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朝纲————我意逍遥
我意逍遥  发于:2009年0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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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景业点头,脸色依旧深沉,揣摩不出那层面皮下的心思,他思索了一下,道:"即使龙袍真是柳意之所制,柳怀生私藏三年,也饶不得他。"
常德急道:"柳意之一向喜爱黄色的衣服,明黄与鹅黄虽然不同,混在一起也难得注意。臣请人验过那只箱子,锁眼已经生锈,看起来长年没有打开。只怕柳怀生只是把那箱衣物当作兄长遗物保存下来,根本就没看清楚里面装的什么。"他重重地一磕头,道,"臣搜查柳府,未发现任何与权臣来往证物,柳怀生平日里极少与其他官员来往,更不谈军中将领。其虽有不察之罪,却决不至于有谋反之心!"
这一番话说得既流利又诚恳,秦慕归欣慰地摸了摸不存在的小胡子,宛若教书先生一般在心里感叹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不枉费我昨日辛劳。"
赵景业瞥见他得意的表情,心里有点酸溜溜:凭什么自己的臣子跟着自己的时候不学好,跟着别人的时候反倒学得忒快......虽然还是不学好......
常德被这两道目光来回扫视,简直如跪针毡,浑身瑟瑟发抖。
赵景业按住额角,道:"既然爱卿已经查清楚了,朕就治他一个不察之罪,连降三级,罚一年俸禄。"他疲惫地叹了口气,道:"柳府这一场火烧得也蹊跷,最近朕为边疆战事烦忧,朝政有些不太平。朕刚让柳怀生整顿吏治,没想到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这句话一搁下来,本来还有些异议的大臣也不敢再开口,生怕落得个心里有鬼妨碍整顿。
常德寒颤着迅速看了一眼皇帝忧国忧民的脸,小心肝凄凉地抽搐了一下,再转向缩在人群里一脸不关己事的秦侍郎,心里绝望地哀嚎了一声。
所谓豺狼当道,妖孽尽出。
当夜,皇上再召秦慕归于芙蓉殿,一夜弈棋无眠。
三日后,秦慕归上奏天听,告常德眷养男宠,不时有强抢良家妇男之举。皇帝勃然大怒,将常德贬出京城,永世不得再用。
太监总管亲自督促常德出了京城,回来去芙蓉殿回旨。里面一君一臣正在饮酒,笑谈甚欢。
"爱卿夜夜宿在芙蓉殿里,家中事务可安排好了?"
"微臣上无父母下无兄弟,皇上钦赐的那一座宅第有臣的小丫头看守,想那些吱吱叫的东西不敢出来作祟。"
"爱卿就没有女眷需要惦记?比如,昭阳楼的某个姑娘?"
"皇上是说依依?依依心思细腻温婉多情,特别是独具慧眼善识良人,微臣自然是惦记的。"
"哦?那爱卿怎么不知道这位姑娘日前已经有人赎了身,让她回老家嫁人去了?"
"什么?......不知是何人替她赎身?"
"是朕。"
太监总管咳嗽了一声,推开芙蓉殿的大门。
"常德出城了?"坐在东北角落里的皇帝主子心情正好,主动搭话。
"出城了。"太监总管咽了一口唾沫,"奴才有事禀报。"
缩在西南角的秦慕归正咬牙切齿,理也不理他。
太监总管看着诺大一个殿堂偏生坐在斜对角隔得十万八千里的两个人,重重叹了一口气:"奴才近日听到些许流言,大臣们私下里议论纷纷,说......秦侍郎圣恩正浓,常德被贬也皆因得罪了秦侍郎......嗯......说媚乱朝纲的原是柳大人,如今风头已过,换成了秦大人专宠......"
一段话艰难地说完,一锦一青两个身影爽快地丢下手中的酒杯,齐齐道了一声:"很好。"两个人目光电光火石地一触,一个走东门一个走西门,只留下太监总管一个人呆在芙蓉殿里摸不着头脑。

第三十二节
秦慕归整天在皇宫里督造芙蓉殿,原来的墙壁摆设一一拆除,秦慕归没了睡的地方,好在已是盛夏,就在芙蓉殿前的露台上搭了张板床。
柳怀生出了牢房,望着自家熏黑了一半的房子迷茫了一阵。下了朝就跑到秦慕归那里,跟他讨教怎么重建家园。
两个人一天有半天腻在一起叽叽咕咕,皇帝主子在御书房坐立难安,偏偏国事每日里堆积如山抽不开身,只偶尔一时小歇就晃去了芙蓉殿。
等到柳怀生身上的皮肉伤好了个七七八八,芙蓉殿改建得也有了样子,大辽的争位之战初告段落,一纸婚书飞了过来,送亲的队伍走在路上了。
太监总管满宫乱窜寻他家宝贝的皇帝主子,远远见到三个身影蹲在芙蓉殿后用来改建的沙子堆里搭房子玩,好一幅兄友弟恭母慈子孝君臣和睦其乐融融。
右边的青年青衫飘飘,风神俊秀,伸出一根纤葱食指在宫殿的墙壁上抠了抠,指示:"这里该打一个窗子。"
左边的青年锦衣华贵,深沉肃穆,不耐烦地拍开青衣青年的手掌:"门都还没打,开什么窗子?"
白衣青年居中埋头苦干,不理会他们吵得不亦乐乎。
秦慕归一撇嘴,抓了柳怀生的手委屈道:"怀生,你说说,凭什么门不打就不可以开窗子?"
柳怀生想了一下:"门为大,窗为小;门属全局,窗属细部。确实不应抓小放大,着细节而失全局。"
赵景业冷静地扬了扬眉毛,从秦慕归那里抽出柳怀生的手,自己握住,道:"爱卿所言极是。"
秦慕归哼了一声,大大咧咧地重新抓过柳怀生的手,道:"不过游戏一场,人生在世,得逍遥时且逍遥,何必斤斤计较。"
柳怀生歪着头开心地笑了笑:"我也宁愿像慕归这样想。"
赵景业盯着柳怀生那只手咬牙切齿,满腹盘算着怎么再抓回来。
太监总管张着嘴看得目瞪口呆,半天勉勉强强合拢了嘴,禀报道:"皇上,辽国新主的婚书到了。"
地上三个人正专心致志地大兴土木工程,忽然听见声音,三双按在沙宫殿上的手齐齐一抖,刚刚堆好的房子霎时塌了下来。
柳怀生在牢里呆了多日,后来又养了许久的伤,还不知道和亲这一档子事,茫茫然问道:"什么婚书?"
秦慕归小心肝漏跳了半拍,翘起狐狸尾巴兴高采烈地等着皇帝回答。
赵景业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思,狠狠瞪他一眼,道:"辽国新主耶律秀与我订下婚书,将辽国长公主耶律言卿嫁到我朝为妃。"
柳怀生眉头一皱,思索道:"臣听闻耶律言卿乃是耶律秀的表姐,辽国近日谋反的正是这位长公主的爹。耶律秀此番做法,与其说是与我朝修好,不如说是报复他叔叔谋逆。"
预想的吃醋剧情轻描淡写地变成了国事,热闹瞧不见,秦慕归"嗷呜"哀嚎一声,一巴掌拍死了沙堆里的一只过路的小蚂蚁。
赵景业道柳怀生心里果然对他无意,也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君一臣对视一眼,拍拍对方肩膀以示怜悯,正可谓殊途同归。
太监总管抖抖浑身的鸡皮疙瘩,咳嗽了一声,提醒道:"送婚书的使臣还在宫外候着,皇上是不是召他......先换身衣裳......"
赵景业怔了怔,一低头,身上的衣裳满是沙土,再瞧瞧旁边两位也一般无二。三个人面面相觑,如梦初醒,脸上都有些尴尬神色。这一君二臣的,玩沙子玩忘了形,传出去老脸如何挂得住。
赵景业当先立起身来,负手于身后,昂然回他的御书房去。柳怀生面皮薄,带着一层薄薄的红晕起身,对着秦慕归淡淡一笑,跟着赵景业去了。
秦慕归可惜地瞅瞅塌了的沙房子,大剌剌站起来,一只爪子在来不及逃走的太监总管的肩膀上拍了拍,留下一个黑乎乎的爪印,奸笑道:"那位长公主可是个美人?"
太监总管嘿嘿笑道:"这个倒不知道。不过......"招招手两个人脑袋凑在一块,"跟着那位公主的侍卫可是个美人......料想秦大人应该见过,就是那个以前的大将耶律莫才......"
秦慕归"咦"了一声,讶得张了张嘴,太监总管笑眯眯地接着道:"今日来送婚书的那个使臣,年岁虽小了点,可是唇红齿白的,也俊俏得很哪。"
秦慕归正了正脸色,抬脚追着赵景业柳怀生他们去,被太监总管一把拉了回来,推进芙蓉殿里:"秦大人去不得,这长公主过几日就到,芙蓉殿得要加紧日夜赶工啊。"
秦慕归倚门瞧着太监总管施施然而去,前面赵景业和柳怀生错开一步半的距离走着,胸中凄凉,扒着小窗唱道:
"月儿弯弯照九州,
几家欢乐几家愁 。
几家夫妇同罗帐 ,
几家飘零在外头哪......"

第三十三节
秦慕归几天几夜埋头督造好了芙蓉殿,终于得空回一趟他的中书侍郎府。自从皇帝主子开始忙着准备迎接和亲使臣,那太监总管整日里慈眉善目地盯在芙蓉殿前面督工,柳怀生仁义地每日过来一趟,帮他搬一块砖头意思意思。秦慕归累得晕惨惨,也顾不得管府里的耗子被小舞吓走了没有,摸到床上浑浑噩噩地睡了一宿。第二日一睁开眼睛,就瞧见一张没有血色的小脸。
秦慕归吓得一个激灵跳起来,面前的小丫头抬着一张白生生的脸歪着脑袋看着他。
"小......小舞?"
小丫头欢呼一声扑到他身上去,把头埋进他怀里,欢快地嚷道:"爷,你回来啦。"
秦慕归戳戳她的脸,抠下一手面粉,禁不住眉梢跳了跳,一把扯她起来。低头一看,胸前果不其然留下一片白白的面粉印子。
"舞儿啊。"秦慕归一本正经义正言辞,"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扮鬼的时候眼皮要往上翻,不能笑。"
小丫头 "哼"了一声,翻着眼皮飘了出去,秦慕归一边怀念他的好学生常德,一边期期艾艾地跟着不懂得尊师重道如今却是衣食父母的小舞到厅堂里吃早饭。
长桌上只有一个碗,秦慕归爬过去看了看,数道:"一碗白粥、一碗稀饭,很好很好。"
小舞"咦"了一声:"有两碗么?"
秦慕归瞪她:"这叫同义反复。显得我中书侍郎府没有如此饥寒交迫。"
小舞再笨也知道秦慕归在损她只会煮稀饭,瘪瘪嘴道:"柳哥哥就从来不这么说。"
秦慕归一根筷子在碗里奋力地挑挑拣拣,企图找出一点非白粥的东西出来,最后仰天长叹,埋头吃饭。听到小舞说话,问道:"怀生来过?"
小舞点头:"柳哥哥养伤养得能下地了就天天来,说皇上罚了他的俸禄,只能过来爷这里骗吃骗喝。"
秦慕归翻了个白眼:"他怎么不把他们柳府的人都带过来?"
小舞困惑地使劲想了想,道:"他好像说过,我忘了。"
秦慕归知道她忘了就难得再想起来,也不再问,含着热泪扒着索然无味的粥,小舞盯着他,道:"爷,耶律哥哥要过来做侍卫了?"
秦慕归含糊地应了一声,把嘴里的饭咽下去,道:"耶律秀此人睚眦必报,他把你耶律哥哥当作心腹大患,辽国内乱初平,既然耶律有功杀不得,自然巴不得把他丢得越远越好。"他目光中透出几分悲凉,"可惜耶律倔得像死驴一样,说什么忠臣不侍二主,此生再难一展宏图。"
小舞瞅着自家的主子:"爷,你觉得不好?"
"怎么不好?"秦慕归呵呵一笑,"你耶律哥哥有趣得紧,他不送来,我还得想法子去要。"
门外柳怀生敲门唤秦慕归一同上朝,秦慕归加紧扒完了饭,晃悠出去了。路上想起来问柳怀生:"你既然要省家用到我家蹭饭,为什么不把柳府那一群人也带来?"
柳怀生在朝阳的光里柔柔一笑:"一则怕你供不起,二则......我总不能让一家老小都跟着我来吃稀饭......"
秦慕归额上青筋一片,这小丫头,光捡不喜欢听的忘!

第三十四节

钟鼓齐鸣,通透之声仿佛直达天庭。承天门至太极殿阁一路恢宏,远远可见那玄衣的男子昂首立于承天门下。
青天白日,汉白玉的台阶反射着太阳明媚的光线,微微有些炫目。白光朦胧了那青年身后的数十辽人,侍女、小厮......乃至大宋未来的皇妃,如今辽国的长公主--耶律言卿。
秦慕归在日光下眯起了眼,看着那玄色的身影当先拾阶而上,走得近了,方看得清模样,只觉得仿佛瘦了一些,心里道:耶律秀那个臭小鬼,果然还是折腾他了。
耶律莫才停在太极殿的阶梯之下,仰头望了一望。不知是谁的目光先缠上对方,视线胶着,沉静而又贪婪。
数月前大兴县城,耶律莫才也如今日的秦慕归一般在高高的城墙上俯瞰,搜寻那一道熟悉身影。
当真风水轮流转。
不知是谁的胸中先涌上一股挥不去的酸涩,面上凉凉一笑。周围却依旧万民沸腾,礼乐喧天。
拼死拼活地要回去,这辽营滋味不错?
错也罢,不错也罢。有些事情必然要做,无论对错。
耶律莫才目光沉沉抬眼一望,秦慕归依旧在那高高的太极殿前,台阶长长,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三拜九叩,钟乐奏第二遍。
文武百官散开来下了台阶排在两侧迎接使臣,耶律莫才低头叩拜过站起身来,一抬头,视线里却仍是那片浓郁得化不开的青。
他一步步踏上台阶,山呼"万岁"的声音在身前身后响彻一片。
耶律言卿也算是他的表姐妹,却是他亲自送来宋国为妃;前不久还在战场上兵戎相见的人如今成了姻亲,须得对着别人三跪九叩;他在战场上驰骋多年立功无数,却只因自己弟弟的睚眦必报远走他乡,为别国臣!
多少思绪在胸中翻腾不歇,此时,却唯有一种清晰明了,浮上心头。
"还好......"
他的声音极轻,因为他已走到那个人的身边。
风呼呼作响,翻飞了两人的衣襟来回纠缠,耶律莫才的右手在袍袖下微微一动,把一件东西塞进了秦慕归的手里。
还好什么?
秦慕归来不及问,耶律莫才已走到前面去了。
他摸了摸塞进手里的东西,触感温润柔滑,却是北疆行宫里耶律莫才拿走的,那只他用过的琉璃杯。
仿佛有一根细细的针顺着手指扎进心里,疼得甜美无双。秦慕归低下头轻轻地,勾起了唇角。
还好......还能相逢。

第三十五节
赵景业摆宴太极殿。
座次都是按官员的品级来排定了,秦慕归照例坐在下首,早上吃粥败了胃口,如今面对这一桌子海味山珍,竟然也提不起什么兴致来。柳怀生因龙袍的事情连降三级,座位还在秦慕归后面。秦慕归抬眼一望,隔着许多人,只能瞥见那一抹孤月似的白轻轻拂动。而耶律莫才不过随行侍卫,这曾经的大辽将军,居然都坐到殿外去了。秦慕归百无聊赖地微微叹了一口气,正巧被端着碟子路过的太监总管瞧见,总管大人心知肚明地嘿嘿笑了几声,凑到秦慕归耳边轻声道:"那两个美人瞧不见,这还坐着一个小的呢!"他朝着对面上位努了努嘴,"前两天送婚书来的那个使臣还没有走咧。"
秦慕归顺着方向瞅过去,对面耶律言卿的身边倒真的坐了个少年,此时正跟赵景业说过话,勘勘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秦慕归却仿佛大夏天里掉进了永定河的冰窟窿里,捞出来了还浑身的冰渣子,全身嗖嗖的冷。
那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样子,不正是他刚刚还念叨着的睚眦必报的耶律秀?
秦慕归眉毛拧成了麻绳,心里又喜又忧。
喜的是:这小秀子说不得还算半个美人,连日不见当真还想念得紧;
忧的是:堂堂辽国新主隐瞒身份来送婚书,这本来就难得下咽的饭如今注定吃的不会太平......
秦慕归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耷拉下两瓣细柳眉,决定化悲痛为食量,埋头大吃特吃。
耶律秀看着他阴恻恻地一笑,转头对着赵景业道:"如今辽宋和亲,两家人变成了一家人,我辽国长公主最擅长音律,今日大殿之上,本该献一曲歌舞给宋国皇帝,只可惜舞娘不服水土,无法演出。我听闻宋国秦侍郎善舞,可否与长公主一起献技一二助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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