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低头,想想,自己现在回不回去的确没什么太大意义。
"放心吧,我会替你好好看着他的。若有人再敢欺侮他,我觉不轻饶。"有剑王做靠山,六月自是不必担心重衣的安危。放松下身体,他这才觉得一阵倦意。
"早说你伤还没好透了吧!看你小子还乱动!"
六月躺下身,翻个白眼,被这两个臭老头救,他还不如死了。想归想,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他,还是生出许多希望。他想,等他伤好之后,再去找重衣,到时候不管他是打还是杀,自己也绝不放手。他要带他走,回那个小渔村去,虽然自己叉鱼技术不好,但他可以慢慢学,他们的小日子也许不会有锦衣玉食,可他能给重衣要的一切温暖。闭上眼,嘴角不觉勾起,会幸福的,既然他还能活着,那么,他们就一定会幸福。
"重衣,等着我啊,我会回来找你的......"
第 28 章
龟隐岛地处南海,一年四季都是温暖如春。乌苏走到以前六月常练剑的地方,发现柳牙竟冒了些头,摸着那些嫩牙,她淡淡地一笑"竟然已过了大半年了吗?"
海浪凶猛的击打在岩石上,她看见那人只穿着白色单衣的坐在石上,手中还是抱着加了套的残剑雪藏,下摆已被打湿大片。乌苏有些心疼,虽然怨他伤了六月,可更多的还是怜,他只是被越牧利用,说到底,他也许才是伤得最深的人。
"重衣?"乌苏轻轻地唤着他,他转过头,看着乌苏,静静一笑。最近一段时间,他的情况已稳定不少,至少,叫他的名字他还会回应。"这里坐着冷,跟姑姑回屋去,好不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兄弟连心的说法,重衣没来过龟隐岛,神智也早已迷失,但他往往总能找到六月曾经待过的地方,问起来,他也只是说"这里有很熟悉的味道。"问他是什么味道,他却又说不出。
铁大佑来过又走,说重衣是重伤之后精神接着遭受重创,才会如此。这种病向来都没什么灵药可治,什么时候会好,他不知道。时间长了,她和解玉楼几乎都习惯了现在的重衣。解玉楼偶尔甚至会说"这样也好吧,他若清醒了,反而不知该怎么办了。"
纷乱的江湖不是养伤的好地方,乌苏带着他回岛,除了偶尔会又哭又闹的四处找六月,他大部分时间倒是很乖的藏在六月以前住过的地方发呆。
他点点头,从岩石上下来,乌苏这才注意到他竟然是光着脚跑过来的。心沉了沉,自己不是吩咐过要好好照顾他吗?那群人竟然让他就这么跑了出来。"重衣,下次要出来记着穿鞋,你这样冻坏了脚,姑姑会难过的,知道吗?"重衣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再次点头。乌苏领着他往回走,走了没几步,重衣却猛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望着一望无尽的大海。
"怎么了?"
抬起手,重衣笑着指了指远方的海天一线,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他,回来了。"乌苏顺着他的手望去,海面上别说人影,连寻常的船影也不见。但想着不能刺激他,她便跟着说道"对,他回来了。既然如此,你要以你现在的样子去见他吗?"重衣一怔,看看自己的装扮,笑道"恩恩,不能这样去见他......"的764796
好不容易将他哄回去,乌苏对着站在门外的下人道"这次,我放过你们,但下次,你们若再出点差错,该知道等待你们的是什么!"刚训斥完,红刀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压不住内心激动的说道"岛主!六月、六月少爷回来了!"
乌苏一惊,有些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红刀也有些不可置信,若不是那人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的话,他真的会以为一切只是个梦。"我说,六月少爷,他回来了!现在人正在大厅......"乌苏紧走几步,随即又想起什么,站住脚道"红刀,你马上将重衣少爷送到离岛去,没我的吩咐,不许带他回来。"红刀一呆,随即答道"......是。"乌苏的意思,红刀再明白不过,没了之前的对立,六月却和自己最爱的人做了兄弟,无论六月怎么挣扎,他都注定不能和自己最爱的人相守。而他,即使想要帮六月,也是力不从心,谁叫他只是个贪生怕死的小小杀手。
六月只是凭着感觉去寻找重衣,却不想因此回了老家,想起之前的种种,站在熟悉大厅里的他,不免有些郁闷。解玉楼原本也在岛上小住,他听到消息,先乌苏一步见到六月。看着自己的儿子还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心里一宽,但想起另一个神志不清的孩子,心头又是一紧。
六月看见他,倒也不是很意外,等到乌苏来了之后,他才谨慎的问道"重衣是不是在这里?"两人一愣,互望一眼,却不知该做何回答。解玉楼咳嗽一声,只是敷衍道"宁儿也在,当初你就这么丢下她走了,她却一直念着你。虽然你们没有拜成堂,但她还是当自己是你的妻子,她就住在东楼,你去看看吧。"六月有些不情愿,他最想见的还是重衣,但想着自己毕竟欠温宁许多,还是应了下来,朝东楼走去。
乌苏和解玉楼站在厅中,半晌没说话。乌苏幽幽一叹,"玉楼,我已经叫人把重衣送去了离岛。"解玉楼点点头,"决不能让他们两人再碰面。"
"可是,六月一定会问重衣的下落,到时候......"
"你叫人找块地方做个衣冠冢。"顿了顿,解玉楼才续道"若他问起,我们就告诉他当时的情况,至于重衣,就说他受不了刺激......"
"瞒得住吗?"
"瞒不住也得瞒。"
"但他现在去找温宁,我担心她会说漏嘴......"
"应该不会,宁儿也长大了,更何况她若把重衣的下落说出去,那她就该失去六月了。"
温宁的确没有告诉六月重衣的消息,她看见六月,痛更大过欢喜。六月在她屋中坐了坐,两人却连半句话也没说。看着将暗的天色,六月有些心焦,他已经等不下去的想要见重衣。温宁似看出了他的急切,心忽然就死了。纠缠多年,也该到头了,只是她还不能轻易的将他放下。
"我哥死了。"
温宁突然说话,吓了六月好大一跳,但反应过来她说的内容,六月更是不知如何是好。温宁似乎并不期待他说些安慰的话,她只是淡淡地说着,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越牧没死,我哥知道后很惊讶,随后不久他又查到爹离世的真相,便不顾一切的跑去找越牧,结果,理所当然的被杀了。也是那个时候,大家才知道,原来所谓的越庄主,其实是火莲圣坛的真坛主。他从二十几年前就潜伏在中原,为的就是称霸武林。我爹也真傻,为了这样一个人,白白送了命。"温宁说完话,扭过头看向六月,复道"五月哥哥,我真的很讨厌那些争名夺利的事,我什么都不想要,可是,我还是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哥哥,你说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六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沉默依旧。
"前几日,我听说越牧的傀儡坛主墨丰背叛了他,两人现在正斗得你死我活。我还听说,解伯父,正在趁机坐收渔翁之利......五月哥哥,我想,你爹也许才是最后的大赢家吧?"
温宁说的这一切,六月并不关心,他老爹要做回盟主是他老爹的事,他所在意的只有一个,他的重衣在哪儿?
温宁知道他的心思已不在这儿,她站起身,打开门道"乌苏说,要收我做徒弟,日后还要将这龟隐岛交给我打理,我答应了。"她转过身,脸上很平静,六月却突然发现,她已不再是记忆里那个总是嘻嘻笑着的女孩。
"所以,你自由了,不用总是觉得亏欠我,我温宁从即日起跟你再没瓜葛。"
六月起身,走到门外,他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可出口的还是"对不起。"温宁笑,"你用不着再对我说对不起,因为我们已经完全没瓜葛了......"
六月走了很久,温宁还是站在门边上,原以为流尽了的泪又掉下来,她抬手擦了擦,这次,是真的结束了呢。
六月不知道自己该无哪儿,站着发了阵呆,便想去找乌苏问重衣的下落。一转身,却看见解玉楼站在廊下看着他,走过去,想要叫他,却还是不习惯那未出口的一个字。解玉楼也不在意,指着一边的亭子道"去哪儿坐坐吧。"
六月应了下来,父子俩一前一后的走,在亭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你想知道他在哪儿?"
"是。"
"我可以告诉你。"
六月惊讶,想不到解玉楼会如此干脆。
"在此之前,我要先告诉你一件事。"解玉楼说到这里,似想起当日得知真相时自己的心痛和愤怒,面上有些扭曲。六月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他直觉解玉楼将要说的话又不会是自己愿意听的。
"重衣他,是你弟弟。"
六月猛然站起身,之前的猜测被推翻又被证实的滋味并不好受,特别是那个人还是自己最爱的人的时候。"你们不是说,我弟弟早死了吗?"
"是越牧,他骗了我们所有人。你娘当年曾被他所救,他借机调换了孩子。"
"骗人!"六月打死也不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和重衣身上,"你们是不想我和他在一起吧?不想你们就直说,用不着说这些来骗我!"
"六月!他没骗你!"乌苏从暗处站出来,她看着六月,脸上竟是酸楚"六月,你不相信你爹,总该相信姑姑吧?姑姑何时骗过你?"
"更何况,我们要阻止你们,有很多办法,犯得着用这种吗?"
六月颓然的坐下,的确,他们要分开两人,有的是妙计,何必用这种法子。"那他呢?我要知道他在哪儿。"
解玉楼咬咬牙,说"他死了。"
六月瞪大眼,不相信"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当时我打了他一掌,他受伤后越牧突然出现,把一切真相都说了出来,他受不了,疯了。"
"疯了?"六月古怪的笑起来,"既然疯了又怎么会死?"
"正因为疯了才会做傻事,我们一个不注意,他跌到海里......"
六月突然不说话,只是坐着发愣,他感觉得到重衣在这里,可是,死了,是真的吗?你真的死了?我不是叫你等我吗?你怎么不等?乌苏走过来,将手放在六月肩上道"我们给他立了个衣冠冢,就在你以前常练剑的地方,你若想去看,就去看看吧。"
六月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朝他练剑的岩石滩走去。两人原想跟着,六月却突然顿住脚,头也没回的说道"我想和他单独呆会儿。"
"......好。"解玉楼拉住乌苏,由着他一个人去,若如此就能让他彻底死了心,倒也好。
寂静的沙滩上,果然有一个衣冠冢孤零零地躺在乱石间。六月走过去,摸着那上面的土,低喃"他们......怎么把你葬在这儿?"转过头,看着入夜后黑色的大海,他又问"你在冰冷的海底,会不会寂寞?"坐倒在冢旁,六月很想喝酒,但他忘了拿。想起六月初七那天,两人在房顶上喝酒,他还记得他对他说过,那酒一点也不烈。
世事变化总无常,若他知道离开渔村后会发生这么多事,他宁可惹恼他也不放他走。或者,当初被困在长白山的时候,他们就不该出来?身子底下的土,有些湿,他苦涩的一笑,他喜欢干净,他们怎么能让他湿漉漉地躺在这里?
湿......六月突然站起身,朝四周一看,这里被乱石包围,大浪根本就打不进来,为什么土会是湿的?而且,独独只有这冢上土是湿的......
重衣抱着残剑,守着窗户无论红刀怎么劝都不肯睡。他一直嘀咕"他回来了,他回来接我了......我不睡,我要等着他。"红刀无奈,只得吩咐人好好看着,自己先去找乌苏商量。待红刀身影一消失,一个淡蓝色的影子便飘进了小楼,借着昏暗的烛光,六月看着那个瘦削的身影,只想将他一把抱紧,再也不松手。
重衣并不知道屋子里多了一个人,他只是焦躁的看着窗外,想着他要等的人为什么还不来。过了很久,他突然有所察觉,转过身,看见那蓝色的影子正站在自己眼前。焦躁的心终于平息,可他却发现,他突然忘了眼前人的名字。
"......你是谁?"
六月愣住,看着自己魂牵梦萦的人,只觉得心脏一阵抽搐。他慢慢靠近他,蹲在他身边道"我是六月,记得吗?"
"六月?"重衣眨了眨眼,重复道。
"对啊,是你一直在等的,在找的六月,记得吗?"
重衣脸上出现慌乱的表情,他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服,揪结到一处,重复道"我一直在找的六月?"
"对。"
"不对!他是我哥哥,你知道吗?他居然是我哥哥?我不找他,我找的不是他......"
"那你要找谁?"
重衣怔怔地看着他,良久之后,望向自己怀中的剑,笑着道"我要找剑的主人。"六月看着他怀中的残剑,想起当时的情景,只恨不得时光倒流,恨不得当时承受一切的人是自己,不是他。"那剑的主人是谁?"
"剑的主人?"重衣偏着头,想了很久,却想不起来。六月正想告诉他剑的主人是谁,他却又叫起来"剑的主人......剑的主人死了,是我杀的......是我杀的,用这把剑......"六月猛地抓住他的手,说"不对,剑的主人没死。"
"没死?"
"对啊,没死。"说着,六月从怀中掏出那半截剑,将它和重衣手上的合在一起,道"你看,剑还在,他的主人怎么会死?"
"真的没死?"
"恩,没死。"六月笑着,将终于安下心的重衣抱进怀里,重衣原有些挣扎,但后来似乎感觉到那个怀抱的熟悉,便乖乖地呆在六月怀中不动。
天蒙蒙亮的时候,寂静的大海里便传来一声又一声清脆的破水声,还有一个人的碎碎念。
"重衣,你知道吗?我回来的时候,路过我们住过的渔村,发现我们那时候搭的小屋子还在......只是有些脏乱,不过没关系,好好打扫一下,还是能住的。还有,我抓鱼的技术已经相当不错了......啊,我走的时候还顺便带走了不少银票,你放心,我不会再像上次一样很快挥霍一空,我会好好处理这笔钱,我会让你吃穿不愁......"
重衣坐在小船舱里抱着雪藏,剑已残,自不能轻易合上。但现在两截断剑都在他怀中,他突然觉得很满足。前面那个蓝色的身影一直在说话,似乎永远也说不累。他想笑,可是,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六月回过头,正瞧见他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很像当年两人在酒楼初见时他对自己的一举杯。
"你笑什么?"
重衣摇头,"不知道。"随即又呵呵笑。六月也跟着笑,转过头,瞧见陆地已在不远处,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带着重衣回到之前住过的小渔村,但是--只要两个人在一起,走到哪里哪里便是小渔村吧?
六月继续划着船,又开始碎碎念"啊,等上了岸,我带你去吃哪个什么芙蓉锦翠虾,很好吃哦......还有那个什么醋鱼......我都会做呢......当然没那些厨子做的好,不过我做的味道也不差的......"
阳光从舱沿上露进来,重衣闭了闭眼,觉得有些晃。再睁开眼时,六月还在头也不回的划着船,他似乎记起什么,又似乎忘了什么,怔怔的想了许久,他突然对眼前和阳光一样晃眼的蓝色影子喊道"六月?"
划着船的六月手一抖,回过头,强自笑道"什么?"重衣看着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叫他,更不知道自己叫他做什么,又想了许久,他才缓缓说道"不准挥霍钱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