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邪————琰汜
琰汜  发于:2009年01月12日

关灯
护眼

将他脱下的长衫、道服一件件抚平,叠好,然后有什么"咕噜"一下掉在地上,滚出很远。起身去捡,才发现不慎落地的是一颗珠子,鹅蛋大小,墨紫光华......
紫 魂 珠
拾起,捻转在手里,愣愣的看着,绯色的眸子映着淡淡的光华,如有星泽熠熠......回过头去,看了眼床榻的方向,那眼神里盈满了犹豫与不舍,良久,才一咬牙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将紫魂珠收进自己怀里,转身,手把上门扉,却又忍不住回头。
君房,此一别,再不相见......这世上也再无季怀措此人!
保重。
打开门,决然而去。
纵使心痛如绞,万般不舍,却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一夜肆纵已是无憾,这一生,下一世......
不入轮回,永不相忘!
残梦萦绕间,他依稀看到一个银发垂肩白缎长衫的身影,迷雾霭霭,似远又近,一伸手,四周景物一变,入眼的却是雕花床栏流苏帐顶。
张君房干瞪着眼眨了两下,而后侧过头来,眸子清澄眼神却有些发愣。
暖阁内,熏笼香氲漫长悠然,缕缕清馨化为香魂,袅袅而绕梁。
脑袋有些昏沉,但依然记得清楚,他和他肆情挥纵情潮翻涌,罗纱帐内相拥而卧交颈而眠......只是此刻床上只有他一人,身上也穿得整整齐齐,昨夜的翻云覆雨宛如梦境,此刻竟有些不真实起来。
撩开被褥撑坐起来,仅一个动作便牵扯到了身体深处的酸痛,感官上清晰的感受,切切实实地提醒了他昨晚的疯狂并非梦境,不觉脸上一阵燥热,但心里却仍是隐隐的有一丝欢喜。
这就是所谓的"情"......?
四下望了一圈,没有见到季怀措的身影。
他人呢?
不觉有些疑惑,隐隐地又有些不安,穿衣起身,束上腰带后幡然醒悟过来是哪里不对。摸了摸胸口,又翻了翻袖袋,然后撩开被褥床前榻尾的找了一遍,最后又在房间内找,几乎将暖阁翻了个底朝天,于是心里的不安如乌云压顶笼罩了下来。
顾不得身上的不适,砰地敞开阁门疾步走了出去,日光熙然,一时睁不开眼,才知自己竟一觉睡到了晌午时分。眼睛一瞥带到庭院里的某个角落,昨晚季怀措抱着的那只兔子此刻正蹲在草地里悠哉悠哉地啃嫩草。张君房走过去拎着兔子的两耳朵,将它抓了起来......
"怎么会妖气全无?"张君房眉头微皱,有些诧异,遂掌心结印,"北阴金阙,玄冥帝君......"一掌落在兔子身上,符光耀目而后渐渐隐去,淡淡清辉下兔子还是兔子,安然无恙。
那昨晚的妖气......?
"君房!"
听到有人在身后叫他,转身,却是杨义。
"我正找你呢!咦?这兔子......?"杨义伸手接了过去拎在手里看看,"这不是怀措从膳房抢去的兔子?怎么在你这里......唉?你替它将腿伤治好了?"
张君房一怔,脚下不稳,幸而被杨义伸手扶住,杨义不无担心道,"君房,你重伤初愈经不起颠簸,听义兄的话,再待几日上路吧,到时候义兄派人快马加鞭户送你回去。"
张君房摆了摆手,向他感激一笑,"义兄好意,君房心领了......"垂首忖了忖而后抬头问他,"义兄,可有看到怀......季公子?"
"你说怀措啊......"杨义回他道,"宰相大人急召他回去,今天一大早他就启程回京了。"
犹如一道惊雷劈了下来,张君房呆了一呆,然后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一下抓住杨义的双臂,"你说......什么?"

50.
云彀低垂,斜阳却照,官道之上一骑绝尘,马鬃激扬。
"驾!"
张君房一路扬鞭催马期望可以追上季怀措问个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昨晚上的那阵妖气,还有紫魂珠的去向,再反观之前季怀措的异样......
朔风犀利,尘雾弥漫,从日中到日落,一刻不停连水都不曾停下喝过,急行了半日却连一丝踪影都没有看见,诡异得出奇。他心里越发的不安,有什么堵在胸口这里,压得他难受......
隐隐猜到有可能是他,只有他对紫魂珠如此执着几次三番欲以偷盗,也只有他......能看得透自己的心思,扰乱自己的心境。
只是他不愿意去相信,宁愿一次又一次的否定自己的推测。季怀措......那个温柔体贴口口声声说要与他共度情殇的季怀措......那个目光沉柔前一晚还和他紧密相连的人......不会骗他的!绝对不会骗他的!
些许怅惘,于心底翻涌,从未体味过的滋味。
他勒缰住马,遥望眼前漫漫官道,眼神里多了一丝空茫,又有些无助与凄惶。
季怀措,你要紫魂珠有何用?如若不是你拿走的,又为何急于从我眼前消失?
俯身下马,从鞍上取下剑挽于身后,然后顺了顺马脖上的长鬃,"我要御风先行,你认识路的,慢慢走回去吧。"说完结印足下,一旋身便凭地不见了身影。马儿有些焦躁地跺了几下蹄子,而后仰天一声长嘶抛开蹄子奔了起来,也不管前方是何处。
紫魂珠乃太清至宝,只有执掌太清观的人才能拥有,师父传位于他并非如他人所想是看重他的天赋异禀,更加不是偏袒。
入观那日,师父便告诉他,曾有仙人托梦于祖师爷,称有一仙君罪犯天条被罚入轮回道将以凡人之躯承受天数劫命,若是能度此劫便能重返仙班,若是不能,便永堕轮回再不得超生。而百年之后仙胎托世之人将现身太清,故而托梦于他望他们能助他渡劫。
那个罪犯天条被罚入轮回的人......就是徒儿?
师父当时点了点头,然后将紫魂珠交给他,叮嘱道。
就算有百年修为也不定能挨过那一劫,况你只有数十年的修为,紫魂珠是催法之用,擅用熟练后能弥补你道行上的不足,只是这样我也没有把握,所以那日无论如何也要留在这里,为师和几位师叔也会竭尽全力帮你......
切记!
不知自己究竟犯下了什么罪而要下到凡界来承受此劫,前世过往尽如云烟,他却是一点都不记得。只道自己应是罪孽深重才会如此,故而才会潜心养性不闻外物,只为了能早日洗脱铅华焕然一身。
对于天房师兄,其实他一直抱着愧疚,师父也曾说过,若是他度了天劫那么掌门之位就要交还给他大师兄......然而世事难料,大师兄却因为一时妒忌而走上不归路。说到底,错,仍在自己。
现在又将紫魂珠给遗失......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混乱过,心绪难平,又仿入谜林,在一片雾霭中,分不清方向,看不见前路,只有他自己。
宰相府就在眼前,最先入目的却是风里迎展的白纸灯笼,惨白惨白的,透着阴森森的萧瑟和廖寞。
一个老汉挑着担打他面前经过,张君房叫下了他,"这位大爷,我能不能问下,宰相府里哪一位故去了?"
老汉将他从头到脚瞅了一遍,"你是刚从外边来的吧?"
张君房点点头,那老汉放下担子,捋着胡须长叹了一声,"是宰相大人的独子......据说先前给狐狸精迷了变得神智不清,后来不知打哪请了个修道的高人来驱妖,倒是好了一阵,谁知后来就这么突然间去了,查也查不出原因,宰相大人因此也是一病不起......"摇了摇头,叹道,"命数,这才是命数,时辰一到,谁也躲不过。"
命数?
于是想起当时给季怀措卜过一卦,他确实应该命数已尽。便又问道,"大爷,我再问一句,宰相大人的独子是何时去的?"
老汉想了想,"大约两个月前。"
"谢谢。"张君房作了一揖以示感谢,而后低下头思量起来。
两个月前......那就应该是自己离开宰相府去往北疆的时候。
如果季怀措那时候就死了,那么和自己同行前往,之后又一直待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是谁?
抬头,宰相府的漆红大门紧闭着,灯笼轻曳昏黄光芒将灭未灭,日暮西山,夜风四起,穿袍捋袖不禁有一丝凉意。
风拂过,悠悠远远地飘来一阵清脆童声,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童谣。
灵山客,灵山客,独自去游天上月。
本欲带上花一朵,无奈山上百花谢。
灵山客,灵山客,群仙为谁来鼓瑟?
遥闻天上鼓瑟声,声声悲愤声声切。
......
一群孩子唱着童谣蹦蹦跳跳从他身边经过。
转身,竟觉惘然。

51.
月沉星稀,夜色清幽,燕京城内灯火阑珊。
在街上走着,便想起那一次季怀措为了捉弄他而将他带至青楼,可是谁想到他面对美色心如止水坐怀不乱,倒是季怀措一脸吃鳖的表情有趣得紧。
不觉嘴角弧出一丝浅笑,正忖思遥想之际,一缕若有若无的妖气如一石入水将他激醒,四下望了一圈,而后循着妖气找了过去。
那一阵妖气将他带到城西的树林里,那一片林子隐于繁华之后,寂静廖然,枝丛密茂,薄雾笼罩下疏影横斜,月光森冷,让人不寒而栗。看周围的景物似曾相识,走了几步才想起上一次在这里追过一只狐妖。
怀措--
树叶沙沙作响,伴着一个缥缈的声音,鬼魅一般自身边倏悠而过。张君房停了一停,翻腕将挽于身后的剑拿到前面来,继续往前走。
怀措--到这边来--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依稀辩得"怀措"二字,同时还带着莺笑燕语,看来还不止一人。走着走着前面被一片矮树丛挡住了去路,透过枝丛缝隙,看到另一边有花花绿绿的人影绰绰。他暗暗掐决念咒,于是身形一晃,悄无声息地穿过了矮树丛。
怀措--我在这里,看你抓不抓得到我--
不是那里--是这里--
呀--错了!是那边!是那边!
几名薄纱轻裾身材曼妙的女子正围着一个白缎锦袍的男子嬉戏逐闹,玩笑间不知是谁手指一挑,不慎将蒙在男子眼上的布条给挑落了下来......
那张脸,他绝对不会认错!
"季、怀、措!"
那群女子正笑闹在兴头上,忽得一声厉喝把她们都吓了一跳,回头再见来人,个个脸色惊变,而那男子似乎对自己的名字还有反应,侧过头来对着他"呵呵"傻笑。
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直觉上是他被迷了心窍,也管不得细细考虑只想立刻将他救回来,遂足下一踮执剑而起,手指掐决,"大胆妖孽!速还本真!"
那群女子纷纷惊叫着四处逃窜,张君房结印剑身,挥剑而出,但见道道剑气带着符光披风斩月,气势非常。四散的女子中张君房一眼认出了那个年纪较小的绿衫女子,正是上回被季怀措护着而放过一马的狐妖,便手一抖,剑尖直指向她。
"妖孽!上次放你一马,结果你不思悔改,仍旧为非作歹,今日且不会再让你逃了!"
眼看剑就要刺了上去,就在这时,斜刺里扫来一抹红绸缠住了他的手腕,随之是一名红裳女子御风而行翩然而至,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张真人手下留情......"女子悠悠然落在张君房面前,便见她长裙拖地,足踩丝履,皓腕一挥收回红绸而后向他行了一礼,"姐妹们只是在此嬉戏逐闹自得其乐并没有做下为祸人间之事,还请真人手下留情。"
张君房神色清冷,眼神冷冽,手一指,"那他是怎么回事?"
那红衣女子浅浅一笑,靥辅承权,"张真人难道看不出来么?"
扫了她一眼,而后将剑一挽朝季怀措走了过去,他仍是站在原地眼神茫然,刚才剑气横荡也不懂得闪躲,身上的锦袍被划了好几道口子。
"怀措,你何故在此?紫魂珠是不是你拿走的?"问他却没有回答,站在那里一错神还以为是块木头,唤了几声发现他只对自己的名字才有反应。张君房伸手拽过他的手腕,肌肤相触只觉得冰一样温度,把住脉,蓦得神色一凛,继而转向那红衣女子,"他是死人?"
那女子点点头,款款走了过来,"怀措命数已绝,是小妖甘冒不违用锁魂草将他的三魂六魄封于体内,故而只有肉躯但心智全无。"
张君房又问她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那女子答说,"前年冬天。"
"那你可知,我所遇到的那个神智清醒的季怀措又是谁?"
"是......"女子犹豫了下,而后缓缓道来,"那个人是......北原狼王。"
张君房站在那里静静地听她讲述她是如何请北原狼王前来相助来对付那些收妖降魔的道士的经过。张君房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当初在季怀措的屋前设下伏魔障会对他没有用,那时的季怀措确实是凡人之躯......
那么后来呢?
猛地想起什么,动手去解季怀措的腰带,季怀措仍是愣站在那里什么反应也没有凭他动作,倒是红绡和其它狐妖感到有些许惊讶。张君房除去他的外袍然后将他的底衫撩了起来......
月色朦胧下,季怀措的背脊上的肌肤紧实光滑,细腻如玉,没有一丝伤痕......
你和我是共谋!呐,如果不想要我说出去的话,你今天看到的事情也要装作不知。
不碍事,我只是怕你受不了我身上的血腥气。
若是和你一起,纵使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
都道小孩子最是怕苦,让他们喝药简直连哄带骗十八般武艺全用上,没想到道艺高深的张真人竟也像个孩子喝起药来推推躲躲不干不脆。
天生人必有情欲,真气撩拨情窍会起欲念,但是我想让你明白,真正的情欲是由心生......
真的不悔?
那几个月共处的日子,片段如走马灯般在眼前呼旋而过,对方的言语笑貌举手顿足,那么清晰的刻在脑子里,一闭眼他沉柔似水的声音依稀还在耳边萦绕,而就在昨夜,彼此十指相扣,流苏帐内辗转缠绵,那种紧密相连的感觉还残留在身体里......而这一切,居然都是假的......
那个人是狼......那个人竟是狼!
胸口一痛,仿佛被万针刺锥,紧接着一阵酸楚自心底漫溢上来,很苦,很苦......

52.
"张真人,红绡可否请求您一件事?"
张君房转过身来,神情淡到了极点,"你先说是什么事,然后我才决定做不做。"
红绡辗然而笑,但是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绕开张君房走到季怀措身边,动作缓缓地替他将衣服都穿好,手指轻抚过他隽朗的脸,眼神里是盛载不下漫溢而出的爱怜。
"一切众生都处于因果轮回中,此生彼灭,彼生此灭,阻其堕入轮回妄图以这种方式长相守......红绡早知会有这么一天。若是张真人执意要让怀措的魂魄散去轮回再世,希望张真人在送走怀措之后可以让红绡魂飞魄散,形神俱灭!"
张君房却是一惊,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为何要这么做?"
红绡揽着季怀措,头轻倚在他肩膀上,"妖精的寿命远比凡人来得要长,红绡也知若是怀措轮回在世说不定哪日还能再遇上他......只是无论轮回多少世,红绡和怀措依然人妖殊途,为世人所不能接受......不如就此归去,从此了无牵挂......"说到这里,竟是潸然泪下。
......即便是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也是有感情的,他们也会痛会笑会受伤,遇到有难之人也不吝出手相助,也懂是非曲直,也懂知恩图报......
不觉心里一震,狼曾经说的话悠悠地在耳边回荡,以前只道那些都是为非作歹、危祸人间的妖孽,不想今时今日才明白,狼那时候说的话没有错,他们其实和凡人无异,又或者较世俗之人还要来得情深意重......
"你若是喜欢他现在这样子......只要你们不做下伤天害理之事,我便也不多管了。"张君房淡声说道,"丧失独子之后,宰相大人一病不起,偶尔托个梦给他也好让他宽心。"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