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于飞(第一部)——李写意
李写意  发于:2009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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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一直很奇怪,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有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可是现在我知道了,因为如果我面前有一面镜子,我也一定是这个表情。那种恐惧到极处、痛到极处、恨到极处的表情,就是这样的。

你不信吗?那是因为你没痛到极处,你不了解。

然后,我看到一双干净的布靴出现在我的脸旁,我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去抬头看看这双靴子的主人。

无论是谁都一样,无论是周公子还是刘大人,或者是路人甲,都一样。

你要不要我?要?!好啊,你喜欢哪种体位?不要客气,来吧,这里行不行?还是你喜欢更刺激的地方?

然后我感到有人大力的摇晃我,讨厌,做就做,这样晃人很容易把人晃晕的。难道你喜欢晕着来?

然后,我看到一双焦虑的脸,耳边似乎有什么话,又好像有小虫在飞,我用力的眨眨眼睛,然后再眨眨眼睛,露出一个自认为无比妩媚的笑:“陈大学士,好久不见了。你要怎么来?”
〖自〗
似乎有什么用力打了我一下,我终于失去所有意识,成功的昏了过去。
凤于飞 31

似乎有一双清凉手轻轻的抚摩上我的额头,谁,谁,红酥手,黄藤酒,非干病酒,不是悲秋。忽然间,一双红酥手忽然变了颜色,又干又瘦,宛如鸡爪,然后一双变成两双,两双变成四双,然后变成无数双鬼手,开始在我身上上下抚摩起来,说不出的淫亵之意。

我拼命的躲啊躲啊躲不开,然后我大叫一声,“啊”的睁开眼睛。就见一个人正满含忧虑的看着我,见我醒来,高兴的大叫,“惜君,惜君,他醒了,他醒了!”

就听见脚步匆匆,一个人跑了进来。

我眨眨眼睛,看着这连个人。他们两个很紧张的看着我,后来的人干巴巴的问道:“丰废,你可认出我是谁?”

我笑:“怎么不认得?你是陈大学士!”我笑着看另外一个人,“你是南安小王爷。”

没想到他们对视一眼反而露出更大的焦虑来,陈大学士沉声说:“丰废,你现在还好么?”

我斜靠在床头,淡淡笑:“好,当然好。能从污水沟到这里,又有什么不好的。不知道这里是学士府?还是世子府?”

安南小王爷紧张的说:“这里是舍下。”

我嘴角逸出一个浅笑:“陈大学士把我送给小王爷了吗?不知道小王爷想怎样让丰废服侍呢?丰废此人此身已经俱归小王爷了。”说完我轻轻的把手放在小王爷肩膀上,妩媚的一笑。

不想他怪叫一声,一下子跳起来,躲到陈大学士后面,面如尘土色。陈大学士趋进来,仔细的看着我:“小丰,你真的没事吗?”

我淡淡的笑:“我当然没事啊,我清醒的很啊。你看,我知道你是陈大学士,他是南安小王爷。怎么,小王爷不习惯,那么你陈大学士先上也是一样的。要不要我服侍你更衣?”

陈大学士的脸色也瞬时转为苍白,他伸手抓住我的肩膀,脸色瞬变,最后居然失声痛哭。

我奇怪的看着他,我又没不同意,你哭什么。奇怪。

小王爷却慌张的很,急的什么似的在他身后团团转,委屈又无奈的看着我,最后红着眼睛,跺了跺脚跑了出去。

我还是淡淡的笑着,随你们,哭也随你们、笑也随你们、打也随你们、睡也随你们。

陈大学士红肿着眼睛,咬着牙说,“你怎么好好的,好好的,好好的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怎么会,怎么会啊?”

我眨眨眼睛,不知道他这唱的是哪一出。他紧紧的攥着我的肩膀,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疼,我尽力保持微笑,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陈大学士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立刻放松力道,然后他颤声说:“卿官,你不认得我了吗?是我,是我啊,我是荷官,你还记得吗?”

我迷茫的把目光调向他,“荷官,荷官?”他眼含热泪急切的点头。

脑子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隐隐的浮了上来,那是半空里一个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只听她高声呼喊:“卿少爷,荷少爷,你们两个快出来,再不出来我就恼了!”

然后似乎在一个假山的洞中,有两个锦衣的男孩在探头探脑。

其中一个说:“糟糕了,簪瑛生气了,我们还是赶紧出来吧。”

另一个怒道:“你就是个笨蛋,说好的不出去就不出去。我们和少嫱她们约好了要在这里过三更的。不然她们怎么会把‘献芝’让给我们?!”

那个被成为笨蛋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可是,可是……,簪瑛生起气来是很凶的!”

另一个轻声说:“这回你可不用怕,有我呢。”

第一个下定决心一样的说:“好,我们不出去。”

两个男孩相视一笑,继续躲在山洞里不出来。那少女又喊了一阵,喃喃的说,“这下可糟糕了,这可得惊动老爷、太太、老太爷了,了不得了。怎么办啊?这两天京城里闹妖怪,有个蝙蝠精专门抓特别干净漂亮的小男孩去吃,我们家少爷又聪明、又漂亮,正是蝙蝠精最喜欢的类型。太太明明叮嘱过我,让我看好少爷们,可是,可是……。天哪,天哪,那蝙蝠精长了大大的翅膀、红红的眼睛、湿淋淋的长嘴,专门咬小孩子身上最细的肉,哎呀,我的少爷呀……。”

那两个男孩对视了一眼,同时发现对方眼中的恐惧,就在此时,头上不知道有什么扑啦啦飞过,两个人尖叫一声,一起往外跑去,“簪瑛,簪瑛……。”

那少女微笑着搂住两个男孩,慢慢的拍着他们的后背。其中一个闷声问:“簪瑛,蝙蝠精来了怎么办?”

那少女说:“荷官少爷请放心,有无敌的簪瑛看着你们,什么蝙蝠精我们也不怕。”

另一个尖叫:“簪瑛,不要让蝙蝠精把我们抓去吃!”

簪瑛笑微微的看着那个少年:“哟,这个不是卿官少爷么?怎么我方才唤你不答应啊?”那个男孩立时因为这句话眼含热泪,悄悄捅一捅另一个。另一个拿眼睛悄悄瞄了一下眉目灵动的少女,轻轻一扭头,不做声。这个见了,整张脸憋的通红,拿不准主意是立时哇哇大哭,还是暂时强自硬撑。

簪瑛却放低了声音,“好了好了。我的好少爷们,蝙蝠精最害怕灯火通明的地方,我们回到屋子里,让簪瑛给你们讲刑天大战蝙蝠精的故事好不好?”

两个小家伙扯开喉咙大大的答了一声:“好!”

呵呵,我的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还是小孩子最好骗,簪瑛啊簪瑛,你对付顽皮的孩子最有一手了。

那是什么?那么刺目、那么鲜明,我微微眯起眼睛……。

华荫如盖,翠绿的大树如一顶硕大的阳伞遮盖着阳光,只有间隙里落下一斑一斑的花纹落在树下少年的脸上,他焦急的大叫:“荷官!你倒给我扔下些尝尝,怎么就顾着自己吃!”

树上一个蓝衫少年骑在树杈上,下摆倒翻着掖在腰间,听了这话,故意把手中的果子塞到嘴里大声咀嚼起来,“好吃,好吃。你想吃,自己上来拿。”

树下的少年急得围了树转了几圈,伸起腿恨恨的踹了树几脚:“你明明知道我不会爬树的!”


树上的少年听了这话儿,怪笑一声,用一个倒挂金勾的姿势大头朝下的做着鬼脸:“不会爬树?卿官,才两年没见,你怎么乖的和个娘们一样。连树都不会爬,你怎么好算个男人?!”


树下的少年闻听此言脸色数变,然后猛地把下摆如那少年一般掖到腰间。抱着大数开始往上爬。树上的少年连忙坐正,连声指点这个少年:“小心抓牢了,左脚踩那里,对对,右脚勾稳了,就是这样,好极了,就这样……。”

第二个少年越爬越高,脸上渐渐地渗出汗珠,慢慢接近树的顶端。忽然,正在爬树的少年猛的发现自己手边有一条巨大的毛虫正在耸动,一惊之下,立刻抽手,然后整个人就象后摔去……。

等到那个摔到地上的少年悠悠转醒后,眼前看到的就是另一个少年苍白忧虑焦急的脸,“卿官,卿官你别吓我,你没事儿吧?你没事儿吧……。”

那张脸渐渐的和眼前的这张脸重叠起来,同样的焦急、同样的心痛、同样的担心与苍白,然后,记忆和现实,过去和现在,一点一滴融聚在一起。


我眨巴眨巴眼睛,终于喊出一声:“荷官表哥!”






凤于飞 32

这一声轻呼,让陈大学士泪流满面,“卿官,你终于醒了。老天哪,你终于开眼了,我,我就怕你疯了,傻了,痴了,你终于醒了。”他伏在床上失声痛哭。

我疲惫的问道:“珩姑妈呢,她老人家还好吧?”

陈继平摇摇头,红着眼睛说道:“娘亲早已经去世,其实,自从外公、父亲和两位舅舅被赐死那天开始,娘亲就已经疯了。在我们被充往边关的路上,娘亲就不行了……。”说到这里,他哽咽住了,过了好半天,才续道:“在娘亲临终前,忽然神志清明,她拉着我的手叮嘱我,一定要逃离这个地方,一定要逃。娘亲死后,我借着暴风雪的机会跑出奴寨,后来又被义夫义母收养,改姓为陈。世上再没有杜轻寒这个人,却多了一个十六岁就考取状元郎的陈继平!”

我默默的望着他,没有说话。他这寥寥数语就交代了这些年的经历,可是当中略过了多少苦难,漫天大雪,一个身体文弱的少年独自于雪夜夜奔,有没有遇到夜狼?有没有掉下山崖?后来是怎样的情况成为人家的义子的?十六岁就考取状元,在面对那个赐予他荣耀又曾毁灭他幸福的帝王的时候,他又是怎样一个心情?我不敢想,更不敢问。

还有我那总是温柔待我的珩姑妈,大家都知道欧家有女欧明珠,聪慧美丽,艳冠群芳。可是我听母亲说过,“卿儿啊,你姐姐,唉,可惜你姐姐只是像了你姑妈一半。要是像全了你姑妈去,恐怕这会儿就不仅仅是个贵妃啦。”

珩姑妈……。我不知道怎么安慰荷官,只能低头不语。

就听陈继平继续说:“等到我考取状元之后,很快就开始着手找你们。这些年,我把整个边关过筛子一样的过了几遍,可是,家人死的死,散的散,有的人连影子都没有了。六年,俊卿,我整整找了六年,却一个人都没有找到?你能明白吗,诺大的欧家、杜家,已经一个人都不剩了,没有了,没有啦。”

我已经痛到没有感觉,眼泪静静地流下,止也止不住。

他说:“后来,无意中在雁安王府遇到你,我当时就把你认出来了。我那个高兴啊,俊卿,原来你,你还活着,你还活着!我鼓动着小王爷把你要出来,可是丰侯爷说什么也不放你。我想,只要找到人就好,总有办法,明的不行我们就来暗的。……。后来几次借故去雁安王府,却再也看不到你的影子,我们都私下猜测你的近况,可惜无从打探,怕动作大了会危害到你。好容易百花宴上看到你活蹦乱跳的出现,我们这里一刻心才放下,小王爷去缠住侯爷,让我们借机会说话。我几次探你的口风,你似乎过得很好,除了鬓角那个可怕的疤。……。我有心把你接出来,苦于再没有机会接触到你。本想此事不急,可以慢慢筹划,可怎知,怎知你,你竟然落到如此下场。俊卿,要不是我昨日凑巧路过那里,可怎么是好,怎么是好……。”

我痛苦的闭上眼睛。

我们两个人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各自伤心。

小王爷慢慢走了进来,绞了两块湿帕,先递给陈继平,然后再递给我,轻声问:“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俊卿,你怎么这么狼狈?”

我微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却更加不能抑止的流下,我尽量慢慢说保持语调平缓,“侯爷,他先是对我很好,很好。然后,又把,又把我送,送给别人。”

陈继平和小王爷对视一眼,小王爷轻轻摇摇头,于是他咬咬下唇,什么也没说。

南平小王爷轻声说:“惜君家里屋少人多怕是藏不住你。好在我这里屋子多,你先住下,放心,我们都会小心保护你。我已经备好了热水,你先洗个澡去,然后吃点东西,好好休息,其余的事情,我们慢慢想办法。”

我看着南平小王爷,正想谢他,忽然胸口一紧,嗓子眼儿有什么东西一腥,然后就昏死过去。

当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红烛高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总感觉整个人像火烧般发烫起来。小王爷正伏在床边,我略一动,他立刻惊醒过来,拿起床头几上的一个碗,小心的舀了一匙药,放在我嘴边。

我没有喝要,淡淡的说:“小王爷,我怎么当得起。”

他微微一笑:“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继平那个傻子已经守了你整整两天一夜,我才赶了他去睡,你要是再不好起来,恐怕他就先你去了。来,这碗参汤我一直温着,你先把他喝了。你前天那么大口大口的吐血,可真把我们吓坏了。”

我乖乖的张口把送到嘴边的参汤喝了,微笑着问:“怎么,我又吐血了?”

小王爷本在微笑着凝视我,听了这话却忽然把碗一放,颤声说:“你,你自己不想活了是不是?你故意作践自己的身子是不是?”

我轻轻摇头,想坐起来,可是略一晃动,却引来一阵眩晕。

小王爷连忙扶着我坐好,小心的给我加了件衣服,他皱着眉对我说:“你不知道,继平自打赏雪回来后,不停的跟我说,那个人,那个骄傲的小奴才,他是我的表弟啊!他就是欧俊卿!!我的表弟!!我们终于找到他了,我们终于找到他了。”他顿了顿,然后又续道:“百花会上回来后,整整一夜,他不停地的跟我说,那个拿了花魁的人就是我表弟,欧俊卿,他拿了第一,第一啊。比他自己拿第一都高兴,……”。

我静静的听他说,微笑不语,南平小王爷眉宇中间深深的情谊,与昔日的自己竟有几分相似,兜兜转转一腔心思,都在陈继平身上,爱屋及乌,连带着对我也照顾有嘉。

他说了半日,见我只是微笑着看他,于是住口,皱眉看我,“我说了这么多,你有没有听进去?”

我点点头,我当然有听进去,你很爱陈继平,你希望他所有的苦难都替他分担,你希望他所有的梦想都能实现,我听进去了。

我听见自己轻轻的问:“小王爷,征北将军的人选定下来了没有?”

他脸色略变,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回答。

那边飘来一个沉稳的嗓音,“你告诉他吧。”陈继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

小王爷见到他,不满的说:“才让你去休息,怎么又起来了,这样下去连你也要病倒了。”

陈继平轻轻牵着小王爷的手,微微一笑,示意他不要紧。小王爷本来不甚高兴,见他爱怜的看着自己,微一低头,一股掩饰不住的甜蜜就这样飘到脸上。我把眼光收回,默默地盯着碗沿看,不敢再去比较他们的幸福。

陈继平缓缓坐在床沿上,轻轻握起我的手,他的手掌的热度稳稳的传了过来,我这次惊觉自己的手不仅冰冷而且还在颤抖。他慢慢用力攥紧我的手,似乎要给我鼓励一样,然后一字一句的说:“此次征北将军的人选,是丰御武丰侯爷。”

我全身的血液和意识似乎都被抽走了,我听见自己轻声说:“是吗,那多好,梦想成真。”

然后我忍不住弯腰咳嗽起来,剧烈的咳嗽让我整个人蜷曲起来,心、肝、肺似乎都偏离原位,撕扯一样的疼痛。

咳了好久,我才慢慢的止住喘息,依旧把头埋在手中不肯抬头。然后,陈继平用力的把我拉起来,用毛巾揩我脸上的眼泪,颤声说:“你这又是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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