凛,三皇子真是聪明,可在这危机四伏的宫中,天理无存的世上,这份聪明毫无用处。他毅然仰起头:"三皇子不必多说,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三皇子自己保重,属下告退。"
他走了几步,在门口停住,回转头来道:"三皇子,你要小心你那个贴身侍女。"
绛蝶道:"你说是她......"
黄义道:"属下没有亲见,不能妄断。但是属下赶到的时候,她不出去叫人,反倒向着无人处呼救,行迹实在可疑。"
绛蝶眼中颜色微黯,道:"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黄义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欲走。绛蝶突然又叫住他:"黄义?"
黄义没敢回头,只在喉咙深处应了一声。
"谢谢。"

由于事情的严重性,再加上黄义的警告,文绮殿诸人对三皇子的落水事件皆守口如瓶,竟是一点风声也没有透出。两天之后,却传来一个颇为惊人的消息:皇后的贴身侍卫黄义,盗窃宫中财物,发现后意图反抗,危及皇后安全,已被皇后下令杖毙了。
小太监南成寻思了半天,还是决定把这事告诉三皇子,因为在他看来,三皇子和侍卫黄义的关系着实不一般。
南成这人倒也老实,只是察言观色的功夫差了些,老实得有点过头了!等他嘟嘟囔囔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之后,才看到三皇子那直勾勾的眼神和十分不对劲的脸色儿。
南成心道不妙,抢上前去,询问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三皇子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落水的事虽然不能提及,可三皇子病势沉重,不惊动御医院是不行了。
绛蝶落水再加着凉,身体自然好不到哪里去,黄义折腾了一番只不过是略微压制,这下子复发出来,反而更加严重了。御医不明就里,可按着受凉发烧治总是没错的。三皇子素来体弱,天气一变受了风寒也不稀奇;三皇子心情一向不佳,心头那股郁积之气也不是没有来由......
亮宗听闻消息,连忙赶来探望。但绛蝶高烧不退,人根本就昏着,可怜亮宗一腔关爱怜惜之情,更与何人说?他忧心忡忡地观望了半天,看着宫人们撬开绛蝶的牙关,灌进一大碗药汤之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三皇子病得厉害,奴才们也睡不踏实。一向伺候三皇子得心应手的报春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倒叫其他宫女太监一时之间手忙脚乱起来。
一大早,南成打着呵欠去开门。门刚一打开,就有一个人影携带着一股寒气闯将进来。南成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这不是到锦湖监兵去了的太子吗?几百里地怎么就突然不声不响地赶回来了?
太子也不理他,轻车熟路地进了内室:"绛蝶,绛蝶。"
绛蝶昏昏沉沉中听得有人呼喊,把眼撑开一条缝,看到一张似乎很像太子的脸,马上又无力地合上了。太子把手往绛蝶额上一搭,扭身怒道:"烧这么厉害,御医院的人呢?"
旁边的宫女赶紧回道:"昨个王太医已经过来了,药也吃了。"
太子仍气愤难消:"那个庸医是吃白饭的么,怎么还是烧得烫手?快去,给我把杜太医请来。"
杜太医还算是太子比较信任的一个医生,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太子重申"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道理,几乎要赌咒发誓三皇子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太子却依然不依不饶,打破沙锅问到底,把杜太医新上身的一件官袍都拽的起皱了。
不过杜太医的医术终归胜上一筹,过午之后,绛蝶的烧算是退了不少。太子略微放下心来,这才发现锦湖就穿在身上的战袍还没脱,奔波了一路,又是土又是汗,实在脏得不行。他又不愿离去,只命绛蝶的小太监跑去东宫一趟,拿了些日用的东西过来,竟是要在这里住下去的模样。

花轿

绛蝶这回病得确实不轻,昏睡了两三日醒来,又拖拖拉拉了十几天才算恢复。太子也确是不易,端汤送水,体贴入微,竟比任何一个宫女太监伺候得还要尽心。其间亮宗来过几次,看到太子衣不解带,容颜憔悴的样子,也没说什么,唉声叹气一番便走了。
这日午饭过后,太子见绛蝶基本痊愈,又记挂着东宫里有些事务要处理,嘱咐了几句便走了。太子一走,文绮殿的宫女太监方有机会近得三皇子身边搭上几句。南成对自己数日前的多嘴一直心怀忐忑,为示将功赎罪之意,他接过宫女小月手里的碗,小心翼翼地端到床边。
三皇子喝了几口白粥,忽然抬头对南成道:"报春呢?"南成一愣:"三皇子,奴才不知道,这些天都没见过她。"自上回多嘴惹了漏子,如今他说话之前都要先掂量掂量。旁边的宫女小月没吃过亏,嘴就快了一些:"三皇子,报春姐姐失踪好多日子了,奴婢那天见她似乎是被关公公叫了出去,从此就再也没回来。"
绛蝶嘴唇微抿,眼中潋滟:怎么早没想到,真是病得糊涂了。皇后这人......太狠!
三皇子不复多言,一夜无话。
大家几天来都挺累,早上起得也就晚了一点。太子派来的人在文绮殿外叫门时,几个小太监还正在约见周公呢。
慌不迭地开了门,南成等人不禁惊讶地大张了嘴。门外四个宫人倒也认识,身后一架大轿却是稀奇。大宋后宫建设雅致精巧,空间利用合理得当,见缝插针,如不外出,向来是凭两条腿走的。便是金玉之躯的后妃王子,也不过偶然乘坐自家的小车小轿而已。这么一架大轿,也不知太子爷是从哪里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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