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朝纲————我意逍遥
我意逍遥  发于:2009年0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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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慕归抬起手臂遥指前方:"城门,已经开了。"
城墙上的耶律莫才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宋兵不断攀上城墙,秦慕归策马带着剩下的兵卒跨进大兴县的城门。
守城的辽人被迫到街巷中,背靠着墙壁杀红了眼。耶律莫才身上已经挂了彩,玄色的紧身战袍染红了半个袍袖。困兽犹斗,却是没有希望亦没有退路的厮杀。姜四的眼中闪烁着棋逢对手的兴奋和热切,这一场伴随着血肉横飞的残忍巷战,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止!
秦慕归静静地看着。终于张开口,道:"住手。"
他的声音瞬间淹没在惨叫和哀鸣里,秦慕归策马上前了两步,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姜四,大兴城破,辽国的太子耶律秀往北门逃了。"
这本是佯攻那一路在方才的信号中说明的内容,姜四却已经没有心思去注意。一个将军,再没有什么比遇上欣赏的对手更让他在意的了。
秦慕归有些急了,厉声喝问道:"姜四,你不去追耶律秀,还在这里浪费什么功夫?!"
一声破空的尖啸,雪白的羽箭穿进激战的人群,在姜四脸颊勘勘划过,扎进耶律莫才的胸膛。滚热的血喷溅而出,姜四和秦慕归齐齐回头,见小舞张弓搭箭,目光冷洌。
秦慕归错愕一阵,咬紧了下唇,回转身去直面姜四。辽人中一阵骚乱,扑过去接住耶律莫才倒下的身体。
秦慕归冷冷开口:"姜将军,耶律秀和耶律莫才孰轻孰重,您莫非拿捏不准?这里,自有在下代为料理。"
姜四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号令一声,带着一路人匆匆向北而去。
四周一片寂静。所有的目光停留在那个青衣的青年身上。微茫的暮色里,他俊俏秀美的轮廓朦胧起来,连带着一双向来神采飞扬的狐狸眼也变得模模糊糊。他看着姜四走远,慢慢转过身来,看着血泊中玄衣的青年。
耶律莫才在剧烈的疼痛中看到熟悉的瘦削身躯向他走近,殷红的嘴唇一张一合,那清冽的声音传到他的耳里,耶律莫才浑身一颤。
"耶律,你说要和我一文一武站在赵景业身边,可还记得?我还没有让你死,你就死不了。"

第二十节
三月的扬州已经很温暖了。街头细腻多情的柳条飘着,嫩绿得仿佛要滴出水来。可是再美的青色,都没有那个孩子一身的青衫好看。
那是扬州最大最华丽的宅子,他跟着母亲风尘仆仆一路从辽国逃到中原,到扬州的时候,不过刚刚过了六岁。他还是不懂事的时候。可是那个孩子却已经很聪明灵巧了,温柔地牵着他的手,带他去扬州最繁华的街上,吃了最好吃的包子。
他逃亡那许多年,只有在扬州的那一日鲜活有趣。那一日他许了个约定,他羡慕天子巡城的风采,邀那个孩子与他共佐天下。
说到底,不过是六岁孩童的一句戏言。
可是那个孩子一双瞳仁却光华流转。他曾在辽国草原上仰望满天星斗,只觉得记忆里再没有什么比星空更加璀璨美丽。可是那一刻,再明亮的星辰仿佛都装在那一双眸子里。
耶律莫才却从没有想过那个孩子会是秦慕归。
梅树下笑着叹息的秦慕归,软榻上妩媚妖娆的秦慕归,大兴城外冷得冰寒三尺的秦慕归,火光中说不准他死的秦慕归......
那个温柔明亮的孩子怎么会长成秦慕归这样的......这样的妖孽!
耶律莫才在梦里打了个寒战,颤巍巍的睁开眼睛。
面前,一盏小灯晃来晃去,他一伸手,触到一把柔软的青丝。秦慕归趴在他的床边,睡得正香。口水顺着他的嘴角滴到被子上,秦慕归往上趴了趴,把脑袋抵到耶律莫才的怀里。
耶律莫才一瞬间只觉得仿佛是在做梦。他和他本该在战场上你死我活,此时却在个温暖的房间里,秦慕归守着他睡觉。
耶律莫才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身体一动,浑身上下的伤一起发作,疼得他"嗷"的叫了一声。
这一声叫得如此凄惨犹如鬼哭狼嚎,秦慕归吓得一跃而起,眨了眨眼睛,在和周公私会的魂儿一荡一荡飘了回来。秦慕归笑得柔情似水,软声道:"你醒了。"
耶律莫才后背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汗毛周边涌现出无数的鸡皮疙瘩,一个一个地向他报告世态炎凉。
秦慕归坐到他床边,伸手拉开耶律莫才的被子,露出一具雪白的身体。
只可惜雪白的不是耶律莫才的皮肤,而是裹得像裹尸布一样的纱布,西方某个国家的人们称这种东西为木乃伊。
秦慕归竖起一根纤葱手指戳了戳,耶律莫才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一抹血色慢慢地在纱布上晕开。
秦慕归歪着脑袋"咦"了一声,迷惑道:"为什么还会流血呢。明明裹了很多层了啊......"
他下床去端了一碗药回来,眯着眼得意地道:"你尝尝这个,我新配的药。你昏迷的时候一喝就吐,我知道你是怕苦,多加了两大勺糖。"
耶律莫才愣愣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还能醒过来真是奇迹。
他伸手接过碗,闭上眼咬着牙喝了,秦慕归两眼放光地问他:"怎么样?"
耶律莫才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道:"肯定不只两勺糖,我觉得你把一个糖罐子都倒进去了。"
秦慕归摇头道:"不是,我还加了半瓶蜂蜜和几块凤梨酥。"
他欢快地站起来,道:"你晕了两天,我给你做饭吃。"
耶律莫才眼睁睁地看着他跑出去,过了一个多时辰才端了一个碗回来。
"那是什么?"c
秦慕归坐到他身边去喂他,慷慨激昂地答道:"是粥。"
耶律莫才看着碗里红红的一片,挑高了半边眉毛。
秦慕归撇撇嘴,招认道:"还有一点金创药。"
耶律莫才本来含进去半口,哗啦一下全吐了出来。
秦慕归继续招认:"还有一点生肌散。"
耶律莫才不动声色地望着他,秦慕归低下脑袋用手指绞了绞衣角:
"还有......一点巴豆......"
耶律莫才黑了脸,咬牙切齿地问:"你为什么把这些拌在饭里?"
秦慕归满脸委屈,申诉道:"我家秦小花生病的时候就是把药拌在饭里喂的......"
"秦小花是谁?"
"我爹养的猫。"
耶律莫才两眼一翻,直恨不得再晕回去。
秦慕归哀叹一声把碗放下:"这里是以前皇帝北巡时搭的行宫,我跟姜四说你跳了永定河,偷偷把你藏到这里来。大夫不能请,小舞又不肯帮忙,只能我动手了。"他抚了抚眉尖,无奈道:"可惜我娇生惯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亲自为你洗手做羹汤,擦身换药无一不亲力亲为......"秦慕归眸中一片凄楚,喃喃道,"虽然......虽然纱布是缠得乱了点,药是配得奇怪了点,饭是难吃了点......"
说着说着似乎自己没做什么好事,秦慕归摸摸面皮,抬眼见耶律莫才久久地看着他,伸手到耶律莫才眼前招了招:"你怎么了?"
耶律莫才轻轻抓了他的手,闷声道:"你真是个妖精。"

第二十一节
耶律莫才一住就是许多天,秦慕归每天来看他。就像耶律莫才以前每晚来知府衙门一样。所不同的是,耶律莫才每次都施展他成名的燕子飞轻轻巧巧的从窗子飞进来,优雅落地,无声无息地走到秦慕归的桌子前面去;而秦慕归却总是笨手笨脚地从墙头爬进来,哀嚎着落地,一路哭哭啼啼晃到耶律莫才的床上。
姜四追击耶律秀无功而返,料着那一行人兴许并未逃远,在大兴县方圆设了路障关卡层层盘查。
秦慕归早就放弃了自己煮饭做菜,和军营里的厨子套了些近乎,每天偷一份出来用小篮子装了带到永清县郊的皇帝行宫去。一路上渺无人烟,小舞闹脾气闹到底,死活不肯去看耶律莫才,由着秦慕归一个人来回折腾。
秦慕归拎着小饭篮翻过行宫高高的墙头,见耶律莫才光着上身在院子里试着活动身体。
他身上的纱布自己重新绑过,古铜色的肌肤终于得见天日。午后的日光透过院落里高大的树木斑驳地投在他的身上,愈发显得肌理匀称。
秦慕归趴在墙头快乐地欣赏,脑袋越探越出去,一不留神就从上面翻了下来。一张红唇张了张就要呼救,秦慕归猛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偷窥中。发出一声短暂的呜咽,护紧了怀里的菜篮子,秦慕归自作孽不可活的闭上了嘴。
身子一轻,却仍是落到那个温暖熟悉的怀抱里。
秦慕归受用地眯起眼,耶律莫才赤裸的胸膛就在他眼前。上面细细的汗流一道一道滑过,在阳光下就像涂了蜜一样。
耶律莫才忍受着他肆无忌惮的视线,肌肤渐渐地绷紧,开始轻微的颤抖,面上却仍旧装作不知道,柔声道:"小心些。"
秦慕归懒洋洋地任他抱着,忽然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下,无限感叹道:"练武的就是不一样。"
耶律莫才疑惑地低下头,正瞧见秦慕归把手探进青衫里,摸摸自己的腰线有什么不同。
耶律莫才胸中嗡的一声炸开,咬了咬牙,一撒手把秦慕归扔了下来,转身就往房里走。秦慕归莫名其妙地一路小跑跟在后面,耶律莫才恨恨转身,没提防秦慕归就在身后,嘴唇擦过精致的面颊,触感细腻清凉,两个人都是一怔。
四野是苍茫的,秦慕归的青衣飘在晚风里,仿佛下一刻便要仙化归去。耶律莫才心里一跳,忽然觉得,他似乎是最后一次见到这个青年了。窒息般的痛楚瞬间攫住了他整个心灵。
秦慕归宽大的衣衫被风吹着,乌发一飘一飘,在耶律莫才的鼻尖晃着。
那清澈如水带着叹息的声音低低地响起:"今儿,我看到了耶律秀。"秦慕归喃喃自语一般地说道:"他果然没有逃远,却没想到居然敢来找我。"
秦慕归抬头凝视着耶律莫才:"他来问我,有没有救了你。"
天,已经有些暗了。秦慕归脸庞精致的轮廓模糊起来,他冷笑一声,道:"那孩子让我好生照料你,故意做出一幅兄友弟恭的模样给我看,他以为我不会演戏么?"
耶律莫才怔怔地看着他,半晌,轻声道:"你在吃醋。"
秦慕归一双眸子倏然张大。
耶律莫才眸中透出些寂寥,肯定地道:"慕归,你在吃醋。"
那般执拗倔强,宛若当年坚定坚决的六岁孩童。
秦慕归忆起那日情景,不禁莞尔一笑。这一笑温良淡定,端方明亮。耶律莫才的声音有些沙哑,低声道:"今夜,你不要回去了。"

第二十二节
行宫新鲜的饭菜是没有,陈年佳酿却藏满了整个地窖。
秦慕归把酒坛子抱出来,女儿红的浓郁酒香充斥了整个房间。
雪白的纱帐轻柔的飘动,一张长桌,一青一玄的身影就着秦慕归带来的饭菜隔桌对饮,觥筹交错,恍惚经年。
整整一夜,未有只言片语。在秦慕归面前,耶律莫才经常是沉默的,但唯有今晚,连秦慕归也一起沉默了下来。
举杯的时候,手指和手指有时会碰到一起,一双手温暖有力、因为长年的征战有着粗糙的老茧,一双手莹白细腻、手指修长清凉,指尖甚至泛着晶亮的光芒。
这两双截然不同的手就这么轻轻一触,随即分开,就像溪边垂钓,饵已下,那一条心心念念的鱼却只用唇不时地碰触,焦躁的情绪,不知何时,开始萦绕在两个人的心里。
夜色逐渐褪去,耶律莫才抱起沉睡的青衣青年,温柔地,细致地,安放在那张大床上。
秦慕归在睡梦里轻轻地蹙了眉,耶律莫才替他把眉间的皱褶慢慢拂去。
天空,开始微茫。白色的纱帐终于停下了舞动,静静地贴在窗格上。
床上的青年敛去了妩媚端方,收走了严整戏谑,跳出了算计挣扎,安静无害。耶律莫才久久地望着,却发现他还是喜欢那个会跳会笑会演戏的秦慕归。生气勃勃,永无止歇。
他的手指停在秦慕归优美的眉线上,顺着那张极美的脸滑落到苍红的唇上,温热的指腹一点一点地勾画着唇线的形状,终于收回手去直起身来。
桌上杯盘狼藉,仿佛还有昨夜对饮的痕迹,耶律莫才慢慢地走过去,把秦慕归用的那只杯子放进了袖子里。
"你要走?"
清朗的声音忽然响起,不是疑问,却是肯定。
耶律莫才身子一僵,回身望去。
秦慕归睁开眼睛,眸光再没有了昨夜的犹豫温情。他冷淡道:"你都知道了。"
耶律莫才嘴里发苦,道:"我只是猜测。猜测你告诉姜四把我安置在了皇帝行宫,猜测你让耶律秀认为我投敌卖国断了我的后路,猜测你昨天不惜演一场温情戏让我留下来投效你们宋国!"
秦慕归仰天躺在床上面无表情,道:"你还知道什么?"
耶律莫才本还有一丝希望秦慕归能否认他的猜测,这一问,却是默认了。
他狠狠握紧了拳,快步走到窗边大口呼吸了几下,眸中悲凉道:"我还知道辽主暴病而亡,耶律秀去找你,只不过是为了确认我是否还活着。"
秦慕归冷笑一声:"想不到耶律将军身在这一小小行宫里,却知尽天下之事。"
耶律莫才叹息着说道:"这个行宫离辽国如此之近,辽地丧乐千里,我怎么会听不到。"
秦慕归翻身而起,面上浮出一层鄙弃:"耶律秀视你为心腹大患,生怕你去抢了他的皇位。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他若即位哪里还容得下你?大兴战败,你失踪数月居然全身而退,这么一个好理由送上去,再回辽城岂不是任人宰割?耶律莫才,良禽择木而栖,你何必回去送死?"
耶律莫才惨淡一笑:"你何必做出这般模样。那人虽对我母子未尽到一星半点的责任,毕竟还是我生身父亲。我要回去见他最后一面。生也好,死也罢,我总还是辽人。"
秦慕归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看着耶律莫才就这样走出门去。
他不知一次看着耶律莫才离去,有时甚至是落荒而逃,却没有一次这般萧索寂寥。
门边站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秦慕归一夜未回,小舞到底放心不下,来寻这个主子。耶律莫才从她身边走过去,小舞瞥见他的脸色,心里轻轻痛了一下。
秦慕归默默地坐在床上,小舞问他:"爷,你明明告诉姜将军说耶律哥哥投了永定河,刚才为什么不跟他解释?"
秦慕归恼道:"没什么好解释的。我说不说他都是要走。谎话说多了,偶尔说句真话,倒没有人信了。"
他下了床理了理衣服,透过窗子,耶律莫才的影子已经看不到了。初夏清爽的风吹在面上,唇上残留的那点灼热格外明显。秦慕归狠狠一笑:"一句宋辽不两立,他以为可以跑得掉?"
话说得阴狠,小舞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见秦慕归关上窗子当先走出门去,忙一把拽住:"爷,这就回去?
秦慕归白了她一眼:"你耶律哥哥拿了我一只琉璃杯,我便还他个名声,不然,还真的让这只倔驴变成死驴不成?"
小舞追在后面问道:"什么名声?"
秦慕归停下步来,严肃悲怆道:"辽国耶律莫才投河未死,潜伏半月之久,终于烧了我军的粮草。"
小舞一双晶亮的眸子里映着秦慕归的倒影,犹豫了一阵,终于把问话咽回了心里。
你说再不会让人那样待你,可是真的?
小舞心里忐忑,却不知道军营里,一封奏折越过黄沙古道躺在了姜四的长桌上。奏折上说,大兴战功,姜四荣升一级,赐"忠勇将军"封号,秦慕归调回京师,任中书侍郎。

第二十三节
柳怀生第三次欲言又止。
赵景业看也不看他,抛下手中的折子,道:"众位爱卿若没事了,就退朝吧。"
柳怀生抢上一步,大声道:"新任中书侍郎秦慕归今晨已经回到了京城,正在殿外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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