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枪走火————非予
非予  发于:2009年0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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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林朗丞开始觉得奇怪,有种说不出的别扭。终於在刚刚他去和管雍临要图面的时候,发现那个自己一直觉得奇怪的地方──来自坐在管雍临斜後方的同事,同是研发部门的施念宇。
施念宇是刚进公司两个月的新人,时常笑口常开很和气的模样,不过在公司里话不太多,不过比起阴沉寡言的管雍临,他可以说是研发部里最健谈好相处的人。因为两人的职责范围不同,他多半是和管雍临配合,近来才让金额较小的案子分给施念宇画图,才有比较多的机会交谈。
明明之两个月还察觉不出什麽异状,但这一两天那种微妙的违和感一直在在提醒林朗丞。
首先,每当林朗丞来研发部找管雍临时,总有股很强烈的视线在追随自己,等他抬头迎击时,那道视线又缩了回去。可是他有很强烈的预感,那个一直暗中窥探的人,就是坐在管雍临身後故作自然的施念宇。
情况不只这些。
除了越来越赤裸裸的视线外,只要他靠近施念宇时,他总会有意无意的言语调笑,那实在称不上好受,尤其他有时明目张胆的行迳几乎让他确定,施念宇也是──
msn那头突然传来新增联络人的通知音效,打断林朗丞的臆测。他看了看发现是陌生的e-mail但後面一串是公司信箱伺服器,直觉又是公司同事加入他,没想太多的他将这个帐号加入到清单里,但他没有料到来人会这麽打:
『你是gay吧。』
即便几个简单的文字,林朗丞也能看出这不是什麽问号结尾的疑问语气,也不是删节号的不确定口吻,这人非常肯定他的性向。
这句话带来震撼太大,林朗丞暂时只能对LCD萤幕发呆。
『你是谁?』不可能是死乌贼,他的mail帐号早就被加入了,被归类在平时绝对不联系的名单里。唯一可能就是他没有遵守承诺──也许那算不上是承诺──他已经告诉其他同事......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恐吓你之类的。』
『你是谁?』
『哈,我是念宇!』
施念宇,那个新进人员?如果是他,身为同部门的管雍临跟他八卦公司的事情应该也不会太奇怪吧!
『你怎麽知道我是?看出来的?』简单几个字林朗丞敲打的极重,每一下都代表内心沸腾的愤怒与被揭穿的羞愧。很显然,管雍临除了难搞、善变、龟毛、阴沉之外,还得加上「喜欢揭人隐私」、「讲八卦」等不良习性。
『如果是我自己看出来的,我就不会等到现在才跟你说话。』
林朗丞默然的看著这串话的意思,更加确定是有人告诉他,而且很明显施念宇是同类的机率高於百分之七十。比起这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他更关心另外一个。
『所以是谁跟你说的?』
『想知道?今天我们去别的地方好好的坐下来聊......』
『我没有兴趣。』
『为什麽?因为我不够好看?』
『不是这个原因。到底是谁告诉你的?』林朗丞急欲知道其他重要的讯息,对施念宇的回覆很执著要个答案。
『你不是早就猜到的吗?』msn内建的眨眼动画,此刻看来既讽刺又碍眼。
不是早就猜到的吗?除了那只乌贼还会有谁──
林朗丞心底冷笑自嘲,脑中一直上演著冲到管雍临面前、把他揍得不成人形的剧本,这样的念头不断在叫嚣促使成真。
愤怒、憎恶、被发现的不安与惊慌交织成一面网将林朗丞团团包围,胸中翻滚的怒气在鼓吹他发泄......
管雍临这人难相处之馀又擅自散播他的个人隐私,今天告知的对象恰巧一样是同性恋的施念宇,如果是别人的话......学生时期那种歧视又轻蔑的目光,是不是又要降临在他身上?
两人已经不是单纯不合这麽简单,管雍临背地里搞的小动作让林朗丞忍无可忍,他正式爆发,并且决定反击。


5
尘封脑海已久的高中回忆如潮水般急流涌现而出,那是一段林朗丞不愿触及的伤口。
被排挤的举动、歧视的目光......甚至连老师也带著担忧的态度关心他、导正他。那个一向不问世事的父亲在被告知真相後,抓著他狠命的用扫把管教他,扫把不仅被打到断裂,扫柄尖碎的利端还刺在他的身上,弄得他一身是血是伤的逃出家门。
「干!你死出去好胆丢麦返来!(你敢出去就不要再回来)」
父亲的印象已经渐渐模糊淡去,可是那张气得浑身发抖的模样,还深刻的印在心底难以抹灭。
林朗丞记得自己怎麽不屑又叛逆的与父亲抗衡,他蛮不在乎的翘家未归,父亲带给他的影响力远远不及学校,那阵子真正痛苦的来源是同侪间恶意的举止,最终逼得他转学来抹杀这些惨痛的回忆。
管雍临的举动无意勾起他内心深处的惧意,他不想承担这些异样的眼光,也不想离开这份他已经上手、也很喜欢的工作。林朗丞选择一种恶劣的态度想逼迫对方先辞职,在众人还不知道他的秘密之前。
在管雍临身上如同看见当年被逼走的他,不同的是只要管雍临轻松的离去把一切都撇下,他就可以继续安安稳稳的过生活,不必再害怕有人触及那块他不想被发现的地方。
自卫性的恐慌强自压抑後,林朗丞对待管雍临的态度更为冷漠,几乎可以说是在工作孤立他。林朗丞交给管雍临画的图面总是有千万种理由被退件,他给的期限也很短促,常常一个礼拜内交代他要画出三四个箱体图。
管雍临虽然寡言但不代表是不吭一声的软柿任人揉躏,他不时也会回呛林朗丞追标案的进度迟缓,导致增加他作业产生多馀的工时。
要是之前的林朗丞一定沉不住气的和他当面杠上,可是现在的他只是冷笑。他私底下和业务部的同仁一起暗批管雍临难搞不配合,渐渐的在他的耳濡目染下,几个比较相熟的同事也开始刁难管雍临。
工事上的相互配合应该是完美的双赢局面,内部批斗只会增加混乱,没多久这种後果马上都尝试到。
眼看最後期限在即,结果箱体样品组装完成送检测中心检测,报告出来显示某个环节发生问题以至於没有通过,一份花了十来万做的检测报告等於白费,什麽东西都没有步上轨道。总经理再度汇集小组成员召开联合会议,美其名是解决问题,实际上是一场批斗大会。
「小管,你在搞什麽?这个sample怎麽会做成这样?配线不是有厂商跟你谈过了吗?怎麽防水的问题还是一样?」
「我把需求告知生技跟采购部,有请他们让厂商送sample给我做测试,当时我看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图面业务说还要改,我就更动了一部份,可能与原先设计图不同导致产生一些问题。」
「还要改?我怎麽不知道?」
「经理,客户之前就有说了,只是催小管图他都没给才会拖延到送测,所以成品出来的时候为了赶上合约的成品测试期,也没有仔细Q就送了。」林朗丞一旁做注解,等著看一场棒打落水狗的好戏。
总经理听完把瞄头指向管雍临,语气不太好的质问:「政府交通案的东西怎麽做的拖拖拉拉,你的规划进度表在哪?」
业务部同事A跳出来补一枪:「我手边的图面小管也还没给,虽然是明年度的计划,但政府标案一向时间比较吃紧,如果资料不够即时的话会在合约上有问题。」
「我手头也有case很急啊,都催过小管了他也没给。」同事B凉飕飕的再补一刀。
「一次在同个时间给我这麽多工作,我有点忙不过来。」虽然管雍临的脸色本来就很僵了,但此刻看来更为凝重。
总经理皱了眉,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小管老是嫌我们拖拖拉拉,不知道是谁耽误谁的比较多。」林朗丞环抱手臂,带著事不关己的讽然,迎视管雍临隐隐发怒的目光。
「那是你们......」
「好了,现在讲这些都不重要。小管,你有问题可以主动提出来,不要等到deadline快到了、发现问题了,等到要问你的时候才说。念宇呢?叫他进来,把你手边的case挪一些给他。」
林朗丞从头到尾都带著极为嘲讽的态度,嘴边挂著微微的冷笑看著管雍临做垂死的挣扎。稀奇的是他匮乏的脸部表情展现前所未有的生动活力,林朗丞第一次发现那张死人脸也会有这种怒气勃勃的模样。
管雍临不服气又不甘心的瞪著他,可是什麽话都没有再反驳。
『你输了。』林朗丞用口型刻意讲出这句话,从管雍临眼中瞬绽的怒焰,他很肯定他读懂了自己的唇语。

两人间的暗潮汹涌没有随著会议结束而终止,反而持续进展变得更白热化。
在每个礼拜的产销会议里,管雍临依旧是被业务部炮轰的对象,但这回他带著信心十足的嘲讽冷笑迎击。他从笔记本里拿出一叠文件,上面全是制式化的表格,第一页是他的工时规划表、案件进度时间图,接著後面是一张张每个案子的工作日志,上头写什麽时间收到业务需求通知画了什麽图面,全部清清楚楚。
工时记录还搭配时间表另外制成长条图进度表,明显可以从管雍临制式流程化的文件中得出结论──都是业务部的人做事杂乱无章,浪费彼此宝贵的时间。
那些规划表还明白指出业务部与客户洽商的时数,搭配管雍临的工时相比之下,可以看出他不仅已经比旺季时做的速度都还快,反倒业务部的流程太过冗长,延误作业时间。末了还有与业务沟通的信件列印,历历在前的佐证。
管雍临提出的资料像是法庭上的必胜证据,打得业务部一群人灰头土脸,一个个都无话可说,其中以处处与他为敌的林朗丞脸色最为难看。
想当然尔,业务部遭受到前所未有的主管抨击,但他们也没有料想到管雍临做人可以绝到这种地步,居然在一般的产销会议这样反击。
管雍临正面迎视林朗丞的目光,还给他得意的讽笑,那天的场景模式如此熟悉,但扮演角色却整个倒置过来。
林朗丞心底咬牙切齿,业务部的聚会除了谩骂老板之馀,又多了一个可以尽情攻击的箭靶。
『你输了。』这回用口型讲出这句话的人是管雍临,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又挑衅的神采,令林朗丞看来非常刺目。

研发部与业务部陷入一种很微妙的冷战,不是完全避而不谈的态度,而是那种「只挑重点」说明的精简话语。连带全公司也弥漫著诡异的氛围,凝滞不动的低沉气氛在各部间漫延开来,於角落中形成耳语,很快的大大小小的流言各自散播。
正处於尴尬的时间点时,发生一件令人不可置信的事──在事情发生後隔没几天,早上上班时间进来公司的时候,有人发现管雍临办公桌上赫然出现动物的粪便,看那大小可以猜测绝对不是什麽老鼠蟑螂等类的动物,一定是比这些身形更大的、类似猫狗之类的动物。
但问题在於:公司里面没有人养宠物,门禁又都受到保全的监控,根本不可能让一只小动物跑进公司。
虽然管雍临本人没有说什麽,但已经有人把嫌犯指向刚刚才与管雍临结下梁子的业务部,让业务部的每个人都气得人人自清。
「谁会干这种无聊、幼稚、又麻烦的事?整人整到这麽用心,还特地自备大便来上班?」同事C在林朗丞面前用适中的音量诉说,顺便召告路过的同仁,以告知自身清白。
为了探查事情的真相,研发部经理自行调出监视器录影带,查看昨晚拍到的画面。漆黑的办公室有一道小小的黑影,切换到不同视角的监视器观看,才赫然发现真正的真凶是只从公司财务部钻进来的小野猫,从不知道哪个角落的缝隙里窜出,选中一个方便的处所然後尽情撒野。
真相大白,还给业务部一个清白,但同事间仍此起彼落的奚落毫不容情的攻击苦主。
『那只猫还真会挑,居然挑上乌贼。』
『猫都喜欢吃海鲜嘛!』
同事间的讽笑在msn间传开,林朗丞难得没有参与其中,因为他顿生出一种很奇妙、很五味杂陈的感受。
是那只乌贼活该!他在在这麽提醒自己。
在林朗丞拿图面给施念宇跟他确认时,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瞄向正在清理桌面的管雍临,那种很微妙说不上来的情绪再度袭上心头,直到专案部的大伟又来刁难管雍临,他才蓦然明白回绕在胸中的是什麽感觉。
林朗丞做了一件自己绝对不相信的事──他居然出手解围,以极为自然、轻描淡写的态度拦阻同事的逼迫,留给管雍临一段可以自行处理的时间。
他故作不睬理的翻阅检视图面,但一边眼角却不停注意管雍临的举动,他脑中暗自想:也许是可以暂时告一段落的时候......
看著管雍临默默清理的身影,「罪恶感」第一次降临在林朗丞身上,而那道背影对林朗丞来说一点都不陌生,彷佛是看见当年的是自己──直到此刻林朗丞才恍然大悟,原来围绕在心中挥之不去的感受叫做「同情」。

6
内疚的时间严格来计算的话只维持这麽一瞬,因为接下来林朗丞根本无心追究与研发之间的心结──确切来说,应该是只针对管雍临的心结。
在猫咪事件发生的隔一天,公司内部资深业务突如其来的说要离职,老板眼见慰留不住,也只能放手让他向外发展。原本资深业务的负责业务范围全部向下分发,尤其以林朗丞分配的部份最为吃重,除了国内业务,一口气他还兼了香港、新加坡以及德国等三区客户。
林朗丞的外语能力和国外学成归国、操著一口流利英文的留学生当然有所差别,但基本口语能力还算不错,读写方面等句子组织文法也没什麽太大问题,除了听说的反应慢了点之外,大致来说书写没有太大困难。
与国外客户洽谈多半是仰赖e-mail等书写式的沟通,偶尔会来几通越洋的电话,一年当中与客户面对面接洽的时间也很不多,所以口说能力的提升倒不是这麽急迫。业务经理颇为看重林朗丞的潜力,所以打算栽培他为国外业务。
自从接了国外业务以来,林朗丞顿时从中文世界踏入外星世界,睁开眼进公司回的信件都变成英文,肩上的担子瞬间变得很重。
离职前资深业务正好与德国客户谈的标案,也全权转由林朗丞负责,那通篇全是生硬冷涩的英文描述,其中除了要读懂要求规格外,还得依照上面附述的规定条例制作。所以不仅要看手中标规,另外还得再去翻阅官方的通用制定条例书,两者搭配进行。以至於工作上所需的文件变得十分繁重,林朗丞几乎是分秒必争,时时在吞咽那本英文标规。
在这个尤其繁忙的时刻,业务经理还丢给他一本业界产品变化过程的流程介绍历史,告诉他不仅要读熟而且背起来运用,对客户做简报的时候说出来,会给人一种专业形象。这本书通篇用英文写成,光是那密密麻麻的专有名词,足已让林朗丞看得头痛。
这种身心俱疲的状态下,林朗丞也提不出什麽力气去和管雍临纠缠,而且在一连读了一天半,什麽进展也没有的时候他更抽不出时间去批斗他。
因为欧洲与台湾之间时差关系,他每天都独自在公司与客户寄来的mail奋斗,逐渐习惯性在公司待到晚上七八点才离开。
今天虽然是星期五,但林朗丞打算利用假期时间把整份标案解决,并且在星期一报价给客户。趁著还在公司的时间一边回覆手边的mail、报价,一边不忘查阅标书,心中盘算最完美理想的情况是在今天把德标规案看完。
一到周末,公司里的同仁都很准时的下班,鲜少有人会继续待在公司工作。在林朗丞以为会和总经理奋战到最後一刻时,哪知道今天总经理也赶著回家准备节目。
「阿朗,公司钥匙给你,今天就交给你锁门了。」总经理归心似箭,把重责大任交给林朗丞後迅速归去。
整个公司人走得零零落落,顿时跟空城一样,剩没几个部门还在挑灯夜战。
林朗丞为自己泡背咖啡提神,打算靠著不加奶精和糖的纯黑咖啡与手边工作抗衡到最後。但不知道怎麽回事,他读得越是仔细认真,里头的字就越混淆不清,全部模糊的黏成一块。
他打起精神猛灌一整杯咖啡,那股倦意没有随之散去,反变得更加晕眩。他低头看看手中的表,十点一刻,不早不晚,还是可以稍作休息再继续冲刺。大略翻过所剩三分之一的规格书,心里大约分配时间後,非常率性的把桌面上所有件往旁边一推,趴头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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