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于飞(第一部)——李写意
李写意  发于:2009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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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着急看花,先用眼睛四下打量人,我一眼就看到离陈大学士不远的南安小王爷,他正手拿折扇装作不经意的赏花,可是我发现他总是不经意的用眼睛斜斜飞向陈大学士那边,看来他们两个地怨,结得还真不轻,不过我怎么觉得小王爷的眼神有些哀怨和——妩媚啊!

我摇摇头,一定是我看错了。我四下寻找这我们侯爷的身影,根据忠仆守则第三条“主人不见的时候,一定要积极寻找,以备不时之需。”

可是,我的眼睛转来转去,也不见我们侯爷的身影,倒是发现不少明的暗的目光统统落在我的身上。难道我今天的脸很脏吗?不会啊,我昨天刚刚洗过澡——尽管是用侯爷洗剩下的水!而且今天早上还顺便用侯爷扔在我脸上的布擦过了脸,应该没有灰尘才对。想到这里,我心安理得的不理会那些来来往往的目光,默念先生以前曾经教过我的“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大咒,安心的赏起花来。


赏花当然要从最好看的赏起,于是我往空地上的桌前走去。看着桌上几本盛放的鲜花,我不禁赞叹,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你看那边芳草戚戚,素花朵朵,有如空谷之兰;这里层花叠瓣仿若富贵牡丹;还有那盆千丝万缕流银丝,有若华中君子;最后一本却稀奇古怪的顶了一个大黑罩子,未能见得庐山真面目。

我摇头,好看真好看。正当我转身欲行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菊花、兰花、牡丹花好像不应该在一个季节开放吧。原地一个转身,我又回过头去,揉揉眼睛,真的好像是兰花、菊花、牡丹花啊!

花盆上面帖有红纸金字,分别写着“金缕世家·牡丹本”、“斜衣带水·兰本”、“天雨流星·菊本”,至于那个罩着黑罩子的神秘花前也摆了一张纸,上面却写着“照夜·昙本”。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我几年不出门,世上的鲜花已经能够不按四时开放了吗?我这在这里抓挠,却见又有两个人也缓缓围绕着桌子转过,听得其中一人说道:“想不到,痴花老人竟果真能让四时之花放于一季,这同昔日武瞾令百花齐放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令一个人附和道:“不错,不错。想来今日赛诗会更有佳句叠出了。”
〖自〗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暗暗点头,看来这个痴花老人非同一般啊。正欲寻我那同样非同一般的主子去,却被人拉着手拽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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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被人紧紧拉住,抬头一看,却并不认识这个拉我之人。

他见我看他,握着我的手说:“这位公子,敢问高姓大名?不才周正这厢有理了。”我用力的把手夺回来。

你干什么拉拉扯扯的,我又不认识你,真没有规矩,哼!我不理他,狠狠的横了他一眼。

他见我瞪他,却笑得眉开眼笑起来,这个人有毛病!我肯定。

我当然不会跟一个脑子有毛病的人计较,于是转身就走。他却又转到我面前来,伸开两手拦住我,“这位公子,还没请教您的大名呢?”

哼,这天下我第一怕的就是我那家教刻薄的严父——因为他罚我背过上百本书、第二怕的就是宫中高高再上的皇帝——因为他曾经灭我的满门老少、第三怕的是那个长着判官脸的侯爷——因为他曾经用热油烫我。天下除了这三个人,再找不出第四个让我害怕的人,于是我抬起脚,重重的踹到他微凸的肚子上。

咕咚一声,他往后仰倒,我踩着他的胸口走了过去,切,拉我?!!

又有一个人站在我面前,两眼含笑,我正愤怒中,却发现这个人原来我认识,原来是陈大学士。

陈大学士笑眯眯的说:“小丰废,好神气啊。连京城第一花花公子都被你撂倒了。”

我见他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什么京城第一花花公子,就是刚才地上倒着的那个猪头吗?”

陈大学士也陪着我压低声音说:“就是他啊。人家可是有名的才子呢,乃当朝首辅周相爷的长公子呢。”

我的心里瞬时一凉,“相爷的公子”?!那,那,那岂非……。

陈大学士眼睛一转,轻轻在我耳边说,“放心,你们侯爷跟他老爹不对付,不会罚你的。”

我听了放心,抿嘴一笑,心想,陈大学士真聪明,每次我想什么他都知道。

他见我笑,也开心的拍着我的肩膀笑了起来。

然后,我就看到那个“猪头”,不,是风流剥削的“周公子”,怒气冲冲的站在我的面前。我知道他的身份,自然势力的不敢再踹出一脚去,尽管我心里很想。只听见他怒问:“你是何人,竟然敢如此轻视本公子,你可知本公子身份?”

俗套,一点创意都没有,这么老土的恶霸细节,我才没有兴趣同他客串。于是我只是冷冷的把头转向一旁,神色冷漠。

对于我这种明显的轻视,“周公子”显然更加怒火朝天,眯着眼睛咬牙看我,然后他伸手抓向我的领口。

我一直用眼角瞟着他,见他身形略动,连忙缩到陈大学士后面,轻轻的用手捅了捅他,他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

然后,就见周大公子冷冷的问:“难道这位小哥是陈大学士府上贵眷?!”

陈大学士摇摇头,“狂生怎配有此如花美眷,此人乃雁安侯爷心头之人。”我听了怒极,笨蛋,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想到这句话居然起了莫大的作用,周公子脸色数变,阴冷的说:“原来如此,哼!”说完转身离开。

我长出一口气,深恨自己出门前没有看清楚皇历,什么嘛,今天简直是不宜出门,诸事不吉。

我尽量扮可怜,委委屈屈的看了陈大学士一眼,神情中无比幽怨。没想到陈大学士收到后的反应居然是狂笑到脸部抽筋引人侧目。等他好不容易笑完了,然后他轻轻掐着我的脸蛋说:“这是什么表情,小猪伸猪嘴吗?哈哈哈,傻小子,要扮可怜,你还嫩着呢……。”

我不得不承认,陈大学士其实是个绝顶聪明之人。


陈大学士忽然问我:“怎么就你自己,你们家侯爷呢?”

我这才想起我的任务,连忙四下打量,寻找自己的主子。陈大学士见状叹了口气,说道:“不如你跟着我在这里等吧。反正一会儿赛诗会开始了,雁安侯爷一定会出现的。”

我惊讶的问:“难道我们侯爷也要作诗吗?”

陈大学士用一种非常可怜的眼神看着我,“因为今天赏花的主要中心活动就是等正午十分,夜昙开花那一霎大家一起做诗,评出的冠军就是今年的花会之王。至于会不会作诗,到时候都会到这里来看热闹的。”这明明是一个非常普通的问题嘛,为什么从陈大学士口中说出来就显得我很笨的样子?!!

我愤愤的想,你肯定是以为自己就是花会之王了!哼,那可不一定,我想起小王爷的嘱托,不由得把眼珠转转。

陈大学士微眯着眼睛看我问:“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趁机连忙问,“陈大学士,您,最近有得罪雁安小王爷?”

他面无表情的回答:“没有啊,你怎么这么问?”

这老狐狸,竟然想套我的话,我连忙狗腿的回答:“那是因为上次在府中看您仿佛跟小王爷很要好的样子,而今天到现在为止,您还没和小王爷说过话呢,故此一问。”

陈大学士说:“嗯,原来你一直在观察我们,可真仔细。”

我心一惊,这什么意思?接下来他却说:“当日在王府之中,侯爷对你是冷面无情,今天不也把你带来参加这赏诗盛会了。莫非你们也有了不同寻超的交情?”一句话四两拨千斤的就扔回我的面前。

要论赌心机,我又怎么是这个老狐狸的对手,不由面红过耳,此话似乎大有文章在内,什么叫不同寻常的交情!!

他望着我,用一种近似溺宠的口气说:“丰废啊,你还真不是一般的笨!”

我正想反驳我才不笨,却听见有人大喊一声:“午时已到!”四周的人纷纷向这边汇集过来。我见大伙都紧紧的盯着那个黑布罩子看,连忙也装作很懂的样子,努力的看啊看,仿佛能看到里面去。

然后,就见一个老者慢慢地接开黑布罩子,猛地一下拉开,一朵雪白硕大的花蕾正露了出来。

都说昙花放起来千娇百媚有如星光流转,然而我这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昙花啊!就见昙花的花蕾慢慢地、一瓣一瓣的舒展开来,在阳光下,每一瓣花瓣都无暇无垢,仿佛白玉雕成,然后,仿佛就在一瞬间,尽管你留神细看,也不见它如何动作,所有的花瓣一下子就向天而笑,耳畔轻轻的“啵”一声,昙花照夜已经全然盛放,露出中间的花心来,那一霎,我忽然闻到鼻端浓郁的香气。

这,就是传说中的昙花吗?

我为它的美丽和决绝而倾倒,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那香氛幽幽的钻到我的心中。我记得第一次听到关于昙花的传说,是在姐姐富丽的宫中,她美丽的斜靠在窗前,身旁的金缕香炉上袅袅的飘起缕缕檀香。然后她跟我说:“卿儿,夜昙花开时,乃是天上女仙羽化下界的时候,你将来要记得对着夜昙许愿。”

我趴在她的身上问:“姐姐要许什么愿呢?”

姐姐用眼睛斜斜的飞向端坐在那边看书的帝王,轻轻咬着下唇:“镇日君王看不足。”

皇帝没有惊艳于流波般的美丽,而是扔下手中的书,走到姐姐旁边,摸着我的头问:“卿儿会许什么愿望呢?”〖自〗

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的回答是,“我要许愿,姐姐要永远漂亮,陛下永远美丽。”这句话逗得他们两个人哈哈大笑。

此时我面对这夜昙开花,却只有一个心愿,“把我的家人还给我,把我的家人还给我,把我的家人还给我!!!!!!!”
凤于飞 18

可惜昙花之美只在一瞬,接下来不久的凋谢更让人心惊。虽说花开花落是常有之事,可是就在这眼前片刻之间就从盛放到委地凋零,不由让人分外心惊。

姐姐其实错了,昙花又怎么能让人梦想成真呢?它连自己的生命都不能保持长久,又怎能保佑你的愿望成真。姐姐,你那么聪明,却连这点都看不透吗?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卿儿,记得以后不要对月亮起誓,因为它每个半个月就换一副嘴脸,为的就是逃避誓言的承诺!”姐姐,这些你都能看破,为何偏偏看不透昙花的脆弱……。

我犹自在这里陷入往日的沉思,那边的众人却已经开始准备诗性大发,糟蹋名本了。同往日一样的,他们依旧相互拍马,过足迎奉之瘾,喧哗半日依旧不见议一个章程出来。几经喧哗,在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过后,他们终于定出一个办法。

以三支梦甜香为时限,韵不限,可用此地各花为题,赋诗一首。那香案之上的兰、菊、牡丹与昙花四个名本为主要吟诵的对象,其余百花也皆可入围参选。

众人拟订完毕,就纷纷散去,没入林间各处,苦苦吟哦。陈大学士捡了一个椅子坐下,闭目吹风、神情悠然。我没别的地方好去,又不耐烦见那些人搔头拈髯,自命风流的样子,只好跟着陈大学士一起坐下。

忽然想起小王爷的拜托,连忙问陈大学士:“陈大学士,你想好没有。”

他正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见我问他,方才道:“什么想好了没有?”

我说:“你的诗啊。”

他笑,“我为什么一定要作诗呢?”

你不是大学士嘛,难不成你单纯来赏花?!再说你不作诗,小王爷交代给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我在心里想。

忽然,陈大学士问我:“丰废,你怎么不去作诗凑热闹?”

我在这儿盯着你捣乱!不过我表面上还是恭敬的回答:“回大学士话,丰废何等身份,怎敢在此放肆?”

他看着我,细长的凤眼微微眯了起来,仿佛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不知怎的,我忽然感到凉飕飕的,似乎那双明亮而狭长的眼睛,已经微笑着洞穿了一切。

然后他轻轻的说:“惜君——。”

我没听懂,连忙看向他。陈大学士轻轻的拍拍我的头说:“丰废,以后叫我惜君就好,那是我的字。”

不知道为什么,对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我没有拒绝,乖乖的叫:“惜君兄。”然后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嘴笑。偷眼望他,他宽容的笑着。

陈大学士问我:“丰废,你可知道当日我为何单单在众人中挑你出来说第一句诗?”

这半日相处,我觉得陈大学士虽然聪明,可脾气看来仿佛很好的样子,于是说:“我怎么会知道,你满脑子都是稀奇古怪的想法。”

他说:“那是因为你躲。本来这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情,不过大家个凑趣,甚至有很多人跃跃欲试。只有你,不但不敢看向我,还故意低头靠后。于是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故,所以故意指了你出来。”

我张口结舌的看着他,气愤不已。刚才还把你当好人,哼,你不知道你这一点好奇,却几乎害死我了,可这话又没法说,似乎的确与他不相干,不过——。

我正在这里考虑以后还要不要睬他,就听见陈大学士轻声问:“后来几次同小王爷借故去探你,都没有见到。丰废,你,吃苦了吧?”

这一句轻轻的询问几乎没把我的眼泪给问下来,我立刻原谅他,抬头笑着说:“不要紧。”

他伸手轻轻的按着我的额角的伤疤上,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样说:“丰废,你放心,我定当竭我所能的帮你。”

我奇怪,他干什么对我那么好,帮我?!要怎么帮我,他己经帮我许多了呀。

却见他神色一转,又轻浮的说道:“小笨蛋,下次想把自己藏起来的时候,不要太沉默太躲开,只要尽量保持和别人一样就好,越自然越不引人注意。你可记住了?”

我刚想用我的苦难历史来驳斥他,却听见那边锣声一响,原来截稿的时间到了。我心想,陈大学士一直和我在一起聊天,这回他可真的当不上花会之王了。

可是陈大学士一副并不在乎的样子,在这边依旧云淡风轻。反倒是我,看着那边的热闹,不断地探头探脑,心急火燎般。

他见我连连往那边看,笑笑,携了我的手往诗榜上看去。

得第一名的是新科状元叶素桐的“咏菊”,“东风一夜裁花开,满眼芳菲尽红白。唯有眼前欺霜客,洗尽铅华濯尘埃。”

第三的却是城东名士柳子举的“赏兰”,“吹香洗游尘,兰花犹笑人。翠露沉玉冷,忘言坐三春。清梦度荆楚,欲问杳无所。空将幽意寄,暮云堕凄雨。古怀千余年,忠义虚语传。蜂蝶何翩翩?抚卷花自怜。”

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名的得主,居然是那个猪头大少周正的“百花朝牡丹”,我连忙细看,“百花向春报,轻风动柳腰。瑶池传御旨,牡丹降九霄。举瓣称绝色,绿叶护来娇。因昔富贵意,万艳皆来朝。”

他!!他那个猪头大少居然用这首破烂诗把第二拿了去,真真气死我也,早知道就不要拉着陈大学士说话,居然让这个家伙占了便宜去。我望着诗榜,连连撇嘴,心中认定他是暗中做了手脚的。

陈大学士慢慢地看着诗榜,微笑不语,我心里说,“看看,这才叫大家风范!”

耳畔忽然听到“啊哈”一声怪笑,周猪头居然跑到我们面前,语气狂放的说:“今天可真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们大才子怎么没有佳作出现啊?不知道是江郎才尽呢,还是看见这么多真名士不敢献丑了。”
〖自〗
陈大学士忽然微微一笑,我见到他这个表情就知道周猪头铁定倒霉,可惜眼前那个即将倒霉的混蛋一点自觉都没有,依旧放肆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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