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眠(中)
"方琰......"梦中呓语般叫着这个名字。多不真实的梦境,你怎么能跑到我的梦里来,那张总带着怒意的脸就出现在我面前,遮住一大片星空。虽因夜的黑而有些模糊,但我确定 那就是你。我好想伸出手去触摸一番。偶而也对我笑一笑啊!
别总叫我笨蛋、傻瓜,我的名字很难听吗,为什么要找那么多我的代名词。
别总对我板着脸,你对小凡却有太多的耐心和爱意,我奢想不到一点,是吗?
别总跟我吵架,既然到我的梦里,就由我做主吧,首先,笑一个啊......
"干嘛!"
连语气都和现实中的你一样,就不能和蔼一点跟我说话吗?
语气???
龚维叶猛地坐起身,不可置信地摇摇头,这、这是--
他转过头,方琰的脸并没有消失,连带他的身体也一并存在。
"方琰?"他、他怎么来了。
"一个劲的叫什么。"自顾自地脱下鞋子,坐到棉被上。一双眼再也不愿离开的盯上他。
"你、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会--"
"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啊,万一被人骗走了怎么办。"
"哪有那种可能啊!"
"去,你这种什么话都会信的笨蛋,很难说噢!"
"你--"忍住、忍住。"那你要,睡在这里吗?"
"废话,不然要我睡地下啊!"
"可是,这是单人席。薄被也很小。"
"挤一挤不就好了。"
"你还是回去吧,睡在床上总比挤在这里好吧!"
"你是在赶我吗?"
"我不是--我是为你好,睡在这里你不嫌难受啊!晚上车过来过去的,很吵。而且如果你冻着了--"
"你不是也睡在这儿吗?"方琰干脆躺了下来。
"随便你好了。"龚维叶坐在一边,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
"哎,你不嫌有蚊子吗?"
"没关系,外面有风,蚊子叮不住。"
"你不躺下啊!"
只不过是躺在一起而已,如果自己再坚持,就会显得很奇怪吧!以前也有一起躺在客厅的地板上共眠的经历。龚维叶,不要想太多。
劝服自己移过身子,与他肩挨肩躺在一块。
沉默在漆黑加重的深夜持续着,较为僻静的小道,偶尔会有一两辆车呼啸而过。大半时间只有夏夜的蛙声和蝉鸣陪伴耳侧。
"喂,你睡了吗?"
"没有。"
"麦子割完了,你--要回去吗?"
"再过几天吧!"
"真的要在这里把年休假休完吗?"
"嗯,也没地方可去。"
"你可以......搬回来住,我一个人......也挺无聊的。"
"......"
"不想吗?"
"搬来搬去的也挺麻烦,我住宿舍就好,现在已经不吵了,谢谢你。"
方琰重重吐了口气。"麦子割完了,那地要怎么办,还要种什么吗?"
"等附近的都收完,就是大面积地烧麦秸秆,麦灰也可以当养分,接下来种黄豆。"
"用烧的?太污染了吧!"
"没办法,为了省钱,很多地方还都是这样做。"
将薄被拉高,盖住他。方琰枕着手臂,闭目轻语,"上次没说完,继续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
"你还想听吗?"
"嗯。"
"那我给你讲讲我第一次带小凡去上学的事吧!她惹了不少笑话呢,我--"
"换一个!"
"啊?噢,那,讲讲带她去逮知了的过程好了,也很--"
"再换!"
"再换?还有、还有......噢,对了,有一次我骑自行车带着她,在路边弯道的时候--"
"龚维叶!"
"怎、怎么了?突然那么大声。"
"你非要说和她在一起的事吗?"
"可是我和小凡一起长大的,我的回忆里当然都有她。"
"你--"
"方琰......"睁开双眼,星星在遥远的天空忽闪,瞬间的明亮来不及照清夜的黑沉,便随着它一起黯淡下去。"小凡是个很善良的女孩。你没有参与过她的人生,所以你不知道。
从小我们就玩在一起,我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一样看待。那个整天粘着我,叫我带她一起去爬树、摸鱼的小女孩,总是会甜甜地叫着‘维叶哥,维叶哥'。也许她会有些任性 ,有些调皮,有时候可能还会无缘无故的发发脾气。但是,哪个小女孩不这样呢。直到我去了另外一个城市上大学,直到我母亲病重躺在床上,我才知道小凡真的长大了。三年, 整整三年,她每天每天都会来我家,伺候我无法行动的母亲和只比她小了六岁的维雪。做饭、洗衣、打扫、甚至还帮我妈洗澡、擦身、端便盆。她那时仅仅是个初中没毕业的孩子, 每天还有自己的功课要做,可她却毫无怨言。懂事的维雪经常围在她身边,帮她干些简单的事。她永远看到的都是小凡灿烂无比的笑脸。方琰,小凡就是这样一个女孩,是一个让 人无法不去疼惜,去爱护的女孩。我一直都认为,她的心也许真是金子做的。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希望她能幸福。"
如果这样的人都得不到她想的幸福,那么谁还有权利享受这个名词。爱你,是想你幸福。放手,也是希望你能幸福。小凡,今生欠你的,就用这种方式来还。这也是你要的方式, 小凡,我会永远做你的维叶哥,守护你身边。
"龚维叶,你那不是爱!"暗夜中斩钉截铁的声音是那么有力,划过他的心脏。
"你说什么!"
"你根本不是爱她。你只是感激,感激她为你们家所做的一切,感激她在你母亲病重时细心的照顾。可这,根本就不是爱。"
"你胡说什么!"龚维叶猛地坐起来,愤怒地盯着他看不清表情的脸。
"感恩不能等同于爱。你只是以为你爱她,其实并不是这样。是你自己刻意把它搞混了,龚维叶!"方琰也掀开薄被,坐起来。
"你懂什么是爱!你这个只会玩弄别人感情的大少爷!"
"我不懂?我不懂我干嘛要发疯地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我不懂我怎么会有好好的床不睡,跑到这里来陪你喂蚊子,我不懂--"
"你以为你的又是爱了!像你这种动不动只会发脾气,动拳头,一天到晚说不完刻薄话的家伙,有谁会爱上你。被你爱上的人,也只会觉得不幸而已。小凡她、小凡她--"
方琰凝视着在黑暗中不断起伏的身子,一言不发。
"我不准你侮辱我对她的感情。什么是感激,什么是爱情,我分得清。我曾经、曾经很深很深地爱过她。我以为,她就是我的一切,我以为,她就是我的一生,我以为,只有我能 带给她幸福,我以为--过去的二十八年,我从没怀疑过这种想法。虽然、虽然现在--可我真的爱过她,不能被任何人怀疑的爱。"
牵着你的手,听你嘴里唱出的儿歌,看着蹦蹦跳跳的你,走过山间小溪,我曾经、曾经只想维持这种画面。
小凡,我真的以为,能牵住你手的人,只有我、只有我......
是上天注定的这种缘分,让我们变成青梅竹马,却为何不让这种缘分持续下去......
如果我没有去市里上学,如果我没有离开这个小村庄,是不是能和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携手并肩,共度夕阳。
小凡,我一直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变,想着和你的婚礼,了却所有人的心愿......
"十五岁那年,小凡跑到山崖边玩,差点掉下去。我当时紧紧抓着她的手,心里就有一个念头。绝不、绝不能放手,就是死也不能放手。放手,就再也见不到小凡了;放手,就再 也听不到她喊我‘维叶哥'了。不能放手,哪怕和小凡一起掉下去,也绝不能放手。我本着这个信念,支撑了一个小时。当大人们赶到抓住小凡的胳膊时,他们要我松手,可我办 不到,那双手就像长到一起一样,我怎么也不肯放。不管是不是会给他们的营救带来麻烦,不管爸妈怎么打我、骂我、求我,我就是不放手。死死抓住,胳膊疼得快要断掉,也绝 不放手。当他们终于把小凡救上来时,我的胳膊也脱臼了。我知道,我这一生和小凡都牵扯不清了。我爱她,用我的生命来爱她,绝不掺假。她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她,最终她选择 了要我放开对她的执着,我也答应她。这就是我爱她的方式。"
微风吹动白杨叶的舞动,带来丝丝凉意。长长的麦道,送来熟麦的清香,久久无法离去。
小凡,你爱上了另一个人,我已经不能再随意地守候你,却可以祝福。哪怕那个人、那个人是--
龚维叶颓丧地躺下,闭上眼睛。
他爱的悲哀,从没有人属于过他。做一个傻傻的梦,傻傻地希望他爱的两个人能永远幸福。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方琰躺在他身边,替他盖上薄被。
"维叶,有机会,带我去见见你的父母吧!"
夜,持久的深沉,握不住的手,在心里牵绊......
一生,好长,我这一生,和你,也牵扯不清了。
共眠(下)
听着轰隆隆的车轮滚动声,窗外熟悉的景色映入她的眼帘,却一闪而逝,留不下半点印象。
宁子凡坐在归家的火车上,脑中全是方琰几天前留下的话。
那种急切的声音,不给她半点追问的机会,在知道维叶哥就住在她家的情况后,一句简单的谢谢,毫不留情地挂上了电话。
第二天,她打到方琰所在的公司,却得知他请了假。打他的手机,总是关机。就好像一个断线的风筝般,失去了联系,她找不到半点线索。
方琰,你是怎么了--
隐隐有一种答案浮出水面,她未加思考,就跑到火车站,买了车票,登上归家的火车。
她不敢细想,不愿细想,却又不得不想。
有什么隔离了他们。模糊的镜面中,有一张看不清的脸停在那头。
她不敢去追寻什么答案,一切都那么荒唐可笑。不过是她多余感情的胡思乱想,她劝自己不要下什么定论。
也许,也许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场巧合。
方琰和维叶哥成为朋友是巧合,方琰不接自己电话却三天两头和维叶哥见面也是巧合,方琰急着想知道维叶哥的情况更是一种--
也许,事出有因吧!
男人一向把友谊、兄弟看得比爱情重要,不是吗?
只是没想到他们两个本该是敌人的人,却能成为至交好友。
算了,男人之间的友谊她永远也搞不懂。有时候仅仅是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成为一生不离不弃的挚友。
别想了,宁子凡,就快到家了。
维叶哥和维雪该有多惊讶会见到她,爸妈又该有多高兴女儿的到来。她该喜悦的不是吗?
宁子凡强扯出一个笑脸,听着耳边到站的广播,迈下火车。
只要那个人、那个人--
笑着张开双臂,告诉她,这是一个惊喜......
提着大包小行来到家门口,预想的局面一一上演,维雪大叫着喊来年迈的父母。哭哭啼啼之间,她抹去母亲眼角的泪水,捋过父亲耳鬓的白发。一番关切的问候之后,她问起一 直未出现的维叶哥。
"我哥在路边守夜呢!和方大哥一起。"维雪挨近子凡身边,搂着她的胳膊。
"方、方大哥?"宁子凡的心漏跳了一拍,他还是来了。
"我说小凡,你这孩子到底怎么想的,那个姓方的,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母亲担忧地问道。
"我们,只是朋友。"真的只是朋友,快要连朋友都做不下去的朋友。
"只是朋友?只是朋友他怎么会大老远的跑到这种乡下地方来。看他的穿着,就不像一般人家的孩子。小凡啊,不管你和他怎么样,也不该不知会我们一声,就让他来我们家。你 这让维叶这孩子该有多难过。你明知道他......"
母亲的絮絮叨叨,她一句也未听见。满脑子只有一件事--
她抓起维雪的手,"维雪,我们去找维叶哥,好吗?"
"好啊!"维雪笑着拉她一块儿向麦场走去。
一路上的说说笑笑,她也只是敷衍应对。只是了解到一件事,在她告诉方琰地址后的第二天,他就来了她的家。甚至没告诉她一声。
"真没想到,方大哥和我哥处得很好呢!嘻嘻,他们应该是情敌啊!可是我哥在他来之前,连一点笑脸都没有呢。哼,子凡姐,你可让我哥伤心了好一阵呢!后来,方大哥来了, 你不知道他们在一起的相处有多融洽,虽然常会拌嘴,可是我看得出,他们两个人都有点乐在其中的感觉,我哥也会经常笑逐颜开呢!方大哥也是,表面上酷酷的,谁也不愿理的 样子,可是知道我哥带我去钓虾,没有喊上他一起,他发了好大的火呢!真是小孩子脾气。昨天方大哥一晚上没有回来,应该和我哥谈开了吧。唉,男孩子就是好,一场架,一顿 酒,什么仇都消了。不像我们小女生,总是爱记仇。哈哈......"
宁子凡再也听不下去了,加快脚步,她现在只想早点见到--
天际的曙光穿透白杨的缝隙,温柔地洒在相偎共眠的两人身上,金光闪闪地刻画安详的睡颜,就像一幅天使着手的画卷,美到让人屏息,不愿清扰。
枕在男人手臂上的龚维叶,侧身而卧,贴近他胸膛的面庞上有着微微的笑容止在嘴角,舒适、满足的恰似得到上天的眷顾一般,不愿离梦。
方琰身子稍稍斜向他。一臂伸长任他相枕,另一只手搭在他脑后,似要将他抱住般的珍惜。
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金灿灿的麦子,绿意盎然的杨叶,都在悄悄维持着这画卷的和谐。
宁子凡转过头,她不愿再看下去。
握紧的拳头,颤抖的身体,极力压抑的心情。
是啊,多美的画面,美到连她也认为,这样才是最合适、最应该、最完美的。
可是谁又能告诉她,那曾经对她深深表白的两个男人为什么会在一起制造那么完美的画面。
美到扎到她心脏的疼痛,一点点延伸,无法抑制。
有什么是她误会的,有什么又是她必须认清的。她已经,再也搞不清了......
方琰,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小凡姐......"
维雪不忍地看看宁子凡转身离去的背影。她蹲下身子,再次将视线移向相偎的两人......
以前怎么都没发觉,原来他们两个人真的都很帅,帅到有些相配的地步。这种和谐、自然的画面,居然不会让人产生厌恶感。
哥......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样子,只让我想到两个字--幸福。
方大哥......你那搂紧的姿态,又意味着什么呢?
不辞辛苦、大老远的跑来这里,不许我动、只留给我哥的草莓,水池边尽情地欢笑嬉戏,自然地将叉着青椒的叉子递到我哥的唇边--
"啊--"
她猛地站起来。
该不会、该不会--
方大哥,这是,真的吗......
折磨(上)
"吃饭了,吃饭了。"龚维叶从麦地回来,刚踏进院门,就听见维雪清脆的嗓音响起。
"哥。"龚维雪小跑到他跟前,"你回来得正好,快吃饭吧!"
"嗯!"宁叔到麦场守地,换他先来吃饭,吃完还得尽快过去。这么热的天,总不想让他老人家在外面待太久。
"维叶哥。"宁子凡从里屋出来,后面跟着方琰。
龚维叶冲宁子凡点点头,"小凡,你回来了。"眼神尽量不瞟到她身后高大的男人。
"有什么待会再聊,赶快坐下来吃饭。"宁婶摆好筷子,接过维雪盛来的米饭,放到桌上。
"妈,这么多好吃的,全是我最爱的。"宁子凡笑着捏起一块米粉肉,刚想递到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