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陌生人————陈陌[上]
陈陌[上]  发于:2009年0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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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哪里?"我问。
"对不起。"他还是那三个字,"我不能告诉你。"
"那麽,你要走多久?"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嗓音,"什麽时候回来?"
"说不准。"
听到他说这样的话,我当然不可能再天真的以为他所说的"离开"仅仅是不再留在我的公寓与我继续同居生活而已。
我只觉得身上渐渐变得冰冷,要恳求他留在我身边,说我很需要他,这样的事我做不出来。但我无法接受这样突如其来的事情──我刚刚和莫离分手,刚把鸿基转交出去,已经一无所有,我把自己的全部身心交给他,他却在这样的时候说要离开我。
"那麽,你的意思是,我们......"我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得分手了?"
"不,也许这麽说很自私......现在我不能给你太多的承诺,但我希望你能等我,等我回来,我不知道我什麽时候回来,"他转过头看著我,"但我爱你,想和你在一起,所以不管多久,我都会再回到你身边......你等我回来,可以吗?"
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点希望的光芒,那样微弱却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看著他在月光下有些模糊的身影,那一如既往深邃难解的冰蓝色眼睛,我抱住他,不想让他看到我潮湿的眼睛:"真的爱我吗?不要骗我。"
"真的爱你。"他低声说著,像从前一样的温柔低沈,"我从来不会要什麽人等我,这是我第一次对别人这麽说。"
"我当然等你,"我埋下头,尽量不让眼泪掉下来,我也不是那麽脆弱的人啊,"‘我不能没有你的,你别离开我',我也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但是对你,我......"
剩下的声音都消失在我们的吻中。我勾住他的脖子,仰头吻住了他。那一刻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弄湿了我们两个人的脸颊。我想我一定会等他回来的,我想他也一定会记得我们的约定。
他走的相当突然。当天晚上,送我回到公寓後,他就离开了。
我本以为他至少还会留一个晚上,至少还需要收拾东西,却没想到他一刻也没有多留。我走进房间找了一圈才发现他并没什麽需要带的行李,放在这里的仅仅都是我帮他买的东西而已。公寓里空空荡荡。我孤单的站在房间的中央,有那麽一瞬间甚至忽然怀疑曾经的一切是否只是我的幻觉,其实从未发生过什麽。
只是这里已经处处都留有了他的气息。床上还留有我们白天欢爱过的痕迹。我把头埋进枕头里,被他拥抱的感觉还是如此鲜明。腰很酸,後面......也有点痛,自己浑身的吻痕,也都是他留下来的。
我卖掉了手头一些所剩不多的房产和股票,勉强凑够了资金,注册了一家规模很小的公司。没有了鸿基,一切都必须重新开始。很多事情说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很难,但是我并不後悔。宋谦一直和我保持联系,但我还是希望他留在莫离身边,毕竟我不想那麽自私──留在鸿基无论如何都比跟在我身边更有发展。
"莫离最近好吗?"我问宋谦。
"莫离看上去很好。"宋谦说,"我很担心他。"
"为什麽?"我奇怪的问,"他很好,你还担心什麽?"
"你不知道,那天你把他从公寓赶走,他回来以後就病倒了,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却还是喃喃的说你不会那样对他,一定还会回来的。但你现在正式和他分了手,明确的跟他说了不会回来了,他却反而没什麽反应了,这不是很奇怪吗?"宋谦说,"他每天都正常上班。该开会的时候开会,该谈业务的时候谈业务,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该睡觉的时候睡觉,一点也看不出哪里不对,跟以前完全一样,甚至工作起来比以前还有效率。他在鸿基里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独掌大局,没有亲信也没有朋友,但他看上去也一点都不在乎......"
"这......"我心里感到一点欣慰,"这样不是很好吗?他忘记以前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重新投入新的生活......我那时就是这麽对他说的,你觉得这样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不对劲,完全的不对劲......"宋谦说,"无论怎样,我这段时间都不能离开他的身边,我很担心,他也许会出什麽事,他需要有人照顾......"
"宋谦,"我说,"其实我是希望你能留在莫离身边的。莫离一个人留在鸿基,对他来说压力太大,肯定是需要辅佐和帮助的。"
"谢谢你,陈哥。"宋谦抬起头看著我,"我会照顾好莫离。"
一晃就是两个多月过去了,这段时间里,新公司的运营逐渐上了轨道,很大程度上也因为有了康臣集团的支持──颜东君是很仗义的人,听说我注册了新公司,便尽可能的给了我很大的帮助,除了资金方面的支持以外,还给我介绍了很多客户。只是这段时间虽然和他接触很多,却很少听他提易子衿。我曾向他问起易子衿去了哪里,他却只是含糊带过。
"你不会是爱上他了吧?"颜东君笑说。我这才想起他曾经叫我不要跟易子衿有太多牵扯:"他是个花花公子,而且男女通吃。"当时他那麽对我说。
"为什麽这麽说?"
"见得太多了,所以这样猜。"颜东君耸了耸肩,"跟他在一起那麽多年,爱上他的人我见过不少,他爱上谁我倒是从没见过。"
我微微笑了一下,没再追问下去。至於自己恐怕就是颜东君"见得多"的那种人的其中之一,我也在心里也反复的问自己。但无论如何,我已经陷了下去,这是没法改变的事实。如果要选择,我还是会选择相信易子衿。
那天我跟平常一样,到颜东君的办公室去拿一份客户的资料。这段时间以来因为合作的关系频繁接触,我进他办公室已经不必通过秘书。我拿到了他给我印好的文件,突然目光被他办公桌上的一只粉红色的信封吸引住了。
因为那信封的下端漂亮的手写字体:From Antonio•Yi•Solocone。
我的心跳快了起来,那是他熟悉的笔迹。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我想知道有关他的消息。
我拿起信封,因为紧张和激动连手都有点发抖了。我打开它,里面是一张请柬。
"安东尼•易•索洛先生与索非亚•彼特拉克小姐将於12月24日在佛罗伦萨的阿尔洛大酒店举行订婚仪式,诚邀您一起共渡这幸福甜美的时光。"

我紧握著请柬,指节慢慢变得发白。我想自己一定是看错了,一遍一遍的确认著,看到的仍然是那熟悉却刺目的名字。
"你什麽都不用想起来,我会好好保护你,一直陪著你的──我愿意这麽做。"
"我希望你能等我回来,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什麽时候能回来,不过还是希望你能等我。"
"我不能给你什麽承诺。我从来不会要什麽人等我,这是我第一次对别人这麽说。"
他说过的话像魔咒一般在我耳边响起,字字敲击著我的心灵,让我简直要发疯。
我几乎是仓惶的抓著那张请柬,冲出了颜东君的办公室。
失魂落魄的回到公寓,我拿出请柬,一遍遍的反复看著它:"安东尼•易•索洛先生与索非亚•彼特拉克小姐将於12月24日在佛罗伦萨的阿尔洛大酒店举行订婚仪式,诚邀您一起共渡这幸福甜美的时光。"那上面的每个字都像利刃一般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这才想起易子衿已经走了两个多月,这两个月来,他都杳无音讯,从来没有联系过我,也并未留给我任何可以联系他的方式。起初的一段时间,我每天都会心神不宁的看著自己的手机,等著他的来电,然而却一次次的失望。我最後告诉自己,他既然不能告诉我他去了哪里,自然也不便於联系我,而颜东君对他的事情的有意无意的回避,也让我羞於启齿询问他的下落。而此时明明白白的看到他即将结婚的消息,我才察觉到也许一切跟我想象的相差太远!
"安东尼•易啊,他似乎从来不会少床伴呢,是个花花公子,"颜东君屈指可数的几次聊到易子衿,都这样提到,"可惜他是从来不会真爱上谁的,索洛家族冷酷的继承人啊。"
也许,也许......我不敢再想下去。脑中只有一个答案,却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他说的一切都只是骗我,感情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那麽,结婚,是为了利益吗?还是有什麽不得已的隐情?
不会这样的,不会的......我对自己说。
我最终决定去意大利找他,我想见到他,不管怎样都想见到他。
飞机穿过厚重的夹雨云层,俯身向佛罗伦萨机场降落。一路上我说不出是什麽样的心情。走下飞机的时候,我有一种疲惫的感觉──有一种预感,也许我到了意大利後可能得到的会是更多的失望和纠结难解。
冬季,佛罗伦萨这座的古老城市却是笼罩在一片浮糜的暖色中,处处是红色的屋顶、古旧泛黄的墙壁。汽车穿过华丽的教堂和锺楼,共和广场霓虹闪烁的旋转木马,来到旖旎的阿尔诺河畔。
晚霞透过云霭,将几缕金色洒在阿尔诺河上,古老的旧桥青苔遍布,仿佛时光雕刻的痕迹,却是典雅唯美,让人沈浸在油画般的背景中。我曾经听说一个流传很广的关於阿尔诺河上旧桥的故事:诗人但丁在9岁时便喜欢上比阿特丽斯,一见倾心,难以忘怀。八年後的一天,但丁在阿尔诺河畔的桥廊上,和迎面走来的比阿特丽斯不期而遇──但丁看著自己一直喜欢的人,既惊喜又怅然;而比阿特丽斯却目不斜视的径直从但丁身边走过,仿佛没有看见但丁──她的眼里放射出的异样的光芒和脸上泛起的潮红透露出她情动的信息,却什麽都没说便擦肩而过。比阿特丽斯最终嫁於他人,不久便死了,但是但丁对她的恋情却是伴随了一生......
我压根没有观赏风景的情致,看到眼前的浪漫旖旎之景,联想到这个流传已久的典故,只觉得更加郁闷怅然,心里越来越深的被阴影占据!我隐隐觉得自己或许会在这里留下更加痛苦的回忆也说不定。但是如果不来这里,不亲眼见到他,我却也无法说服自己继续等待下去!
晚期哥特式的阿尔诺酒店静静矗立,显得含蓄而高贵。彬彬有礼的侍者身穿华丽的礼服,站在宏伟又精美的门廊边。我出示了请柬,走进大厅。灯光耀眼,流光溢彩的厅内并没有人,隐隐的音乐从走廊的尽头传来。
在侍者的引导下我走上楼梯,走廊对面的门开著,里面似乎是一个宽敞的休息室,溢出桔红色的灯光,音乐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穿过休息室,眼前豁然开朗。奢华的大厅里宾客们已经来了不少,他们大都气质端庄,带著那是某种属於金钱的地位的自信气质,互相谈笑著。
这里当然不会有人认识我,所以我也不必理会任何一个宾客的询问。我穿过人群,搜索著易子衿的身影。不时有人用暧昧的眼光在我脸上来回打量,甚至上前搭讪,弄得我渐渐焦虑起来。我不知道他们彬彬有礼的外表下隐藏著怎样的面目,而易子衿或许与他们一样,熟悉并喜欢这种上流社会默认的感情游戏。
在大厅的中央,我终於看见了他。虽然离的很远,虽然隔著很多人,虽然只是一个背影──
他棕色的头发长得更长一些,柔顺的垂在他线条优美的肩上,像天然高贵的饰物。他的身形修长挺拔,穿著合身的镶著金边的白色礼服,腰部微微收紧,那是我曾经多麽熟悉的轮廓。单只一个背影,便是完美漂亮的让人惊叹。他说话的时候是不是微微侧过头,那高挺的鼻梁和优美的嘴唇勾勒出令人动心的曲线,一举一动都有著难以形容的魅力。他的身边站著一个体态优雅的美女,穿著白色的礼服,亲昵的挽著他的手臂。一时间,我移不开脚步,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是在宴会大厅,也是在众人的拥簇之中,他也是那样的夺目出众,带著与生俱来的光彩,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因为他的耀眼而变的黯淡。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他的身上,带著倾慕和欣赏。曾经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是如此的遥远,遥远的无法触摸,无法接近!
他转过身来,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他看见我了!我明显的看到他表情一僵,但几乎一秒锺不到,他便恢复了从容平淡的神情,继续与身边的宾客们笑著说话。

雕花的餐桌上堆放著塔形的晶莹闪亮的广口高脚杯,蛋糕顶端的两个小人手挽手面露幸福表情。
易子衿带著完美的微笑,若无其事应酬著,他身边的未婚妻金色头发高高盘起,点缀著圆润的珍珠,看上去漂亮又快乐。
几个宾客似乎在说著些祝福他们的话,易子衿时不时的转过头和她相视而笑。那情景确实如请柬所言是"甜美幸福的时光"。
我呆呆的看著自己两个月以来一直牵肠挂肚的人,忽然不知道该开口说什麽。
宾客渐渐走远,我仍然没有意识一般的看著那人──直到他来到我的面前。
他今天的样子看上去比平常还要美,纤长的眼睛微微上挑,浓密的睫毛在璀璨的灯光中投下半圆形的阴影,这麽近的看到他,简直呼吸都会被他夺去──
然而,我看不出他冰蓝色的眼睛里有任何一丝的波澜,只有一种陌生疏远的眼光。
"为什麽?"我艰难的开口,听见自己干涩的嗓音。
"对不起,"他微微一笑,礼貌又优雅,声音清清淡淡的,仍如往常一般温柔,"我似乎没有寄请柬给你吧?"
我觉得身体一下被冻住了一般,抬眼看著他,低声说:"为什麽?你不是说,让我等你的吗?"
他沈默了几秒锺,随即笑了笑:"我随口说的。我要结婚了。你是来祝我新婚快乐的吗?"
我低下头来看著自己手里端著的酒,红色的液体轻轻的不住颤动。
"那麽看来不是了。"他微笑著,"既然这样,你又何必......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大厅里宾客如云,笑语不断,我却仿佛什麽也听不见,四周一片安静,只有阿尔诺河轻轻的潮水声,缓缓的涌动在冷寂的空间。
"抱歉,"他仍然很温和的说道,"我希望你离开这里。你没有请柬。"
酒杯从手中落下,掉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而我却分明的听见,有什麽碎裂了。
"对不起。"我轻声说,"我真是鲁莽啊。" 手变的很冰,胃里一阵抽痛,"以後不会这样了......"
我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只觉得五脏被抽空了一样,胸中又是一阵剧痛,眼前茫然一片,什麽都无法思考。
原来我还是高估了自己。我不相信他只是在玩弄感情,不相信他真的会抛下我。
我以为他对我是认真的。
以为他订婚或许是被家族逼迫。以为他会舍不得我。以为他会如他所承诺的一般回到我的身边。
怎麽可能呢?为什麽这样高估自己?其实你什麽都不是。我自嘲的笑了起来。我真的是什麽都没有了呢。
什麽都没有了。m
迎面有人走来,拦住了我的去路。我抬起头,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东方面孔的男人,手里握著一杯红酒,黑色的眼睛,长相还颇端正,微笑的样子像个富家公子般无害。
"ciao, "他开口,"volete una certa bevanda......"
"对不起,我听不懂你说什麽。"我失魂落魄的往外走,那样子像是随时要倒下来。
"原来你也是华裔,"他颇有好感的微笑,"我也是啊。看来还真是有缘。我叫Leon,"他有礼的自我介绍,"要喝一杯吗?刚才看见你不小心弄掉了酒杯呢。你不舒服吗?"
"谢谢,不必了。"我低声回答,自己刚才痛苦失神的一幕都被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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