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朝纲————我意逍遥
我意逍遥  发于:2009年0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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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圣明!"
山呼声起,赵景业凝眸去看那青衣青年,见他仍是跪得笔直,未有一星半点动摇慌乱,心里泛起一丝不快,接着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各位以德为题,赋诗一首......秦慕归,你既是大学士力荐的榜首,就从你开始吧。"
青年站起身来,满朝文武此时才看清他的面容,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满殿的金碧辉煌映衬着他如玉肌肤,似水瞳仁里却流淌着随性与傲然,交相辉映竟成一种媚色。他直视君王,毫无胆怯,此时忽然淡淡一笑。
赵景业的眉立刻就吊了起来。
经过昨日,他多少也懂了一点这青年的脾性。这秦慕归越是心里转悠着不入流的心思,面上便越是一幅老实诚恳童叟无欺的皮相。这一笑笑得又是淡然又是温文,赵景业只觉得脊背阵阵发冷。
果然就听秦慕归张口吟道:"奉帚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共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吟罢,大臣们皆是面面相觑,就连大学士亦是一脸茫然,赵景业听他用"昭阳"两字影射昨夜之事,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道:"柳爱卿,你看这诗如何?"
柳怀生略一思索,道:"此乃王昌龄的长信秋词,是说每天平明时分,得不到皇帝宠爱的宫女持帚清扫庭院,只能与团扇为伴消磨岁月。姣好的容颜还不如空中飞过的寒鸦幸运,因为它们尚能从昭阳殿上飞过,君恩如日,它们的翅膀尚有机会沐浴一点光泽。这是一首宫怨诗,秦慕归以此诗作答,文不对题。"他此前虽力荐秦慕归,却有一说一毫不含糊。
"回圣上,"秦慕归慢条斯理地道,"难道皇帝辜负女子深情,就不算无德?"
此言一出,朝堂哗然,众臣议论纷纷。退回队列里的柳怀生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两眼。
赵景业气得抓起御桌上的笔洗就想砸他,这姓秦的不但将昨夜欺君之事撇得一干二净、闭口不谈,居然还倒打一耙,说他皇帝不该丢下三宫六苑上青楼?
笔洗抓在手里凉凉的,赵景业冷不丁就想起这笔洗是越窑贡品价值不菲,心里犹豫了下,毕竟天子以大局为重,想了想放下笔洗,张口骂道:"大胆!好你个秦慕归,居然敢非议皇家?"
"慕归并非非议皇家。"青年朗声作答,目光却在炯炯有神之中带上了那么点揶揄,只一点点,却刚好够正面的皇帝主子瞧出来,"皇家乃万民之主,皇家风范乃天下之榜样,皇家之德乃天下之德!诚如圣上所言,以德治国,万邦咸服,若论德行,怎能不从皇家谈起?自女娲造人以来,男女各司其职,相亲和睦,方天下太平。先人有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之言,夫妻相敬相爱、相厮相守,方能家和,家和方能万事兴。此诗乃唐人所作,借汉指唐,引汉成帝时班婕妤、赵飞燕故事慨叹时政。一代明君,焉能以一己私愿肆意妄为以治天下?此乃君王无德,以此得窥李氏衰败之象。慕归以此诗答圣上德行之题,还请圣上明鉴!"
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朝堂上议论的也不吭声了,你望我我望你一阵,都拿眼瞧着皇座上的那一位。
赵景业却听得出他话外有话,先还有些坐不住,渐渐地脸愈来愈冷,道:"慕归好口才。天下治世之德,被你代之以男女之爱,好一个‘家和万事兴'!"一伸手,命人送上昨夜的边关文书,稍稍翻阅,道:"近日辽人又扰我边境,永清县知府张秋同举措不利,致使损失惨重、流民成灾。现命秦慕归为永清县知府,将张秋同降为掌书,随侍左右,知府衙门其余人等同降一级......秦慕归,边陲重地,你可要好生掌管。"
青年微微一怔,仰头迎上赵景业玩味的目光, 以玩味还玩味,两个人互相瞪了半晌,连最细微的表情也未曾放过。
满朝寂静,只见秦慕归昂首挺立,终于缓缓拜倒:
"谢主隆恩!"

第三节
秦慕归下朝以后就开始收拾行李,只是这行李收拾得不怎么顺畅。
秦慕归是扬州人氏,好不容易来次京城,来了总该要知道知道这京城是个什么样的民风人情,到了边疆也好得空便回味回味。于是,新封的秦大人这边收拾着行李,那边有空没空就往开封的酒楼茶馆里坐坐,吃两颗瓜子听个小曲,忽然就叹一口气。他相貌好,总有人往这边打量,一听这么个妙人叹气,正好逮着机会去搭个讪什么的。刚一问怎么了,秦大人就极目远眺,目光苍茫,口中喃喃自语:
"唉,罢了罢了,就算他手掌生杀予夺的大权,心上之人又岂能相让......"
一句话又不指名又不道姓,他这么一坐二坐,京里却忽然都知道了,走街串巷就能听见三五成群地议论:
"这次秋试的秦大人本来是状元之才,结果皇帝主子欲夺人爱,争不过就一脚把秦大人踢到了边疆做一芝麻小官......"
赵景业听到了以后恨得牙痒痒,后悔不迭当初怎么就没直接把这家伙扔出去。
等到赵景业忍无可忍,派出微服的侍卫去赶人时,秦慕归忽然又不喜欢逛茶馆酒楼了,改成整日里往烟花巷里跑,跟那些相好过的莺莺燕燕挨个道别,今儿是醉红楼的小翠,明儿是宜春院的牡丹,昭阳楼的依依更是别了一次又一次,闹得全京城都知道这位秦大人乃是个痴情又多情的风流才子。
等秦慕归磨磨蹭蹭地收拾完行李,时已经是深秋了。
收拾了几个月的行李最后装起来连一个马车都没有满,秦慕归坐上去左右看了看,又加了两个坐垫,三个暖炉,最后把从扬州带来的蚕丝被也铺到了座位上。
马车走过闹市区的时候,这位大人把头探出窗口,目光深深浅浅波光流转,又是壮志难酬的惆怅,又是依依不舍的哀伤,看得路人纷纷驻足观望,公子哥们英雄叹英雄夹道相送,柔情女子痴情换痴情追车追马。
赶车的小丫头小舞往帘子里探头探脑,咋咋道:"爷,好多人呐。"
秦慕归以手托腮,洋洋得意:"像皇上出巡是吧?"
小舞歪着头想了想:"像菜市口砍人头。"
秦慕归心情一落千丈,讪讪地缩回脖子,乖乖地坐回车内。
拉车的马忽然长嘶一声,高抬着前蹄停下,小舞一个不稳,咕噜咕噜地滚进车里,一主一仆狼狈地滚在一起,只听到帘外有人道:"秦大人安好么?在下唐突了。"
秦慕归挣扎着爬起来,一掀车帘,见一白衣青年驾马停在车前,却是只在数月前朝堂之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龙图阁大学士柳怀生。
深秋,草木枯黄。开封城外,一辆马车停在郊外长亭。青衣的青年站在亭上,对着旁边的白衣青年躬身道:"前几日殿上,还未谢柳大人知遇之恩,今日又特来相送,在下怎么担当得起。"
柳怀生执着他手扶他起身,道:"秦大人何必这么客气,我只是比你早一届入仕,为官不过三载。你我年岁相近,如不嫌弃,就以兄弟相称吧。此去边关,知府又不必回京述职,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再见......你的文才在我之上,切莫灰心丧气,埋没在那苦寒之地才好。"
虽相交日浅,一番话却情真意切,金秋夕阳,殷红色晕上柳怀生玉白面颊,柔美的眉眼此时流露出深深的忧虑关怀,真如璧人一般。
秦慕归不禁莞尔一笑,道:"柳兄为官已经三载,竟然还有如此气韵,小弟叹服。看来京师传言,龙图阁大学士柳怀生貌比潘安、心忧天下,果然不假。"
柳怀生听他调笑,面上浮上一层淡淡郝色,道:"慕归,你是江南人氏,到了北域,要好生照顾自己......"目光扫过马车上困得头一点一点的少女,道,"只有这一个丫头,当真成么?"
"这一个都不想带去。只是她自小就跟着我,吵吵闹闹地没有法子。"秦慕归笑道:"天色不早,小弟该启程了。承蒙柳兄挂怀。"
一青一白两个身影在暮色中相互一拜,秦慕归走回车边,拍醒了丫头赶车,回头又望了一眼。
长廊里柳怀生轻轻摇手为他送行,秦慕归正待拜别,忽然瞥见长廊尽头一个锦衣的身影。
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秦慕归的胸口忽然激荡起些别样的情绪,冲口道:"柳兄,最多三年,小弟自当回京拜会。"
柳怀生不禁一怔。
夕阳在青衣的青年身后落下,火红的光灼烧着人的视线,那般灼灼发亮的眼眸,似是骄傲,似是愉悦,似是挑衅,顾盼之间仙人之姿。
望着马车逐渐远去,柳怀生才回过神来,脸上泛起一个苦笑,喃喃自语:"说我貌比潘安,却不知道自己才是绝代风姿......"
三年?
三年!
长廊尽头,赵景业转回身上马回宫,簌簌风声在他耳边作响。
巨大的火红天幕笼罩在京郊苍黄的土地之上,天地尽头,两个人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第四节
北方的冬天来得特别得早。冬至以后下了几场大雪,天地白茫茫的一片。一个金色的身影骑着骏马在雪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秦慕归抱着马脖子,拢了拢狐皮大衣,柳眉死死地蹙着,不停地颤抖,终于一仰头大大打了个喷嚏:
"阿嚏--"
马只感到后颈一阵风刮过,抖抖鬓毛打了个哆嗦。
秦慕归哀哀地瑟缩了两下,重新趴回马背上。
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永清知府衙门,靠*炉睡得正香的小舞忽然惊醒。睁开眼四下里一望,发现少了那个一身青衣的大人。
小舞一个激灵,爬起来冲出厨房,冷不丁和个男子撞了个满怀。揉了揉额头,抬头望见一张铁青的脸,却是刚被贬为掌书的前知府大人张秋同。小舞当即苦了一张小脸。
来了这永清县,才知道所谓掌书何止是掌掌文书,一主一仆吃喝拉撒睡全捏在这个干了十几年知府的张秋同手里,虽说是官有大小,强龙哪压得过地头蛇?偏生张秋同丢了知府的帽子,把一肚子火都撒在秦慕归身上,连带着小舞颇受连累,整日里清汤萝卜的吃,吃皱了小丫头一张白嫩嫩的脸。
此时撞到衣食父母身上,小舞心里颇忐忑,生怕一句话说不好晚餐就飞了,还好张秋同今儿心情似乎不错,主动说道:"找你们家主子?秦大人出去巡城了。"
小舞愣了一愣,张大了嘴半信半疑。
永清县南与霸县、雄县接壤,西与新城县、涿县搭界,北隔永定河与大兴县相望。前些时候辽人夺了大兴,顺带着掘了永兴渠的水道,淹了小半个永清县。秦慕归抱着马脖子漫无目的地走走,居然就走到了永定河。
让马停下来,秦慕归迁着缰绳信步走到河边,永定河已经结上了冰,阳光一照颇为炫目,映照得秦慕归的脸也是一闪一闪。
两年前宋辽一战,赵景业御驾亲征,便是在永定河上拦河造堤,水淹辽军。一将功成万骨枯,虽是挡住辽人南下,又有多少忠魂义士他乡埋骨。宋辽相争以来,永定河多少次血染,思及此,秦慕归也不禁神色黯黯。
对岸忽然响起一声尖哨,乖乖在身侧的马儿一声长嘶呼应,撒开四只腿冲向了辽营,秦慕归手上还攥着缰绳,被突然这么一拉一个踉跄栽进了河里。冰还未积厚,被他一踩立刻碎成了几块,秦慕归还没反应过来冰凉的河水就一骨脑从口鼻灌进来,五脏六腑凉到了底,手脚刚一扑腾便冷得刺骨的疼。他江南长大却不会水,这一下两眼一黑,险些怄得晕了过去。
想他秦慕归好歹也是一县知府,若是就这样两腿一蹬命丧黄泉了,往后永清府志难道要写上:知府秦氏,巡城之时突遭意外,被坐骑拉扯,淹死在永定河里,壮烈为国捐躯,英年早逝么?
然后永清府里上上下下化悲痛为力量,把这匹马分尸了陪葬?
想到以后身边躺的不是美人而是一匹碎马,秦慕归身体一阵抽搐,拼命挣扎着一划水,身子忽然被人攥着后领拎了起来。口鼻的压力瞬间消失,一时间竟有些难以适应,耳朵嗡嗡的响声渐渐停了,被水模糊了的眼睛费力的眨了眨,就看见了拎着自己的男子。
两个人四只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一时间静默无声。
救命的恩人坐在罪魁祸首的马儿身上,看着这个湿透了的青年。薄薄的青衫贴在他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身体,后领捏在自己手上,使得衣服的前襟跟着大大敞开,露出的一段雪白锁骨。束发早被水冲开,散下的乌丝慵懒地垂在肩上。那幅姿态,犹如一只刚刚睡醒的猫。青年的脸因为冷略略发白,一双水雾眸子正迷茫地与他对视,殷红的唇一张一合,仿佛正低声要求着......
"冻死我了......"
什么?r
青年抬眼恨恨地飘来一纪无奈的白眼,耶律莫才一愣,眼睁睁地见他凌空伸出两只手扯开自己的衣服,把身子埋了进去!
突如其来的冰凉触感倒在其次,怀里的身躯微微地颤抖着,细细的喘息吹到文理均匀的肌肤上,耶律莫才的身体猛的一僵!
秦慕归张眼在耶律莫才阴晴不定的脸和永定河上一块一块的冰之间徘徊了一下,更紧地贴进恩人的怀里......笑话,自己的狐皮大衣早就不知道冲到哪里去了,就这样湿嗒嗒地被丢进冷风里,打死也不要!他尴尬就让他尴尬去,反正......又不是我尴尬......秦慕归打定了主意,一门心思地如八脚章鱼一般扒在耶律莫才身上,暖暖的热量一波一波的传来,秦慕归的长睫颤栗了一下,又颤栗了一下,慢慢的合上了。
耶律莫才铁青着脸看着秦慕归,手上用力想把他再扔回水里,青年狠狠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呢喃一声,在他胸口蹭了蹭,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睡姿......
濒临在暴走边缘的耶律莫才低下头深吸气正准备狮子吼一声,却猛然瞧见秦慕归一副我信任你的无害睡颜。额上的青筋跳了跳,耶律莫才黑了一张脸,伸手合上了自己的衣服,"一不小心""顺便"也包住了怀里的青年。
"爷!"
"爷~"
远处一个小小的红衣女孩慢慢地挪过来,东张西望,口里喃喃自语,不时张嘴唤几声。
是在找他么?
耶律莫才看了看怀里丝毫没有醒来意思的青年,刚毅的眉向下垮了垮,小心翼翼的把他安顿在马上。
离开了温暖源,青年俊俏的柳眉轻轻一颤,耶律莫才慌了手脚,急急脱下衣服盖到他身上去。
"你在做什么?"
身后声音蓦然响起,耶律莫才条件反射的按住腰间的剑,一回身却是那个红衣的小丫头。
这女孩子年纪小,看起来又迷糊,脚程却好快。
女孩子抬头看了看耶律莫才,又绕过他的身子好奇地瞅着自家的主子,小声又问了一遍:"你在做什么?"
耶律莫才的脸忽然有些发烫,好像偷香窃玉被当堂逮到,下意识的摸了摸脸,正要含糊过去,小丫头却拍着手跳起来:"我知道了!你见我家爷长得好看,喜欢他是不是?"
"胡说!"
耶律莫才吼得大声,女孩子却不怕他,反倒嘻嘻笑起来,自得地道:"你当我看不出来?知府衙门里那些小姑娘也在爷面前脱过衣服,就是没盖到爷身上,都丢到地上去了......"
耶律莫才只气得眼冒金星,一转身,足尖在岸上一点,踏着永定河上的碎冰轻飘飘的飘过岸去,姿势再优美,也都是一个名字,是曰:落荒而逃。
奔过了河,耶律莫才停下脚步,远远地回头望了一眼。冰裂开之后,永定河的水汽弥漫,朦胧中,对岸红色的小点正费力的拉马,马背上那一抹青色淡得仿佛要化开似的。
知府衙门......
那个人......莫非......就是永清县新上任的知府?
耶律莫才的胃被冷风一吹,莫名其妙的抽搐起来。

第五节
秦慕归回来就发烧了。
确切的说,是还没有回来就开始发烧了。等小舞气喘吁吁的把马拉进知府衙门,刚刚在门口一停,秦慕归就从马上滚了下来!
小舞茫茫然愣了一下,"哇"的一声哭出来,知府衙门乌拉拉冲出一大票人,张秋同急火火跑在前头,见到这幅情景,眉头死死地皱着,勉勉强强去拉地上的知府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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