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刻痕————炩风
炩风  发于:2009年0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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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就等著招牌吊挂上去就完工了。
每天在这里进出的除了装潢工人外,傍晚左右都会有一辆黑色的敞篷车停在对街。
车子的主人总是待在车上,停留的时间不一定,目光的焦点总是放在对面那忙忙碌碌的工程中去搜寻那特定的人影。
一个穿著白色开领短风衣,围著同色围巾的人,为了看清楚招牌吊挂的角度和位置,仰著头向後退,不知不觉人就站到了马路上。
「泉!小心後面──」
提醒的焦急声音从对街传来又快又急!
蓝若泉旋地回头,身体做出了立即反应,可是飞冲而来的黑色车体迫在眉睫。
怕是闪得了前面闪不了後面!
惊险的意外画面并没有发生。
疾速而来的车子在撞上那一身白衣装扮的人的不到半公尺前爆胎。
蓝若泉脸上的表情没多少惊吓,眼神却有些茫然,望著这比意外更像意外的发展。
「你没受伤吧?」
看清楚来人,蓝若泉只是摇摇头表示不碍事,然後拉开两人的距离,背过身去。
两人中间是一段被刻意划开的距离。
他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那突然爆开的前右车轮上。
染著金发的驾驶人好像没有自己差点撞到人的自觉,看都没看向蓝若泉那一边的情况,对自己在大马路上爆胎的倒楣事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换上备胎。
东方晟狠狠地瞪了那白目的危险驾驶,心思快速轮转著怎麽给正想著怎麽给人点颜色瞧时,却在不经意看见被换下的车轮好像闪著某种银光时,神色有瞬间的异样。
而蓝若泉的目光似乎也充满怀疑地盯著那只爆掉的轮胎。
驾驶人即使是背对著,也因背後杀来的骇人寒光而忍不住打了冷颤,还待回头,下巴就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
「你刚刚差点撞到人了知不知道!?」一拳就将金发驾驶打得晕头转向,还没回过神,就被拎到蓝若泉的面前。「还不快道歉!」
金发驾驶吓得朝蓝若泉猛说「对不起」!
蓝若泉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就调开了目光,「算了,我也没怎样。」
东方晟这才把人丢回地上。

那一黑一白的两个人站在马路旁,对峙了好一会,蓝若泉才转身推开玻璃门。「要就进来,不要就回去吧。」
东方晟心中虽然还牵挂著轮胎上的异样,但几乎是没有迟疑地跟著蓝若泉的步伐走进玻璃门内。
咖啡厅内的布置都已经就定位,整体的感觉就像主人给人的感觉一样,乾净、优雅而慵懒,带点孩子气的浪漫。
据他所了解的,这是蓝竟航出资的,算是借给泉的。认真时的泉可以将每件事做得很完美,只是通常认真的时效不会维持太久。摄影和偶而过著当当骇客的瘾,是他维持最久的兴趣。
泉对他父亲的事业向来没半点兴趣,他们都知道,他不是个耽於安定的人。
不管这次,他能定下来多久,他们都只会支持,也只能支持。
蓝若泉看著他的表情虽然不像之前那麽冰冷与不谅解,但依然是不带笑容的。
蓝若泉其实已经可以像以前一样,脸上挂著一千零一号的笑容去面对每一个人。但在面对东方晟时,他并不愿意,或是说不能再用千篇一律的笑容去掩饰他内心的真正情绪了。
东方晟每天都会来看蓝若泉,蓝若泉应该也发觉了,只是从来都只把那个对街的人当作路人甲、乙一样的看待。
蓝若泉随意拉了把黑白格条的椅子来坐,东方晟就坐到他对面,胳臂搁在白色的桌面上,目光对著他,「风的事,你还怪我吗?」
从发现他在风身上留下的伤痕到风的死亡,他能不怪他吗?
他甚至曾经恨到想杀了他!
可是他始终下不了手。不光是顾念他们以往的情谊。
而是他知道,这所有的一切,他也必须负起一半的责任。
其实,是他害了风的......
他有多怪东方晟,多恨东风晟,就有多怪、多恨自己。
「如果风没死,你会怎麽做?」当东方晟意识到自己问了什麽问题时,已经来不及收口了。
「这世上有如果的事吗?」蓝若泉不答反问。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东方晟只待了一会就匆匆离开了。
一是他承受不了他与泉之间那结冰一样的冷漠气氛,就是他想再更靠近多看他一会儿,心脏却似乎承受不住冻结的压力,让他不得不先离开。二是他必须去确认一件事情。
如果真的是他的话,应该不会离开太远。
他恐怕也是一直守在泉的周围吧。r
但是这样盲目的找,再加上如果他有心要躲的话,根本不可能有成果。

三天後的晚上八点,高挂著「picture's wind」的主题咖啡厅开幕了。
托开幕促销成功的福,明明是那麽冷的天气,店里店外都挤满了人潮,吧台和外场的服务人员都忙到翻,就是不见那挂名的店长。
在店门外待了好一会儿的东方晟,在见不到蓝若泉的情况下并不意外,他天生就不属於这种忙碌气氛下的人种,不管跑到那偷懒都是合情合理的。
东方晟倒是对要不要进去踌躇了好一下。内用和外带的消费者都相当多,不算短的排队等待队伍也排到了门口。
最後决定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便转身走回他在对街常停车的地方。
当意外要来时,你永远无法预估!
就如现在东方晟已经走到车子旁边要开车门时,斜後方突然被强风打落的灯型招牌,笔直得朝他的後脑袋飞插过来。
当东方晟跌到地上翻滚两圈停下後,已经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滚成一团。
四目相对,还没看清楚对方是什麽表情,两道强烈的明亮车灯打了过来,几乎让人睁不开眼!还有夹带一道震撼强烈到让人无法忽视的目光掠过来。
两人同时回头,同时僵住了身体,同时看到站在转角处的一个人。
一个穿著白色开领短风衣,围著同色围巾站在车旁边的人。

「我就说怎麽会有那麽巧的事?轮胎扎进刀片爆胎?那一天,我就在想,我有危险的话,如果风看到了,会来救我吧?那如果是你,你有危险,风也一定会救你吧?」
朝僵在地上忘了要怎麽爬起来的两兄弟方向走过来的年轻俊秀男人,脸上微微带点笑,但绝对不是愉悦的那种,表情沉静地可怕。
脖子有些僵硬地转动望向破碎的灯箱,一滴冷汗悄然无声地自东方晟的额头滑落,也许连东方晟他也没发现自己流了汗。
内心因为欺骗而充满罪恶感的东方风,不自觉想避开那看似平静的眼光,他不知道自己该怎麽去面对?
但明明是那麽沉静的表情,那麽平静的目光,却慑得他无法调开视线分毫。
「现在,你们,」他走到两人面前,蹲下身,三人各异的目光相对,迸出了诡异的色彩,「谁给我个解释?」
东方晟调回视线,先站了起来,脑袋从一片空白中迅速恢复,快速组织好言词想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能说什麽?就是一场将所有人都蒙在鼓里的天大骗局,已经造成的伤害,没有任何话语可以再弥补或挽回了。
蓝若泉的眼神很复杂,不可置信?惊喜?高兴?伤心?还是愤怒?「你是风吗?是我认错人,还是......」
东方风深吸了口气,让自己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他愧疚最深的好朋友。
「嗯。」他轻应了声,走到他面前,让自己的视线正对著他,「我没死。」
「你真的没死,我是不是该高兴?」不确定的恍惚口吻,彷佛风一吹就散了。
以为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的奇迹,现在就出现在眼前!他不该高兴吗?
他应该是很高兴的吧?
血红一般的眼,握起的拳头越捏越紧。
东方风往下垂的目光突然发现了什麽,上前双手合握住蓝若泉的右手,想把他紧握的拳头扳开。
「为什麽骗我!?」
突然爆发的拳头往东方风脸上砸了去,力道来得太猛太强,两人没站稳跌成一团。
东方晟的眼睛里看见从蓝若泉紧握的拳头中溅出血花。
「为什麽要骗我!?」
蓝若泉骑在东方风的腰上,不受控制的情绪哭得厉害!
一开始的强作镇定,这时全崩溃了。
没有人了解在以为永远失去最重要的那个人之後,眼前再次出现活生生的那个人是什麽感觉?更不会有人懂让人肝肠寸断的天人永隔竟然是个骗局,那种被最重要最喜欢的人联合欺骗是怎样的心情!?
连蓝若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感觉了。
眼前的影像好像都变形扭曲了起来。
东方风抬起双手抱住蓝若泉的双臂,试著要安抚他的情绪。
另外一只手搭上他的肩,意识到手的主人是谁,蓝若泉扭动肩膀要把手甩开。
「泉,你听我说,这件事是我......」
东方风有点艰难的开口,却被东方晟伸出的手挡在嘴巴前,不让他往下说。
也许他已经猜到东方风想说什麽了......那个笨蛋,大概是想把所有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吧。
他不需要别人替他承担任何责任与罪过。
当时的东方晟并没有意识到,他其实是舍不得了......
人心到底是肉做的,一个为你死过一回的人,还能始终如一对你,就算不感动,也舍不得再让他去承担任何不该是他承担的事了。
东方晟看著那满脸泪痕的人儿,看著他为了克制激动的情绪硬生生用指甲把掌心掐出血来,看他再一次的情绪崩溃,看他被自己再一次伤害到了极点。
全是自己害的呀!
他想上前抱住他,可是他不能。
现在的他没资格。
他尽量让自己以最平静的口吻继续接口,「就是你看到了,风没有死。是我收买医生,是我要医生在宣告手术失败後,制造出让风呈现假死的状态,是我将入殓後的风偷偷移到别的地方,我还想偷偷把人送到国外,瞒天过海让一切都变成事实,可惜......」


蓝若泉颤抖的身躯慢慢平静下来,仰起头,看著他的嘴巴一开一合,听著从那嘴巴里说出来的每一字每一句。
原来就连眼睛看到的都不是真的!
原来只有他说的这才是真的!
他这麽辛苦安排这一切,这麽辛苦欺瞒所有人,为的是什麽?
眼眶里还流著泪,蓝若泉却轻轻地笑了。
那是他们从不曾看过的笑容,不只嘴角扬起了好看的弧度,还发出了轻轻的笑声,那笑声低哑又可悲。
「你是不是又想说这麽做都是为了我?」
不知怎样,听到这句话时,东方晟的心脏明显抽痛了一下。无法回答。
好半晌,东方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想骗你或是伤害你。」
当我看著你为他的死伤心欲绝,我的心里并不比你好过。
是我害你必须去承受这一场骗局所带来的伤悲和痛苦。
「可是我想要你忘了他。」
但我总相信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时间会带走你的伤悲和痛苦......
很快地,你又会恢复成以前那个快乐又无忧无虑的泉了,时间再更久一点,甚至他可能还会从你的记忆中消失,我们又可以回到最初,只有你和我的那个时候。
从以前到现在,我做的一切确实都是为了你,可是......好像从来也无法让你真的感到快乐,发出真正的笑容......

蓝若泉的脸上还是挂著笑的,可他们两人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宁愿他哭,也不愿他再笑了。
那漂亮却又凄冷的笑,能让多少人为了这个笑拧到心都疼了?
看看那个站著著男人,再看看被自己压在地上的男人。笑意盪得更开了。
「你呢?你也想我忘了你?所以就和他联手演了一场戏?」
东方晟走了过来,也蹲下身,看了眼嘴巴紧闭的东方风,淡淡地替他回答了。
「他一开始什麽都不知道,他一直昏迷著,即使是第二次手术过後他都没醒来过,那时连医生都无法确定他是否能醒得过来,我就把人移到别的地方了。」
「你的意思是,他什麽也不知道,他也是被你逼的?」仍是那样地笑。
东方风摇著头,「不......我後来知道了,可是我却一直逃避著,没有勇气在一开始就来找你,後来虽然我逃走了,却也没勇气告诉你真相。泉,事情发生了,东方风在所有人眼里都死了,我真的没办法再以本来的身份本来的面目出现在任何人眼前......」
泉的表情看了让人心都碎了,还没说出口的话,东方风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蓝若泉缓缓爬起来,转过了身,挺直了胸膛,用背影对著两兄弟,那是冷静到极致,乃至麻木一般的冰冷口吻,「那也好,就当东方风真的已经死了,你以後也别再出现我面前了,也不用躲在我周围,免得有一天不小心又让我再撞见,害我以为又是认错人还是撞鬼了。
东方晟,你以後也别来了,我也不想看到你。省得我那天失控,又把你当成是害死东方风的凶手,要是错手杀了你,我可不负责。」

连死亡都可以拿来欺骗,世上还有什麽可信的?
差点出车祸的那一天,他就在想著,其实风并没有死的可能性。
如果是原先就掉落在马路上的薄刀片,要扎进轮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一定是由外力造成的。那麽快的速度,在那麽短的时间内,从不是很近的距离,那麽准确地射入,还要有那麽强的力道刺破那麽厚那麽硬的橡胶轮胎,多少人办得到?
更何况,论玩刀,谁玩得过风?又有几个人会随身带著那危险利器?
不可否认,当他一意识到这个可能时,刹那间心情是多雀跃惊喜!
风没死!?
虽然只是很渺茫的希望,也足以让他要跳上了天。
可是当雀跃的心情慢慢平静後,一个接著一个的疑问也就冒了出来。
如果风没死,为什麽他要诈死?
如果他没死,为什麽不来找自己?
既然他不愿意来找自己,又为什麽会出现在他的周围?
脑海里一个又一个的答案都告诉他一个残忍的真相。
那对兄弟联手起来骗了他!
刚才,他也从他们口中得到了真相。
就算早有预感,被欺骗的痛苦和打击仍是那麽鲜明强烈地。
果然啊......在东方风的心里,东方晟还是第一位。
要不他怎麽会第一时间就想替他辩解?
没见到这两次,东方晟都在场吗?也许他的出现并不是因为他就一直在他周边,而是一直跟著东方晟,才出现在这里的?
虽然说他一开始可能真的不知情,但如果风没想过帮著他来骗自己,不会从事发到现在一直藏著不出,如果不是那天那一刀,如果不是他设了个小小的陷阱,到现在他还被蒙在鼓里。
就算他心里真的不想骗自己,可是为了让这个骗局能天衣无缝,他还是会配合著东方晟,帮他圆谎、帮他伤害自己。
一个可以拿兄弟的性命来欺骗他的人。
一个可以为了他以为爱的人而不顾自己性命来欺骗他的人。
他们都残忍地欺骗他、伤害他......还自以为是为他好。
不管他们图的是什麽,为的是什麽......
他都不想再这麽下去了。

这是一条热闹街道旁的小巷,路灯暗淡,隔街的霓虹灯馀光照了进来,背著光的白色身影果决而黯然。
一对面对巷子出口的兄弟,脑袋都被炸成了空白。
他们都没想到,蓝若泉的反应会如此绝然。
十数年的情义,就在这一刻破碎支离。
没有人会以为蓝若泉那番话是开玩笑或纯粹的恐吓,他是认真的,而且说到做到。
如果让白色的背影就这样离去,也许......也许他们这辈子真的再没见面的机会了......
东方晟从僵硬中回复过来,快步跑上前,伸手一格,挡在白色的车门前。
「让开。」蓝若泉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泉,你怪我气我吧?我......」他想企图挽回什麽,可是这时刻的他,再也没有平常的飞快思虑、精明善辩了。
於情於理,他都知道自己亏了,所以当面对他最重视的人时,他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痛著,他的脑子找不到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连挽留的话也说不出口。
蓝若泉终於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看著他懊恼的样子,看著他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的样子,在从小的记忆里一直都是那麽自傲又强势,从不低头的人,竟然也会有懊恼到说不出话的时候。蓝若泉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是可以毫无任何感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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