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耀的房间————砂珥
砂珥  发于:2009年0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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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他,周围其他客人也投来好奇的目光。我看了一眼老板。
"能有什么,还不是和你们一样来喝一杯,放松一下。"烟斗在他的嘴角抖动着。
"也是,做那家人的管家不容易啊。"
老板轻描淡写地回答得到周遭认可,我则叠好餐布转身走向后堂。
走过老板身边时,他用低得只有我俩能听见的声音说:"你高兴是因为下雨可以晚回去吧?"
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我径直走入后面的员工休息间,但心却在那刻定住了,被他的话牢牢锁住。
『下雨可以晚回去』
『可以不用面对那双眼睛』
『可以距他再远一些』
十指插进头发里,我捧着脑袋陷入恐慌:我居然会在意这种事?简直难以置信!
回想这几年走过的各个城市,遇到的各色人群,他们在我脑子里仅仅只是存在着的影像,用来日后回忆用(如果我还需要回忆的话),而我用来面对他人的表情不论是喜、是恶,都只停留在表面片刻,心从没有过任何波动,而且,我认为能让我在意的只有那些人......
『有些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我想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外面雨越来越大,我回到店内,老板正在煮咖啡。他对咖啡和烟草特别讲究,店内出售的不少推荐品都是他自己研制,并且深受客人喜爱。为了保护自己的小秘密,他在制作时还不许其他人靠近,因此我绕过他走到点唱机跟前。
"年轻人帮我选首热闹点的,盖住雨声。"
我接过客人手中硬币,塞进投币孔。
"《田园》?"
"贝多芬的太宏壮,我想圆舞曲不错,但不要施特劳斯。"
"明白了。"我猛捶一下点唱机盖板,不是在抱怨而是机器太老和挑剔的客人一样难伺候,里头胶木碟不在外力震动下就无法翻动,这样的老古董还真亏老板能弄到手。
说到老板,我抬眼看去,咖啡已经好了,他正递给客人。在他没有接下去研磨烟草之前,我快步走向他。
"老板。"
"不要想请假早走。"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打算?
"八点才可以走。"
"嗯?"
"今天你正常下班,"老板把自己心爱的烟草铁盒、卷烟器排放在桌面上,"我来陪这帮老家伙就够了。"说着他用烟斗点点屋内。
我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只干干地说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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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准备离开前,点歌的客人又叫住我,塞给我一个硬币:"这次点首你喜欢的。"
我眨巴几下眼睛,这次才仔细看了客人的正脸,一个花白头发背有点驼的老人,右眼晦涩无神,眼睑上有道凸起的白色疤痕。
"点你喜欢的,看看是不是我也会喜欢。"他催促我。
我喜欢的?这老机器里根本没有年轻人会喜欢的类型。最后,我就近选了首和当时天气相符的《雨中曲》。当旋律还没完全充满室内,我就拉开门走入雨中。那首曲子究竟是否悦耳我不得而知,现在耳旁只有"哗啦啦"的真正的"雨中曲",和寒冷的秋风。

既然决定面对那双眼睛,就不能再迟疑。利用三十分钟的归程,我反复斟酌自己的用词,期望能用最最不伤人的话语说明白我要表达的内容。
走到739号铁门外,远远看见客厅灯火通明,以我的经验,这点数通常只有卧室是亮的,那么,开门后我会看见一个派对?
半猜疑着,我转动锁头拉开门。瞬间,我看见一个艳光四射白芮。我忘了合上嘴、忘了呼吸,眼前一头浓密的金色长卷发被门外秋风吹起,飞舞,散出美丽的金沙。
"请关上门好吗?"柔软的女声从朱红的双唇中逸出。
"咳咳,抱歉。"我为自己的失态而道歉,我认错人了,这不是白芮,而是一位和他相貌相似的女士。但,何止是相似,连身高几乎都一样!当真正的白芮走向我时,我不得不低声惊呼。
"我们很像吧?"女士优雅一颦,挽住白芮的胳膊。
简直太像了!如果她不施粉黛,如果她不是金发垂肩,如果她像他一样苍白孱弱......
"这是我双胞胎姐姐,白滪。"
"你好梵先生,早就听管家提起过你。"女士主动握住我冰凉的手。
"很荣幸见到你,"我有点不好意思,我的手还沾着雨水,"请叫我梵漓。"
"我们家小芮多谢你照顾了。"她的眼睛是漂亮的深绿色,微笑时传给人春天的柔和。
"哪里,是我打扰了。那,我先回房换件衣服。"
"不用客气我这就要走。"白滪淡淡撇了眼衣帽间,"管家走时连伞都没留下,梵......漓,不知道能不能把你的伞借给我?"
"当然。"我翻过伞,将伞把方向递上,她雍容地笑了,似乎很满意我在这些小细节上的体贴。
"需要我送你么?"
"司机就在门外。"一直默默站着的白芮不经意说了一句,白滪很大方地笑了笑,轻轻抱住他并吻了他的面颊。
"可不是,我走几步就到了。"
白芮却有点不依不饶:"记得让仆人把伞送回来。"
"呵呵,小芮,再见。"白滪亲昵地捏着他的脸,带着银铃般的笑声离开屋子。

"你们真是太像了。"我脱下湿了一半的外套挂好。
"让你分不清了?"
"这到不至于。"
白芮则跟在身后不停问:"可你刚进门一副要看掉眼珠子的模样。"
"是么?没那么夸张吧!我只是以为你换上了‘盛装'或者说是看见另一个你而已。"
"你是说,我和滪在一起,你看见的就是两个我?"
"这么说有点怪,但差不多算是吧。"
"我很高兴你这么说。"
我说错什么了?我停在楼梯中间低头看下面的他,白白的脸上浮着很难见着的红晕。我说了什么让他这么高兴?不行,今天一定要挑机会跟他说明白!
"我换件衣服下来,呃......还有吃的么?我还没吃晚饭。"
"有,还有很多。我给你热去。"
看他欢快地走向厨房,我有点不祥的预感。

吃饭只是一个理由,我得给自己找个合适的谈话机会。坐在餐桌前总比在客厅沙发上好说话点。
来到厨房我才发现今天的晚餐确实丰盛,菜式比以前多了至少三倍,以至于水槽里堆满了盘盘碟碟。
"今天也是滪的生日。"
"哦,"我点点头,用银叉切下蛋糕一角送入口中,"一定很热闹吧,那么多人。"
"是的。不过不是全部。按理说应该在那边举办宴会的。"
我知道,他说的"那边"是指白家位于市中心的本部。
白芮坐在我对面,红茶的热气熏得他的黑眼有点迷朦:"大部分人都在那边为滪庆生,只有几个叔伯来了这里,滪也是在宴会结束后才来的。"
『好歹你也是个少爷也,这么惨?』
我在心里暗道,嘴上还是程式化的、礼貌式的应道:"可能是怕你身体吃不消--"
"是我坚持要在这里庆生不肯去的。"令人意外的,迷朦的眼神忽然锐利起来,"每年的今天我都会和大家一起庆生,而且每个周末也都在主宅渡过!这些你都不知道,因为是在你来以后才改变的。"
我被温热的红茶呛了一下,捂着餐布猛咳一气。
利用这当口,脑子飞速思考是否应该表现出受宠若惊?
"我给你换一杯。"
白芮平静地说着拿走我面前的瓷杯,乌黑的眼里没有一贯的关切。
或许是到了该说出心里话的时候了?
看着他消瘦的背影在水槽边忙碌,我起身走了过去。
"留着明天会有仆人来洗。"他晃晃手中的瓷杯,"只要一个就够了。"
"抱歉,我......"
白芮没有看我,埋头专心地冲着杯子:"只要一个就够了,朋友也是一样,我这么认为,你呢?"
这个问题好沉,我不得不半靠在壁橱边思索了片刻:"我想我的答案不会让你满意。"
"这样我们无法继续下去。我让你为难了,是吧。"他的声音如止水般沉静,没在看我,却让我觉得已经被看透了。
"你是第一个在这里住满十天的人,刚开始大家都在猜你会呆多久,还有人为此打赌。"白芮嘴角浮出一丝笑,"你和其他人不一样,这不是因为你能包容我,而是因为我第一眼看见你时的感觉。我没有朋友也没有兄长,分不清你给我的倒底是什么,但,到现在我还在奢望能成为你的朋友。只要你一个就够了。"说到这儿他转向我,用热切地眸子直视着我。
我有点为难,可也不想再逃开:"你知道,过完这个冬天我就得走了。"
黑眼睛里面的失望一闪而过,白芮飞快低下头,手里的杯子已经不知被水冲刷了多久。浸泡在冷水中无血色的手拧动龙头,水量顿时变大,溅的四处都是,白芮慌忙反向拧了几下关闭水流。没了水声,厨房顷刻静得能听见心跳声。
看着这一切,我依在壁橱上一动不动。原先准备了那么多想说的话现在一句"过完冬天我就得走"便足以表达透彻。有了这句话,对他的回避疏远都变得顺理成章,我可以安心地把自己放在不伤害任何人的角度,扮演好好先生。很伪善很卑鄙,不是吗?
白芮用手背拭去脸上的水珠,不知道那是水还是泪,不过他现在笑了,恢复了以前看我时用的那种神态,殷切、温柔。
"至少,允许我把你当成我的朋友,"他贴近我,"在你离开前,在这个冬天,做我最好的朋友,可以么?"
为什么世上会有这种人存在?我诧异他的坚持的同时从黑亮如夜空的眼睛里看见自己丑陋的倒影。
"我觉得朋友是用来被伤害的,所以我不希望有人成为我的朋友。"
"那么我就不在乎你的感受单方面认定你是我的朋友了!"
应该是很伤人的话却被这样反驳过来,这次黑眼睛没有轻易放开我,它们用最深的凝视向我倾倒一股灼热的......悲怜?我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但它们正在腐蚀我的思绪。这奇怪的东西弄得我听不清他的话、看不清他的脸。
"我今天才知道,你比我更孤独。"
直到这句话从白芮口中吐出,才如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把我脑中的混乱一扫而光,露出最真实的脆弱的真相。
"我比你想象得更坚强,"白芮把瓷杯放入茶盘,端起,走向餐桌,"在我活过的这十几年里,离别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就算你不出现,以后还是一样要经历。没有人能陪自己一辈子,最后还是要靠自己。"
"没有人能陪自己一辈子......"
"别被我的坏情绪感染了,来喝茶吧。"
坐回桌边,茶具已摆放停当,餐巾也换了一套。白芮在为我调配"伯爵"。就在十几天前,我对茶水的要求还止于罐装饮料,其目的也只是解渴,对于红茶则更是不知所谓;现在,我已经能粗略区分茶的产地和各种茶具的使用技巧,这些全拜白芮所赐,让我能坐在舒适到奢侈的室内,闻着茶香,欣赏他泡茶的姿态。
唉,我的生活还是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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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牛奶注入茶中,杯中的液体变得浑浊,但口味却更加醇香细腻。不过,白芮不喜欢。他说,这样的茶失去的不仅是清澈,它变得不真实了。
"味蕾被牛奶的味道欺骗,尝不出茶的苦涩。苦就是苦,坏的一面是确实存在的,为什么要刻意美化它呢?"
"很多人喜欢喝黑咖啡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我小嘬一口只加了点蜂蜜的红茶,"话说回来,能享受更好的,为什么非要吃苦的呢?"
"说这样的话,你不觉的很矛盾么?"白芮挑挑眉,"你自己就在过苦行僧式的生活。"
"呵呵。"我抿嘴笑了。这样的气氛这样的对话,让我很轻松,一直压在心头的担子卸下之后,我不再为和白芮距离变进而恐慌。
"我只是在寻找我的叔叔,才从一个城市走到另一个,看起来很凄苦?"
"现代社会你这样的人很少见了,可以说已经绝种了。"白芮托着下巴,一手不停搅动银匙,"你不会打电话给他,或者写信?"
"我没有他的地址,连相貌......也只见过一次。"
"你父母不担心?"
"都去世了。"
"抱歉,"白芮垂下眼帘,"我的父母也去世了。不过,家族里其他人都在,不用像你这么惨,四处寻亲。"
"我们算扯平了。"
"噗哧--"白芮和我同时笑出声,但很快又止住,毕竟这种事情不是能随便笑得出来的。
沉默了一阵,我说:"每次我走不下去的时候都会对自己说,‘没有人能陪自己一辈子',有了这句话,我才坚持到现在。"
"那我要感谢这句话,把你带到我身边。但是,"白芮突然探身抓住我,"我希望以后你不要再对自己这么说。你是个不合格的苦行僧。"
"为什么?"
"你不会永远只喝黑咖啡。"
白芮的话委婉且一针见血。我究竟在什么时候被他看透的?
放开我的手,白芮踱到窗边撩起白色窗帘:"只要今晚没有月亮,就是完美的生日了。"
"月亮?"我抬头看外面,还下着雨,即便现在停了,厚厚的云层也会把月光完全遮蔽。
"呵,没什么。"白芮转过身,"今天我不想吃药了。我有预感今天我会睡的很香。"
看他舒展身体的样子,我也感觉今夜会很平静。
然而,我错了。
时间还没过午夜,白芮的房间里又传来尖叫。这时候,我正辗转反侧思寻着和白芮的每一句对话,咀嚼他言语中的机警,反省自己的失误。
"啊----"
这次的声音与其说是惊骇不如说是求救。和以前绝对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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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liloquy』本意为"独白",阴沉不安的旋律让心情沉到永恒的黑暗里。
《月光照耀的房间》需要的正是它!
我把它放在blog music的第四个,位于『My Ocean』的前面。觉得听完soliloquy之后能听见海的声音有种被救赎的感觉。现在,我要让自己沉下去了。

第三间卧室

冲进他的房间,床铺很整齐显然没有被睡过。
"白芮?"
打开灯,发现他没有缩在床和矮柜之间的老位置上,而是蹲在屋子另一头的壁炉边惊恐地瞪着窗外。
"有人!"他看见我立刻这么说,撒开紧紧抓住壁炉的手转而抱住我的胳膊,几乎全部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我身上。
"嘘--"我忙用手压住他的嘴,这里是一楼,很难说是不是小偷之流。反正屋子灯已经开了,我索性直奔窗口,白芮死死贴在我身后寸步不离。
窗帘只拉上了一半,透过玻璃,外面还是瓢泼大雨,花园里昏暗的脚灯被灌木遮掩影影绰绰,四下没有一个人影。
"放心,没人。"我拍着他的背,笑道,"就算真有贼也会被外面张牙舞爪的树影下跑的。"
"不。"白芮很顽固地藏在我背后,还不停把我往后拽,"不要靠近窗户,他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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