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 下——月朗风清
月朗风清  发于:2009年0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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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照非接过来,小心翼翼地走上一步,靠近楚心尘,道:"心儿,还有问题的话,我们以后再慢慢谈,你先把你父母牌位供上。"

  楚心尘怔怔地伸出手,自他手上接过牌位,抱在怀里好一会,才似忽然回过神来了,快步走到新布置的一个神龛前,将两个牌位一起放了进去。

  言照非取了香火,点好了,分一半递给他,两人拜了几拜,将香火插入香炉。

  便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奇怪的沉闷的轰响,言照非眉头一皱,道:"把门打开!"

  即刻有人将门打开,外面的声音霎时清晰起来,万马奔腾之声正惊天动地而来。言照非走到门前静静听了片刻,脸色不变,只轻轻叹了一声,喃喃道:"还是来了!"

  仿佛是为了回应,外面一人高声的呼喝就在此时传来:"天子金令在此,所有人等即刻住手!请凤王出来相见,皇上急召!"

  宗庙大门数十丈外,一人纵马狂奔,率大军而至,手中高举闪闪发光的天子金令,正是何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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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行出手的这五十多人,也俱是千挑万选的好手,若在平时,莫说以一当十,便以一当百也是当得的,但这时先被毒针撂倒近半,余人陷入训练有素的将士的重重包围之中,面对潮水般涌来的人海枪林,只需一点时间,并不需要太多力气,就会被一个个地轻松吞没、碾碎。

  江湖草莽,终究无法和大规模的正规军队比拼。

  却在此时,自王城入口处,传来了万马奔腾之声。

  何鄞加急赶到时,杀戮已近尾声。天子金令一出示,果然便有为首将官大声道:"遵皇上令!"跟着指挥兵士住手退下,重新集合成队。此时还站着的刺客已只剩了三人,喘息着相护靠拢,扶搀着站在夜色之中,茫然面对四周的千军万马。

  严飞卿闭了一下眼睛,挥手打了个手势,带着没有出手的十余人悄然撤离。

  他自然一早发现除了自己这些人之外,还另有人一路跟着楚心尘,人不多,只有三四人,身手倒都不错,这些人的身份不必猜,定是皇帝派来的人,而且看他们的行动就知道只负责打探一事,掌握全局的另有其人,此时看来,自然就是这个和皇上寸步不离的何鄞了。他知道今晚之事皇帝一定会有举动,只是没想到这举动会来得这么快而已,言照非现身到现在,不过半个时辰,竟已够何鄞调集大部人马赶来,看来这一回,皇帝也是准备充分,志在必得啊!

  里面剩下的三名刺客,他并不担心他们会出卖言照莘和自己。人是文家找来的,文家和他们谈时也不会把言照莘扯进去,皇帝审问他们,最多问出一个文家罢了,反正言照非还活着,皇帝又有愧于文家,无论如何,不会太过为难了文家。

  而没有受到太多为难,又一向对言照莘感激零涕的文家,又怎么会无缘无故供出言照莘?

  何鄞瞥了一眼那三名刺客,吩咐道:"送去好生医治,还有,本官要亲自审问,其余人等,一律不许刑囚。"那三名刺客十分意外,相顾一眼,都把目光转向何鄞。

  何鄞微微一笑,并不解释。看这些人的身手,除了文家派来,不会有旁人,横竖言照非没事,往后也不可能再登基为君,留着这些人,甚至法外施恩,以稳住文家又何妨?他纵马奔到宗庙门前,吩咐道:"开门!"

  先前奉令的那军官纵马过来,道:"钦差大人,王爷正在里面祭拜,不如大人在此稍等片刻?"

  何鄞脸一沈,寒声道:"我奉皇上旨意,要凤王即刻见驾,你是何人,胆敢推脱?"边城将官果然已成玉府家臣,帝王旨意,竟还不如凤王之命有效?!这一回若不是他早有准备,在最近的一个小城兵营里展示金令后,就命人明请暗扣了从上到下的十几个将官,这才逼着他们乖乖听命,带人来此"请出"凤王。

  那人立即下马跪下,恭声道:"小人是玉将军帐下副将刘寓,不敢推脱皇上旨意,末将这就命人开门。"果然即刻吩咐人打开了宗庙大门。

  何鄞站在门口,提声喝道:"凤王爷,一别数月,皇上十分想念,特命微臣来此迎接,还请凤王爷这就出来,随微臣回京见驾!"

  不远处的主殿大门依旧紧闭,宗庙内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何鄞皱了皱眉,再度提声喝道:"凤王爷,皇上想念,还请即刻出来相见。"

  仍是无人回答。何鄞心知不妙,厉声喝道:"快来人,跟本官进去查看!"

  大步奔到主殿门前,门并没上锁,一推便开了,然而里面,已经人踪杳然,惟余一片空荡寂寥。

  何鄞呆呆站在门口,他煞费苦心,要万无一失地"请"回言照非,以除皇帝心头隐患,收到他出现的消息时当真是惊喜交集,全速赶来,只道再不会错过,再也想不到言照非竟会同万虎山那次一般,再度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玩失踪!

  良久,他抬头向天,长长吐出一口气。凤王啊凤王,如此计谋,如此手段,若不是你溺情太深,若不是你太过狠辣,这诺大言氏王朝,哪里还有比你更像帝王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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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他拼命赶来,高喝"天子金令在此"的同时,言照非回身拉过楚心尘,大步走到供桌前,早有人钻入供桌底下,在地板上掀按几下,一阵低低的轧轧声响,两块地板向下陷落,现出一条向下的石阶,底下显见是一条并不十分宽敞的地道,用火把照了明。

  言照非拉着人当先奔下,其余人等紧跟了进来,最后有人在地道壁上按了一下,顶上地板瞬间关闭,一切恢复原状。

  未死的消息,已是瞒不住了,但无论如何,他不能回京,而这件事,是只能推脱,不能拒绝,更不能当面拒绝的,所以此时,他只有逃,逃回梧州城内,再称病不回,言若铮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至于这条地道,自然还是京城凤王府里那条地道的灵感,收到楚心尘要回来的消息之后,便命人没日没夜地赶工挖出来的,以防不测。

  地道里备了软兜,言照非扶着楚心尘一起坐上。楚心尘知他不会放了自己去,这时于他来说,往何处去也并不大放在心上,只道:"叫你的手下别为难我带来的人。"言照非道:"你放心,他们虽是容王府的人,不过他们很是护着你,我不会为难他们。"楚心尘点点头,不再说话。侍卫中有一人将壁上火把取下,当先开路,余人抬起软兜,健步如飞,一行人向前疾奔而去。

  直奔出十几里地,才到了出口,并不直接出去,一名侍卫低低吼叫一声,状似虎啸,片刻,外面响起一声也甚低的狼嗥,那名侍卫道:"王爷,一切如常。"言照非点了点头。一行人这才奔了出来。

  此处是一极偏僻的山坳,四周早有人候着了,并不太多,只有四人,可是看身手却俱是十分了得,见了人出来,纷纷围上,默不作声,换下先前侍卫,抬了软兜,展开轻功,脚不沾地地向前疾奔,坎坷山地之上,也是如履平地。

  一路过去,尽是荒野之地,不见半点人踪,那几人轻功又都十分高明,当真是落地无声,疾若脱兔,便附近有言照莘或皇帝的人马逡巡查看,也决计不能发现。

  小半个时辰便回到梧州城,再奔片刻,奔入一所民宅,沿着民宅地底下的地道走了盏茶时分,这才回到了将军府。言照非出来时也是走的这路,否则皇帝早派了人在梧州盯着,他不论从将军府前门后门侧门旁门,任哪个门出来,都非得给人瞧见不可。可是从一间普通之极的民宅里出来的人,只要略略遮掩一下形迹,却有谁个会去多看他一眼?

  一行人自后院一座假山里钻出,不远便是言照非的卧房,软兜在门前停下,自有人将门打开,言照非扶着楚心尘下来,刚进门坐下,便听得脚步声响,抬头看去,只见玉将军脸有怒色,大步迈了进来。

  言照非也不吃惊,先回头问楚心尘道:"忙了半夜,可饿了么?我让厨子给你做些吃的。"楚心尘淡淡点头,该当是饿了,只是这时没这心思,实在没什么感觉。

  言照非便叫人吩咐下去,这才向玉将军道:"外公,孙儿没事。"

  玉将军眼睛盯着他胸前伤口,怒喝道:"这叫没事?"看也不看楚心尘一眼,拉了言照非按在床上,向一旁侍卫喝道:"还不快去叫大夫!"

  大夫很快过来,替言照非重新好好上药包扎过了,道:"将军,王爷伤口并不太深,只是失血有些多,大概是不曾及时处理所致,旁的没什么,好生将养就是了。"说着开了方子,自有人拿去抓药煎煮。

  玉将军唔了一声,道:"先生费心,先下去歇息吧。"候那大夫退下,坐在床头看言照非半晌,道:"你早些歇息,明日,皇帝的人怕就会来了。"

  言照非点了点头,毫不惊奇,道:"外公知道了。"

  玉将军哼了一声,道:"有人深夜持天子金令调了滨城三千骑兵,不是赶去对付你,还能是什么?"滨城离梧州不过四十里地之遥,那边发生的事,自然早有探子报入将军府。

  他站起身来,目光扫向楚心尘,见到他隆起的肚腹,怔了一怔,随即脸上露出厌恶痛恨之极的颜色。

  言照非不等他开口,道:"外公,别动他。孙儿什么事都可以听您的,可是您不能动他。"

  玉将军怒形于色,厉声喝道:"你这一刀,是他划的罢?你还不死心?"言照非今日之安排,他岂能不知?若说有人能突破千军万马,在他胸口划上这么一道,他是说什么也不信,除了楚心尘,再不可能有旁人!

  言照非不答,伸手向楚心尘:"心儿,过来!"

  楚心尘看也没看他一眼,淡淡不作一声。言照非坐起身来,眼里有些说不出的焦急,低声喝道:"心儿,快过来!"

  玉将军冷笑道:"没见他根本不想睬你么?你累了,好好歇歇,羽王府的小王爷,外公会安排。"眼光向后侧众侍卫一转,冷冷道:"把人带出去,好生招呼!"

  众侍卫迟疑一下,毕竟都是玉将军带出来的人手,虽知言照非必定不肯,还是都缓缓向楚心尘围去。

  言照非颤声道:"外公,这是孙儿自己的事,不劳您烦心!"

  不等玉将军发怒,就听楚心尘缓缓道:"这是我自己的事。"

  言照非一呆,他已站起身来,退后一步,紧靠墙壁,单手紧紧攥着匕首,冷冷面对围上的众侍卫。

  言照非一瞬间只觉得心里一片冰凉,到了这个时候,明知绝无胜算,他竟还要拒绝自己的保护!

  就在他发呆的瞬间,寒光闪现,楚心尘出了手。

  他武艺自小得高人指点,练得已算不错,但毕竟身为贵胄子弟,并不曾真正拜师学艺,不错也只是不错而已,周围的任一个侍卫,武艺都在他之上,但一时之间,数人围攻,竟然奈何不了他,反而被他仗着匕首之利,划伤了几人。

  言照非看得很清楚,他出手招招都是只攻不守,全不防护自身,若非这些侍卫知道自己心意,不免有所顾忌,不敢真正伤了他,此刻他哪里还能站着?

  终于一名侍卫一掌拍上他肩膀,但下一刻,楚心尘便一刀插入了他胸膛,那侍卫一声惨呼,软倒在地。有人情急之下一脚踢向他隆起的肚腹,待得惊觉他怀有身孕,已是不及,幸而旁边一人及时出手,一掌推在他肩上,将他送开,那一腿便擦着楚心尘的肚腹掠过。楚心尘摇晃了一下,脸色瞬间苍白,手上却绝不停顿,刺向另一名伸手抓来的侍卫。

  混乱中,言照非终于狂呼出声:"住手,全给我住手!谁敢伤了他,我诛他九族!"

  玉将军怒目圆睁,想要喝骂,但转目看去,忽然怔了一怔,迟疑片刻,终于道:"都退下!"怒哼一声,大步走了出去。众侍卫急急后跃住手,惊魂未定,扶起受伤的同伴,跟在其后走了出去,只留下二人在门口守护。这一战,强弱之悬殊,直是天差地别,可是相差再大,面对一个真正不要命的人,还是一个不能伤只能擒、伤了就要赔命的人,所谓进一步要死,退一步也要死,谁能不怕?

  言照非盯着楚心尘,泣不成声。楚心尘冷冷看着他,道:"言照非,我要你知道,你再没什么可以要胁我的,我自己的命也罢,这个孩子的命也罢,我都可以不要!你要我留下,就得按我说的做!"

  言照非道:"你要我的命么?"

  楚心尘冷笑道:"你的命?我暂时不要!你不是说杀我爹娘的是你父皇么?好,我要你替我安排,查清楚这件事,若是真的,我要亲手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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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杀了我父皇?"言照非震惊地看着他,许久回不过神来。

  楚心尘淡淡道:"父母之仇,不该报么?"

  父母之仇当然该报,可是这个仇人,是君,是天,是他的父皇!"查这事容易,可是你不能杀他。他是皇帝,是君,你是臣,你杀他,是谋逆!"言照非试着尽力劝阻。

  楚心尘只问:"你不肯帮我?"他自己的心意,已是无可更改,问的只是言照非愿不愿相帮而已。谋逆又如何?这事,父母十七年前已做过,何况如今,他更愿意做一个苏雅族人,言若铮是言氏王朝的帝王,在他眼里,却只是杀亲灭族的仇人,如是而已。

  言照非不住摇头:"他是皇帝,是我的父亲,我再怨他恨他,不能真正叛君叛国!心儿,我什么都答应你,可是我不能帮你杀他!"

  楚心尘站起床前,冰冷的目光带着明显的鄙夷,低头看着这个一贯高高在上的人满面惶急地哀求。这是第一次,这之前,从来只有自己求他,而他从来没有答应过,哪怕是最低微的要求。他慢慢开口,说出的话一字一句都像刀割:"你可以杀兄弟,杀了一个不够要杀两个,也许将来还有三个四个,同样都是血缘至亲,杀了父亲又有什么区别?"

  言照非呆呆看着他。没有区别吗?有的,有的!

  可是那冰冷鄙夷的目光让他的心太苦太伤痛,而沉重的过往让他的心思太乱太复杂,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要如何表达。

  良久,他才缓缓道:"我不能帮你杀我的父皇,兄弟有很多个,父皇只有一个。我和这些所谓的兄弟,从来没有真正的兄弟情谊,可是父皇,他……他曾经很疼我,我离京之前,他本来,是最疼我的。"

  他喃喃说道,声音渐渐低沉。是的,他曾经是言氏王朝最得宠的皇子,他在之时,言照莘和言照轩再乖巧再聪明也只能是配角,永远无法跟他相争,可是后来,他离开了,父子分离,又因这分离有了疏离,有了猜忌。只是,对他来说,父亲只有一个,任是怨恨,也无法将曾有的亲情转嫁到旁人身上,而对言若铮来说,儿子却有太多个,纵然遗憾疏远了这一个曾经最疼爱的,却很快就找到了足以代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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