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过是一根雪白的狐毛罢了,没有一丝的杂色。谭渊怔了怔,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就笑了起来,只是越笑越厉害,到了最后,就闭起了眼,落下两行泪来。
他心里一痛,就拿脑袋蹭着谭渊的脸,谭渊就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拨开了他,淡淡的说道,我也累了,你去玩罢,别跑远了。
他哪里舍得走开,见这人闭了眼,初时也不敢动作,后来以为那人也睡熟。就走了过去,蜷缩在那人的怀里,拿脸蹭着那人的手指,谭渊抖了抖,却并没有再次推开他,反而缓缓的抚住了他,他便安心了,也想着要睡了。
哪里想到他刚蒙胧的有了些睡意,就听得洞外有声响,他警觉的从谭渊怀里抬起了头来,望住了洞口,那洞外的人竟然就探出了头来。
那人额前束着一条亮银色的发带,上面缀着一颗龙眼大小的明珠,身上那暗银色的袍子边绣着白龙和赤云。
那人站在了洞口,却也不进来,笑吟吟的,仿佛春风拂面,开口就说,‘谭渊,如今要你助我了。'
他察觉到谭渊抚着他颈子的手僵了一下,然后就听谭渊冷冷的说道,‘出去。'
那人眉眼犹如柳叶新裁而成,顾盼生情,听见谭渊如此说话,却也不恼,眼皮微微朝上一抬,竟然就笑嘻嘻的退了出去。
谭渊从石床上坐起了身,这就要走了出去,他也跳了下去,想要一同跟着出去,谭渊默不作声的看了他一眼,他就明白了,这人不想他跟着。还不等他明白过来,谭渊就制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了。
他眼看着谭渊走出了洞,只听着那两人在洞外说话,可站得远了些,听得隐隐约约,也不是十分的清楚。
那人就笑嘻嘻的说道,‘我可是帮你得了天大的好处,你就这样待我么?'
他听得那人这样说话,心里就大奇,想要出去看个究竟,可是却被谭渊的法术所制,丝毫也动不了。他就想,谭渊得过什么天大的好处?他只记得那龙血所凝的血珠,他心里一动,就想,是了,难道这人所说的,就是谭渊那日所杀罪龙一事?
谭渊的口气中似乎颇有不耐,又有些嘲讽,说道,‘是,多亏了你,我才能杀了他,可你不是也得了天大的好处么?'
那人笑了起来,也不答话,又压低了声音,暧昧的说道,‘你护在洞里的,是那孩子么?不是只赤狐么,怎么如今却变成了这样一个雪团儿似的?'
谭渊竟然勃然大怒,恨恨的说道,‘别和我提那个畜生!'
他猛然听到这样一句,心口一阵刺痛,几乎都不想再听了下去。
那人似乎也是吃了一惊,就说,‘好好,那小畜生我们就不再提起,谭渊,你既然成魔,本事也大了,再帮我一次如何?反正你的好处是少不了的。'
谭渊静了半日,又说,‘好,怎样都好,反正我是欠你一份人情。'
他只听在耳里,不由得就难过了起来,知道这人如今成了魔,就怎么都不在意了。
那人便笑,说,‘那便一言为定。反正你如今也要血食,等时候一到,我再来寻你。事成之后,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谭渊冷笑了一声,就说,‘这次又是你哪个得罪了天庭的兄弟?谋害同族,这个罪名落在你身上,只怕不怎么好看罢?'
那人就呵呵一笑,说,‘仙魔之争,古来有之,他们死在你的手里,又干我什么事?'
谭渊呼了一口气,就说,‘是,原是我做下的,干你何事?只是如今还有一件事。'
谭渊却不应,只静了一会儿,就听那人慌乱的喊道,‘谭渊!你做什么?'
他心口一跳,只觉得这声音刺耳之极,虽然一心想要出去看个究竟,奈何那谭渊的法术实在厉害,牢牢的制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谭渊压低了声音,阴郁不快的说道,‘他是不是畜生,只有我能叫,你算什么东西?以后再让我听到你说这话,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那人似乎吃了一惊,脸上便有些阴晴不定了,然后却笑了起来,说着,‘好,好,很好。'
他听着那人远去,也不知道谭渊仍旧站在洞外做什么,又想起谭渊的话,也隐隐的猜出了几分,这人那一日在庙里,想必是骗了他的,害他还以为这人真是不曾在意过他,心里便又悲又喜了。可想着谭渊口里那样怨恨绝情的说着畜生两字,便又痛心不已了。
谭渊走了进来,看见他在地上蜷成了一团,又拿尾巴盖住了脑袋,就解了法术,放开了他,他却仍旧纹丝不动,只是恹恹的伏在了那里。
谭渊淡淡的说道,‘你都听到了?'
他拿爪子捂着脑袋,越发的埋得深了,谭渊竟然笑了起来,就说,‘怎么脾气这样大?那人胡说的话,你也当真么?哪里有什么赤狐,我是喜欢你,才留下你的。'
这话说的这样软,可他却越听越不是滋味了,一肚子的火气和委屈没处撒,就站了起来,一口气蹿到了角落里,也不动,脑袋朝着石洞,背对着那人,紧紧的蜷成了一个球。
其实他心里明明是知道的,这就是在骗谭渊了,可他偏偏想着,自己如今没了狐珠,命也和那寻常的狐狸一样,如今又吃了这药,还能有什么命,撑得了多久,便是多久了,难道还不能多守着这人一些日子么。
可如今耳听得谭渊说出了那样的话,他是又心酸,又苦痛,想着难道这人心里是一丝一毫都不没有自己了么?
谭渊在他身旁坐了下来,静了好一会儿,也不说话,只是瞧着他。他是为了赌气,听了谭渊说的那些话,这些日子的委屈劲儿都泛了上来,胸口憋闷,无处可泄,就和这人别着劲儿,偏偏不肯让步。
谭渊等了好一阵儿,还不见他动,就伸出了手指来,细细的划着他的背,那一下下的,就好像捏住了他的心尖似的,他哪里受得了这个,身子顿时就软了,只觉得浑身酥麻,心里就恨恨的想着,为什么自己就偏偏对这个人手足无措。
谭渊见他瘫倒了身子,也不再抱成一团了,就眼角一弯,搂住了他,把他抱在怀里,轻轻的说道,‘这么瘦,脾气还这么大。'
他朝谭渊怀里蹭了蹭,眼角不知不觉的就渗出泪了来,他也不敢再抬头,只是闷闷的朝那人心口处贴了过去。谭渊拿手摸着他,突然就喃喃的说,‘我让你长生不老,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他怔了一下,原本软下去的心肠,猛得就被一股无名怒火激得硬了起来,就咬了谭渊的手指一下,只是他还是不舍得,不过轻轻的咬了一下罢了。
谭渊竟然不恼,就笑了一下,自言自语般的说,‘是了,活那么久有什么意思呢。'
他一听这话,几乎有些被吓住了,不安的舔着那人的手心,望着那人,想着那人或许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这人以前一心修道,不就是为了升仙么,怎么如今竟然会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谭渊抚摸着他的后颈,眼底就有些惋惜,只说,‘可惜你是个哑子,不然还和能和我说说话。'
那人轻轻的叹了口气,只是静静的抚摸着他,也不再多说了。
他就想,我是要死了。
怕只怕我就是真的死了,你也不知道罢,就当我是只不相干的狐狸,喜欢也罢,可怜也罢,就让我好好的陪着你。
他闭上了湿润的双眼,把脑袋贴在了谭渊的心口,听着那一声又一声,才觉得稍微有些心安。
那一夜,月已半弯,谭渊睡得深了,他偷偷下了山,仍去见那秦少。
秦少原本睡得不熟,房里有些动静,就睁开了双眼,看到角落里蹲坐着那只白狐,形消影吊,有些凄凉,就叹了口气,翻身起来,问他说,‘怎么?那药性厉害得你受不住了么?'
那白狐就摇头。
秦少打着哈欠,就不解的问说,‘那你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那白狐就仍旧苦苦的哀求着。
秦少呆了呆,睡意全消,就说,‘陈兄,生死由命,可谋事在人,你......你去求求谭兄,要回了狐珠,自然就......'
那白狐低声的哀叫了起来。
那秦少就说,‘是,你心甘情愿,我知道,我看得出。你......如今没了狐珠,倘若停了这药,再多活几年,自然不是问题。唉,你怎么不与那方公子一处,何必非要跟那个冷心绝情的谭渊......'
那白狐低低的伏在了他面前。
秦少没了法子,只好又从枕后取出一副包好的药,又有些犹豫,就说,‘只这一副了,你自己算着日子,等药效一过,便趁早离开罢。这药毒性也实在是大,你......你自己多珍重罢。'
那白狐就点点头,秦少见他这样,就说,‘唉,也是我多事了,这药的事,倘若被那方公子知道,只怕我又要受罪了。'
秦少在灯下坐了许久,然后才又上床歇息。
只是他想着为医者本该施药救人才是,自己如今所做的事,却实在是有违本心,便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了。
※※z※※y※※z※※z※※
那陈惟春趁夜回到了洞云山,先把那药细心的藏了起来,这才仍旧回了石洞,蜷在了谭渊的身旁,装出了熟睡的样子,贴在那人的心口。
他在那石洞里陪着谭渊,日复一日,其实也不过如此。
谭渊对他算是极好了,他若偶尔的撒娇,谭渊也不以为怪,反倒很顺着他。倘若依照这人旧日里的本性,只怕就把他抓住了,丢去了洞外。
他就想,倘若那日在庙里不曾被谭渊听见了那些话,只怕如今他也在这洞云山里,和这谭渊一处罢,不知那时,谭渊又会待他如何?会不会也待他这样的好?
他还记得事发前的那一日,那时他还是人身,谭渊从他身后搂住了他,帮他把那龙血凝成的珠子化开,他装作不支的样子,故意靠在那人身上,那人也顺着他,温柔的抱住了他。那人的心跳声那么的清楚明白,那人的手臂搂紧他,让他心安,那时那人对他,其实也是极好的。
谭渊如今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他想起那几日里的短暂又甜蜜的温柔来,便心里酸涩,越发的不是滋味了。
隔了一天,谭渊正要带他去那后山的寒潭,半空中却突然落了一下只鸟儿来,竟然就停在了他们洞旁的矮枝上。
那鸟儿衔着一枚银白色的鳞片,那鳞片上缠了根赤红色的线。谭渊上前了两步,接了过来,夹在指间端详了半天,然后将那鳞片捏成了末,撒在了地上,只留着那根细线,就说,‘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就说我知道了。'
那鸟儿得了话,便扑着翅膀,一下就飞得不见了踪影。
谭渊转身把他留在了洞里,就说,‘我要出去办件事,你留在洞中,万事小心。'
他哪里肯,眼见着那白鳞仿佛龙鳞一般,又想起前几日听到的那些话,他就想着这人是怕是要出去替那人办事了,可谭渊偏偏就按住了他,想他老实一些,他如今是丝毫也奈何不了这人,心里便又气又急,挣扎的越发厉害了。
谭渊的眼底一暗,大约也是怕伤着了他,就把口气放软了几分,说道,‘怕什么,我又不是一去不复返。'
他实在忍不住,便呜呜的叫着,眼巴巴的看着谭渊,满是恳求的意思。
谭渊怔了一下,就抚着他,喃喃的说道,‘你这孩子......'
他的呼吸一滞,只觉得心地一片纷乱,竟然就被谭渊拿法术制住了。
谭渊转过了身去,就低声的说道,‘别怕,我不会丢下你一个的,你在这里乖乖等着,等我回来。'
他僵在了那里,有那么一刹那,竟然生出了种错觉,觉得谭渊是在和那陈惟春说话了,是要那陈惟春留在这里,等那人回来。
谭渊这就走了,在洞口停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想要回头,但却没有。
他被这人制住,一时挣扎不得,眼睁睁的看着谭渊离开,只觉得天旋地转,知道这人是欠了那一日来洞里男子的情,如今是要拿命去还了。
他昏沉沉的蜷在那里,身上的法术过了好一阵儿才解开,想出却又出不去,只因那谭渊在洞口也布下了法术,他如今被困在这里,纵然心急如焚,却也是一筹莫展,只能等谭渊回来了。
那时天色突然阴了下来,洞口前都暗了暗,倒仿佛要落雨似的,他朝洞口处靠了靠,看到远处却仍旧是晴光一片,心里就想着大约是风卷长云,把影子都投落在了洞口前罢。他恹恹的伏在那里,怔怔的看着那云影慢慢的被风吹跑,突然就恨了起来,想着谭渊那样就走了出去,自己却什么也帮不上,只能眼睁睁的望着。
他心里正想着心事,就听得洞外有脚步声,他立刻后退了两步,站了起来,身子朝前,警觉的望着。那脚步声停了下来,只听到低低的两声笑,这才又走了出来。那人笑吟吟的站在了洞口,只管往里望看。他抬头一看,不就是那前几日来寻了谭渊的白衣人么,不然还能是哪个?
这人往洞口这么一站,又这么轻佻的一笑,顿时就激起了他心头的怒火,可他还是忍住了,知道这人惹不得。
那人打量着这石洞,却也知道这洞口布了法术似的,不再上前一步了,倒是自言自语般的说了一句话,只说,‘这山是灵山,可惜空有美景,倘若再有好酒和佳人,那就再惬意不过,仙境一般的地方了。'
他也知道轻重,明白谭渊和这人之间有些说不清,也不愿得罪了这人,免得还得谭渊去收拾,就闭紧了嘴,也不开口。
那人站在那里,发了这样一通感叹,话音刚落,就有两只鸟衔来一个双耳的玉樽,那人伸手取了,一饮而尽,然后就感慨道,‘好酒。'
他忍了忍,仍旧不动,只听那人又叹息道,‘可惜还少一个美人。'
那人把头一低,就放肆的朝他看来,口里带着几分调笑,说道,‘不过你也算是美......狐了。'
他一听这话,气得浑身的毛都立了起来,凶狠的瞪着那人。他长得这样大,哪里有人敢调戏他的,这个人竟然这么的放肆。他如今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新仇旧恨一起涌上了心头,简直恨不能一口咬死了那人才甘心。
那人见他这么一副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的样子,就叹了口气,说,‘你看我一个人喝酒,难道不寂寞么?'
他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想着,你寂不寂寞,干我什么事?再说了,谁又知道你打得什么好主意。
那人举着那玉樽,眯起了眼,原本空了的玉樽,竟然又满了。那人在洞口慢慢的踱着步子,也不进来,手里握着那玉樽,把玩了半晌,便一饮而尽,然后这才望住了他,很是惋惜的同他说道,‘我实在可怜我那谭兄。'
他一听这话,几乎气得发昏,心说,这人真是无耻之极。明明是要人替你卖命,如今却来和人称兄道弟,说这些风凉话。
那人笑嘻嘻的说,‘你把谭兄耍得团团转,本事果然大,我实在佩服,佩服得很哪。'
他一听这人说到了自己身上,心里就有些打鼓,警觉的看着那男子,却仍旧留在原地不动。
那男子晃了晃那玉樽,兴致勃勃的问他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我管你是谁!'他恨恨的说道。
他顿了顿,忍不住,便又说,‘借刀杀人,谋害同族的,那可不就是你么?'
那人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捧腹大笑,乐得几乎连眼泪都要流了出来,笑了好半天才算笑够了,这才连连的说道,‘谭渊养的小畜生真是有趣,实在有趣。'
他一听这话,满心的火气都被激了起来,又暴躁,又凶狠的朝那男子吼道,‘你让他替你去做什么事了!快点儿让他回来!'
那人便笑,望住了他,若有所思的说道,‘你怕他死,对不对?'
他此时是狐身,也不能把这人如何,可还是气得浑身的毛都针一般的立了起来,四只爪子抵着地,怒气冲冲的瞪着那人,狠不能一口咬死了那人。
那人好笑了起来,也不等他答话,便又说道,‘他那时为了成魔,便要炼形,暗暗的看中了那条伏法的罪龙。可惜他为人所害,修为尽失,求之而不得,便来求我,于是便欠了我一个极大的人情。他虽是狐妖,倒也是个重信义的,你不教他还,只怕他还不依呢,你知道么?'
他便冷笑,说,‘你是龙族,本事比我们这些狐妖自然是只大不小。你自己想做又不敢做,却教他一个妖怪为你卖命,真是阴险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