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漠————淮槐
淮槐  发于:2009年0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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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立翼独立于岩顶之上,从怀中抽出玉笛一支,缓缓吹启,飘飘欲仙。笛音贯注内力,低沉却悠远。夕漠本以为他又要耍花招却久久不见动静,只道他大仇得报在即想起往事,以笛音排遣心事,便也不放在心上。
忽尔阵外传出笑声,先前那漠贼以马鞭指着阵中道:"成城,今日你必无生还之理了!你道方才那一镖只是虫子的叮咬么?镖上淬有凝花之香,今日便叫你变成一只蜂窝!哈哈,兄弟们,咱们的成大侠在这沙漠上独守空闺十二年,马上就要变为千苍百孔满目苍荑的沙漠老妇了呢!"
闻言,夕漠心头火起,忽听得一片嗡嗡之声,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不禁转头看向成城,却见他面上依然一片泰然,恍然明白方才那隐隐幽香,想来成城早已知道了。夕漠缓下手上动作,只凝神望着成城,心中一片凄凉。天要亡我!十八年,人世一遭,不过尔尔,负我者多,惜我者尽亡,只得这眼前一位亲人......也罢,嗜血也好啖肉也罢,只今时定与你同生共亡!
"师父,漠自不才,只惜英雄,旦为君故,死且尤欣!"
成城胸中热流滚滚,眼眶渐红,半晌长舒一气,厉声道,"燕古之战,尤未解决,漠儿身系天下,怎可轻生!为师一介草莽,尤自一生为国,半生除尽靼虏,十几年囚禁生涯,也无时无刻不忧思我大燕百姓,壮志未酬,却也曾与啸弟等保我大燕十余载,毁敌长城数万,而今,生亦何欢,死又何惧!"
夕漠听成城豪气干云,又提及最崇拜的父亲,不禁又勾出了生念,长啸一声,剑风虎虎生威。
成城知拖下去更不妙,骤然发难,不顾朝身上招呼而来的十几件利器,一抛一扬,顿时有二人飞出阵外撞在岩石之上,立即毙命,西南角硬生生撕开一道防线。铁链长舞,又有一人自阵外跌下马去,马儿受惊嘶鸣冲入阵中,成城欺身上前将夕漠二人带上马去,掌风一送,二人一马竟凌空飞出阵外,稳稳落于众漠贼身后。而就在这攸忽之间,成城身上已多出数十创伤,后背一处刀伤自右肩划至左腰,深可见骨。
经此一变,夕漠不禁一震,回头便又要冲入阵中,却听的成城涩然道,"别忘记那一方汗巾,这是师父唯一的心愿了......"
如电轰雷鸣,夕漠顿身僵立!
漠儿,衾衣之于我恰如羽飞于你......恰如羽飞于你......羽飞于你......羽飞!里衣内贴身收藏的玄玉忽而发起烫来,像是要把胸口烫出一个洞来!夕漠难奈地弯下身子,手捂心口。雪沫儿望着阵外的其余漠贼已围将过来,颤抖着身子去扶夕漠。
"抱紧我。"夕漠猛一提马缰,双腿夹紧马腹,骏马人立而起,撞开当前两个贼人,向前朝着茫茫大漠狂奔而去,掀起沙尘滚滚。眼泪夺眶而出,心中油煎的痛楚。
忍不住,再回首,岩圈内,石阵中。
银色狂发乱舞,血红呛了满眼满世界!蓝的天,黄的沙,乌漆的毒蜂之云,混乱的一切全都淡去,只留下那傲岸的一树挺拔......雄浑悲歌壮阔云霄。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天云何渺渺,劲风何幽幽,
燕山一日忙,沙场百年秋,
不求金玉堂,但求你我共话常!
拼抵了全身的力气,甩回头来,夕漠大睁着血红的双眼,一天一地满世界苍荑,日已夕下,英雄末路......夕漠仰天嘶吼,胸中血气翻腾,一口浓血喷溅而出......
而那一座巨塔,终究轰然倒下......

第十五章
不知何时,不知何方,不知奔行了多久,亦不知还有多久需要奔行。前方黄沙漫漫,后方沙尘皑皑,这一路,为甩脱后方追逐的漠贼,曲折环绕,途径三处绿洲,偶遇一处地泉,马儿亦在一次追逐中陷入流沙。此时夕漠身上仅余一只空了的水囊,半只猎来的秃鹰。
头顶烈日炎炎,大漠融成了一片流金,柔软的黄沙,像海绵般,诱惑着吸住旅人的脚步,蚕食身体的气力。背着已然迷的雪沫儿,夕漠舔舔龟裂的双唇,隐约望到前方沙尘中几十骑人马,却如海市蜃楼一般虚幻,途中不记得已被骗过多少次。夕漠心中愤恨的苦笑,这一来却忽而失了全身的力气,软倒在茫茫天地间。
牛皮的大帐子,就着潮湿的泥地上摆了两排十二张被褥。视线从满是油污的床单上移到偶而被风掀起的帘帐,夕漠看到了几个往巡的士兵,青灰的军装--并非大燕人氏。
经过这一场变故,生死间不知徘徊了几圈,再次醒来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人的心也沉了几分。忍着胸口的闷痛,夕漠勉强支起身子。
"你醒了?刚好,队长等会儿要问话呢。"一掀,一个瘦削的青年晃进来放下手中的钢矛,在夕漠对面的褥子上坐下来。从怀中掏出一个水囊灌了两口,见夕漠瞧他,便把水囊递给夕漠,"喝不?"
夕漠接过水囊喝了两口,水有点苦。那人自顾从枕下掏出半张饼吃起来。
"小哥,咳,敢问这是什么地方?"开口才发现嗓子像撕裂般疼,夕漠又喝了几口水。
"唔,你还不知道吧,前几天我们追一股漠贼,在沙漠里遇见你倒在地上,发现还有气儿就救回来了。这里是露北,最近几批漠贼闹得凶,城里一半的士兵都拨到城外驻扎来了。瞧着你不象是本地人,外面来的吧?"
见对方鼓着腮帮子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夕漠却只得含糊其词,心道自己竟是到了古邑!"小哥,可曾见着和我一起的一个姑娘么?"
"噢,挺漂亮的!"青年揶揄地看了夕漠一眼,"他只是饥渴中暑,倒是你,军医说你身上有内伤,胸中淤血不除,恐怕得调养很长的时日。"
"那么她现在在那里?"
"他比你早半日醒来,方才刚被带到队长那里去问话。你也知道,马上就要冬天了,漠贼都一股脑出来打粮过冬,现在正是紧张时期,偏又有大燕的和咱过不去,在南边摆了阵,小心些也是应该的。我说兄弟,这年头不好混,你又带着个人,不如干脆投军得了。我叫平子,也是新来的,既然队长让你住进了这个帐子,投军应该没问题。唉,兄弟会武功吧,我平子自小就羡慕人家会武的......"
夕漠自听到雪沫儿被叫去问话就心神不定,只恐单纯的雪沫儿说错了什么,下面平子说了什么却都没听着。
果然没一会儿又有个士兵冒冒失失跑进来,见夕漠坐在地褥上便道:"队长喊你问话呢,快走吧。"
勉强提气,夕漠慢慢起身随着士兵到了一个帐子前,打开厚重的两重帘子,鲜红的地毡上沾了不少泥土,地中央摆了五六张椅子。雪沫儿换了身粗布衣裙扑过来抓着夕漠的手臂,喜极而泣,"原夕漠,你看,我们终于到古邑了!启斯神保佑!父皇......"
夕漠不禁皱眉,有些头大,公主果然都说了实话,只是不知......意思性的排排公主的背,夕漠看向一旁的队长。三十多还算精壮的汉子,见夕漠瞧过来,两条粗淡的眉毛一搭,弥勒佛般笑起来,"小兄弟这一路辛苦了,公主安然无恙多亏了你。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不待夕漠作答,公主已经护雏般向前一站,昂首,"他是我的侍卫。"脸上尤自挂着两道泪痕。
见公主如此,夕漠心中感激,幸而他定北将军的身份没有揭露,"小弟姓原,多谢队长救了公主与我的性命。"
"呵呵,能救到公主是我的荣幸。你身上有伤,先坐,坐下再聊。"
夕漠入坐,公主坐在夕漠旁边,敛了容,双手交叠而搭,露出些高贵来,神色也渐自庄严。
这时又进来一个师爷状的人,附在弥勒队长耳边说了些什么,二人便急匆匆出去了。队长还不忘回头说,"二位稍等。"
这一等等掉了一顿饭的工夫,公主已有些不耐烦了。夕漠却像是印证了什么,面上一丝讥诮。忽然闯进来六七个士兵围住二人,个个长矛相向。
雪沫儿大惊,"你们做什么!我是姚国的公主!"
"哼!险些被你们骗了!总兵已经接待了好几个公主,没一个是真的!你们这些不务实的刁民,都给我拿下!"队长愤愤地进来指着二人大骂。
众士兵一拥而上,夕漠刚要动作,胸中一窒,翻江倒海般的疼痛。雪沫儿兀自大叫,"我有父王的信物和印书,你们不可以抓我!"说着自怀中掏出帛绢来。
弥勒队长却瞧也不瞧,众人也只当没看见绑了夕漠和雪沫儿推出帐子。夕漠被拉到较场边绑到了柱子上。眼看着雪沫儿被拉向另一个方向,渐行渐远,却无力做出任何反应。
心知如此下去,古邑定不会放过二人,更会以公主失踪向大燕开战,到时名正言顺,一场浩淼之战再无避免!大燕被动挨打,不仅要应付来自古邑的雷霆之击,更得防止南方姚国的骚动,腹背受敌......而公主和自己,古邑为求干净必然会灭口!倘若如此,且不说师父曾以性命助自己逃脱,临终嘱托,不说对羽飞的牵挂眷恋担忧,自己又怎对得起大燕的黎民百姓,对得起将军头衔,对得起父亲与师父终其一生所保卫的这一片土地!这一想,沉重的责任感压下来,反激起了夕漠无限生机,之前的彷徨无助顿时消除。敛神静气,夕漠倚着木桩盘膝而坐,集中精力以内息调养伤处。
无我之境既入,一切便水到渠成,点滴积累倍显于形,气运周天渐归于宗,几次猛冲,胸口豁然开朗,一口淤血喷出已是周身舒畅。夕漠此时身轻如絮,舒叹一声仰面而躺,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是入夜了。
正自闭目养神,忽尔听得吵嚷之声,夕漠立刻绷紧了神经进入备战状态。透过沉沉夜幕,清晰地看到较场上是几个士兵使力地拉着什么。使武之人本较一般人要耳聪目明些,自沙漠中劲力突飞猛进后,夕漠在这方面更是游刃有余。
忽然较场中一声嘶鸣,宛若龙吟!夕漠心中一动,霍然起身目光灼灼。只见较场中一匹骏马人立,后昂的头颅带着修长的脖颈在月下形成一弯劲弧,飞扬的长鬃尤自带着颗颗水珠,晶莹玉润!而马儿这一人力扯动缰绳,前面的十几个人竟全被带翻在地。如此神力!夕漠心中暗赞。
"快拉住它,再上几个人!小心点儿,别伤了他!这可是总兵要献给炎雷将军的礼物,有半分差错,你们仔细着脑袋!"手持马鞭的人指挥着众人,口中骂声不断。
众人拖着长长的缰绳,又不断有人加入硬是把马拖到了较场中央绑在了旗柱上,四肢也分别栓了铁锤。这中间,骏马不知踢伤了多少人,更撞断了一根木桩。绑定后,虽动不得分毫,声声嘶鸣却余威尤在,众人愣是不敢靠近,心有余悸纷纷散去。
都道古邑马骏,这匹应该更是马中之龙了。夕漠望着较场中不懈挣扎的高大阴影,心中不禁生出渴慕之情。
时间紧迫,异变随时都可能发生,夕漠倚柱休息,人虽睡去,气劲运行却不曾稍停。
许是动力运行之故,夕漠这一觉睡得相当安稳,醒来时神清气爽,四肢百骸舒畅无比。一声谓叹,夕漠睁开眼来却猛然一震!异常高大矫健的身影,匀称的肌肉勾股出流畅的线形,映衬着背后的旭日东升,黑亮的马鬃,如琉璃般闪耀着光芒!居高临下俯视着夕漠,四目相对间,那眼神中尽是高傲的不屑。这一股丰神俊逸,遗世独立,宛若天降神物!等等,那眼神中除了不屑似乎还有一种......玩味?好奇?夕漠苦笑不得,还是一代灵物呢!只不知是什么让它对自己产生了兴趣。一样的束缚么?
一人一马尤自对峙时,苏醒中的军营已经开始了一天的早课。悉悉梭梭中,较场也热闹起来,除了东北角一队方阵在练军拳外,其余各队都编在了一起,饶着较场跑步,拖拖拉拉逶逶迤迤光是队伍的长度已饶着较场半圈了。
隔着两米宽的队伍,夕漠望见对面的骏马昂首挺胸,一副高傲姿态,斜睨众生,目光中却又有些好奇,不时对靠自己太近的士兵用鼻孔喷出些粗气来。夕漠不禁失笑,好别扭的孩子气!
这时不断有队尾疏拉的士兵慢跑过,夕漠闭了眼,有意无意的听着夹杂在跑步声中的小声交谈。
"听说炎雷将军要来,真的假的?
"那还有假!你瞧到那匹马了没?总兵围追堵截一个月了,昨儿下了狠招才给捉住,不知伤了多少兄弟,就是要送给炎雷将军的。"
"原来是要送给炎雷将军的,果然是匹好马!"
"恩,是匹野马,听说总兵在草原上看到他和狼群搏斗。踢死了几匹成年的大狼,左后腿受了伤还能脱出重围,机灵的很。"
"好马配英雄!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见炎雷将军一面。"
"你小子确实好福气,老刘我在这营里呆了十几年,见过最大的头儿也不过是个总兵。听说炎雷将军昨天已经过了月龙江,马上就到咱露北了。"
已经过了月龙江么?看来要马上逃走才行。古邑雷神之子炎雷将军,皇家三子,据说天生神力,十岁起便在沙场争战,立下军功无数,不仅掌握了古邑三分之二的军权,更是众多皇子中唯一封王的,风头远胜太子,军民拥护,很可能便是下一代帝王。本名卢笋,但自十三岁独领一队百余十人马击溃燕朝千余人的侵袭后,便被喻为雷神之子,封炎雷将军,自此本名荒废,世人皆称其炎雷。
若是此人到来,依其行为风格,夕漠二人必死。但若夕漠逃走,古邑有所顾忌,雪沫儿反可转危为安。注意一定,夕漠立刻又暗自运功,作最后的调理,成败在此一举。不是夕漠不想带雪沫儿一起走,只是依夕漠现在的身体功力,独自逃走亦只有三分把握,若勉强再带上一人,不仅逃不走反落下罪证,倒害了她,出次下策实是无可奈何。"

第十六章
晌午时分,人马困顿,较场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只偶尔看得到几处巡逻士兵从东北角穿过。
一天一夜水米不沾,夕漠也不禁力乏。眯着眼假寐,恰瞧见东南边上晃出一条人影,来人赤着双臂,满身油污似是军中厨役。心中疑惑,夕漠面上却不动声色。
那人朝夕漠望了望,大概以为夕漠睡着了,便加快了步伐,大步朝场中央的骏马走去,脸上渐渐泛出暴戾之色,右手伸向了怀中。夕漠心道不妙,四顾周围却一个人都没有。马儿似也感应到了,开始挣扎,却苦于四肢脖颈均受缚,丝毫动弹不得。烈日下一道银光忽闪,夕漠不及多想,抬脚踢飞一块石子恰好将那人手中的匕首打落。
"你做什么!"东北方向一人大喊着跑来,却是夕漠唯一认识的人,平子。x
听到这声高叫,东北的路口陆续有巡卫的士兵赶来。那厨子见状拾起刀便要再次扑上,嘴中大骂:"我杀了这个畜生!不过是个畜生有什么动不得的!难道还比得上人命么?你还我兄弟来!"
平子并几个士兵一股脑扑过来,这厨子哪是对手,被按在地上灌了满嘴的沙土,兀自嚷骂不休。几个人将其反绞了双手推着走开。其中一人回头对站着不动的平子笑道,"多亏了小兄弟发现,不然若是这马伤了分毫,咱兄弟几个都得掉脑袋。"
平子呵呵傻笑,"我也是恰好路过,不知他为何要杀这马呢?"几个人边说边照原路走回。
"唉,说起来呀确实是......那厨子有个十六岁的弟弟,刚投的军,昨天随着众人去捉马却被踢了两脚,昨晚上吐了几口血竟没了!也难怪他如此。只是若让他伤了这马,咱哥几个也甭活了。"
一行人走到路口各自散去,士兵们押了厨子朝北走,平子朝南走。过了会再没声息后,夕漠见平子又返了回来,绕过黑马径直朝自己走来。
夕漠抬头对平子笑笑。平子见夕漠看过来却是摇摇头,叹了口气,在夕漠身前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只水囊,一个油纸包递给夕漠,"拿着。真不知兄弟你犯了什么事,才一天就被栓这儿了,也没个人给你送吃的。"
夕漠打开油纸包见还是一张米饼,肚中着实饿了便也不客气地吃起来。"我看小兄弟你还是离我远点吧,只怕你们队长的意思是要活活饿死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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