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朝纲————我意逍遥
我意逍遥  发于:2009年01月16日

关灯
护眼

秦慕归这一跤摔得结实,迷糊中却没忘记保护好自己的知府形象,冲着张掌书半是宽慰半是感激的微微一笑,努力撑起了自己半边身子。
他那一张脸因为发热染上一层薄薄的红,一笑之下倾倒众生,张秋同发了一下傻,本来好端端拉着秦慕归的手不知不觉就松了,可怜知府大人没提防,这回是老老实实跌进了知府衙门门口的灰尘堆里。
秦慕归这病来得着实凶猛,请了大夫瞧了几次,烧是慢慢退下来些,只是仍然不见好,整日里咳得像得了肺痨,衙门上下从他房门口过都要绕道走。张秋同刚开始还心怀鬼胎的在门口张望了小半个时辰,后来就再也没见影。还好大夫开的药都买回来了,厨房每晚上煎好了放着,让小舞端到房里去伺候。
耶律莫才某天心血来潮逛一逛知府衙门,正巧就赶上小舞小心翼翼地端着那一碗黑漆漆的药往秦慕归房里走。耶律莫才认得这小丫头,见她进了房,犹豫了一下,悄悄捅破了窗户纸,干起来趴墙角的勾当。
"爷,喝药啦。"
秦慕归趴在软榻上抬起一双水汪汪朦胧胧的眼,懒洋洋地挥手:"不要,小舞喝吧。"
小舞很严肃地看着他,捧着碗坐下来准备开始同样严肃的教导:"爷,掌书大人说良药苦口,你嫌苦也要喝。"
她这句话说得甚熟练,俨然背过许多次。
谁知秦慕归努力睁圆了眼道:"苦?谁说这药苦?"
小舞理直气壮自信满满地大声道:"不苦你不会要我喝的。"
秦慕归凝视了她良久,垂下头哀哀叹了一声,慢慢道:"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意呢......小舞,爷说个故事给你听......"抬头偷偷看了看丫头的反应,见小舞一双眼直瞅过来,慌忙望天作沉思状,接着道:"从前,有个老公公和一个老婆婆住在海边,他们相依为命了很多年。每天吃打上来的鱼,老公公都会说鱼头不好吃把它给老婆婆,但其实鱼头最好吃了,他最喜欢吃鱼头了。"秦慕归一双眸子里含着脉脉温情,把药往小舞怀里推了推,宠溺地看着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丫头:"这才叫爱之深......懂么?"
小舞怔了怔,犹豫地低头看手上的药,努力琢磨秦慕归的故事,试探地问:"真的不苦?"
"不苦!"秦慕归答得斩钉截铁正气凛然。
"哦......"小舞艰难地徘徊了一下,终于把碗往自己嘴边送了送,却被一只手拦路截住了。
耶律莫才额上青筋一片,瞪着秦慕归怒道:"病成这样了还不吃药,你不想好了么?"
平白无故多出来个人,小舞吓了一跳,上下打量了一番,大悟叫道:"啊,你就是上次那个给爷披衣服的......"
耶律莫才赶紧伸手捂了她的嘴,一回头,看见秦慕归笑得十分阴恻恻、一派了然。
耶律莫才禁不住面上红了红,拿过小舞手上的药,正要开口,秦慕归却摇了摇头,慢吞吞地撑起身子,道:"还是免了。那药对我是没用,对小舞或许还有点好处......虽然那也该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秦慕归展颜回眸一笑:"你那件衣裳,在下吩咐了舞儿好生洗了叠好,现在正好......。"摇摇晃晃地走到衣柜前头打开,秦慕归往里瞧了一眼,本来潮红的脸色刷的白了一白,"啪"一声迅速关了柜门,转身挡在衣柜前面,勘勘补完后半句话,"送给在下,当作纪念......"
耶律莫才心里涌过一瞬间的可疑之感,嘴里已经先一步回道:"无防,我本来也不是为了这个来的。"
"哦?"秦慕归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浮出更加和蔼可亲的微笑,"那耶律将军这次来......是来向在下要谢礼么?"
耶律莫才神色一肃:"你刚刚唤我什么?"
秦慕归竖起一根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角邪邪上扬,轻声道:"将军回辽营时那一招绝妙轻功,可是耶律将军成名的燕子飞?"
耶律莫才的脸色慢慢地沉了下来,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道:"既然看得到我回去的轻功身法......你......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睡着!"
秦慕归慌慌张张地奔过来试图捂他的嘴,在他耳边凄凄地说道:"莫给小舞听着了,她拖那匹倔马回知府衙门险些累趴下......"
一股淡淡的暖香飘过来,秦慕归够着身子在他耳边说话,露出一大段细长的脖颈,雪白肌肤透着病态的殷红,丝丝细小的青色血管若隐若现,耶律莫才只恨不得伸手捏死这只妖孽,瞪着那一段脖颈看了半晌,心里一动,头稍稍前倾去够那脖颈,眼前的秀色忽然一晃,秦慕归笑盈盈地瞧着他。
耶律莫才耳朵里"轰隆"一声响,猛地退开几步,一翻身从窗口冲了出去!
远远还能听到秦慕归在身后吃吃的笑声,耶律莫才耳根微微发烫,一路狂奔,回了辽营自己的大帐。来回度了几次步,只觉得自从遇见那新上任的知府大人,仿佛逃跑这种不光彩的事做得多了些,眼观鼻鼻观心反省了一会,眼望下一瞟,才发现手上还拿着秦慕归的药碗。那些黑漆漆的药被洒的只剩下一点药渣子,耶律莫才想想没法,招来军医让他原样配一服好给秦慕归还去。
老军医细细看了看,闻了闻,狐疑地看了耶律莫才一眼:"将军要这种药?"
"怎么了?"耶律莫才被他看得脊背有点发冷。
老军医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将军私事老夫不过问。"皱纹巴巴的脸忽然露出兴奋的笑,"不过......这个......不知道将军的哪位......需要用到这安胎药?"
耶律莫才瞬间石化,愣了许久,忽然回过神来。
知府衙门那帮东西,给他们大人的药居然是安胎药!怪不得秦慕归的病左拖右拖都不见好!
冷不丁地想起秦慕归从软榻上慢慢坐起,平淡、冷静地说:"那药对我是没用,对小舞或许还有点好处......虽然那也该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耶律莫才的心里,忽然涌起一种更深、更无奈的愤怒。

第六节
送走了耶律莫才,秦慕归心里舒坦,七哄八哄骗走了小舞,继续辗转病榻,一直睡到半夜被冻得幽幽醒转,才省起今日刚巧是小寒。俗话说"冷气积久而寒",再过几日便是三九天,一年最冷的时候。他这屋子里一个火炕都没有,秦慕归抽抽鼻子,第二天一早挣扎着爬起来趴在马背上出了知府衙门,体察民情去了。
他这一路,一不鸣锣二不敲鼓,只不过走几步歇一歇,去问问老人家牲畜有没有冻伤,粮食长得怎么样。末了不忘加上一句:"过三九天的冬衣冬被可齐全了,若有什么,便去我知府衙门领,本官纵是自己没有火炕厚被,也断不能苦了百姓。"
半个永清县还没逛下来,就瞧见张秋同底下最亲密的程知会满头大汗地寻他来了。秦慕归睁着一双不怎么清醒的眼仔细瞅瞅,抓了袖子去给他擦汗:"这不是程知会么?什么事急成这个样子?"
"衙门口来了好些百姓要领冬衣火炕,知府衙门哪有那么多?"程知会瞅了秦慕归一眼,"那些个百姓就骂张掌书,说好不容易来了个勤政爱民的知府大人,穿着个单衣在街上私访,张掌书却......"咽了一口口水,左右瞧瞧张秋同确实不在,程知会硬着头皮说完,"却阳奉阴违,活该那个......什么什么......张掌书被围起来出不来,让我赶紧寻了大人回去,请大人千万别再私访下去了......"
"哦?"秦慕归呵呵呵呵地笑了两下,兴奋地猜想那"什么什么"是什么,面上乖乖地跟着程知会从后门绕回了知府衙门。
外面闹哄哄了一阵,等安静下来,整个知府衙门每个房间都没了过冬用具,张秋同铁青着脸吩咐人去买,秦慕归瞧着,忽然"噗哧"一笑:"张掌书的脸看着真亲切,和我扬州老家屋子后面池塘子里养的青蛙一样~"
张秋同被那帮子"刁民"拉扯了半天,差点给大卸八块,此时气得一伸手去揪秦慕归的衣领,一抓得手,秦慕归却顺着他的力道柔柔地靠过来......晕在了张掌书的怀里。
一天折腾,秦慕归的体温噌噌地往上升,烧得一张脸艳若桃花,张秋同在气头上,哪里去管他,连大夫都懒得请,直接把秦慕归仍回了他的屋子。
秦慕归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头上仿佛绑着大石头,浑身烫得难受,想要张口要水,嘴唇动了动也没发出声音。后来隐隐约约听到小舞在床边哭,吵得想要睁开眼看看,眼皮子也重得抬不起来。
额上忽然什么凉凉的东西一触,秦慕归本能地伸手抓住,那东西僵了一下,也就乖乖地任他抓着。这一刺激,秦慕归狠命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慢慢对焦,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昨天才见过的男子。咧嘴一笑,对方眉头一皱,一碗药就灌了下来,又苦又辛,呛得秦慕归一阵猛咳,胡乱去推那药碗。两只手被对方一只手抓住锁在上方,一碗药吐出来不少可也终于见了底。耶律莫才满意地收回药碗,放开了秦慕归,扯了被子给他盖上。
他这灌的药是跟老军医详细地述了秦慕归的症状给开来的,一碗药下去,秦慕归又开始昏睡,小半个时辰以后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慢慢清醒过来。
小舞哭叫着就扑上来,耶律莫才拦住了,道:"你爷今日禁不起这一压,他有我看着,你去睡吧。"
秦慕归扭头瞧了瞧窗外,他晕过去是晌午时分,而如今外面天已经黑沉了,便也让小舞回房睡去。小舞抽泣了两声,恋恋不舍地转回去了。
屋里只剩下秦慕归和耶律莫才两个人,骤然有些沉闷,秦慕归轻轻一笑,道:"短短一月就被耶律将军搭救了两次,恩深义重,叫在下怎么偿还才好?"
耶律莫才冷哼一声:"你现在就可以还。"他凝眸看了秦慕归一眼,"我只要你一个答案。"
秦慕归一双眸子似水似雾,眸光潋滟,轻启朱唇:"知无不言。"
耶律莫才长身而起。
"你我第一次见面之时,你骑的那匹马分明是我辽营所有,该是前次渡河时跑散的。老马识途,那匹马一听到我营哨声自然会回营,莫非你会不知道?"耶律莫才眸光炯炯,接着道:"你重病在床,知府衙门下人给你煎的却是毫无用处的安胎药,分明要你这病拖死了才好。"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堂堂一届知府,却住在偏厅,没有拨一个下人调用,房子里冷得像冰窖,饭菜简陋......这知府衙门到底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怨?"
秦慕归长睫动了动,扶住床沿慢慢坐起来,笑道:"原知府张秋同被贬成了掌书,其他人等跟着同降一级,不怨才怪了。"
"你们那个皇帝就这样放任?"
秦慕归"噗哧"一声笑出来:"他哪里是放任,这根本就是他一手促成的。"
耶律莫才显然有些猜到了,此时并不显得惊讶,只是愈发疑惑道:"我听闻那个赵景业甚为惜才,当朝龙图学士听说为人正直不屈,全靠他明里偏袒暗里保护才未遭人挟私报复,又为什么会对你这般?"
秦慕归带着笑,抬起胳膊,用纤长白皙的手指理了理乌发,眼前浮出昭阳楼那晚,当听闻依依要见的是他而不是自己时,赵景业又惊、又挫败、又不甘的脸。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却那么鲜活有趣,让人忍不住捉弄到底。
在朝堂上再见到他,惊讶里,是错愕,还是惊喜?
秦慕归抬起脸,冲着耶律莫才笑道:"在下怎么能和柳学士相比。"
这一句话说得似是而非,秦慕归言笑晏晏,让人追问不下去。耶律莫才只得作罢,转而道:"你就让他们这么下去?"
"自然不会。"秦慕归一扬眉,"时候还未到。"他刚刚醒转,身子还不好,说了这许多话便有些累,微微喘了口气,还是继续说道:"就像是一群孩子掏鸟窝,他们正在兴头上,你上去制止,不但难有成效,反而引得他们变本加厉。非得等那鸟窝掉下来,蛋碎在地上,再去责难,方才有用。"
耶律莫才知道他说得有理,心里却有一把无名火烧得憋闷,道:"所以你就随便折腾自己,这里晃晃那里逛逛?只怕等你所谓的时候到了,你也随了那蛋碎得彻底!"
"不急。也快了。"秦慕归唇角勾勒出一道意味深长的弧线,"而且,这段期间,我也不会让他们讨了好去!"

第七节
耶律莫才很快明白了秦慕归最后那一句话的含义。
知府衙门被捐助掉的火炕被褥还没有置办齐,他们整日里粗茶淡饭的知府大人深更半夜披着床单去厨房里亲自下厨,一个失手烧了整个厨房。那夜百姓们望着知府衙门熊熊火光,心想这知府大人把过冬用品都让了出来,只能烧火取暖,不禁无限感佩,泣涕如雨。
第二日整个知府衙门的伙食都和秦慕归一般变成了青菜馒头。正逢百姓们送来一条"爱民如子"的匾额,一见此情此景,不由得长吁短叹,又在匾额下加了一行字,是曰:"勤俭持家"。
秦慕归撑着病体,乐呵呵地出来收了匾额,一边和大家一起啃着馒头,一边时不时地拿眼瞟着临时搭出来的新厨房。闪闪发亮跃跃欲试的目光吓得知府衙门上下胆战心惊,当即排了值班表站在新厨房门口轮流守夜,以防知府大人又一个不小心,烧得连青菜馒头都飞了。只是厨房守卫战打了一个晚上,秦慕归却连个影子也没露一下,倒是守夜的因为更深露重通通染上了风寒,知府衙门一片咳嗽声,此起彼伏无比动听。
秦慕归歪在床上一口口喝着耶律莫才送来的药,笑得无比老实童叟无欺。
知府衙门就在这样人心惶惶的诡异氛围里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大日子--前、知府大人张秋同的生辰。
后花园中冬月皎洁,干燥无云,风清天高。
葡萄美酒夜光杯,张秋同坐在首位,觥筹交错间风光依旧豪情万丈。虽是酷寒,腊梅盛放,幽香拂面。张秋同已喝得有几分醉,此时嗅到梅香,心神恍惚,只觉得永清县虽然苦寒,自己坐镇此处,天高皇帝远好不逍遥自在!胸怀激荡,张秋同一摔酒杯,高声呼道:"来来来,大家喝,去他娘的新知府!"
这一声下来,底下顿时欢腾一片,却忽然像是有谁拧紧了水龙头,呼声渐小,以致鸦雀无声。
张秋同心里疑惑,抬眼处,只见到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个青色的影子。眨了眨眼睛看得清楚些,那柳眉凤目,不是秦慕归又是哪个?
他的生辰本来瞒着秦慕归没有请他,这才敢放肆开口,这一下瞧见,张秋同一个激灵,酒也醒了。本来应将首位赶紧让出去,只是话已说了,左右是个大逆不道,张秋同索性动也不动,冷冷地瞅着这位新知府。
秦慕归也不介意,轻轻巧巧送了个台阶:"既是张掌书生辰,自然是寿星最大,礼节什么的免了也罢。"随便找了右边下位坐下。自己添了碗筷,斟上酒,举杯向张秋同道:"慕归知道得突然,也未来得及购置什么礼物,先敬掌书一杯,权当赔罪。"
他自称慕归而非本官,已是客气至极,给足了张秋同面子。张秋同却不肯买账,哼道:"‘赔罪'一说愧不敢当。这酒既然要喝,总得行个酒令什么的才好。我等都是粗人,吟诗对对太过风雅,不如接个词语玩玩。听闻大人有状元之才,想必以一当十不在话下。可好?"
他这一说,分明是要秦慕归以一人之力对在座众人。下首的程知会暗道要僵。这接词语看似简单,可好汉也架不住人多。莫说秦慕归不是状元,就算是当朝第一才子龙图学士柳怀生只怕也应付不来。程知会正要打几句圆场,却听到秦慕归饶有兴味地笑道:"有趣。"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