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维叶在心里落下心愿--微微弓着腰的宁叔,一脸惊喜的宁婶,他就是他们的儿子,到这辈子结束的那一刻,一直都是......
在大排档吃过晚餐,龚维叶直接将他们带去了厂里宿舍。
放下行李,随手拍拍在他们来之前特意铺得板正的床铺,"叔,婶,你们坐歇歇,累坏了吧!"倒上两杯水,递到他们手上,安抚略显局促不安的两老,"厕所在最左边一间,澡 堂下了楼右拐。叔,我带你去洗吧!维雪,你和婶也去冲一冲。这么热的天,都出了一身汗,怪难受的。"说着便站起来去拿毛巾和洗漱用具。
"不忙不忙,维叶,你也坐下歇歇,待会再去洗。"
"哎!"龚维叶一脸憨态地坐在两老面前。
"哥,你同事呢?"龚维雪好奇地东蹿西跑,就是定不下来。
"他去女朋友那儿住了,本来我还觉得不好意思。没想到他倒高兴得直要请我吃饭呢!终于找到理由又可以去他女朋友那儿蹭了,还要你们多住些日子呢!小王这个人挺豪爽的 ,很好相处。"
"哈哈,我还以为男人的宿舍一定是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没想到哥你这儿挺干净的嘛!"
"这个......嘿嘿......"龚维叶尴尬地挠挠头,总不能说这是他大战了一整天,累得躺在地上直喘气的战果吧!有几个月没住了,他的空床铺都落下厚厚一层灰,被单、床罩都重新 拆洗、晒过,一股阳光的味道充斥鼻间。让宁叔、宁婶可以好好睡个暖阳觉。
"这次主要赶上十一,维雪她们放假,正好又是中秋,小凡工作太忙,回不来。我和你婶就琢磨干脆到你们这儿来过个热热闹闹的团圆节。"宁叔搓着手说道。
"是啊,这几年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倒是没怎么聚在一起过年过节了。"龚维叶低垂下头,这样的机会以后还能有几次。光是告诉他今年不能在一起过中秋了,那个男人就 已经气得直跺脚了。并放出话来,过年说什么也不准他回去了。的确是有些歉意,于是心虚的应承。和方琰一起迎接新年啊,总感觉有那么点神圣的味道。不可,思议啊......
"小凡姐。"
维雪的喊声唤起他的注意,一抬头便瞧见宁子凡一身套装站在门口,淡妆轻点的脸上仍是活力四溢,找不出忧愁的影子。撒着娇扑到宁婶怀里,搂着她的脖子,委屈地诉说着思念。
还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小凡,龚维叶放心地展开笑颜。带着愧疚几月未敢联系,想来也是他多心了呀!活泼善良的子凡,一直都该是快乐的代名词。释然走上前,低声轻语,"小凡 ,你来了。"
宁子凡抬起头,红红的眼睛怨怪地瞪着他,噘嘴娇喃,"维叶哥,你是怎么回事,也不来找我了。害人家一整个夏天都没怎么见到你,到底在忙什么啊!"
"没,也没什么......"
"哥,这只有两张床,要怎么睡啊!"龚维雪即时发挥他聒噪的本性,化解了他的为难。
"维雪,"宁子凡揉揉鼻头,"你到我那儿睡吧,和我挤一张床好了。"
"咦?子凡姐,你不是有洁癖吗?"
"那没办法,总不能让你这只雪狐狸睡大马路吧!不把你热化了才怪!"
"哼!又说人家是狐狸。"维雪不满地嘀咕。
"鬼灵鬼精的,大大的狡猾,不是狐狸是什么。"
龚维叶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视线转向宁家两老,"那就让维雪跟子凡去住好了,叔、婶,洗好澡你们就睡下吧!明早我买好早点再过来。"
"嗯?"宁婶疑惑地望他,"维叶,你不在这儿睡吗?"
"噢,那个,我跟朋友说好了,到他那儿去睡。"
"别麻烦了,维叶,晚上跟我挤一块儿,我们爷两个都瘦,你婶太胖了,让她一个人睡一张床。"
"死老头子,"宁婶恨恨地瞪他一眼便转向龚维叶,"就照你叔说的办吧!别去麻烦你朋友了。"
"不,不麻烦的,他家有两张床----"龚维叶急忙出声解释。夜不归宿啊,不知道会不会被他骂惨啊!
"什么朋友啊,哥?"龚维雪抬眼发问。
"就是......一般的......朋友......"含糊不清的回答中夹杂了几声咳嗽,希望能蒙混过去。
"那就更不要去麻烦别人了,再说我们爷两也很久没聊聊了。"宁叔边说边收拾起行李包。
"我,我已经跟他,说,说好了。"四处飘忽的眼神找不准可以定位的东西,脑子里就只有方琰一脸怒容、拿着菜刀的样子。生吞活剥啊生吞活剥......
"我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宁婶站起来拍拍他的背,"怎么,嫌我们脏啊,不愿和我们睡。"
"不是不是,婶,我不是这意思。"皱眉、苦脸,着急的解释,他知道酷刑离他不远了。
"看你那一副快急出汗的样子,就是太好欺负了。"宁婶大笑起来,"行了,就这样说了,跟你朋友说一声,你晚上不过去了,快去洗澡吧!我都热坏了,这真是南方的天气啊! 都九月底了还这么热。"扯扯领口,宁婶从行李中掏出毛巾擦了一把脸便搭在肩上继续扒着要用的东西。
"好......好......"龚维叶垂头丧气地点点头。看来只能寄希望于那个一向坏脾气的男人能够理解他的难处,别跟他计较才好。
虽然这个希望很可能是负数。但,人总要往好的一面来想,对吧,也许......也许......也许......
也许,他不会死得很难看......唉......
幸福生活(十)
"什么?!!!"
几乎震破耳膜的音量让龚维叶不得不将听筒拿离耳边。片刻后,估计他该消消气了,才又为难地放回,低声下气地说:"对不起,我知道你很生气,可是,可是我是真的没办法, 真的走不掉----"
"什么叫走不掉!我看你是不想走吧!告诉他们你谈恋爱了,要空出时间陪女朋友,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有多难!"中气十足的吼声夹杂着满腔的怒气从听筒那端传来。
皱眉苦笑一下,龚维叶继续赔笑着解释,"真那么说,他们一定会问东问西,然后又搞到不得安宁。我看还是算了吧!"
"算了?你就是摆明了不想回来是不是,这都两天一夜了,两天一夜!你有没有自觉!怎么,连今晚也不回来,你有没有想过我,龚维叶!"
"我,我当然有,有啊!"
"有你个大头鬼!噢,照你这么说,到他们走的这七、八天里,你都打算住在那里了,是不是!"
"应该,不会的吧!"
"什么叫应该!"
"对不起啊,方琰,明天,明天,最迟明天,我一定回去!"
"少罗嗦,你今晚说什么也要给我回来。"
"这----"
"在你心里,他们永远都比我重要是不是,难得能有个长假,我都订好了马尔代夫的酒店,整整七天,我们可以不用在意任何人的眼光,牵手、拥抱、接吻,并肩走在沙滩上,尽情享受透明的爱情,你知道我有多期待这七天吗?好,你说宁子凡的家人要来,对,他们是你的恩人,你当然不能不理。ok,我放弃,让你去陪他们,不用管独自一人待在家里的 我,这样还不行吗?做的牺牲还不够多吗?你现在又来跟我说什么,让我这七天连你的面也见不着!龚维叶,你他妈心里面到底有没有一丁点的我----我方琰这个人!"
"方琰......"龚维叶垂下头,无力地望着脚上的皮鞋。方琰的心情他懂,却不能分担一点。如果是男女,他可以大大方方地说去陪女朋友;如果是男女,大街上的牵手、拥抱、甚 至是接吻,从不是奢望,根本没人会在意;如果是男女,他可以将最爱的人带给宁叔、宁婶,带给维雪,带给子凡看,并不费力的得到所有人的祝福。他也可以在心里偷偷奢想一下 永远......
"如果你还知道愧疚两个字怎么写,现在、马上给我回来。"
"方琰,你听我说,不是我不想回去,实在是----"
"龚、维、叶!!!"
察觉他更加高涨的气焰,龚维叶急慌慌地插嘴,"对不起,亲爱的,我明天一定回去,对不起,对不起,就这样说定了。他们在叫我,我先挂了,再见。"手忙脚乱的在话落 的第一时间挂上电话,不去理会电话那头快气到爆炸的吼声。
长出一口气,龚维叶走出电话亭,暗灰色的云压得天地黑沉沉的。
唉!明天说什么也要回去了,他实在不敢想像方琰一向白皙的脸会黑成什么样。
这条路有多长,多长,方琰,你会陪我走下去的吧......
雨过天晴,一大早的空气香甜怡人,路面已半干,挂在东方的艳阳活力四射。
宁家二老和维雪等在宿舍楼下,龚维叶锁好门匆匆赶下楼,宁子凡一身白色短袖运动装出现在他眼前。
"小凡,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嗯,我请假。昨天都没陪爸妈了,今天说什么也要陪他们好好逛一逛。难得来一次,我这个女儿当得太不合格了。维叶哥,多亏有你。"宁子凡洋溢着青春活力的靓颜浅浅一笑 ,精神十足。
"小凡,你还跟我客气啊!"龚维叶微笑着别过脸,"叔、婶,东西都带齐了吗?"
"嗯,走吧走吧!"宁婶戴上子凡买来的遮阳帽,催促地摆着手。她等不及要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装进脑海,回去说给村里的七大婶、八大姑听,一定羡慕死她们。
"好,我们走吧!"刚转过身,走在前面的龚维叶还来不及抬头,一道不可思议的男高音传入耳中----"维叶。"
这、这是----
反射性地抬起头,不远处缓缓走来的男人着实吓了他一跳。
方、方琰?
他怎么会----
方琰停在龚维叶面前,一脸无害地拍拍他的肩,"维叶,你也真是的,伯父、伯母来了,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选择性忽视他瞪大的双眼,将脸转向宁家二老,"伯父,不好意 思,我来迟了,作为赔罪,今天就让我当导游,带你们参观一下本市好了。噢,顺便也可以到我公司坐一坐。维雪,想不想去游乐场,今天全程为你开放。"最后视线停留在宁 子凡黯淡无光的脸上,"小凡,好久不见啊!"
垂下眼,宁子凡微动双唇,清浅的声音听不出悲喜,"好久不见。"
宁家二老面面相觑,好似他是个不受欢迎的人,却硬是加进了这个有着欢快气氛的队伍。
龚维叶尴尬的一笑,"你、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吗?"手臂搭在他肩上,方琰故意笑对着他。
"当然,不是。"额头泛出薄薄的汗,龚维叶连拨开他手臂的勇气都没有,只能为难地低着头,希望这家伙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才好。
"方大哥,你今天不用上班吗?"维雪走到他面前。
"嗯,我给自己放了大假。说好让你哥到我那儿去住的,谁知他忽然说不来了,我就在纳闷怎么回事呢?所以想来看看,原来是伯父伯母来了,我当然要好好陪陪你们了。"方琰 伸手拍拍龚维雪弹性极好的小脸。维叶的妹妹啊,那就是他的小妹了。乖啊......
"你们,一直有联系吗?"宁子凡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
"对啊,我们关系很好的,是吧,维叶。"方琰一把搂过龚维叶的肩头,一副好兄弟的样子。
"哥,你说要去住的朋友原来就是方大哥啊!"
"啊?噢,是......是......"龚维叶将头垂得更低更低,好像一抬头,一双眼睛就会露出太多秘密一般。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子凡投过来的诧异眼光,心,有点隐隐做痛。
"维叶,你的宿舍那么小,怎么睡啊,能挤得过来吗?"
"可、可以的......"这家伙想干嘛啊!
"哎,我看晚上你还是过来吧,这么热的天,几个人挤一个屋,伯父伯母也睡不好啊!就这样说了。"不容任何人拒绝,他语气坚定地下了结语。之后,眼光梭巡一圈,笑意盎然 ,"那么,我们走吧!"
一行六人各怀心思的上了方琰开来的车,前往早已计划好的目的地。
虽有个比较尴尬的不速之客,倒并没有破坏大家的心情,宁婶还是一样对什么都很好奇,维雪挨在她身边一一解释;宁子凡挎着父亲的肩膀,有说有笑的前行,只是目光会偶尔飘 向走在后面的两人。
方琰心情愉悦地高昂着头,时不时哼上两句。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龚维叶一路走来,一直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游乐场、海底世界、美术馆、大剧院,几个相邻的地方,到处都留下了他们的脚印。
临近中午,方琰请他们到五星级餐厅用餐。
龚维叶借口不太舒服,没有跟去,独自坐在车里。
匆匆点了餐,让侍者记上帐,方琰一句不放心龚维叶一人待在车里,打过招呼后便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厅。
他一离开,宁家二老才总算松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
宁婶拉过维雪的胳膊,将头贴近她,"小雪,你说这姓方的到底搞什么鬼,前两天才听维叶那孩子说他可能有女朋友了,所以不会和小凡在一起了。今天怎么又突然冒出来,还对 俺们那么热情。你说他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啊!"
"我不知道,"龚维雪摇摇头,"婶,你为什么自己不问他?"
"你这丫头,能问我早问了。"宁婶不满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背,"我看他跟维叶倒挺好的样子,一路上一直走在一起,有说有笑的。这年头啊,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们是搞不懂啦 ,去,他们俩还能成朋友,真是搞不懂。想当年那些追我的人啊,个个见面都跟得了红眼病似的,恨不得干上一架。唉,你们哪......"
龚维雪挥挥手,"好了好了,婶,那些陈年旧事你都说八百遍了。我耳朵痛!不想听!我要去洗手。"说完,从椅子上跳起来,噔噔噔地跑向洗手间。
"真受不了婶哎!"烘干手上的水珠,龚维雪挎上手机包包,对着镜子整理一番后刚想出去时--
似乎有些画面从眼前闪过,她停下脚步,走向装了纱窗的窗户前。
因为餐厅是在二楼,视野更加开阔,能将不远处的二人看得清晰透彻。
车旁伫立的两人几乎贴在一起,那种相依偎的画面让龚维雪感觉非常不舒服。
方琰似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大哥笑着点点头。两人稍稍分开,方琰用鞋跟在地上画了一条线,他们踩在线底,拉开架势,应该是要赛跑。
不知是谁发的号令,两道高大的身影几乎同时蹿出去,奔跑在淡蓝无风的天空下。
烈日将拉长的影子粘在他们狂奔的身上,扬起的些许灰尘被扔在脚后,静待落定。
一片半黄的树叶被他们造成的风势震下树枝,缓缓飘向地面中,再无返回的可能......
方琰先一步来到看似是他们定下的目的地,大哥刚一刹住车便双手撑在膝盖上不停喘着气,体力明显不支。
方琰笑着走回他身边,扶起仍在喘息的他,移近双唇,送上一个蜻蜓点水的浅吻。
"啊!"龚维雪惊叫一声,慌忙捂住嘴巴。
身子贴在冰凉的壁砖上,她不可置信的回想刚才的那一幕。
她不停摇着头,想将它们甩出脑海。
不可能,不可能,这不是真的,这绝不是真的,哥他怎么会......哥他怎么会......
痛苦地闭上双眼。哥......哥......你......你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