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诱人的香气引得他蠢蠢欲动,可是他却根本不敢下去。
他不知道下去的话该怎麽办,陈三郎是来见他的麽?还是来和他告别的?或许是因为他要带著妹妹要去葛家落脚了,所以来见自己最後一面。这念头让他觉得很害怕。
那只黄狗扒住了陈三郎的腿,摇著尾巴朝那个食盒里探著头,结果被陈三郎毫不客气的打了一下,便委屈的把脑袋缩了回去。
陈三郎一直静静的抱著那个食盒坐在那里,就好像在等著谁出现似的。可是等到夜深的时候,终於还是失望的走开了。但临走之前,却把那个食盒盖上了盖子,留在了树下。
许天赐知道这个人是要‘回去’了,他的心猛地一沈,想都不想的就动身跟了上去。他实在是忍不住想要知道陈三郎如今究竟在哪里落脚,过得究竟好不好。不过许天赐还是不敢跟得太近,他怕被那只黄狗发现。
但奇怪的是,陈三郎并没有象他以为的那样回去葛家村,而是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了。许天赐远远的跟在後面,察觉到陈三郎要去的地方其实是在山里的时候,忍不住暗暗的吃了一惊。
这地方他几乎没怎麽来过,虽然他平日里其实都没些正事,总在山里四处闲逛。但眼前的这一片桑林,怎麽看怎麽奇怪,不象是山里原本有的野桑树,倒好象是有人特意种下的。许天赐跟著陈三郎走过那片桑树林,终於看到了这个人的落脚之处。那屋子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只是比起葛家姑爷的住处,更象是山里猎户住的地方。许天赐糊涂了起来,不明白三郎为什麽会来这里。
陈三郎还没来得及推开院子的篱笆门,屋後就冲出了一只黑狗,许天赐虽然离得远,还是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那只黑狗一面摇著尾巴不停的吠著一面就朝著来人的方向跑去了,许天赐看到那伸出来的舌头,还有尖尖的牙齿,就觉得他的腿都软了。紧跟著那只黑狗从屋後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看上去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穿著杏黄色的衣裳,看起来就好像一朵刚刚绽放的杏花。
那个姑娘其实长得很好看,虽然在他看来还是远比不上天香姐,可那又怎麽样?陈三郎看到她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神情也温柔了许多,许天赐看得很难受,於是就默默的沿著来时的路回去了。
许天赐闷闷不乐的回到了山里後,却发现那个食盒仍在原处,他看著那个装得满满的食盒发了半天的呆,然後懊恼不已的踢了那棵椿树几下。他不知道是不是该把那个食盒还回去,但犹豫了很久,还是把食盒留在了那里。他爬上了树,紧紧的盯著那个食盒,守了一整夜。天官偷偷的来看过他,却只是躲在一边,都不敢和他说话。他眯著眼睛,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可心里却觉得无比的窝火。
第二天一早,陈三郎就又带著那只黄狗来了,许天赐一动不动趴在那棵树上,紧紧的盯著陈三郎的一举一动。陈三郎看著那个根本没人动过丝毫的食盒,脸上浮现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好像在想什麽主意似的。
许天赐看著陈三郎皱起的眉头,不由得沮丧了起来,竟然觉得自己应该把那盒子里的东西吃光光才对。
许天赐正想著那盒子的食物,那只黄狗却突然扒住了树,然後立了起来,陈三郎立刻抬起了头朝上看去,然後冲他笑了起来,结果许天赐就彻底的呆掉了。
陈三郎朝他勾著手指,示意他下来,许天赐浑身僵硬,用爪子紧紧的扒著树桠,简直好像溺水的人抱著根浮木似的,怎麽也不肯松手。他虽然垂著眼,可就不是敢看向陈三郎的脸。
陈三郎见他这个样子,就四下里看了看,最後拾起了一块小石头,在手里掂量了几下,吓唬他似的朝他比了比。许天赐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气势汹汹的说道,‘这麽高,我才不信你砸得到!’
陈三郎无声的笑了起来,扔出的石子果然打中了他的尾巴。其实这一点儿也不痛,可他的眼圈还是红了,许天赐从树上跳了下去,然後在陈三郎的面前变出了人身来。
他看著陈三郎眼里的笑意,胸口突然一热,不由自主的就抓住了陈三郎的肩膀,结果把站在他眼前的这个人狠狠的压倒在了地上。
陈三郎被他压倒的时候,也许是因为吃痛,脸色都变了,他开始发抖,却还是没有动,也没有松手,陈三郎皱起了眉头,无言的瞪著他,脸上的神情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伸出手来好像要把他推开。
许天赐焦躁的拨开了陈三郎的手,他俯下了身,把额头抵在了陈三郎的胸前,闷声的问道,‘你为什麽要来这里?’
陈三郎没好气的推开了他,他很生气的说道,‘要走也不走远一点。’
陈三郎看了他一眼,然後在地上写著字,‘为什麽不回来?’
许天赐呆了一下,然後困惑的看著他,说,‘天官没和你说麽?我是...天香姐生病了,我回来...’
陈三郎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好像不想听他的解释,他很郁闷的闭上了嘴,看著陈三郎有些不高兴的又在地上写道,‘我见过她了。’
许天赐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天香姐居然会去见三郎,这下他可有点糊涂了。
陈三郎微笑了一下,又写道,‘她果然生得很好看。’
这话虽然不假,但在许天赐听来却实在是刺耳得很,他的脸都皱成了一团,口气很不好的冲著陈三郎嚷嚷道,‘她已经嫁人了!’
陈三郎认真的看著他,他装作没看到,却折了一根树枝给陈三郎,嘟囔著说道,‘不要用手写啦。’
陈三郎眯起了眼,拿著那根树枝在地上点了点,突然垂下了头,有些犹豫的写道,‘其实...没有你好看。’
许天赐呆呆的看著那几个字,咦了一声,陈三郎的脸却已经微微发红了。这人见他没反应,就有些不自在的开始用鞋底使劲儿的蹭著那一竖行字。
许天赐大叫一声,抓住了陈三郎的手,又心疼又生气的说,‘干吗要蹭掉?’他还想多看一会儿,居然就被蹭掉了,真是太可气了!
陈三郎好笑又好气的看著他的手,许天赐满脸通红的扭开了脸,心也跳得乱七八糟的,不自在的小声说道,‘写得没错,蹭掉干什麽?我本来就...本来就很好看...’
可惜这话说得一点儿气势都没有。
陈三郎拿著那根树枝戳了戳他,他忍不住缩了一下,回头瞪著这个人很委屈很不满的说,‘干吗?本来就是!我本来就很好看,你看我的毛就知道了,这山里方圆百里都挑不出一只我这麽好的狐狸!’
陈三郎看著他笑了起来,那种笑容很温柔,温柔得让他觉得心里就好像有许多许多只的小虫子在爬似的,爬得他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想做点什麽。
陈三郎垂下了眼去,慢悠悠的又在地上写道,‘为什麽不回来?’
许天赐半天没说话,他很想说,因为我很没用,舅公怕我误你的事,就把我关起来了,所以我回不去。可他也很想说,其实我回去了,可是你不在。
只是许天赐不知道究竟该说哪一句才好。
陈三郎没有抬头,只是又写道,‘那天你没有回来,我去找你了...回来的路上,我想了很多。’
许天赐惊讶不已的看著那句话,心里扑通扑通的跳著,他没想到三郎竟然会出来找他。
陈三郎停了好一阵儿,又写道,‘有些事情,我不想瞒你...’
许天赐紧张的看著他的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陈三郎的神情很认真,慢慢的在地上写道,‘若不是为我治病,家里也不会破落到这个地步,妹妹也不会卖与人做婢女。我总想著要把她带回来,不能让她再为我吃苦,所以我从来没想过别的事。你的心意,我其实明白的,却装著不知道。’
许天赐的脑袋里轰得一声,猛得站了起来,脸色苍白的说,‘我知道了,你不要再写了。’
他心里痛得厉害,宁愿自己根本没有看到那句话。
这个人其实是明白的。可他一直到了现在,看到这个人的话,才算是明白了。原来他真的是很没用,很傻。
陈三郎认真的捉住了他的手,丝毫不放开,又固执的继续写道,‘我知道葛家女儿与我们村里的私塾先生有私情,所以我才去葛家求亲,她虽然生得丑,却聪慧过人。葛家老爷对人都只说自己的女儿无人可及,不想却被众人风传成了举世无双的美人。可惜求亲的人,不是贪财,就是贪图她的美貌。我去提亲,其实很对她不起,葛家应允了我们的婚事後,我曾暗暗发誓,日後要好好待她的。’
许天赐的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他很想朝著这个人大声的喊,你不要再写了,我都明白了,我都知道了。可他却只是紧紧的咬著自己的嘴唇,他怕不这样,就说出一些会让自己後悔的话来。陈三郎使劲儿的握了他的手一下,然後帮他把眼泪擦掉了,又继续默默的写道,‘可是在葛家门前听到鞭炮声时,我就後悔了......我还记得你问我想娶什麽样的姑娘,我以前不知道,也没有想过,可是那天在葛家门前的时候,我忍不住想...’
陈三郎顿了一下,握著他的那只手却在微微的颤抖,许天赐想著他没说出口的话,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期望,可又害怕了起来,就小声的问说,‘你...你不是想朝我要天香姐的那种胭脂给她?’
陈三郎愣了一下,嘴巴张开了,然後又无奈的闭上,没好气的在地上用力写道,‘我当时是想,可惜你不是个姑娘。’
许天赐咦了一声,有点高兴,却又有些失落,他说,‘我本来就不是个姑娘。’
他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小声的说,‘我也想过,你要是母狐狸多好...’
陈三郎听他说自己本来就不是姑娘的时候,还是很认真的,等他自言自语般的把话说完了之後,脸上的神情就变得有些古怪了,好像有些迷惑,又好像有点儿生气似的,不知道究竟在想什麽。看著他许久,终於又写道,「你得跟我走。你答应过我要回去的。」
许天赐不敢看他,只是僵硬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半天才说,「我不想回去,不想呆在你身边...你好好的和葛小姐过,我...」他说到这里,心里一阵儿刺痛,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他不想和这个人说,自己的确回去过了,只不过那里没有人在等他罢了。
陈三郎这才仿佛松了一口气,也不肯再听下去了,自然而然的伸手替他擦掉眼泪,便又写道,「她如今和那个私塾先生一处。这山里有个老猎户,独自一个人住,我和妹妹先在他那里暂住些日子。你若是回来,我们便另寻个住处。我会养你一辈子,想吃什麽我都可以做给你。」
许天赐看完头一句话就愣了神,等三郎写完,他觉得自己都傻掉了,磕磕巴巴的就问道,「为,为什麽啊?」
陈三郎这一回似乎真的生气了,索性连字都不写了,啪的一下就把手里那根树枝折断,然後站了起来,把手里的东西扔得远远的。
许天赐看到这个人发火,心里也堵得厉害。也许是因为三郎不会说话,所以他总也琢磨不透这个人的心思,总是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是怎麽看他,怎麽想他的。他想,如果他会读心术的话,也许就不会这麽难受了。
许天赐眼看著这个人沈著脸伸出手来,紧紧的抓著他的手就往前拖,他的手腕被捏得很痛,却任由这个人拉著他朝前走著,只是心里却在不停的打鼓。可他才安静了没多会儿,却又忍不住开口说道,「三郎,我很能吃的,你真的要养我一辈子?」
陈三郎的脚步一点儿都没有停顿,甚至连头都不回,只是一个劲儿的拉著他朝前走。许天赐觉得好像这个人是要带他去昨晚的那个落脚处,心里就越发的忐忑了起来,他挣扎了几下,又说,「我是狐仙,你敢带我去,小心我对你施法术!」
陈三郎回头瞄了他一眼,翻了翻眼睛。那只黄狗早已经跑到了前面,然後不时的停了下来回望著他们两个。
许天赐见这人不松手,实在没了办法,又赌气般的说道,「你要是带我回去,我就把你当母狐狸了。你明不明白?喂,我真的要把你当成母狐狸...虽然你都不能生小狐狸...」
最後一句话他当然不敢大声说,可惜声音那麽小,却还是被陈三郎给听到了。结果许天赐的手腕被捏得很痛。
尽管许天赐因为肉疼所以泪眼蒙胧的,可他的确看到,陈三郎的脸微微的红了,还似乎很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许天赐还有点儿不敢相信,於是就用力的揉了揉眼睛,快走了两步,小心翼翼的问说,「三郎...我真的,真的能跟你回去麽?」
陈三郎并不看他,只是紧紧的盯著前面的路,然後用力的点了点头。
许天赐只觉得晕乎乎的,任由这人拉著他,再也没开口,两个人一直安静的走到了昨晚他偷偷跟去的地方。他远远的看到,腿就软了,可陈三郎紧紧的抓著他的手,他连挣都挣不开,就欲哭无泪的跟在陈三郎的身後,心不甘情不愿的一步一步的朝前蹭去。
他绞尽脑汁的想著,若是那只黑狗再冲了出来,他该朝哪边跑才对?
陈三郎在门前站定,就松开了他的手,他怔了一下,暗暗的对自己说道,松开才好,这样跑起来比较容易,可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来给陈三郎开门的,正是他昨晚看到的那个姑娘。她看到陈三郎,就欢喜的叫道,「哥哥...」
许天赐一听这话,就呆在那里,心想,哎?
陈三郎朝里一走,那女孩儿这才看到躲在後面的许天赐,当时就有些脸红,又说,「我进去了。」说完,转身躲回了屋里去。许天赐的脚好像在地上生根了似的,一动不动,使劲儿的盯著那个女孩儿看著,心里还想,怎麽会?这个女孩这麽娇小,居然是三郎的亲妹妹?
许天赐还在那里呆呆的发愣,陈三郎不知道怎麽突然就生起了气,大步的走了过来,一把就把他拉到了屋里,然後用力的关上了门。许天赐被他摔门的声音吓了一跳,就摸著心口说,「干吗这麽凶?」
陈三郎无语的抓著他手腕,拉著他在桌旁坐下,沾著凉茶,就在桌上写道,「别动歪脑筋,她许了人的。」
许天赐愣了一下,心想,这才刚出了孙家,怎麽这麽快就许了人家?可等到他回过神来,立刻就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满心欢喜的发誓道,「我没有动歪脑筋,真的没有。我们那边比她好看的母狐狸多多了,真的!」
他满眼殷切的看著陈三郎,结果这人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又写道,「我活著的时候,你不能背著我去找母狐狸。」
许天赐眼眶一热,慌忙的咳嗽了两声,背过身去,说,「没有没有,你放心好了,她们都配不上我的。」他在心里又暗暗的补了一句,虽然你不能生小狐狸,但你比这山里的母狐狸好一百倍。
陈三郎又好笑又好气的看著他,沾著茶水的手指停在桌上,似乎不知道该写什麽才好了。
许天赐偷偷的瞄了陈三郎一眼,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就说,「我可不可以亲亲你?」
陈三郎虽然很认真的摇著头,可脸却微微发红了。
许天赐嘿嘿的笑著,大著胆子凑了过去,这时突然听到窗外一阵儿狗吠声,许天赐被吓的手脚发软,使劲儿的陈三郎的怀里钻去。
陈三郎无声的大笑了起来,一面拍著他的背,许天赐又羞又恼,痛苦万分的想著,得快点儿让三郎换个地方住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