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样会伤了你!"顾容止使劲想要挣脱开,却被他手指轻轻一点,顿时一动不动定在那里,仿佛全身都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所禁制。
"不打紧,哥哥舒服就好......"雪颜笑著分开双腿跪坐在他身上,缓缓地便要坐下去。
顾容止用尽最後一点清明垂下眼睛,冷冷地道:"你也要做媚狐麽?你也要靠吸人精气修道麽?"
雪颜愣了一愣,皱起眉头,"哥哥怎麽会这样想?"
他这一问才脱去那些媚气,恢复了本色。顾容止等的便是他这一句,仍旧神色淡淡道:"你这般想法设法想要诱我与你......欢好,若不是抱了这等心思,又怎会见我不愿却仍一意孤行?"
"赵三哥那日劝我小心你是媚狐,我却未放在心上,如今看来,你真要恩将仇报麽?"他只望自己将话说得狠些,断了雪颜的念头,心中却是禁不住一阵一阵疼痛。
雪颜果然停了下来,一声不吭沈思片刻,便默默把衣裳穿好。
顾容止咬住嘴唇,生怕自己心软再说出什麽让他抱有希望的话,却见他抬手一挥,禁制的力量登时消散。
"哥哥放心罢,以後我不会再这样了......"
低垂的眼眸里似乎有什麽一闪而过,顾容止不由地伸出手去抚摸他的头发,"雪颜......"
雪颜把头一偏躲过,"你还是离我远些的好,别叫我吸了你的精气去......"
顾容止一怔,手便停在了半空中,静静望著他离去的背影,随即低低叹了口气。
第二日醒来,雪颜竟不知什麽时候又变作了狐狸,缩成小小的一团躲在角落里,慵懒地一呆就是一天。
顾容止给他做了最喜欢的鸡肉,他也只是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虽知他有内丹护体,不吃东西也不会饿著,顾容止却还是隐隐有些内疚。
到了夜里,雪颜竟也只是呆在冰凉的地上,任凭他怎样呼唤也不肯踏上床榻一步,甚至连被子也不肯盖。没了那个温暖的身躯贴著自己,顾容止不自禁地生出一股孤单的失落。
看著地上那个背对著自己的小小雪白身影,他辗转反侧,许久都未能成眠。
雪颜不时地打个喷嚏,身子抖一抖,接著便把毛茸茸的尾巴抱得更紧了些。顾容止便只觉心都揪到了一起,恨不得睡在地上的那个是自己。
如此反反复复天都微亮起来,他见雪颜再没动弹,便轻轻过去将他抱到床上用被子盖好,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16
再也没有了睡意,顾容止披上外衣走到院中,清清冷冷的晨光下,不知何时竟立著一个黄衫垂髻小童。
那小童听见动静,抬起头来,柔柔笑道:"公子......"
顾容止一惊,"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我家?"
小童嘻嘻笑笑,"公子莫怕......"
顾容止一怔之间,雪颜已推门走了出来,似是不经意地挡在他的身前,低头冷冷望著那名小童,"你身上有妖气。"
那小童在原地愣了愣,继而溢上满眼泪光,飞也似地冲过来,"少主!"
雪颜皱起眉头把他推开,上下打量了一番,不耐地道:"谁是你少主?从哪里跑出来的毛头小妖......"
那小童委屈地瘪了瘪嘴,"我不小了,今年就满一百岁了呢......只不过喜欢孩童时候自己的样子,才......"
他此言一出,顾容止便禁不住瞪大了眼睛,雪颜倒是没什麽惊异,轻轻笑道:"原来是个小老儿......"
那小童更是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我,我有名字的,我叫觅儿......"
"你叫什麽与我无关。"雪颜瞥他一眼,"说说你的来意......"
觅儿被他噎得打了一个哏,抽噎著道:"我是一只百年狐狸,一直是狐主宅中的侍从......直到大概一年前,主人突然失去了踪迹,再也没回来过,族里这才著急起来,四下寻找,却始终未曾寻到......"
"上个月十五之时,族中长老突然感应到主人的灵力,便派我前来探查......没想到,竟然见到了少主人......"
觅儿说著说著便又抽抽嗒嗒起来,雪颜看了他一眼,"你说我爹爹一年多未曾回去过,也就是说你从未见过我,又如何得知我就是你的少主?"
"狐族之间互有感应,况且,少主和主人长得如此相像,说不是父子也无人信啊......"
顾容止只见过那白狐的狐身,如今看雪颜这等不凡风姿,想必若是他爹爹幻化成人,也必然是倾城之貌。
觅儿擦擦眼泪,问道:"不知主人现身在何处?"
"我爹爹几个月前遭奸人所害,已经离世。"
话音刚落,那小童像是定住了一般,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顾容止一阵心酸,走过去轻轻擦拭著他脸颊的泪水,还不等擦干,小小的人便被一把揪起。
"哭能有何用?不如想想爹爹有哪些仇家......"雪颜提著他的衣襟拽离得远了些,垂首看一眼顾容止,眼神里似乎大有不满。
顾容止却不知自己哪里做错,只道他还在为之前的事情生气,便低声道:"你们到屋中聊罢,我去做早膳......"
他早已猜测那白狐不是寻常走兽,却未料到竟是一族之主。父业子承,那雪颜岂不是要......
心中忽地一沈,端著白粥的手便偏了一些,滚烫的粥洒落到手指上。
瓷碗"啪"地落在地上,雪颜闻声赶来,见到一地狼藉,蹙眉一把抓过他的手,"怎麽回事?"
"没什麽......"他勉强笑笑,"手不小心滑了一下。"
他并不觉得痛,只是手指却不可避免地红肿起来。
雪颜一言不发地找来药膏给他涂好,而後突然开口道:"明日我就回族中去了......"
被握著的手指颤了一下,顾容止微微颔首笑道:"也好,那里始终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雪颜抬头看了他一眼。
笑容慢慢变得僵硬,他掩饰般地把脸缓缓偏到一旁。"虽说那觅儿看似小童,可毕竟道行却高於你......族里的那些人,你也不可尽信......"
害人之心终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雪颜父亲之死至今仍不知原因,万一仇家恰是狐族中人,那麽雪颜此行必定凶险万分。
可若对方真的是恶意,那雪颜的行踪既已被发现,即使不去,对方也会寻上门来。
如此一来,唯有面对这一步可行。
雪颜了然地笑笑,"这几日我灵力精进了不少,何况还有爹爹的功力护体......至於那个觅儿,我已取了那小子的内丹,量他也不敢有什麽异动......"
顾容止不由一惊,"你,你吸了他的功力......那他岂不是活不成了?"
雪颜淡淡瞥他一眼,"内丹离体片刻并无大碍,我只是将他内丹取出暂为保管,也借此试探他对我是否真心......"他顿了顿又笑道:"原来在哥哥眼里,我只不过是一只恶毒的妖精......"
17
"我只是......"
"不必多说了。"雪颜放下药膏,转身而去。"今晚我再住一晚,明日之後,哥哥便无须再烦恼什麽,也无须再解释什麽。"
顾容止默默看著他远去的身影,久久无言。
夜里用过晚膳,失去了内丹变作一只棕色小狐狸的觅儿被早早赶出了室内。雪颜倒是没再变回去,只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再也不肯说一句话。
顾容止闭著眼睛,静静聆听著自己熟悉的呼吸声,等到那声音渐渐变得平稳,便轻轻直起身来望过去。
那沈睡的俊美容颜仍旧带著点孩童的稚气,嘴巴微微噘起来,仿佛在睡梦中还在和人赌气。
顾容止微笑著抚摸一下他的长发,一滴泪却不知何时悄悄落在了他脸上。
醒来的时候竟然已至晌午,顾容止发现自己从未睡得这样沈,身边睡著的地方早已连一丝余温都感受不到。
虽然知道雪颜已经离开,可他仍是不敢掀开床前的幔帐。似乎只要不看到那空荡荡的屋室,雪颜便仍在自己身边。
在床上呆坐到日暮西沈,心中竟也沈重得难以喘息。他倚在床头,深深叹了口气。
日子仍是这样一天天地过去。
他只当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可床铺突然大了许多,空出来的那块地方,却不知要留给谁。
顾容止从未发觉山中的生活是如此清静。仍是每日侍花弄草,吟诗作画,却剪断花茎,墨染宣纸而不觉。
山上已是暖春,蛰伏了一冬的小兽们也都兴奋得从窝穴中跑出,偶尔还会见到几只野兔在自家院子里吃草,见他出去竟也不逃。
院中的蔬菜翠嫩得让人不忍采摘,阳光下绿色的叶片泛出油亮的光芒。
美景更胜从前,却不知为何没有了丝毫赏味的心情。
闲来收拾屋室,一幅画卷却从橱中忽地掉落。他打开来看,竟是自己当日为雪颜画的那幅。雪白的小毛球蜷成一团慵懒地伏在暖炉旁,窗外是融融冬雪,屋内温馨洋溢。
顾容止心中倏地一痛,急急将那画卷收起,不再望去一眼,却一阵怅然。
这日午後,暖阳斜照,他已是几夜没有睡好,此时难得有了困意,便斜倚在书桌上浅眠。不多一会儿,隐约觉得一件衣衫披到了自己身上,手势极轻,像是怕惊醒了他。
脑中什麽念头一闪,睡意登时被驱散。他猛地抬起头,下意识地伸手去拽那人的衣袖。
眼前渐渐清明,映入眼帘的却是李昭允含笑的面庞。
"天气确是比前些日子暖和了许多,可还是要当心别著凉......"
浮上来的心渐渐回到原位,他淡淡笑笑,把身上那件锦袍递还回去,"多谢,我不冷。"
李昭允也不再劝,四周看了看道:"那只小狐呢?"
"......回山中去了。"
李昭允轻笑一声,"畜牲向来都是如此无情,你也无需记挂太多。"
顾容止并不看他,而是起身望向窗外,"这次来有什麽事麽?"
"上次我来得匆忙,不记得把这个给你......"李昭允笑著从那边桌上抱过一匹锦缎,"看看喜不喜欢?"
熟悉的花纹和颜色,正是他上次在集市上看好的那匹艾青蜀锦。
喜欢只是因为适合雪颜,而如今人都不见,还要这普通的布做什麽?更何况,这并不属於他。
顾容止轻轻摇头,抬眼看向眼前的人。"我的那些画......也是你买下的?"
李昭允笑得得意,"那些庸俗之人不懂得欣赏,却恰好成我之美。"说罢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容止,你懂我的意思麽......"
顾容止不动声色把手抽出,"我想,是你误会了罢。"
"不急......"李昭允微微一笑,"我会慢慢让你知晓我的心意......"
"知晓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昭允,我只当你是朋友。"
若是可以,自己岂不是老早就在雪颜的软磨硬施下答应了他?顾容止摇头苦笑,却不知自己如何会冒出这样荒谬的想法。
"谁都不知道将来的事,也许可以是知己以外的更多......"
咄咄逼人的气势让顾容止隐约有些不安,却不愿再和他辩解下去。
"容止,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沈默半晌,李昭允终於问道。
顾容止心中一惊,却不知为何没有否认。
李昭允笑了笑,"最近我公事繁忙,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顾容止不觉有些愧疚,却还是指著那锦缎道:"劳烦你将这个也带走罢,我不能收。"
李昭允头也不回转身迈步而出,"我送出的东西,从来都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顾容止望著他的背影,怔怔站在原地,却不知自己是否眼花,才看到他唇角的那丝冷笑。
18
春去夏至,院里的那片青绿都收了起来,一个人如何都吃不完。顾容止只得邻里猎户农家都送去一些,可心中却有些不舍。
回想当日和雪颜一起浇水施肥,辛勤劳作,当真是苦中有甜。那些日子,却已一去不复返。
赵三家的小儿子开始挥舞著小手牙牙学语,梁家小妹也在不久前嫁到了城中的大户人家。
溪山上,一如以往的平静宁和。
也许是太过闲暇,眼前总是会出现幻影。
他时而看到,那个秀美的身影端坐书桌前,含笑提笔,紧挨著写下两人的名字。时而眼前白影一晃,定下神来却不见那只顽皮的雪球。
总是觉得下一刻,他便会像从前那样笑著出现在自己眼前,眉眼微勾,狡黠却纯真。
可几个月来,未曾见面,甚至连一丝音信也不曾有过。
也许,雪颜今时已不同往日,一族之王,定然不会记得他这个凡人。也许,雪颜已被他伤得太深,不愿再去回忆。
可万一,他若是遭遇了不测......
顾容止隐隐有了些悔意。
後悔自己当日为何不叮嘱他,若是空闲的话,便写封信回来,让自己知道他是否安好。也好过在这里毫无所知,却牵肠挂肚,心急如焚。
後悔自己没有和他说,这里依旧是他的家,自己依旧在等他回来。
长泰大街上仍是熙攘热闹,精明的宋老板在店里老远便冲他招呼,"顾三公子,可是又有画卷要卖?"
顾容止轻笑著摇了摇头,继续前行。
自己的画卷,再也舍不得卖了呢。那上面没有山水,没有鱼鸟,有的只是一幅幅少年倾城的美丽风姿。
那是只有对著自己才会露出的笑容。
越是分离,才越是发觉曾经的错失。内疚著为何不再对他好一些,疼爱一些。那个孩子,唯一的依靠便是自己了罢,自己当日又如何忍得下心说出那样的话?
明知他一心欢喜,纯良无害。
"公子,上好的玉佩,过来看看吧......"街边老伯亲热地招揽著生意,却无奈陈设简陋,少有人光顾。
顾容止走过去蹲下,细细翻捡一番,拿起一块羊脂玉腰饰。细腻温润,触手生温。
"公子真是好眼光,这玉莲藕虽有微瑕,却是块难得的好玉啊......"
他微微一笑,把银子递上去。
他自己鲜少戴这些饰物,便也不曾给雪颜也配上一块,如今心觉欠他太多,就总忍不住想要一一补偿。
唯独心里却清楚得很,自己和他或许永远都无法相见了。
盛夏的雨总是毫不停歇。前几日刚刚才落下一场,这日的天却又阴沈起来。细心地把那块玉贴身收好,顾容止加快脚步向家中赶去。
天色愈加灰暗,浓重的云仿似要向人压下来,风中也带了些雨丝的凉意。终於在大雨降下之前看到了那片熟悉的屋檐,他轻轻舒了口气。
而下一刻,却不禁霎那间屏住了呼吸。
眼前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唯有门前的那一抹水蓝。
他恍惚地向前走了几步,喉咙却像被哽住一般,任那两字在心里盘旋,却始终唤不出口。
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砸在身上,却更像砸在心上。
雨水模糊了眼睛,他隐约看到那人快步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臂。
"公子,外面雨大,快到这屋檐下躲一躲罢......"
一怔之间,已被那人拉到了宅前,此时方才看清对方的面容。
眼前这人身材挺拔,样貌普通,背上一只素色包袱,无论怎样看都是脱了童稚的年纪,甚至比自己还要大上几岁。唯一相同的,只不过是衣衫的颜色罢了。
"大雨湿身却仍不觉,无论公子所思何人何物,却是痴人一个......"那人笑著调侃道,却并不令人生厌。
他低头望望自己,浑身果真被雨湿透,想来是方才失神太久。
一路奔波,却仍旧避不过这场雨。
"只可惜这屋子的主人不在,否则兄台可以讨身衣裳换换,在下也能被雨打得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