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意朦胧中,宁子凡被家人吵醒,揉揉眼,不满地嘀咕,"干什么啊,让人家多睡会啊!"
"起来了,不是赶着去化妆嘛,车都在外面等了。"宁婶笑着拉扯她死抓不放的被子。
"化什么妆啊!"
"睡糊涂了?真是的,你该不会忘了今天要结婚吧!"
"结婚?"宁子凡慢慢坐起身,回忆一点点涌回大脑,弯起嘴角,"对啊,今天,我要结婚呢!我要,结婚......"
面包车四点二十准时出发,龚维雪陪着一块去了城里。一路上,看着子凡的小姐妹围在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将头转向了车外,车窗上自己清秀的脸庞写不出一分开心的影子。
化好妆回到村里已经是上午快到九点了,亲戚朋友几乎都赶来了,宁子凡坐在新房接受大家的恭喜,笑容挂在脸上,银色皇冠闪耀公主的光辉。
"维雪,你来帮我补补妆好吗,"宁子凡对镜拍拍脸颊,检查自己的妆容。
龚维雪拿起小包里的粉饼,轻轻扑在宁子凡脸上,完美到没有一点瑕疵的脸庞,是每个女孩羡慕的肌肤。精雕玉琢的美丽,配上天使羽衣的婚纱,天生尤物,指的也不过是如此吧 !龚维雪盯着这张脸足足有一分钟。
"维雪,怎么了?"宁子凡晃晃她的胳膊。
"子凡姐----"
"怎么,是不是我太美了,把你迷住了,哈哈......"倾城一笑,洁白的牙齿闪现迷人风采。
"子凡姐,"龚维雪轻轻皱起眉,"请你,请你好好对我哥,一定,一定要好好对我哥,他太可怜了,请你,请你让他再次笑出来,好吗?"
"他是这个世上最大的傻瓜,却也是最可怜的傻瓜。我哥他不会做饭,这么多年一直吃泡面和外面的东西,结了婚以后,小凡姐,你可以每天做好晚餐在家等着他吗?他洗的衣服 ,我每次去,都要帮他重洗一遍,小凡姐,你会帮他洗好每一件衣服,挂在衣柜,叠在床头吗?你知道吗,我哥他从不挑食,可却有两样东西,是他最爱吃的。小凡姐,你能每天 洗好草莓、剥好开心果端到他面前吗?如果,如果将来你们为了一点小事生气,请你,请你好好哄哄我哥,只要你肯哄他,他就再也不会生你的气了。"
察觉出她的异样,宁子凡遮在化妆品下的面容有些僵硬,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维雪,好像我才是女孩子吧,这种事,不是应该----"
"你做不到吧!"打断她的话,龚维雪紧紧盯住她躲避的眼眸,"可是有个人,他就能做到,他心甘情愿、义无反顾的对我哥好。每一天,每一天,他从不抱怨,从不责怪。只想 着怎样能对我哥更好,再好......可是,我哥他好傻、好笨,他搞丢了这个人,他不要这个人为他所做的一切了。他为了你,为了子凡姐,他抛弃了那个人,所以,子凡姐,你一定、 一定要对我哥好,一定不能再伤害他了。就为这,我----祝福你们。"
鞭炮在屋外震天响起,亲戚家的大哥背起宁子凡,坐进车里。她哭哭啼啼地拉着宁婶的手,不肯放开。
在亲友的祝福声中,龚维叶坐上另一辆车。
六辆花车先后沿着整个村子慢悠悠地开上一圈,路遇拦路的小孩,总要给些糖果和烟之类的才能打发。好友捣捣他的胳膊,调侃地说:"怎么,乐傻了,笑一个啊,新郎倌,你看 你,结婚的日子还板个脸,让新娘看到了,还以为你多不乐意娶她呢!哈哈......"
笑不出来,不管他多努力,嘴巴粘住了一般,就是弯不上去。
回到宁家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门外围了一大帮人,鞭炮开路,新郎倌先下车,在大家的注视下打开新娘车车门,龚维雪撑起红伞,由龚维叶将宁子凡抱下车。
屋外方桌两边摆着两张椅子,宁叔和宁婶被亲戚安排坐在上面,接受新人的行礼。大红烛喜庆地燃起,司仪大声宣布行礼开始。
"一拜天地。"
有人按着他们的头,身子弯到极点,喷洒的彩带挂在发梢、西装上。
----"好好好,我对天发誓,我方琰这一辈子只爱龚维叶一个人,绝不变心,宝贝,这样行吗?哎哟,别打了,很痛的......"----
"二拜高堂。"
宁叔宁婶笑得合不拢嘴,子凡也满脸羞怯地低垂着头。
----"如果我们在一起四十年,我就和你一起搬到你的老家去住,每天见见你父母,给他们送点好吃的,我这个女婿做得不够周到,以后会好好服侍他们二老......"----
"夫妻对拜。"
从天到地的视野变换中,站在对面的人让他闭紧了双眼。
----"如果我们在一起十年,我就带你去美国注册结婚,如果我们在一起五十年,我就每天喊你‘老龚',‘老公'。"----
方琰,我结婚了。
赶走闹新娘的一群恶狼,宁子凡和小姐妹挨在房里换上大红旗袍后,家人、朋友涌进屋争相和新娘照相。
宁家人缘太好,院子实在不够大,只得将流水席摆在院外空旷的大道上。龚维叶同一个个前来的人握手招呼,朋友帮着清点酒水、烟、糖之类。
"哥"龚维雪把他拉到一边,"我、我有些话要告诉你。"
"什么事?"龚维叶好奇地盯着她犹豫的脸庞。
"哥,我----"
"维雪,要不然晚点再说吧,我得去招呼客人。"
"不行!"龚维雪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我现在就要告诉你,我必须告诉你,哥----"深吸一口气,"哥,方大哥来找过你。"
他先是一惊,尔后缓缓调整好心态,轻叹口气,"是吗,我知道了......"
"哥,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龚维雪的怒火瞬间被点燃,"方大哥去求过小凡姐,跪在地上求她放弃你;方大哥来找过宁叔、宁婶,跪在雪地里一天一夜,求他们阻止婚 礼,成全你们;方大哥、方大哥问我你在哪里,可是、可是我没办法告诉他。哥,我是不是很坏。哥,我们龚家人怎么那么笨,怎么老是欠别人的情。哥,我们要到什么时候才能 还清啊!还清子凡姐,还清方大哥,哥,我真不想你那么累啊!哥----"
龚维雪说不下去,呜咽着扑到他怀里。
一手抱着她的头,一手搂在她背后,龚维叶还未从她的话中回过神来。机械地拍着她的背,连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
方大哥去求过小凡姐,跪在地上求她放弃你;方大哥来找过宁叔、宁婶,跪在雪地里一天一夜,求他们阻止婚礼,成全你们。
方琰、方琰......
心突然抽痛起来,一下一下,没有停歇。
方琰,你要做多少才肯罢休,你要受多少伤才肯放手。
将我造血的心脏一块块割下来,是吗,对不起,我承受不了那么多的痛,对不起,方琰......
我不想爱你了,不想再爱你,给我个死心的理由,真的那么难吗?
我的愧疚已经太多太多了,你还要一项一项往上加吗?别那么残忍的对我,求你了,方琰,别让我们都痛到无法生存下去。
十一点的时候,鞭炮响起,开宴。
将要持续到晚上的流水席是当地人婚宴的主要形式。龚维叶忙着敬酒、递烟,招呼大家别客气,尽量吃。
新娘桌坐满了宁子凡的姐妹、同事,年轻人聚在一起,笑声连天。
从远处开来两辆白色面包车, 停在宁家门前。
车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拉开,黑色皮鞋重重地踩在地上,方琰一脸仇恨地出现在车前。
二十几个小混混模样的人在他之后从车上下来,每人手持一根棍子,摇头晃脑、舒展筋骨,一副急欲开打的样子等在他身后。
搜寻到那人同样注视的目光,得意、阴邪的笑容展露在方琰嘴角。
"方大哥----"
"方琰----"
你想结婚是吗,很好,我就送你一份大礼。
手臂抬起搭在车边,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在喜庆的天空下。
"给我砸!"
完结篇(下)
"给我砸!"
一声令下,跃跃欲试的小混混叫嚣着一拥而上。
随着棍棒落在餐桌上以及杯盘碎裂所发出的响声,人们尖叫着惊慌而逃。
"滚!"
"都他妈的滚!"
推倒餐桌,踹倒椅子的同时不忘挥棒撵人。丰盛的菜肴一瞬间变成黄土的祭品,一地狼籍。
小混混们仍不死心,吹着口哨冲进屋内,撕下贴在门上、墙上的大红"喜"字,见样就砸。
窗户被打碎发出的剧烈响声,让人们的心不禁猛地一缩。
宁婶哪受过这等惊吓,哭着靠在宁叔的怀里。
宁子凡的一群小姐妹早吓傻了,围在一起发抖。
龚维雪站在大哥身后,心痛地瞅着这一切。也许她早预料到会有这一幕,才会在真正发生时并不觉得惊讶。
一个爱到如此深刻地步的男人,怎么可能会轻易允许他的背叛。
注定无法成形的婚礼,在这一刻走到终结。
方琰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对面男人的身上,从没有移开。冷冷的眼眸,传递质问的讯息。
龚维叶不再选择逃避,正面直视他逼人的视线。他有一千一万种思绪全都化成抛下一切,和那人一起逃走的想法。
方琰,方琰......
我不能----
攥紧双拳,让理智回笼,他不能再沉醉下去。那人的眼睛就是一个深潭,让他跌下去很难再爬上来的深潭。
这一切,还不够吗,还不能让你选择放弃吗,方琰......
"嗷嗷......哦也......"
小混混们叫嚷着跑出来,手里抱着战利品。
十几床棉被,绣着鸳鸯、绣着百子、绣着山水,全部一古脑儿地扔在黄土地上。白被里染上泥土,灰不溜啾地让人不忍再看。
带着衣架的西装、未开封的衬衫被当做垃圾一般丢在被面上。
一个小混混左手抱着一堆带着蕾丝花边的新内衣、睡裙,右手手指上套着一个胸罩带,甩啦甩啦地走到宁子凡面前,满脸猥亵地说:"嘿,新娘子,你就穿这种罩杯啊,哈哈...... 人家都说奶子小的女人,性欲特别强。怎么样,我们的新郎大哥能不能满足你啊,不行的话说一声,兄弟几个帮帮忙啊!哈哈......"
调笑着走到棉被边,一脸"惋惜"的将手中衣物扔上去。
一副四十寸大小的水晶照扔在方琰脚边,他低下头,脸色瞬间发青。抬起头,眼神凶狠地对着龚维叶。抬起脚,重重地踩下。
照片中新人的笑容碎在他脚底。狠狠碾过,踢到一边。
哼,原来对着那个女人,他也可以笑到如此幸福。欺骗众人,也欺骗了他。
心上扎下一把锥子,除了无法言喻的痛,他到底还剩下什么。
小混混将照片拾起,扔到棉被堆上,浇上汽油。
"大哥。"
方琰转过头,一个小弟手持打火机,正等待他的命令。
"烧。"
一个简短的字,终结那人假象的幸福。
哼,幸福?别他妈让我恶心了!
"好咧!"
"呯!"清脆的响声带起一小撮火焰,主人手轻轻一抖,金属机身翻转下落,亲密接触的空气感染到它的气息,带起一团火红的颜色,熊熊燃烧。
小弟"哎哟"叫着一下跳开,差点烧到自己。
火光将方琰的侧脸印得通红,摇曳的光影重重叠叠,蒸腾的热气隔在两人之间。
薰黑的浓烟升起,燃烧后的碎屑纷飞,如雨飘零,将天空染上悲凉的颜色。
这就是,你想要的婚礼吗?美丽至极的婚礼......
也是我唯一能送给你的祝福,你愿意,接受吗?
龚维叶迈出步子,在火光冲天的背景里走向方琰----
牙齿紧咬住抽搐的下唇,尝到血腥的滋味后才缓缓松开,移动的双脚停在他身前。
"方琰,我们,谈一谈。"
"谈什么?"
"我们,谈一谈!"
龚维叶坚持的态度让方琰垂下了眼眸,转过身,跟随他的脚步。
宁子凡安慰着小姐妹,劝了她们先回去,便匆匆跟上他们。
"子凡姐。"龚维雪想要拉住她,却被她一把挣开,只得跟随其后。
"子凡,别去。"宁婶和宁叔担忧着追上去。
前面也许是火坑,也许是崖顶,总之,绝不是可以容纳她的地方。
空旷的草地一片枯黄,几棵老树弯垂着身子,没有绿叶的遮挡,伸长孤零零的树枝,乞求、哀叹着什么。
龚维叶突然停下脚步,立在那里。方琰不解地抬起头,熟悉的背影仍是那样挺拔,触手可及。
他好想、好想----
没有离开过吧!就像没有离开过,牵起他的手,一同回去。
维叶,这是我永远摆脱不了的梦,即使你逃离,我还是想爱你,我还是,只能爱你......
"方琰----"
"什么?"方琰绕到他身前,直视着他的面孔,"你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龚维叶突然觉得鼻头一酸,按捺不住的心疼就要宣泄而出。想说什么,他想紧紧抱住这个男人,告诉他放弃,告诉他别对他这么好,告诉他别再虐待自己。
方琰,你怎么、怎么变成了这样......
曾经光洁的额头变得晦暗,曾经装满神采的双目深深凹陷,曾经润泽如玉的脸颊却只剩枯皮瘦骨,方琰......
他好想伸出手去抚摸他这张憔悴不堪的脸庞,他好想吻上那干裂的双唇,一句句爱语环绕着他,方琰......方琰......
不能回到不相识的最初了吗?已经,不能一个人生活下去了......
"方琰,你到底,想怎么样!"为什么问出口的总是伤人的话,连他自己也无法原谅了,就请你放手吧,彻底的放手。
"你知道我想怎么样!"
"那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有没有意义我自己知道!你如果坚持走你自己选择的路,我也会走我要走的路。"
"方琰!"
"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你告诉我,龚维叶,我还有什么路?能让这颗心不再为你跳的路,在哪里!"
龚维叶深吸一口气,满满的都是他的味道。
我们也走到,绝路了吧!
袖子轻轻被扯动,龚维叶低下头不解地睁开双眼,方琰细长的手指抓住他袖口,想借着这微弱的动作拉走他。抬起眼眸,一双满含水雾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维叶......我们回家吧......跟我回家吧......维叶......这里......这里不属于我们......维叶......我们回家去啊......维叶......跟我回家吧......维叶......"
心被狠狠地砸响,方琰,你----
"维叶......真对不起......二十七年了......我从没有爱过一个人......如果......如果我以前有爱过谁......也许我会做得更好一点......我不会对你那么坏......不会总对你发脾气......一个 劲地骂你笨蛋......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以前对你太差劲了......你才不想和我在一起的......对吗......维叶......可是......可是你该给我个机会的啊......我会改的... ...你告诉我......我有多少缺点......我统统改......我不骂你笨蛋......不冲你发火......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再天天给你打电话......也不经常去找你了......可以吗......我等......我会 等到你回来再说想你......好吗......你要是想交房租......好啊......那你交......你交......我再也不反对了......维叶......你要是想见他们......你可以经常回来......回来见他们......住多久 都没关系......我再也不对你发火......也不缠着你了......好吗......维叶......只要......只要你肯跟我回家......要我等我久都行......维叶......维叶......还有什么......还有什么要我做的... ...你说啊......没关系的......我一定办到......维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