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风起————慕容吟
慕容吟  发于:2009年0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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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父亲早早地下班回家,在门口站着看我铲雪,突然说:"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吧,想吃什么?"
"当然是烤羊肉。"这是我的最爱,别看平时饭量不大,但吃起烤羊肉来胃就变成了无底洞。
我们找了一个小店坐下来,父亲要了一瓶店里自酿的烈酒喝了起来。这酒大概有70度,已经是工业酒精的浓度了,如若不是在这天寒地冻之地,只怕会烧穿肠胃。父亲只是一口一口地抿着,一句话都不说,我也是静静地吃。
酒喝到一定份上,父亲才开始说话,虽说是对着我在讲,但是眼睛的焦点似乎在无限远处:"一个人一辈子真正的朋友也就只有那么一两个吧,有的人可能连一个都没有......"
过了一会他仿佛回过神来,摸摸我的头说:"如果遇到这样的朋友千万不要错过,不要考虑金钱、名誉、地位这一些世俗的因素。你知道怎么判断吗?酒肉朋友都是面上的朋友。"
父亲说这段话的同时,我眼前浮现的始终是程锐的影子。我说:"我知道真正的朋友就是肝胆相照、荣辱与共,像刘关张,像梁山好汉。"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爷爷家有很多书啊。"
"呵呵,儿子,你老爹不称职,连你读过小说都不知道。读书是好习惯,只要是你想读的书我一定给你买回来。"

又开学了,第一天上学我竟不好意思见他的时候流露出太多欢喜,但又忍不住不时地回头看他几眼。
放学我们依旧一起走,走到岔路口他真的要继续跟我一起走:"我说过以后都要陪你回家的,我说得到的事就一定会做到的。那天可不是说着玩的啊。"
我终于忍不住了:"寒假你怎么没有来找过我啊?"
"我在姥姥家住了一段时间,放假的第二天就走了,我妈妈拖一个回老家的叔叔带我去的。时间很紧......"
"我就是随便问问啊,你回答那么多干什么?"
他突然把我往一边拉了拉:"那边有几个维族巴郎子在看着我们,就躲着点吧,别惹到他们。"
在这个小城市,虽然是汉族人多,然而却不如维族人团结。如果有人欺负一个汉族人,周围的人就会像没看见一样。然而一旦被欺负的是维族人,在场的所有维族人都会奋起一战的,不管是否认识。因此没有人会主动招惹维族人。但并非如此就可以保身,维族人认为汉族人抢了他们的地方,借酒劲打伤汉族人的事并不少见。维族的小孩子们,从小受父母言传身教,自然对汉族小孩也很敌对。我们因为生活在这个地方,受影响才用维语称呼那些孩子是巴郎子。
然而那五个维族孩子还是围了上来,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些什么。大概是看见我们人数上不占优势,可以轻松地教训一顿吧。还好路旁林带里的积雪还很厚,一次次地被打倒在地上也不觉得很疼。还好我比较灵活,主要是在躲避。程锐却一拳一脚地在硬抗,逐渐就只有一个在跟我周旋,其他四个在围攻程锐。看见他脸上有了血我心里很着急,却帮不上忙。然而那四个也均挂了彩,他们不知道打了多久,一个个精疲力尽,动作就像是慢镜头。他们中一个看起来最大的说了一句话,他们就都收手走了。
我把程锐带回家,洗去已经干掉的血迹,给他换了件我的衣服。看见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我感觉心很痛,我宁愿这伤是在我身上。
父亲回来了,听了事情经过之后说:"今晚程锐就睡咱们家吧,早点休息。"过了一会拿进来一瓶红花油,问程锐:"都哪里有伤?"我一把抢了过来:"我来给他擦吧。"
我知道他很疼,额头上都渗出了汗珠,可他还是一直在微笑。我也在微笑,含着泪。依旧是睁大了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
这是我睡得最安稳的一夜,听着他均匀的呼吸,感到如此地平静。慢慢地睡着了,那一夜没有噩梦。

第五章
第二天,父亲早早叫醒我们,说:"快起来练武功了。"
我迷迷糊糊地笑道:"爸,你那哪叫武功啊?从来没听人叫警察练的是武功。"
"先起来再说,教你们的跟警察那套不一样。"
我还是照常赖床十五分钟以后才起来,程锐已经帮我兑好了温水刷牙洗脸,连牙膏都挤好了。没想到他这么心细,平时易暴易怒的,虽然对我从来都很温柔,却也未曾料到他竟然还会照顾人。
父亲教我们的拳的确不一样,记得电视上看军人或者警察练拳从来都是换一个动作就大喊一声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要换招了似的。父亲先是教了我们一些基本的拳掌动作,还算好玩,随后痛苦就到了,此后每天都要蹲马步。
每次父亲一旦教起了新拳法,我都会很感兴趣地学,一旦能够把动作比划下来便懒得继续练了。程锐倒是不厌其烦地练着,父亲让练多久就练多久,一招一招仔细揣摩。为了方便学拳,他每隔一天就在我家住一天。没过多久,感觉他打出的拳就带风了。
父亲对我很无奈:"你打的拳就是个花架子,还不如学些表演的套路呢,打起来好看得多。"
到后来干脆就只让我打太极,正合我意。因为一旦太极打熟了就自然而然地一招招绵绵不绝地打下去,并且速度很慢,不会影响我看程锐练拳。

不知不觉,我们由冬练到夏。
一天,母亲突然说要让我开始学钢琴了,对此谈不上兴趣也谈不上没兴趣。母亲说别的孩子都要专门找老师学琴,我自己的母亲就是音乐教师,应该利用好这个资源。想想也有道理,并且我还是希望在父母面前装作一个乖孩子的。
此后我们早晨仍是一起打拳,晚上则是我练琴的时候父亲单独教他了。我无意间问父亲拳是跟谁学的,父亲说是个高人。
"现在还有什么高人啊?再快的拳快得过枪吗?高人就是这样绝种的吧?"
"真正的高人还真的可以不把枪放在眼里。"
"你最近教他的就是从高人那学来的拳法?"
"你怎么知道我最近教的不一样了?"
"我又不傻。练琴中途偷懒经常会从后窗看看的,你们不是总在那颗榆树底下练吗?"
"我只教了程锐没教你,不会觉得我偏心吧?"
"当然觉得了,所以你把高人的故事讲给我听算是赎罪吧。"
"你知道准噶尔盆地中间有片沙漠吧?沙漠中间有个监狱,关的都是重刑犯。想逃跑的人没出得了沙漠就肯定渴死被晒成人干了。不过有一个人来去自如,他平时是住在监狱里的,但也经常会出去几天。"
"就是那个高人?"
"嗯!他杀过不少人,但是没有判死刑。因为他在一场大战役里起到过很特殊的作用,所以49年建国的时候颁了两个特赦令,其中一个就是给他的。狱警也挺为难的,对他无可奈何,也知道他有时候出去就是去杀人的。所以有一次偷偷把他枪毙了,先斩后奏的,就说是他企图越狱。"
"你不是说对于真正的高手枪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吗?"
"再厉害的高手也有老的时候啊,不像书里写的活得越老功力越深厚,老了就是老了。"
"你怎么不叫他师父啊?"
"学了还没有他十分之一的本事,还拜什么师啊?"
"不过我觉得你教程锐不一定是好事,我看他最近上课总是走神。"
"他很有天份,跟他爸一样执着,我知道他整天在想着怎么拆招。虽然说学生应该好好学习,不过学习也未必就是人唯一的出路。"
"你知道他爸是谁?"
"嗯,以后有机会再一起告诉你们。"父亲顿了顿继续说,"还是再等两年吧。"
程锐的成绩果然下降了,当初是他劝我要认真学习的,我却没有劝他,我确信他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不过对于他对同学太凶,我倒是劝过他几次,可是没什么效果。他在男生里很不受欢迎,但有几个女生,他越是大声训斥她们,她们就越流露出仰慕的眼神,真是让人哭笑不得,真不明白她们是怎么想的。
又遇到过一次那几个巴郎子,程锐有些高兴,说终于有实战的机会了。然而虽然练了几个月,可是一对五实力悬殊,况且是五个年龄都比他大的,他最后还是受了伤。他坚持不让我靠近,我就只是抱着书包看着。比上次打得时间还要久,直到那群维族孩子散去,他才胳膊搭在我肩上,让我扶他回去。我明白他为什么不让我一起打,他自己受伤是疼在身上,而我受伤了他疼在心里。

第六章
我在班里越来越好混了,语文和数学竞赛都在学校拿了第一让老师们一见到我嘴就咧到耳根。语文老师说她还是第一次教先会写繁体字才来学简体字的学生,于是把我推荐进了高年级的写作兴趣小组。我很纳闷,兴趣小组难道不应该是有兴趣才去的吗?其实我极其厌恶写作,一来是因为老师出的作文题目都不是一般的傻,二来是写的东西从内容到结构都必须符合老师的思维方式,最不喜欢的一点是写完了还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读。
就因为这个写作课,每天要晚回家两个小时。不过程锐还是会一直等着我,直到下课。不知道这两个小时他都做了哪些事,不过最后一件就是在操场跑步,每天都恰好在打铃的时间准时跑到楼下,然后把胳膊搭在我肩上,几乎把身体一半的重量都压上来。他还自认为很有道理地跟我解释说:"刚才我跑步累过了,现在轮到你累了。"其实我很喜欢这样,可以感觉到他的汗水透过衣衫一直渗入我的衣服,有点凉凉的,衣服便从此带上了他的味道。我对味道格外敏感,可以记住每个熟悉的人的味道,只需要靠闻味就知道是谁来了。母亲说我是狗鼻子,其实她不知道我能闻到并记住的不仅仅是每个人的气味,还有每个给我带来不同情绪的场景的味道。在之后的某一天,如果我闻到了同样的味道,那么同样的情绪也会涌上来,让我再次体验同样的快乐和悲伤。
程锐不太喜欢说家里的事,我只知道他母亲是在一个歌厅唱歌。他时常流露出对我的羡慕,他说父亲是警察、母亲是教师是最幸福的。没有处于完全相同的境地是无法有相同的心情的,我不去触碰他内心最深处的悲伤,只是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方式去呵护他。
运动会他报了长跑,其实不论他报任何项目我都不会惊讶,因为只要是体育项目就是他的强项。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锻炼,他的跑步应该更强了。
我只是带了一包零食和饮料坐在看台上,也是必须坐在那。运动员们有专门的席位,他临跑前溜过来一次,让我帮他拿着外套。我就一直抱着他的外套,看他比赛。他很没有悬念地得了第一,学校还奖励了一块自制的假金牌。
运动会结束后,我们一起慢慢往家走。他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报一万米吗?"
"为什么?"
"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看长跑。"
我心里一热,然后就只是笑:"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看长跑吗?"看着他一脸迷茫,我依然是笑,"因为我喜欢看人累得很痛苦的样子。"
"别开玩笑了,怎么会有人喜欢这个。"
"真的。"我不再笑了,很认真地看着他,"不过看着别人痛苦和看你痛苦的感觉不一样。"当初我并不知道前者是一种虐待倾向,也形容不出来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是什么感觉?"
"我说不清楚,大概就是别人越痛苦我越高兴。其实你跑步根本算不上痛苦,就是累一些而已。"我没有告诉他,我喜欢他累的时候半压在我身上,只有这个时候会觉得我也可以成为他的支柱。我苦笑一声:"没想到我这么邪恶吧?"
"我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纯洁得像天使。"
"你怎么也跟那些人学着用形容女生的话形容我了?"
"你看美术书上那些油画里的天使都是男孩。"他显得有些委屈。我是故意这么埋怨他一下的,这样他就不会继续把我形容得太好了,只希望他心里也不会把我想得太好。

写作班的老师始终不放我,音乐班的老师却又想要我,最终的结果是我可以在音乐老师教新曲子的时候过去学一下。因为不能每次去上课,我也就不能在乐团里占一个固定的席位。
学校组织的是一个民乐团,我的角色是候补,无论那个同学有特殊原因不能参加表演,我都要补上空缺。也就是说我必须每种乐器都学,但由于学得都不深,如今我只能记住竖琴、扬琴、古筝、二胡、箫、笛、葫芦丝这么少数几种了。
也就是在这里我第一次爱上了箫,每次听到箫声我都会幻想出一个同样的场景:在天山的半坡上,我吹着箫,程锐在练武。我想会有这么一天的,于是在老师教我箫的时候学得格外认真。
这个场景不久之后就实现了一半,六一文艺汇演中我和程锐就表演了这样一个节目。在后台,程锐对我说:"你应该吹玉箫,整块玉雕成的才配得上你。"
"哪有那么大的玉?就算有也一定贵死了。"
"我看新闻上说阿克苏有兄弟俩发现了一块很大的玉,以后等我挣够了钱就买给你。"
我心里想:只要是你送给我的,玉箫、竹箫一样珍贵。我依然只是把这话只跟自己说了一遍。

第七章
四年级开学不久的一天,天已经开始转凉,风特别大,往我家走又是顶风,简直是想挪一步都很困难。我和程锐从露天电影院旁经过的时候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那几个人也在看我们,接着我们彼此认了出来,就是一年级打过两架的那几个巴郎子。几年不见高大了许多,维族人每顿都要吃肉,很容易长得很健壮。
很出乎意料,他们会说一些简单的汉语了。他们中年龄最大的那个看起来似乎已经是初中生了。他们走了过来,我们也没有躲开,但是我紧紧捏了一下程锐的手并且看着他,他点了一下头。他明白我的意思是这次不要让我在一边看着,终于有机会跟他并肩作战了。
老大伸出手来:"我叫瓦罗加,还敢再来吗?"程锐也伸出手,以击掌的姿势跟他用力握了一下,毫不示弱地说:"我会怕你?"
这次他们是七个人,正要开打,从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有打架的好事怎么不叫上我?"我回头一看,感觉这人挺眼熟,却不认识。
程锐冲他喊:"别管闲事,你小子受了伤自己负责。"
我也想说点什么,他朝我眨了两下眼睛,我不知道他的用意就由他去了,反正多一个帮手也不是坏事。
几乎像是商量好的,他们中看起来比较弱的四个人分成两组对我和那个人,最高大的三个人围住了程锐。程锐一边打,还不时地往我这里瞄上两眼。毕竟早晨还是一直跟他一起站桩练太极的,我的格斗技巧虽然不怎么样,却也不是很吃亏。
又是打到双方都精疲力尽才停手,瓦罗加冲着程锐竖了一下大拇指,带着几个人走了。我们坐在路边想等恢复点力气再走,这才顾得上跟那个莫名其妙的人说起话来。他皮肤有点黑,不紧不慢地喝着水。
"不认识我吧?我是三班的秦新雷。你们两个我可是都知道啊。"
一听到这个名字我才突然想起来为什么觉得面熟了,他的名字我也听过,他是三班有名的怪人。
"为什么帮我们?"我问他。
"你们两个找死啊?没看到他们都是什么块儿?"
的确,他们中最瘦弱的都要比我和秦新雷强壮,只有程锐可以勉强一比。程锐虽然身体很结实,却没有那么大的块头。
程锐微微一笑:"我们是找死呢,你怎么也来送死?"
"我就喜欢瞎掺和,起码还是起到了点作用的吧?我分走了两个人你也没占什么便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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