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剪轻琼作物华————景悠然
景悠然  发于:2009年0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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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洗完,顾容止拿起软布仔仔细细把他的毛擦干,小狐狸蓬蓬的仿佛一个小雪球一般,赶紧跳到暖炉边上趴下,美美地伸了个懒腰。
顾容止走过去,食指小心地伸进他的小嘴中,去探探他长没长出新的牙齿。果然,不出所料地摸到了两颗尖尖的小牙。
这样看来,不久之後他就可以不必吃流食了呢,想来又要多赚些银子,才能让他吃得好些罢。
正思索著,雪颜却突然用舌头轻舔了一下他的指尖,麻麻痒痒的感觉,一直传到心里。
顾容止愣了愣,低头去看他。
美丽的琉璃眼半睁半闭,渐渐全然合拢,眨眼的功夫,便已然入睡。
顾容止悄悄把手指抽出来,又把暖炉抱远一些以免烫到他,便转身去收拾书桌。
心疼地看著那被染污的宣纸,他忽然思绪一转,照著床上小家夥的样子便开始落笔。墨迹变成了暖炉,画上的小毛球睡得正香。
他轻轻笑了笑。

5
往年的冬天严寒难耐,今年却不知是不是因为有这小狐相伴,转眼便到了草长莺飞的季节。顾容止本欲给雪颜添几件新衣,可自从那次之後,他竟再也没有变作人形过。
几个月来,唯有顾容止下山的时候两人才分开过,而每次他也都匆匆赶回山中,唯恐雪颜独自在家会有什麽意外。
不过事实往往和他的担忧相反。每次回来,小家夥都神采奕奕精力百倍,反倒是附近农家的鸡少了几只,猎户打下来的鸟没了大半。
想到回到家中会是怎样一幅情景,顾容止就禁不住苦笑起来。他这次下山,特意带了些花籽菜种回来,想要种在庭院空闲的那片土地。一个人住总觉得没什麽所谓,可多了个人,就总想要布置得好一点。
把粮米放进膳房,宅子里是出奇的宁静。若是放在以前,雪颜早就飞快地奔出来窜进他怀里,今天却不知怎的,自己都回来这麽久了,仍旧悄无声息。
"雪颜......"打开卧房的门,顾容止环视一周,都没见到那个雪白的身影。正欲转身,却忽然发现床上的枕头高高隆起,外面露出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他不动声色走过去,忽地把枕头拿开,雪颜兴奋地唧唧叫著扑过来,在他的怀里滚成一团。顾容止看看他,紧接著皱了皱眉头,"你是不是又去赵三哥家偷小鸟吃了?"
雪颜眼睛飞快转了转,无辜地摇摇头,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顾容止伸手把粘在他嘴边的羽毛拿下来,"那这是什麽?"
雪颜低头瞅瞅,从他身上跳下来,躲在一边不再出声,雪白的尾巴在那里一晃一晃。顾容止拉过他,低声道。"不是和你说过了麽?想吃的话我会买给你,可若是去偷去抢,便不是君子所为......"
训斥的话没说几句,门外就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顾容止只得停下来去应门,转头望去之时,早就没了他的身影,想必是已经找到地方自己躲了起来。
打开门,却是邻家农户梁保的妹妹梁凝烟,顾容止略有些诧异,便微微笑著问道:"不知道梁姑娘登门造访所为何事?"
梁凝烟面上一红,"没什麽要紧的,只不过天气渐暖,顾大哥仍旧穿著冬靴......小妹不才,纳了一双新履,还望顾大哥莫要嫌弃......"
把那双鞋往他手里一放,梁凝烟便低著头转身跑了回去。顾容止在原地怔了片刻,才拿著那双鞋回到屋里。
他自然明白梁凝烟的意思。
其实他已及弱冠之龄,照理说早就到了安排亲事的时候。家中的兄姐都早已成亲,侄儿甥女也有了几个,只是他自幼不得宠,自己不提,爹爹姨娘们也就不闻不问。长久下来,反倒忽略了这件事。
如今,是该找个人来陪自己了麽?
一道白光闪过,手上的鞋子瞬间不见了踪影。顾容止回过神,才发现雪颜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叼著鞋子就跑了出去。
惊讶之余,顾容止这才发觉他长大了不少,竟然连和他身子差不多长的鞋子也叼得起来。自己天天对著他,自是觉察不出他身形的变化。
雪颜原本就跑得飞快,自己这一恍神,更是慢了一步。等好不容易追上去,崭新的鞋子已经被咬得满是齿印小洞,破烂不堪。
顾容止仍在气恼他先前不听话,见状抿紧嘴唇,转身便走,心里对自己说不再理他。他教不好这小狐狸,自己也是一片心灰。
雪颜像是看出了他是真的生了气,也不敢再扑过来,只是小心翼翼跟在他後面,寸步不离。
顾容止走进屋,狠狠心把门关上,听见身後那小狐"咚"的一声撞在门上,想笑却又忍不住心疼。
关了半天,雪颜在外面一点动静都无。此时虽是初春,寒气却是少不了的。顾容止在里面如坐针毡,只怕他受凉生病,但又觉得应该给他些教训。
如此反反复复,心乱如麻,想要罚他,自己却比他还要难受。
忍不多时,顾容止还是打开门。雪颜取暖一般抱著自己的大尾巴趴在地上,听见门开的声音,忙抬起头看向他,眼睛里一漾一漾的水光,似乎登时就要落下来。
顾容止心里一软,缓缓伸出手,雪颜飞扑进他怀里,不住地左蹭右蹭。孩子似的举动又让他一阵内疚。明明是自己也心有郁滞,却把怨气都发在他的身上。
他摸摸雪颜还有些发冷的身子,"今晚给你做鸡吃,好不好?"
不计前嫌的小狐狸立刻点点头,顾容止微微笑起来。
虽说临睡之前他用热水给雪颜好好洗了个澡,可还是担心日间的寒气别再侵入这小家夥的身体。
把他抱进怀里盖好被子,怀里的身体暖洋洋的,总算让他稍稍宽心。吹熄了灯想要安心入睡,依旧觉得不太对劲的顾容止睁开眼,果然看到雪颜正用亮晶晶的眼睛凝视著自己。
"睡不著麽?"
小狐狸趴在他胸前,没有说话,突然伸出小小的舌头,舔了他的嘴唇一下。
顾容止蓦然愣住。
嘴唇上湿湿的,似乎还留著刚才的温热。以前雪颜最多只是舔舔他的脸,这一下却是说不出的怪异。
不知怎的,雪颜倒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闭上眼睛,便沈沈睡去。

6
院子里的菜籽不多阵便冒出新芽,嫩绿的一片甚是喜人。雪颜也听话地没有捣乱,在一旁歪著脑袋看他浇水施肥,锄理杂草。
这一小片土地被他开垦出来作为菜园,小小的一块,却足够两人过一阵吃上新鲜的蔬菜。
顾容止擦擦脸上的汗水,他本是书生一个,眼下做起这些活来,却也还算有板有眼。收拾好东西,又去洗净了手,雪颜仍旧好奇地蹲在那里,伸出爪子小心翼翼碰了碰那新长出来的小芽。
顾容止笑著抱起他,坐在旁边的竹椅上,轻轻理顺他雪白的毛,问道:"雪颜,怎麽你再也没幻化成人呢,是法术还不熟练,还是不想?"
雪颜抬起头看看他,又把头低下,像是在想些什麽。
顾容止笑著摸摸他,"我随口问的,你别放在心上,一切都随你愿意。"
带著泥土气息和青草香的微风拂来,轻轻吹起他的衣摆。宁静又平和的日子,似乎这样下去就已满足。
用过午饭,却未料到猎户赵三竟来拜访。爽朗的汉子红光满面,进门便喊:"顾老弟,喜事啊喜事。"
顾容止快步迎出来,笑道:"什麽事让赵三哥这样开心?"
"当然是老弟你的喜事啦......"赵三进门便毫不客气在凳子上坐下,端起倒好的茶喝了一大口,笑吟吟地望著他。
"我?"顾容止放下茶壶,一脸疑惑。
"哈哈,我今日便是为老弟你说亲来的......"赵三看他只顾发愣,便自己动手倒了杯茶,又道:"大哥只问你一句话,梁保家的小妹梁凝烟,你中不中意?"
顾容止一怔,当即明白过来,梁家这是在托赵三向自己求亲。他沈默片刻,却忽然见到雪颜蹲在自己脚边,一双琉璃眼如水一般看著自己,深色的眼底波澜不惊。
顾容止拿定主意,微微笑道:"烦劳赵三哥费心了,成亲之事,小弟并不急於一时......"
赵三像是没料到他会拒绝,瞪大了眼睛一拍桌子,"你已及弱冠之年,再不娶妻,更待何时?"
顾容止轻轻摇了摇头,"小弟眼下无家无业,乃无用书生一名,养活自己尚且可以,娶妻养家就罢了吧......"
"人家梁家小妹既是看上你的人品,又怎会介意这些?"赵三无奈地叹口气,"人说书生迂腐,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顾容止笑笑,"还请三哥回复凝烟姑娘一句,莫要白白浪费大好年华才是。小弟不才,只怕无缘与她结缘。"
"罢了罢了......"赵三大手一挥,"你既然不愿,我怎能强人所难?只是那姑娘花容月貌,和老弟你实是相配......可惜啊可惜。"
这边厢惋惜不已,那边雪颜却不知怎的兴奋起来,抱著他衣摆又叫又晃,直把赵三的目光吸引过去。
"这就是你养的那只狐狸?"
顾容止因上次向他讨要奶水,早已如实相告,此刻便笑著点点头,把雪颜抱进怀里轻轻抚摸,"是。"
那双秋水剪瞳无比温润地凝视著自己,波光流转,水漪荡漾。
赵三望了他们一会儿,忽然道:"老弟,你莫不是被这只狐狸把魂勾了去吧?"
顾容止诧异地抬起头,"什麽?"
"你没听说过麽?狐狸都会媚术,专靠吸人精气修炼成妖,你不肯娶妻,莫非也耽於这只狐狸的美色?"赵三半担忧半尴尬地说完,却看到那只小狐突然冲自己亮了亮那一口白牙。
魁梧的汉子被吓了一跳,倏地跳起来後退了几步,顾容止知道又是雪颜在搞鬼,便苦笑著拍了拍他的脑袋,"别闹。"
安抚了怀里的这个,他便对赵三正色道:"三哥多虑了,这小狐只不过还是个孩子,又怎识得媚术?再者,小弟并不好男风,对他也只不过是怜惜之情罢了。"
"是啊,大哥我也没有别的意思,老弟你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赵三抓抓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笑,寒暄几句,便出了屋。
顾容止松口气,静静望著满园春意,不由有些出神。
娶亲之事,还是留待雪颜长大些再说罢。
低头去看他,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小家夥却忽然变得一声不吭,耷拉著脑袋像是受到了什麽打击。
顾容止捏捏他软软滑滑的小耳朵,雪颜转过头,哀怨地看了他一眼,便又沈默下去。

7
夜凉如水。
皓月泛著朦胧的光晕洒下一片清辉,映得院中浅浅明亮。
顾容止给雪颜擦净身子,放到床上,自己也去打了桶水回来,准备沐浴。刚刚除了衣衫浸到热水里,眼前便是白影一晃,"扑通"一声之後,桶里飞起无数水花。
这浴桶可不比那木盆,雪颜跳进来身子便直往下沈,扑腾著咕嘟咕嘟连喝几口水,才被他一把捞起来。
顾容止眉心微蹙,看著怀里湿漉漉的小家夥,当真不知是气恼多些,还是好笑多些。
"不是给你洗干净了麽?怎麽又要进来......"
雪颜眨眨眼睛,并不做声。顾容止只好草草沐浴完,让他两只爪子搭在桶沿上抓好,自己穿好衣裳再去给他拿擦身体的软布。
屏风後忽然水声嫋嫋,顾容止心里一惊,心道莫不是雪颜又掉了进去。可那声音又不似挣扎,反倒惬意慵懒,悠然自得。
顾容止迟疑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水气朦胧中,一切景象都迷迷蒙蒙,隐约透出一个人的身影。
细长的胳膊随意地搭在浴桶边缘,肌肤白皙胜雪,隐隐泛著浅浅的光芒。
一头黑发流水一般倾泻而下,半遮半掩地露出那张令人无法逼视的明脸庞,眉目如青黛远山,似幻似画,当真是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
顾容止怔忡片刻,犹豫著叫出口,"......雪颜?"
那少年轻笑起来,声音似泉水般叮咚作响,"怎麽就这麽一会儿,哥哥就认不出我了......"这一笑如初蕊微绽,珠露光华,说不出的柔美风姿。
顾容止原本还只是试探,此时却不得不相信,眼前这个十五六岁的美貌少年,正是雪颜。在他脑海中,雪颜仍旧是一个流著口水的小娃娃,虽也是粉雕玉啄,却怎样也难以和眼前这个仙人般美丽的人联系在一起。
"哥哥,水凉了......"
浴桶中的人有些嗔怪地抱怨著,顾容止回过神,忙把手里的软布递过去,又到橱子里找出自己的一套衣衫一并给他,便退到屏风後面等他更衣出来。
事到如今,顾容止仍是有些难以置信。
白天还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小狐狸,晚上竟然成了一名少年,就算早已知道他有这个本领,惊讶却依然少不了。
身後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即使穿著再普通不过的衣衫,也丝毫掩盖不了那绝美的容颜。
顾容止不知怎的,心中竟涌起些微怯意,把头微微偏到一边,低声道:"不早了,早点歇息吧。"
雪颜点点头,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下,像往常一样空出靠外的一片位置给他。顾容止停顿一下,慢慢躺上去,却是背对著他。
平时搂著小小的一只,并不觉得什麽,可如今床上如同凭空多出一个人来,这让从未与人同榻而眠的他分外难耐。
一个姿势维持了许久,额头上都有细细的汗沁出来。身後突然伸出一只白玉般的胳膊,轻轻环在他的腰上。
顾容止连身体都僵住,也不敢转身,只听得雪颜在自己身後轻声问道:"哥哥,你怕我麽?"
绵软又轻柔的嗓音似是无限委屈,顾容止心下一片内疚。雪颜从几个月大便跟著自己,当中的亲密不言自明,感情更是深厚无比。如今他幻化成人,自己却这般冷落......
有些歉然地转过身,正对上他那双如水深瞳。
顾容止摸了摸他一头青丝,微微笑道:"没有,只是雪颜长大了,我一时不太适应......"
雪颜的眼睛这才微弯起来,笑著钻进他怀里,把脸贴在他的胸前,"我要哥哥还像以前那样抱著我......"
顾容止伸手轻轻抱住他,只当作还是之前那只调皮的小狐狸。
"哥哥不想问我什麽麽?"雪颜抬起头,冲他眨眨眼。
"你......到底多大了?"看著他顽皮的表情,熟悉的感觉这才一点一点回到身边。
"一岁多一点,不过狐狸的寿命只有十几年,就相当於你们人的十五岁......"
顾容止点点头,方才明白过来仅仅几个月的时间他变化得这样大的缘由。
"这麽长时间你都没再幻化过,怎麽突然又变人了?"
雪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因为做狐狸......有很多事情都不方便......而且,讨厌的人越来越多......"
顾容止不由笑道:"你见过的人总共没有几个,你便开始厌恶人家了?不过不方便倒是真的,就像刚才,差点在浴桶里溺水......"
他说到这里,猛地住口,忽然想到自己岂不是被这只小狐上上下下看得一清二楚?脸蓦地热起来,虽说是同为男子,可仍是有些羞赧。
他抬眼看看雪颜,却似乎没有什麽不寻常的表情,便暗自在心里松了口气。

8
雪颜安静了一会儿,突然问道:"我爹爹他......当时受的伤很重吧......"
顾容止愣了愣,"你还记得?"
雪颜轻轻点点头,"记得一些,但不是很清楚......模糊觉得爹爹把他的内丹给了我,我便睡了过去,再睁眼之时,就在哥哥怀里了。"
顾容止也曾听说过成精之物皆有内丹,也是修炼原神的根本,那白狐将毕生精力灌注於自己的幼子身上,想必是怕他无人保护受到伤害。
"爹爹的功力太强,我足足用了十几日,方才把那力量归为己用......"
听他此言,顾容止恍然明白他昏睡不醒的原因,自己却还担心了许久,不由失笑。又仔细想了想,问道:"你能这样快化成人形,也是因为这内丹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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