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阳————zuowei[下]
zuowei[下]  发于:2009年0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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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陛下所为,对大人是打击,且结结实实!
陛下说,那一日,大人令他彻底失望。
只因大人将陛下赐给雍王的两杯毒酒,都换成了清水。这原是陛下与大人之间的协定,却让这二人亲手打破,共同的,不信。
陛下说,那雍王何其可恨,夺走了只属于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他的--炎炎。
可是陛下,您可想到,这一刻,您心中所想的炎炎,究竟是大人,或是滠亲王。
我想,陛下已经分不清了。
而大人,已将这一切彻底分清。
我同陛下说,恳请陛下让我留在大人身边,那人眼里的痛,让我想陪着他,什么都不说,陪着他就好。陛下允了,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久久,那眼神,让人毛骨悚然。
大人真的变了,变得更为圆滑。薛凯上折子参他,他却说薛凯是尽其御史大夫的本分。薛凯惊讶,我惊讶,陛下亦然。
但有一点,陛下未曾察觉,我却隐约知道了。
大人想离开这里,如今唯一捆着他的,便是当日害了慕大学士之人,只待此人一除,我猜大人必定会离开京兆。只因如此,我才会说,大人这一生其实都在为自己活。他做他想做的,尽管也有些事他不想做。
舍御宴上,幽王死。
回府路上,大人问我,"萦珲,若你愿意,可以跟我走;若不愿意,可以留下来。"与数年前相同的问题。
不同的只是我的心境。
从前我是碍于陛下旨意,而这时,是心甘情愿。
我告诉大人,我跟他走。
一跟,就是一辈子,尽管这一辈子不长,大人的一辈子真的很短。他最快活的日子,恐怕就是雍州度过的那一阵子了。
如果,一切可以停留在那一刻,真的是再美好不过。
可惜,不能......

很多年之后,我自觉老矣,临死前关照后人,碑文上一定要刻"慕公随从萦珲之墓"这八个字,葬在大人与雍王的合墓旁,只因我仍记得,他问我是否愿意跟他走时,他的声音,他的笑容!

之三 --萧衍
前言:慑镕十七年,滠亲王萧衍薨,享年四十有九。葬于皇陵西郊,碑文八字--林翰六代滠亲王陵。

若要问,这辈子我最恨谁,不用思考,我可以给你答案--慕卿阳!
最恨他,却也恨不了他。
只因为我跟他之间,不知道究竟是谁夺走谁的,谁欠谁更多。
而这一切,我却直到他死后,才慢慢想通。
想通了,也看淡了,对于从前求的那些所谓情,便觉索然无味起来。
哥哥在临终前说,我是在遇上、恨上慕卿阳之后,才真正的像个人。
那从前的我算什么呢?
不知道。

从我有记忆起,就知道,我的身边,没有母妃,只有哥哥。对母妃,只依稀记得那是个美丽的女人,却不知为何总是抱着我哭,她口中呢喃的那个名字,不是我。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她一直唤的那个字,是阳,慕卿阳的阳。
我的哥哥,是父皇最宠爱的孩子,也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我知道,别人对我好,只因为哥哥对我好。他宠我疼我,别人才将我视作皇子,一个不被父皇关注的皇子。
哥哥很宝贝我,每年父皇那头有什么封赏,他总第一个拿给我。天凉了第一个关照下人为我准备冬衣,天热了第一个将冰镇酸梅汤端给我。不晓得哥哥为何对我这么好,只是知道,我也要对他好。
八岁那一年,从来对我不闻不问的父皇将我召了去,只说要将我送往雍州与未来的雍州封王结为义兄弟。那时候还小,不懂事,他问我愿不愿时,只点了点头,为了他难得的温柔和慈祥。
哥哥知道后,拉着我的手问我为何答应,我不懂他的眼中怎有如此多的急躁和愤怒,我问他:"哥哥,父皇开始疼我了,不好么?"
哥哥却睁大眼,抱着我说:"衍衍,你这么小,懂什么,懂什么。"
后来,我才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何为义兄弟,何为质子,也隐约知道,前年突然从宫里头不见了的四哥原来是去了幽州,日子并不好过。
只是,就算我当日拒绝又如何?对父皇来说,我只是他众多孩子中最不疼爱的一个,所以,送走了,也无所谓。
疼我的,只有哥哥。
出发的那一日,哥哥说:"衍衍,无论如何,好好照顾自己,我一定,把你带回来,一定会带你回来!"
出发的那一日,伺候我的宫人说:"殿下啊,此去雍州,您日后虽有皇子的名儿,却只是个人质了。老奴劝您,可千万别记挂着宫里种种,也别想着回来。能过一日,便是一日。"
一个,是最疼我的哥哥;一个,是从小照顾我的老人。
他们之中,我信哥哥。
他会将我带回来,一定会的。
而那一日,那个"慈祥"的父皇没有送行,我甚至,在马车里眺望都未曾见到他的背影。
没有多久,到了雍州,我见到了雍宛韬,一个奇怪透顶的人。
起初,他似乎很喜欢我,整天没事便跑来看看我,同我说说他见过的奇闻轶事,我不懂他说的那些事情有什么乐趣,也不懂他为何说起这些就眉飞色舞,更不懂,他说的究竟是些什么。雍宛韬所说的,我在宫里头,没有夫子同我说过,哥哥也不曾说,许是我对他的话毫无反应,渐渐的,他也就不再说。只是三不五时的过来看看我,一看就是一两个时辰。
我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些什么,小时候我就知道,我长得很普通,所以父皇才对我毫无印象,加之哥哥生得好看,一对比,更清楚了。所以,对雍宛韬这样的习惯,我无法理解。
在雍王府的这几年,过得也可以。雍宛韬始终没有如外面传说的如何待我,有吃穿,甚至有夫子教我读书识字。我唯一要做的,仅仅是让他看。
直到五年后,雍王过世,我见到了另一个人,他应当是我的皇叔,与我相同命运的人。他穿一身白衣,慢慢踱到我面前,本来平静的脸,却笑了起来,他的眼中,我看不清是哀伤还是讽刺,只听他说,一个一个,就没有终止了么?
之后,就没见过他。只听说他为那雍王殉葬了,下人说着这些的时候,看着我,意味深长。
那年我十五岁,已懂得他在想些什么,也知道殉葬之人,与雍王是何种关系。
我记得,哥哥说的,好好照顾自己。
我等他,将我接回去。
哥哥的话,也确实实现了。经由慕卿阳的手,那个与我长得几乎一样的人。
慕卿阳住在雍王府的那两年里,我曾见过他几回,明明与我生得一样,却是两种人。他不喜欢我,他不修饰他眼中对我的排斥,我轻而易举的看到了,却不知为何。
而雍宛韬,对他很是迷恋。起初,总有人对我说,今日雍宛韬对慕卿阳做了什么,昨日又为他做了什么,诸如此类,如何如何。
我想,雍宛韬是喜欢他的,因为他看着慕卿阳的眼神,就好似拥有了一切。
这样的满足,就好像从前哥哥的眼神。
两年后,我瞧见慕卿阳站在哥哥的身后,而我的哥哥,在我面前,对我笑。
他当初许下的诺言,终于实现了。
他笑着说:"衍衍,朕来接你了。"哥哥,已经是当朝天子了。
可我不知,为何哥哥唤我时,慕卿阳的表情,会那么奇怪。
不过这无所谓,因为我的哥哥,终于来了。

我原以为,一切都会重新来过。当哥哥在众人面前,笑着对我说他来接我的时候,身后的人都跪着,唯独我,站在哥哥面前。
那一刻,我不再是别人眼中的质子,也不是雍宛韬眼中无趣的存在,对哥哥来说,我是他的独一无二,这一点,我自小就知道。
只是,为何这样的自信,到了皇宫后,就少了呢?
不知道,究竟是哥哥变了,还是我变了。
独处的时候,哥哥会问我,对朝野之事如何看,我不知该如何答他,哥哥,你该知道,对那些我是全然的陌生。
在雍王府,没有人会教导一个质子何为国家大事,何为治国之本,我所学会的,只是安静的等。
"衍衍怎会不知这些呢?"
听到这番话的时候,我有些懵懂,但也知道,有些什么,变了。
开始怀疑,哥哥口中的衍衍究竟是不是我。或许哥哥自己都没发觉,他所说的那个衍衍,与我有多大不同。
尽管,那句话只是哥哥的呢喃之语,尽管他说完后并未再追加些什么。
正月十五,我随哥哥出宫去山里祈福,回来的路上,听闻一首很有趣的打油诗,具体说些什么记不清了,不过那第一句,却如何也忘不了--慕君卿阳字炎极。
慕君卿阳字炎极!
这字,似乎是哥哥亲自赐的,只是我从未听人提起过。如今朝中,似乎只有一个尚书令慕卿阳,无字。原来他的字,是炎极。
其实早就该想到,想到那人为何对我有敌意,想到那人看我时为何一脸嘲讽,想到他为何会与我如此相似。
一切虽在意料之外,但仔细想,却都在情理之中。
不过,这无所谓。
因为那慕炎极,已辞官离去一年多了,哥哥还是我一人的。
直到那一日,尚膳局呈上一道他国贡来的羊脂球,十分好吃,我便送去给哥哥一起,近来似乎国事繁重,他好几日,都没来。
哥哥同昭政殿的侍卫说过,举凡我来,便不必通报,也不必拦我。
我一路前行,却在帘后掩了人。
那殿堂之上,站着一个我熟悉的人,熟悉的就好像照镜子一般。
哥哥好似在发脾气,我听他说:"卿阳,我不许你说这些,什么我一手教出来的炎炎?你从来就是,你从来就是你听到了么?这话是你说的,你就给我做到,你听懂了么?我不准你满心满眼的只有那个雍宛韬!你听懂了么?"
他这话,是对慕卿阳说的。
我揪紧手里头的点心,哥哥,你难道已发觉,你说的那个衍衍,不再是我了么?
不再是,你从小就一直疼着的我了么?
尽管事后,哥哥对那慕卿阳坦诚方才是在做戏,可是哥哥,他不懂你,我懂。我知道,你眼里映着的,是真的伤。
尽管,你还未发觉。
为何,那慕卿阳如此重要?雍宛韬将他当宝亦就罢了,为何还要来抢我的哥哥呢?
这个人,我实在不喜欢。
那一日晚上,我问哥哥,慕卿阳,算什么。
哥哥有些诧异,但仍然答了我:"卿阳他......是我很重要的臣子。"
是臣子么?哥哥是这么说的,可是,哥哥居然会忘了用尊称,是我,而不是"朕"。
我靠在哥哥身上,无法遏止心里头泛起来的恐惧。如果我不再是哥哥的衍衍,那么我,还是什么?
有名无实的滠亲王?或者其他?
我想做的,仅仅是在哥哥身边的衍衍而已,如今看来,都很难。
我怕,有一日哥哥真的想明白了,那时候,我该如何!
可是,怕归怕,真正开始动,却又是几年后的事情了。

那个人,叫骆青,是这几年才入宫的药师,前阵子由于治好了歌妃的顽疾受到哥哥的封赏,成了尚药局最年轻的点御。
我与他只在之前的宫宴里见过一回,可他被哥哥调来打理我的身子后,却对我说--王爷,是否不愿见到那慕卿阳呢?
慕卿阳,如今的地位仅次于哥哥,他既是一品尚书令,又是未来储君的老师,即便是皇后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何况一个四品的点御。
而这人,却直呼其名,语义中不乏愤恨。
我也不知,那时为何会做下如此的决定。我真的恨他至此么?巴不得这人从面前消失,再不来叨扰我与哥哥的生活?我真的不知,为何冒着自己的命也会丢到的危险,来理清我与哥哥之间的障碍。
现在想想,傻得可以。
那一日,慕卿阳问,即便他死,也要治好我的病,这是哥哥的意思?
他如此问的时候,眼里居然只有解脱,而没有伤心,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哥哥说,他与我是一母所出,是双生之子,所以,我肯定他眼里的是解脱。
只是,我未曾想过,他真的会死。
我以为,引血换蛊,最多只是让他身子骨虚弱些,可以让他辞官归隐,我要的只是这样。何况骆青也说,那蛊虫从我身体里出来后,危害会减小许多。
可他......
竟死了。
八月初八,是我的生辰,哥哥正在为我庆生,却不知道何人来报,说慕卿阳已卧病多日,哥哥只是微笑说:"卿阳大概还在同我闹脾气吧,无妨。"
来面见哥哥的官员却告诉哥哥,慕卿阳如朝这么多年,甚少缺席朝会,如今,已缺了半个月,请哥哥还是派个点御去看看。
我心里头一紧,当日,哥哥只说会请慕卿阳来救我性命,却未曾说,不惜一切!
若哥哥晓得慕卿阳救我的法子,他会不会......怨我?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哥哥看似那么疼我,却也看似,那么关心慕卿阳。
我随哥哥去了尚书令府,那个一直跟在慕卿阳身边的人却阻着哥哥进去,那人,似乎是哥哥从前的影卫,如今,是慕卿阳的侍从。
僵持一阵,我看到门开了。
我看到一个男人,从慕卿阳的屋里出来。
我看到那个男人,脸上竟是泪水却笑意盈盈。
这个男人,我认识他起,从未见他淌过泪,即便他的父亲死去的时候。
雍宛韬,我不晓得,他为何会在京兆,却依稀知道,他为何哭。
他侧身,让哥哥进去。我并未跟在哥哥身后,只是呆呆的看着那个男人,笑着走向慕卿阳的侍从,问他:"萦珲,我在笑吧,我是在笑吧?卿阳让我笑着看他离开,我是在笑吧?呵呵......呵呵......我在笑啊,我真的在笑!"
心,莫名的纠紧。
如果有一个人,如此爱我,我会如何?
不,不会如何,那个人不是哥哥,是谁都没有任何意义。
没多久,哥哥从屋里头出来,他怀里抱着的,是慕卿阳。无人拦他,只是任凭哥哥抱着慕卿阳离去,我看看雍宛韬,却见他依旧微笑,微笑着看着手中的锦囊。
我想起,有一年春天,雍王府的院子里,雍宛韬将那锦囊送给慕卿阳,告诉他,日后死了,定要结发。接的发,是彼此。
后来,我很少见哥哥再笑过。对于事情的起因,我想哥哥知道个七八,所以,他扯了个理由将骆青赐死,而我,也在那年冬天迁出了皇宫。
这之后,一个月,都少见哥哥一次。
只听说,哥哥对他的长子萧毓甚好,亲自调教这个孩子,教他治国之道,教他为人处事,而萧毓的太子傅,自始至终,就只有慕卿阳一人。
哥哥将慕卿阳葬在皇陵之内,也恢复了慕卿阳的身份,追封他为平南王。我知道,哥哥的用意,他想与慕卿阳合葬。
他也真的忘了,还有我。
我于他,仅仅,只是一个兄弟而已吧。
慕卿阳的第四个死祭,哥哥大醉,那一日,我在宫里,宫人私下议论,似是太子萧毓说了什么。后来我问萧毓,他瞅着我的脸色半是天真,他说:"我不过是告诉父皇,老师曾说,要学会珍惜眼前人罢了。皇叔,本宫只想让父皇不要如此专与国事,拖垮了身体,这林翰国损失的就大了。"另一半的脸色,是嘲讽。
我猜这少年,是故意的。他与慕卿阳极亲。
哥哥大醉,却不如寻常人般闹酒疯,只是静静的睡,偶尔半清醒时拉着我的手,笑嘻嘻的说:"卿阳,你来看我了?"
很奇怪,若是从前,我听到这话,怕是要闹一阵脾气,可如今,只觉得哥哥可怜。次日晌午,我将慕卿阳与雍宛韬的结发之说告诉哥哥,却见他捏碎手里的酒樽,一字一顿的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卿阳已经不能再信了,他满心满眼的都是那雍宛韬!都是!"
哥哥,你爱慕卿阳么?
我不敢问,若问了之后,我大概,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可是,不问,答案也在心里。
隔了数月,听说哥哥派去雍州的人回来了,并未寻到雍宛韬也没找到他为慕卿阳里的坟。哥哥为此大发脾气,那几日宫里头的气氛,似乎不大好。
但这之后,哥哥又恢复从前模样,专心政事,对于其他,都不再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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