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梦醒,百日成梦(兄弟)————任之
任之  发于:2009年01月15日

关灯
护眼

后来,也不知道是徐奶娘的药草起了效,还是晏重阙每夜把他弄得困倦至极的关系,晏重阑睡得愈发香沉,竟很久也都没有再做过梦。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究竟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晏重阑依稀记得有人和他说过--梦不仅仅是梦,梦是回忆。谁都可能骗他,但梦境不会。
那个声音似曾相识,他却怎么也记不清楚了。
做梦虽然能够找回从前的记忆,但是,会太累,要付出太大的代价。
他一点也不想再做那些梦。
他宁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天气较为凉爽的傍晚,晏重阑会独自离开释兰殿,走到殿外的桐树林中散步。
那一日,西天彩霞如锦,斜阳暖暖地照在桐树林外的草地上。晏重阑坐在一株高枝上,轻轻哼着小曲看着日落。
眼角却突然瞄到一个轻红翩翩的身影,偷偷地走到树林口,悄悄地往释兰殿的方向张望着,等得越久,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失望。
晏重阑看了那人一会儿,终于想起了是谁,"你在找谁?"
那人吓了一跳,循声抬起头来,看清树枝上的人,目中乍然蹦出喜悦的光芒。
肤白如雪,眸如点漆,是个美人--正是那日在桐树林外不慎撞入晏重阑怀中的那个宫女红茉。
红茉这次总算很快清醒过来,跪下行礼道:"奴婢见过兰殿下。"
晏重阑在树上问道:"你在干什么?和人约在这里碰面了么?"
红茉却抬头看着晏重阑,"殿下,树上好危险,还请殿下下树。"
晏重阑笑道:"吓到你了么?真是对不住了。我不会轻功,只能慢慢爬下来。"他说着,便扶着树干熟练地爬下了树。红茉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他下树的样子比任何翩若惊鸿的轻功都要来得潇洒飘逸。
晏重阑站定,抖了抖衣衫上的灰土,回身道:"你叫什么名字?"
红茉低头道:"奴婢叫红茉,红颜的红,茉莉的茉。"
晏重阑微微一笑,"是个好名字。"
红茉面上微红,在夕阳中却看不出来,她压低了声音,羞赧道:"多谢殿下。殿下可知道,奴婢费了多少功夫,才打听到殿下常常会在此散步。"
晏重阑愣了一愣,"红茉姑娘是来找我的?"
红茉点点头,见晏重阑并未生气,大胆道:"那日殿下救了奴婢的命,奴婢心中好生感激。奴婢入宫时生了场病,总管公公漏了奴婢的编制,等奴婢病好,各个宫室都已经人满了。奴婢既没有人可以服侍,也拿不到俸禄,只能每日躲在同乡的屋内住,还不能让主子发现。求殿下行个好,把奴婢收到释兰殿中。只要是殿下的吩咐,奴婢什么都肯做。"
晏重阑微微蹙眉,道:"我那日不过扶了姑娘一把,谈不上什么救命。释兰殿中没有宫女,如果让你进来怕是不太方便。不如明日我派人和总管公公说一声,把你安排到某个宫室。你看可好?"
红茉垂着头,半晌不言语,再待抬起头来,已是梨花带雨,"这么说,兰殿下是不肯收奴婢了?"
泪珠从颊边滚落,掉在草尖莹若晨露,煞是动人。
可惜晏重阑不解风情,实在弄不清红茉为何会哭。不知所措中,他只得叹了口气,背身走开了。
"殿下!"红茉一声娇呼,随着一阵香风,伸手抱住了晏重阑的后背,"殿下,奴婢自那日被殿下抱过之后,整日茶不思饭不香,心中除了殿下什么也装不下。奴婢自知身份卑微,不敢有所奢望,只求殿下将奴婢当作下人使唤,能让奴婢日日见到殿下,殿下也不愿意么?"
夏日轻衫,女子柔软的身体贴在晏重阑的背上,十足的温香软玉,他却犹如芒刺在背。"红茉姑娘,"他挣开她回过身,歉然道,"姑娘还是请回吧。"
红茉站在原地抹了很久眼泪,最后抽抽嗒嗒地往回走去。
她走了很久,终于进了一座宫宅。殿名玉祥,住着贵妃娘娘琼贵妃。
红茉走入殿内,琼贵妃懒洋洋地躺在卧榻上摸着一只白猫,抬起头来问道:"怎么?没成?"
红茉哭着点点头,"回主子,兰殿下他不同意。"
数日前,红茉回到玉祥殿中,形如木偶,失魂落魄。琼贵妃心生疑窦,便问起了缘由。红茉天真烂漫,哪里经得起她的套问,三两句话便把自己见到晏重阑失了芳心的原委道了出来。
琼贵妃沉默片刻,问她道:"兰殿下?皇上同兰王的传言,难道你没有听说过?"
红茉低头道:"奴婢听说过。"
琼贵妃冷笑一声,"兰王是皇上的人,后宫嫔妃敢怒不敢言。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既然知道,又怎么敢肖想兰王?"
红茉垂泪道:"奴婢自然知道,奴婢也不过是在心中默想,根本就不敢有别的奢望。"
琼贵妃看她许久,突然笑了起来,"你说得对,你不该放弃。兰王兴许从未尝过女子的味道,才会缠着皇上不放。红茉,你愿不愿意牺牲自己,让兰王不再是被人背后说三道四的断袖,成为真正的男人?"
红茉颤巍巍地抬起头,"奴婢可以么?"
琼贵妃微笑道:"自然,本宫也会帮你的。"
她教了红茉好几日,又告诉她晏重阑的散步路线,才让她在今日出门试练。可谁知,白忙了一场,还是失败。
琼贵妃垂眼揉了揉白猫的后颈,白猫舒服得叫出声来。她微微一笑,柔声道:"红茉,别怕,本宫自会替你做主。兰王既然已经抱了你,还能那么容易脱身么?"
红茉猛然抬头,看着琼贵妃的眼中惊疑不定。

第二日,消息传遍了整个后宫--玉祥殿的一个宫女,投井自杀了。

后宫(下)
下了早朝,与数位重臣在御书房内议完事,已近中午。
齐桑叩门进了御书房,为晏重阙换上冰镇茶水。晏重阙轻轻呼气,"累了一个上午,好不容易喘口气才发现,天已经这么热了。"
齐桑接嘴道:"皇上为朝政鞠躬尽瘁,实乃苍生之福。"
晏重阙笑着摇头道:"齐桑,你就莫拍朕的马屁了,这些废话朕早就听腻了。"
齐桑正色道:"虽为废话,却乃实话。"
晏重阙看他一眼,端起冰茶一口气灌下半杯,如释重负道:"好了,该考虑去哪里用午膳了。"
齐桑道:"皇上不回释兰殿陪兰殿下用膳么?"
晏重阙苦笑道:"朕虽有此心,可惜阑儿却不领情。他不知从哪儿听说采蘋楼的台柱花旦今日开唱新戏,一大早便带着阿黎出宫去了。"
皇帝虽在抱怨,但眼角眉间俱是宠溺。齐桑偷偷观察他的表情,低头不语。
"罢了,"晏重阙站起身,"摆驾榕华宫,朕陪母后用午膳。"

榕华宫,后宫正中。宫中榕绿如云,乃晏重阙生母楚太后的宫室。
晏重阙虽为楚太后亲出,无奈大晏皇子从三岁后便离开母亲独住,母子之情甚是淡泊。加之晏重阙即位后日理万机,朝政之余又时时与晏重阑作伴,更无暇与楚太后相处了。
踏入榕华宫,殿内宫人跪了一地。楚太后缓缓从内室走出,淡淡地看了晏重阙一眼,"皇上来了?"
楚太后一心向佛,整日诵经打坐,说话总是慢悠悠的调子,无论何事都处变不惊。
晏重阙点头道:"母后。"
母子二人坐下,内室却传来女子低泣的声音。晏重阙皱了皱眉,不解地看向了楚太后。
楚太后微微一叹,闭眼捻起了念珠,"琼妃,你出来吧。"
内室走出的女子犹如雨中海棠,绝色脸庞挂满了泪珠,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一见晏重阙,她眸中霎然一惊,跪在地上,泪珠更是滚滚而落,"臣妾参见皇上。"
天气炎热,晏重阙本就心情烦躁,谁知琼贵妃莫名其妙地见他就哭,心中更是不耐烦到了极点。"爱妃请起。母后,不知何事,让琼儿躲在您的屋里哭得那么伤心?"
楚太后不曾睁开双目,"琼妃,你自己说吧。"
琼贵妃却没有起身,哭腔悲戚,"母后,您可要为琼儿做主。"
晏重阙已然有些动怒,"有什么事你便直说,何必要为难母后?"
琼贵妃跪在地上浑身簌簌发抖,良久才止住哭音,道:"回皇上,今早臣妾玉祥殿中的一个宫女,投井自杀了。那宫女名叫红茉,兴许皇上已经忘了,但红茉是臣妾从娘家带入宫的,从小伴着臣妾长大,情同姐妹。如今她却......皇上,红茉她死得好冤!"
晏重阙皱了皱眉,"红茉......朕记得这个宫女。她为何投井,你已经查明了么?"
琼贵妃抽泣道:"臣妾若说出实情,怕会惹皇上动怒。"
"你说了那么多,不就是想告诉朕么,如今还卖什么关子。"
"是......是因为兰殿下......"
晏重阙霍然站起身,"阑弟?你殿中宫女的死,关阑弟什么事?"
"红茉在好几日前偶遇兰殿下,对他一见钟情,回殿后魂不守舍,把这件事告诉了臣妾。臣妾当时不以为意,还劝她死心。哪知昨日,红茉又去偷偷见了兰殿下,回来后,便......便投了井!臣妾今早得知此事,悲恸之余,寻来当日与红茉同见兰殿下的宫女一问,才知道......才知道红茉早在那日便已经被兰殿下抱过了!红茉......红茉......"琼贵妃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晏重阙看着脚下泪如雨下的琼贵妃,目光中闪过一丝寒意,抿紧的双唇缓缓地吐出两个字:"放屁!"
琼贵妃一阵巨颤,楚太后也微微睁开了眼,看着二人。
琼贵妃抖过片刻,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一把上前抱住晏重阙的龙袍下摆,大喊道:"皇上可以不相信臣妾的话,但是皇上不能不相信红茉啊!红茉她去得早,可是从来没说过谎话!臣妾没了她,就好像没有了亲生妹子一般!皇上!您一定要为红茉讨回公道啊!"
晏重阙冷冷地看着她,琼贵妃哭道:"皇上还是不相信臣妾是不是?好啊,来人啊,把芹儿带上来!"
不一会儿,一个绿衣宫女弯着腰走进榕华宫,一头跪在地上,吓得不停地颤抖。
琼贵妃直起身子看着她,"芹儿,你告诉皇上,当日兰殿下,是不是抱了红茉?"
芹儿趴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回娘娘,是。"
"本宫没让你回答本宫,是让你告诉皇上!"
"回,回皇上,那日兰殿下确实抱了红茉。等他走后,红茉整个人就像傻了一般,怎么喊都没有回过神来!"
晏重阙缓缓踱步到她的面前,"抬起头来。"
芹儿慢慢抬起头来,面色死白,一双眼睛根本不敢直视龙颜,口中不停喃喃道:"皇上不要杀奴婢!奴婢没有说谎!奴婢没有说谎!"
看她的样子--确实不像在说谎。
晏重阙在她的头顶问道:"那么你告诉朕,当日兰王的身边,还有没有别人?"
"有,有一个宫人,个子很高。"
她说的那个宫人,自然便是阿黎。
晏重阙便笑了,笑意却未达到眼中,翘起的嘴角残忍得很好看。
"滚!"b
芹儿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榕华宫,身后的琼贵妃不明所以,轻轻地试探道:"皇上......皇上可是信了臣妾?"
晏重阙回身,随手抄起一个杯子便砸在琼贵妃的头上,"朕叫你滚你怎么还不滚!"
血缓缓地从琼贵妃的头上流了下来,她渐渐瞪大了眼睛,面如死灰。良久,琼贵妃站起身,向着晏重阙和楚太后行了一个标准的告退礼,僵硬地走出了榕华宫。
楚太后轻轻叹息道:"皇上,似乎做得太过了。"
晏重阙冷声道:"这等贱婢,死不足惜。"
"一日夫妻百日恩,还请皇上手下留情。"
晏重阙哼了一声,"朕不会对她如何的。她的父亲手握三分兵权,这一点朕心里清楚得很。"
"皇上以大局为重,本宫就放心了。"
晏重阙复又坐在了椅子上,看着青石地砖上的碎瓷和血迹,轻轻一笑道:"好一出闹剧。"
楚太后闭了闭眼,"兰王的事,皇上怎么看?"
晏重阙怒道:"阑弟分明是被栽赃嫁祸,母后难道没有看出来么?"
楚太后叹道:"实情如何,孰是孰非,皆与本宫无关。只是皇上,兰王久居后宫,终是不太方便。即使皇上信得过兰王,也防不了有心之人,难保不能出现第二个红茉。"
晏重阙看着楚太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楚太后看了看他,目中微有些悲悯,"就算皇上不为兰王的名誉考虑,就不能允诺本宫一个太平安静的后宫么?"
"母后的意思,是要朕把阑弟赶出宫去?"
"皇上此言差矣。兰王是个王爷,年纪也不算小了,本就该在宫外有自己的府邸。皇上待兰王素来亲厚,加个爵赐座宅子,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么?"
晏重阙动了动唇,沉默许久,"多谢母后提点,朕自有打算。"
这么一闹,留在榕华宫用膳的心情,自然再也没有了。晏重阙寒暄了几句,便要离开。楚太后却突然道:"皇上,逆臣梁周可已处斩?"
晏重阙愣了愣,道:"尚未。"
楚太后道:"梁周叛乱证据确凿,本宫一直不明白,皇上为何对梁氏一族处处手下留情?"
晏重阙目光一闪,一语未发。
楚太后叹道:"后宫不问朝政,是本宫逾矩了。只是还望皇上对此慎重考虑,毕竟事关谋反,兹事体大,不要弄得朝中人心不稳。"
"朕明白了。"
晏重阙正要转身走出榕华宫的时候,楚太后在背后幽幽道:"本宫年轻时候曾犯下大错,害死兰妃,又要加害明慧太子。梁周心怀鬼胎换走太子,歪打正着,救了太子一命。本宫自知罪无可恕,只盼长伴青灯,虔心向佛,以减轻自身的罪孽。皇上请好好对待兰王,本宫毒害其母,迫他认贼作父,他是本宫一生最觉亏欠之人。"
晏重阙背对着楚太后,向外走去,"母后,过去的事,就把它忘记吧。"

晏重阙走出榕华宫,站在烈日底下,久久不能移开脚步。
齐桑在旁低声道:"皇上,您还尚未用过午膳。"
晏重阙抬头看了看天,道:"齐桑,朕真的要把他送走么?"
齐桑小心翼翼道:"皇上,宫中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兰殿下,只怕往后毁掉的,就不止他的名声了。"
"毁掉了他的名声,再后来,就是他的性命了么?母后所言不错,朕即使是天子,也不敢保证他的周全。"
"皇上......"
"其实就算他死了,又如何呢?在朕的计划里,他本来就是个棋子。"
"皇上!"
"走吧,齐桑,随朕去留英阁用膳。"
留英阁中,徐奶娘见皇帝亲临,自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大皇子,您又来了,老身过得很好,您不用总来看我。"
齐桑忍不住提醒道:"徐婆婆,皇上......"
徐奶娘又是猛拍额头道:"老身又糊涂了,皇上,皇上!大皇子已经是皇上了!"
徐奶娘的话本并无用意,晏重阙听在耳中却心中一顿--当年若不是明慧太子早夭,他又怎么当得上天子--面上却是微微一笑道:"徐婆婆别急,就唤朕大皇子好了。"
哑仆送上午膳,徐奶娘站起身,要亲自给晏重阙盛饭。走到晏重阙的身边,她猛然面色一变,手中的空碗哐当一声砸到了地上。
晏重阙微微一惊,回头看徐奶娘,"徐婆婆,你怎么了?"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