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谈————俱无名
俱无名  发于:2009年0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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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味道或许是伽南香。"
"什么?"
"我说,你下午闻到的那个味道可能是伽南香。"
"你确定么?"
"当然不确定,我又不知道你上午闻到了什么味道。"
"......"确实也不能怪别人,"但是,为什么今天下午我没有闻到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可能你的鼻子没有那么灵。"
"......"说得也对。邓小雩赶紧跟上夏无疾的脚步,因为他的一只手腕被夏无疾拉住"这么赶,你又要去哪里?"
"去彭家集。离这里最近的有伽南香的寺庙只有彭家集的大轮明王庙。"
"跟这案子有关么?"
"暂时没有。"
"那去干什么?"
"你不是很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味道么?去证实一下。"夏无疾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邓小雩。"现在去,夜里回,你还可以睡一小觉,明早继续去衙门里当差。"邓小雩喜欢怎样,他总是知道。
所以当天傍晚的驿道上,便可以看到两人两马两道轻烟扬长而去。

第一夜(下)
彭家集比十里亭略大一点,算是周围商路往来的一个歇脚点,故而也就热闹些。每月初一十五赶庙的时候,七乡八镇的人也都喜欢往这里挤。这一天刚好是十七,走得晚的商客还没动身,月亮也还是又大又圆的一轮,夏无疾和邓小雩到的时候,酒肆里正是热闹。他们下午赶来,路上什么也没吃,邓小雩的肚子已经叫了三遍,幸好夏无疾现在不急着走了,拉他下马去吃饭。
这一间,叫杏花村。
天底下卖酒的地方大都要叫杏花村,就好像天底下打尖的地方都喜欢叫悦来客栈一样。不过这家杏花村卖得最好的不是酒,而是他家的卤牛肉--肥瘦均匀夹着筋,入口不柴,卤香恰到好处,在口腔里回味深久。这家的牛肉卖起来也有讲头,必定是两斤起卖,店老板说,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才够得上享受,所以立了这个规矩,倒是并没什么人反对。问题是,这样一来,来这家店里吃饭的女人几乎没有--这种年头,女人是但凡委屈自己被饿死也决不肯在外人眼里当大胃的,吃饭必要细嚼慢咽讲话必要细若蚊蚋。于是,虽然有好酒好肉却没有美人可以看,二美虽俱不能三全,却也是一大遗憾。
夏无疾和邓小雩的运气就未免太好了一点,他们进这家店的时候,已经有位美人独自坐在一张桌子前面,而且桌子上已经放了一坛酒和两斤卤牛肉。店里面所有男人的视线也都齐集到了这位美人身上。
"小二,半斤绍兴黄,三斤卤牛肉。"点了东西坐下,这股视线中又多了两道。
美人却丝毫不着恼,自顾自斯斯文文地喝酒吃肉,偶尔抬头对上哪道目光,就客客气气地回笑一下。邓小雩仔细去看,这美人发髻高高挽着,大约三十几岁光景,虽未有小姑娘的娇美,却处处流露出一股端庄温柔与亲切,样貌身段都是极好,纵使周身绫罗光鲜也被她本身的气质压了下去,丝毫不觉得哪里突兀,着实就像自家姐姐一般可亲。
夏无疾端了一杯酒送到唇边咽下,斜眼笑眯眯地瞄了瞄邓小雩,用胳膊肘碰碰他,低声问道,"怎么样?这位美妇人像不像你姐姐?"
"去,别胡说。"邓小雩赶忙低头吞了一口酒掩饰自己被戳穿的尴尬。
"呵呵,"夏无疾不觉好笑,"这有什么,反正天下的美人在你看来,不是像姐姐就是像妹妹,总归是你家的人,没错吧?呵呵。"
美人像是感觉到这边在拿她取笑似的抬首看过来,夏无疾对着她也是淡淡回了一笑,微微眯起双眼,看得仔细了些。"小雩,你嗅明白了吧?是不是这种香味?"淡淡地又咽下一杯酒。
"嗯,是这味道没错。"
"你说,这位美人跟阮家的案子有没有关系?"
"看不出。不过,我也有个疑问。"
"什么?"夏无疾明知故问,唇边勾起一丝狐狸似的浅笑。
"你说,这样一个纤秀的美人,怎么会吃的比你还多?再说她那坛酒,少说也有一斤,这里那么多贼眼睛盯在她身上她竟然也就安然自若地把那一坛酒都喝光了?"
"说不定她不是女的。"夏无疾好像已经有点醉了,端着酒杯支着下巴色迷迷地看着那边的美人开玩笑。
"你看她不像?"邓小雩也笑了,因为那位美人正款款起身向这边走来。一个女人,竟然向两个正色迷迷打量自己的年轻人走过来,那是需要很大胆识的。不过能够安然接受美人垂青,也是需要很大胆识的--夏无疾和邓小雩不是没有这份胆识 ,而是有自知之明绝对打不过这一屋子的人,所以他们溜得很快,还没等美人晃到他们桌子前面他们已经一阵风逃了个干净。
两匹马拴在细溜溜的一棵小树上,石头台阶上蹲着两个人,他们背后是扇暗红色的门,门上面有快漆黑的牌子,印着烫金的几个字,"大轮明王庙"。
邓小雩叼着一根草嘲笑道,"都是你,吃什么饭,看,庙门都关了。"
夏无疾闻言但笑不语,慢慢坐下去,向后伸个懒腰躺在台阶上,才不急不慢地应道,"反正,你都搞清楚了,来不来这里也一样。"叹了一口气,又笑道,"唉,没想到,我们竟然被一个女人吓跑了。"
邓小雩也笑了,"你不是说她不是么?"
"你看不像?"
"我看像。"
"看着像有什么用,你穿上她那身衣服说不定也很像。"邓小雩忍不住打趣,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那怎么办?扒光了她验身?"夏无疾嘴角又勾起狐狸似的坏笑,挑起眉角斜了邓小雩一眼。
两人放声大笑。f
邓小雩越笑声音越低,最后只剩了夏无疾一个人的笑声在天空下回荡。他看着夏无疾那张俊美的脸,忍不住伸过手去。
夏无疾也停住了。"你干吗?"
等回过神来,手已经热乎乎地抚在人家脸上,邓小雩怔了怔,"下午捏疼了吧?"
"小雩,你吓傻了?"夏无疾抓着他的爪子从脸上移开,"就你,我这张脸从小到大被你捏了多少遍了,造就练出铜墙铁壁来了,还怕你捏不成?你也太小看我了,哈哈。"
"哦,敢情这不是人皮是铜墙铁壁啊?是么?我再摸摸。"邓小雩抽手嬉皮笑脸地又伸过来。
夏无疾却没搭理他,拍拍衣摆上的灰站起身来。"饭也吃了,寺也来过了,香味也分清了,咱们也该回去了。"没了那抹游戏人世般的笑,他的表情严肃许多,"那个伽南香美人,还有她带的那么多练家子,还有阮府上的一堆问题,都已分明找上你。"顿了顿,他脸上又换上一副微笑,"这下,你可没有清闲日子过了~"
"哼哼,你以为你逃得掉么?"邓小雩也站起来,去牵马,再回来时,目光已经变得犀利。"夏无疾,这件庙的生意这么大,你又怎么会不做?你的铺子里,又怎么会没有伽南香?"
夏无疾再眯起眼睛,对上那道审视的目光,却没有笑。"因为我不喜欢那味道。"
亥时已经到了,这一夜就快结束,他们现在只想赶快回到十里亭自己的家中去好好地睡上一觉,所以谁都没再多说话。那些问题,那些怀疑,还有那些不知是敌是友的人,都要养足精神留到明天去应付......
第二夜(上)
夏无疾的脸很臭,因为他今天心情不好。有人光顾了他的铺子,却是在他关了铺门之后。店里没少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门锁是被撬开的,锁芯断在里面,要换一把新的--他对用旧的东西总是有种特别的感情,就像年过半百的抠门老太太那样斤斤计较,显得有些市侩;不过最糟的是他的铺子被翻的一团乱,要花力气整理,如果这个时候有个老婆就好了。
肯帮他的小姑娘可以从他铺子门口一直排到镇子外面去,今天却连人影都没见几个。
这都要多谢昨天在果林水渠旁边发现的女尸--据说是被奸杀的。
而果林,恰恰就在夏无疾铺子不远的地方。
现在夏无疾的铺子就好像被笼罩在一片黑色的背景里,散发着人畜勿近的诡异气息--当然,他隔壁的几间铺子也是一样。大概这些商贩在选定这块风水宝地的时候都没想到有一天还会横插这么一桩不如意的事情进来。
夏无疾和邓小雩虽然很熟,却也不希望他一天到晚带几个捕快在自己铺子周围转来转去--做生意难免都有点忌讳,谁也不想官衙三天两头找上自己。事情却总是偏偏不尽如人意。
邓小雩带着人到这儿的时候,夏无疾正坐在外面晒着太阳摆弄他的锁。他们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他还在弄他的锁。
"就是一般的盗窃案子,没什么好担心的。"邓小雩拍拍夏无疾的肩膀安慰他。
"哦。"
"那我带人走了。"
"昨天......"
邓小雩听他开口,又转了回来。
"果林里面那女尸有人认了么?"夏无疾一脸衰像拍拍袍子上的土站起来,把那破锁收进袖子。
邓小雩皱了皱眉,"是阮家的二房。"
"果然......"
"如果我的猜想没错,大概是分赃不均,奸夫杀人之后携带钱财独自逃了。"
"证据呢?"
"阮家认了人,丢失的财宝没有找到,而且现场有争斗的痕迹。"
夏无疾低头沉思不语......
"邓捕头......!"远远有人一路叫着名字跑过来,是仵作大叔。
"大叔您老腿脚还那么健朗~"夏无疾陪上一脸笑主动打招呼。因为这位大叔实在是位非常可爱的老人,老人又岂非都是很可爱的!?
仵作大叔对夏无疾点点头,神色间有点紧张。"小雩!"大叔顿了一下喘口气继续道,"阮家今天来要人,说是阮宣阮大当家生前曾有话说,如果死了要尽快下葬,现在已是第三天,他们要带尸体回去。"
"连头七回魂都不等了么?"众人不禁惊讶。
"说是不等了!我想着这案子还没查明白,怎么也不能让他们这么快就下葬了,不然有什么没验清楚的还得再挖出来,那才叫对死者不敬呢!你们快点回去帮忙劝劝吧!"
"大叔这次竟然用了三天还没验明白?"旁边的一名捕快忍不住犯嘀咕。
"那大人呢?"
"大人说,人家要领尸体下葬是人之常情,应该赶快还给他们!"仵作大叔已经出了夏无疾围的矮篱笆,才发现没人跟上,不觉又着急地回过头来拉他们。
邓小雩已经揪起了他的后衣领,"为什么要伪装成仵作?大叔呢?"两道凌厉的眉飞扬入鬓,一对星目凝聚威慑。
这人居然不怕,把头颈一缩,反身隔开了他的手飞快地逃窜了,想不到竟是功夫了得,眨眼间已奔出几十尺,竟没人能追上他!可惜天算不如人算,夏无疾变戏法似的手上忽然多了副弹弓出来,不知从哪里摸出颗核桃大的黑色弹丸--只听得"哎呀"一声惊呼,眼见得那人就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这边已经有人迅速赶了上去,等他再想起来已经被人扭住。
邓小雩不觉好笑,"什么时候你的弹弓打得这样好了?下次咱俩比一比?"
"切,谁有空跟你比这个,你就认得些小孩子的玩意。"夏无疾不屑地勾起唇角,却掩饰不住那一抹得色。邓小雩这家伙总算有良心,知道他心情不好故意说好话逗他--这小子比弹弓就没赢过,还用比么?!
"九公,这家伙死了!"那边两个捕快向这边大声招呼。
邓小雩心下一沉,"死了?"
......
真正的仵作大叔被藏在自己家的床底下,当然,是捆着的。
"大叔,怎么这么狼狈?"夏无疾笑嘻嘻地问。
"他妈的你个死小子,我不八抬大轿去抬你你就不知道来陪大叔晒太阳喝茶?我没去找你你就不知道把香给我送过来--我都快给那尸臭熏死了!"仵作大叔一边配合大家给他解绳子一边对着夏无疾破口大骂。
大叔当仵作几十年,现在无论闻什么总觉得有点尸臭味儿,所以总要问夏无疾弄些好闻点的东西来熏熏屋子。--他虽然鼻子不太灵了,可是却仍然有一双金晶火眼,验尸验得仔细精准,因为年纪大了想清闲些才会调来这个镇子。
邓小雩和其他几个人围着大叔给他捶肩的捶肩揉胳膊的揉胳膊捏来弄去,看他的样子,被绑了得有好几个时辰,气血上涌得一个头又红又肿--估计是昨天半夜糟的黑手。
"大叔,你的头好像大号红萝卜~"夏无疾忍不住咧开嘴开玩笑。
"去你的小王巴羔子,欠抽了是吧!?别以为大叔疼你们你就可以在大叔面前撒野了!"仵作大叔挣着双手要去捏他的脸,可惜被绑的太久了一时还没有活过血来动弹不得。
"大叔,你看这个人,认得吗?"夏无疾踢了踢地上的尸体,用脚把他的脸踢过来。那人脸上的面具已经剥了,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邓小雩脸黑了一下......尸体脸上一个黑黑的脚印,显然是夏无疾踩上去的。这可是线索啊--你就不怕给踢断咯?肚子里面一阵腹诽。
仵作大叔偏过头仔细看了看,摇摇头,"不认识。"r
"大叔你再仔细看看,他可是绑你的人啊!"旁边一名捕快插口。
"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再看几眼还不是一样!你当你叔我老眼昏花了吗!?"
"也有可能他只是同伙,绑大叔的另有其人。"邓小雩这样理解。
"那......这样,不知道大叔认不认得他了?"夏无疾拾起一块碳,在那人脸上描描画画添了几笔。"大叔你看,这个人名叫严许,早年曾在恭王府里做侍卫,八年前爆毙。"他这么左添几笔右描几下,用阴影修改轮廓,那人脸上英气渐生,竟好像真年轻成了当年侍卫的样子。"当年他死得蹊跷,王府里莫名其妙死了家奴,验得仔细,好像就是经了大叔之手。大叔号称火眼,据说凡是见过的人都记得,难道就忘了他?"
他画完了,拍拍手站起来微微一笑。仵作大叔已是一脸严肃,眼中两道精光直盯着夏无疾一张脸。
"哦,对了,他还有一个名字--早先进王府之前叫做严老二,定西县人,在军中呆过一阵子,当时是不是就守着这锁雁关的,唉,我还真记不清了..."说着挠了挠头,作出一副懊恼的表情。
"行了,你小子还在我面前装傻,哼!"仵作大叔重重出了一口气,随手拾起炕桌上的旱烟袋吧嗒吧嗒地咂了几下。旁边邓小雩他们几个早看傻了,他们在说什么,夏无疾又是从何得知了这么些东西全都无从知道,几双眼睛一齐投向仵作大叔等着他解释。
仵作大叔却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烟袋,夏无疾笑嘻嘻凑在一边喝茶,急死了那帮等着听故事的人。终于有耐不住性子的追问,"大叔、小夏,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到底怎么一回事?"
仵作大叔终于磕了磕烟袋锅,无可奈何地出了一口气道,"当年恭王府出了怪事,这个严许的确是交到过我手上。不过还没等我动手,已经有人拿了银子来求我,说他好歹也曾跟我在军中当过兄弟,不要打扰了死人长眠给拆得七零八落的;而且那人来头很大,出手也阔绰,竟是要我不要过问此事从此别走他乡的好。我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就乖乖地收了钱向上面说并没查出什么蹊跷,自那以后便躲到这里来。没想到他竟然是没有死..."想了想又接着道,"小雩,连那个阮府上的人,也是有来头的,这次的案子难啊,我们小镇子还是不要多问,推给上面算啦。"言毕一脸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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