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色如伤————木荒[上]
木荒[上]  发于:2009年0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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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好友倒也常来看他。萧烈是一国之君,不能天天来,而逍遥的逍遥小王爷却似看好戏似的每日都跑来,向燕沈昊简单询问一下他和齐槿各自的身体情况後,便是向燕沈昊打听他和齐槿的相处情况。燕沈昊本不想答,奈何逍遥小王爷舌粲莲花,搬出种种理由直说得像是燕沈昊要是不告诉他便有多大罪过且将遭遇多大损失等等等等,为免聒噪,且萧遥毕竟也是多年好友,燕沈昊只好简洁地说了一下。却不料萧遥听後除了忍笑之外别无表情,一张精致的脸憋得十分扭曲,好不容易在燕沈昊的阴沈面色下将大笑忍住了,这才一脸正色地为他总结道:"燕大哥,你,在嫉妒。"然後十分郑重地道:"据我分析总结,燕大哥,你是真的喜欢上王妃了。"
虽然面上神色未动,但燕沈昊心中却著实起了狂涛,心思汹涌杂乱,到最後,清晰的却是齐槿的那句话:"无论我的原因是什麽,但王爷的原因始终都是真的齐瑾死了,再不可求,而我,恰好有张和他一样的脸。你的在乎,你的喜欢,不过都是因为我像他。"
是......吗?
因为心情复杂,萧遥後面说的那一些该如何更进一步及注意事项之类燕沈昊便根本未听清,只在萧遥最後离开时特地嘱咐他尽快去找解毒方法。待萧遥离去,却是又独自怔忡起来。
是日晚,齐槿如常为他擦拭身体。本来齐槿是让侍女来伺候他的,但燕沈昊却强硬将侍女赶走。他有伤在身,且又因每晚放血渐至憔悴,齐槿虽是暗自皱眉,但也不能任他身体脏污,只得每日亲自忍著尴尬为他擦拭。虽这几夜来都是如此,但每次齐槿解他衣裳的时候手都不由会轻颤。而燕沈昊却是定定看著他,便似他的尴尬十分有趣一般。
然而当温热的毛巾擦拭完燕沈昊腹上绷带周围之後,齐槿便照例地脸红了。抓著毛巾犹豫了好一阵才咬著唇继续向下,却不想手尚未触及,那让他尴尬到极点之物已然自己挺立起来,骄傲地竖在他面前。看著这狰狞的巨物,从前的种种不堪痛苦不由都自记忆中涌出,齐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垂下眼眸看著自己的手,却见握著毛巾的手早已是用力得指骨都发了白。
燕沈昊自也已看出他的不对,见他用力握著自己的手,脸上微微现出痛苦的神情,一时倒也没想到其他,只当是他余毒发作了,当即便伸手去拉他的手,急道:"怎麽了?又痛了?"
却不料他这一拉之下,齐槿却是重重一抖,然後突然痉挛似的用力将他一掌挥开。燕沈昊不防,被他这一掌挥得偏过了脸去,再转过脸来时,脸上已是几道鲜明的红痕。
两人当下都愣住了。随後燕沈昊目光沈沈地看著面前的人,齐槿却是下意识地退开了一步,眼里是明显的痛苦恐惧。那一刻,不知为何,燕沈昊原本涌上的一点怒气忽然全部都消失无踪,反倒是眼前那霎时无色的容颜刺目起来。
齐槿怔怔地看著他,眼里的痛楚越来越浓,脸上的痛苦亦愈来愈深,慢慢地,缩起身体,缓缓地蹲了下去。
燕沈昊心中一凛,心知不对,起身跨过去,一把将他拉入怀中,仔细一看,果然是余毒发作了。当下再不犹豫,一口咬上伤口尚为新凝的手腕,将自己的血强硬地灌入了怀中人的口中。
前几夜喂齐槿血的时候,齐槿始终是紧紧闭著眼睛,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不愿看见自己饮血的场面。而此次,虽仍是痛苦不堪,齐槿却是睁大了眼睛,清楚地看著面前的男人在他那血肉模糊的腕上吸下一口口鲜红的血,然後一口口喂到自己的口中。眼前是一片刺目的殷红,口鼻中是浓得让人作呕的血腥之气,齐槿却始终未曾闭眼,便是在痛苦最盛的时候亦自紧紧盯著面前的男人,虽然视野因痛苦已是一片模糊,但那轮廓却仍自在眼中清晰,而睁著的眼,仍自用力。
待齐槿平复下来,燕沈昊方自停下,草草为自己止了血,欲要将齐槿抱回床上,一牵动间,却是几处伤口同时作痛,微微晕眩间,竟是无法抱起。燕沈昊一怔,咬了牙正要重试,一只带著凉意的手却伸过来按在了他手上。燕沈昊愕然抬眼,便见齐槿正静静看著他,轻声道:"不用......我自己起来......"
随後齐槿便自他怀中起身,拿了药物纱布过来为他伤口上药包扎,动作十分轻柔细致,却仍是如常静默不语。燕沈昊的目光落在他低垂的长睫上,忽然出声问道:"你叫什麽名字?"
齐槿身子一僵,蓦地抬起眼来,眼中满是震惊的动荡。燕沈昊却执著地盯著他的眼,重复道:"你叫什麽名字?"
齐槿的手微颤,不由自主站起身来。燕沈昊却是一把将欲逃离的他抓住,将他的手紧紧握在手中,静静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齐槿轻轻颤抖著,将脸撇向一边,静静闭上双眼,半晌,方平静下来,这才轻轻转过身来,目光缓缓落到燕沈昊眼睛里,静静道:"槿。"
燕沈昊皱眉:"我要的是你的名字。"
齐槿唇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我的名字就叫槿。"
燕沈昊沈默了一下,道:"字。"顿一顿,解释道:"是哪个字。"
齐槿顿了一下,静静道:"槿花的槿。"
燕沈昊微一挑眉:"那麽姓呢?你姓什麽?"
齐槿微微一怔。姓麽?他姓什麽?姓齐,东苍广陵王齐渊之齐?
可是,并不是这样的,当他有名字的时候,其实根本没有姓,只有这个名字,才是他的,其他的都不是。
想了想,齐槿静静道:"我没有姓。"
初时因为他姓齐,所以他的母亲死了,他的祖母死了,然後自己也被父亲抛弃。後来自己到了山中,不再是齐家之人,一切灾难便皆远离了齐家。而当弟弟找上自己,与己亲厚,自己做回齐槿之时,命运转轮却又开始轮回劫难。弟弟强被和亲,而後被逼跳崖,这一切,虽非自己所愿,但若他未与自己相见,是不是就会依然是那个金尊玉贵的小王爷,幸福地生活下去,而不会遭遇後来的如此种种?
早知如此,自己一定不会与他相认,不会要那个不该属於他的姓氏,他宁愿自己便就是二十年前那一株槿花,安静地开在离他爱的人们很远的地方,没有灾难,没有伤害。
燕沈昊目中光芒一闪:"没有姓?"
齐槿低低"嗯"了一声,面色平静。
燕沈昊深深看著他,倒也并未再问下去,反是微微吃力地缓缓站起身来,站到齐槿面前,幽深的眼直盯著眼前的人,然後缓缓张开手臂。
将那个再次僵住的身子圈进怀中。
就这样抱著,谁也没动,谁也没有说话。
然後,燕沈昊用脸颊轻轻摩挲著怀中人的鬓发,低声道:"那麽,你跟我姓燕,好不好?"

 

槿色如伤14

齐槿重重一震,再也顾不得他的伤,猛然一把将他推开。
然後便几是惊惶地瞪著他,嘴唇轻轻颤抖著,却未发出半点声音。
燕沈昊也并不再拉他,只静静地看著他,道:"我不是开玩笑的。"
齐槿睁大眼睛看了他许久,慢慢地,唇角却似浮起了一丝笑意:"王爷这算什麽?将齐瑾未得到的在我身上补偿?"
燕沈昊目中闪过一丝怒意,却是一闪而逝,但面色却是沈了几分,沈声道:"我说过了,你不是替身!"
齐槿静静道:"是不是,只有王爷自己心中清楚。"
燕沈昊心头忽然涌上一阵怒气,但却是压在了心头,并未显在脸上,看著面色苍白却兀自强作平静的齐槿,忽然微微一笑道:"一个本来什麽都不计较的人却偏只在这个问题上计较得如此之深,容不得半点瑕疵,看来,你真的是喜欢上我了呢,而且,还很深。"
齐槿一震,努力压下心头狂涛,淡淡道:"这不过是王爷自己的揣度而已。"
"是麽?"燕沈昊勾起唇角,"那麽,槿,我可有揣度对?"
蓦听那个字,齐槿又是一震,尚未待他开口,燕沈昊已自深深地看著他道:"槿花的槿。"
齐槿轻轻垂下眼眸,静默不语,半晌,方淡淡道:"王爷,戏弄我很有意思麽?或者,先前那种折磨已然无味,於是,你便换上这种新的方式?"
燕沈昊的怒气终於再也压不住,一步跨过去,紧紧攫住齐槿的双肩:"你哪点看出我是在戏弄你?难道我说的话就这样不值得你相信?"
齐槿抬起眼,目光古怪地看著他:"相信?"
燕沈昊微微一僵,静静地看了齐槿良久,最终却是一声低叹:"今日已经是第七日。"见齐槿眼中闪过一丝不明,不由微微苦笑道:"你的余毒已然发作,到今天为止已经过了七天。"
齐槿静静地看著他。
燕沈昊低喟道:"烈他们直到现在仍未找到为你解毒的方法......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的毒解不了,该怎麽办?"
齐槿沈默了一下,静静道:"我早已说过,一切,皆听天由命。"
"天?"燕沈昊冷笑,随即却是一阵沈默,半晌方道:"若毒不得解,那麽,便是死,你也不肯原谅我麽?"
"原谅......"齐槿轻轻缓缓地重复著这两个字,便似对这两个字极有兴味一般,然後方缓缓抬眼望过去,"王爷言重了,王爷又有何需我原谅之处?我早说过了,我不恨任何人。"
"你说谎!"燕沈昊沈沈地看过去,不知为何心中便是怒意勃然,努力控制著将其压下去了,却是一把将齐槿再次拉回怀中抱住。
手掌轻抚著他背上的长发,燕沈昊低声道:"到这时候,我们就都不要再这个样子了好不好?"
他一向冷酷高贵,何曾说过这般近乎央求的话,但此番却是由衷而出,低柔语声间夹了一丝心痛,话一出口,齐槿固是在他怀中微微僵了身子,连他自己却也有几分诧异了。
然而齐槿却只是低垂了眼眸轻轻道:"那麽,王爷这算是在同情我麽?"虽觉到燕沈昊的手臂当下一紧,仍自平静续道:"因为我身上的毒,可能几日後我便会身亡,你揣度我喜欢你,这毒也是因救你而起,心中歉疚,所以要在我死前做出这般种种算是弥补,或是同情......"
燕沈昊只觉胸中一股怒火砰然而起,再也压制不住,目中怒火狂焚的同时,已是猛地俯下头去攫住了那仍自欲动的淡色唇瓣,狠狠地纠缠,蛮横地翻搅,似欲将眼前人撕碎,又似要将他吞下肚去。直到怀中人几乎快承受不住时方才收缓了力道,然後却是轻柔地在那已然红肿的唇瓣上流连,舌尖一点一点将那唇角的微微血色舔去。
终於将唇舌撤开,燕沈昊看著眼前犹自喘息不已的人沈声道:"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我不想去理会,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随你信与不信,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再逃,这一点,你最好别不信!"说完一把将齐槿抱起,虽是腕上腹上伤口一起叫嚣著痛楚,流失太多的力气也让他觉得十分吃力,但却仍是暗自咬著牙将齐槿抱到了床上。
然後自己亦是上床,伸臂将齐槿搂在怀中,也顾不得这样会不会触痛伤口,只紧紧将齐槿裹在怀里,然後闭上眼睛。
齐槿静静地任他抱在怀中,一动不动,虽然身上的手臂紧得让他甚觉不适,他却也并未挣扎,只静静地睁著一双眸子,无人看见的眼底似是惶惑,又似是茫然。
一时间,室中异常沈寂,只灯花微微的爆破声和窗外风过竹林的沙沙声十分清晰。
齐槿耳边却是一声声清晰的心跳之声,随著时间过去,那声音也便由初时的急促慢慢变得规律悠缓。齐槿一声声地听著,一时间像有无数的心绪涌上来,但细察去,却又好像什麽都没有,脑中心头,空白一片。
最後的最後,却不过是悄然闭上眼睛。
安然睡去。

虽有燕沈昊的血将齐槿身上的毒性暂时压住,但随著时间渐渐过去,而能为他解毒的方法却仍是毫无消息时,各人心头便不免焦急沈重起来。
萧烈特地赶来安慰好友道:"昊,你别担心,我一定尽快想办法为王妃解毒。"看著面现疲倦之态的好友,又瞥见他腕上血色新凝的伤口,暗忧於心,"你自己也受了伤,要好好保重,不然到时候你先撑不住了,王妃怎麽办?"
燕沈昊面上倒无焦慌之色,仍是如常,只是心里却也渐渐有些烦躁起来,尤其是到晚上齐槿痛苦的时间越来越长,便是喝了他的血一时也压不住痛苦,心里便渐渐地有不安蔓延开来。
这日,已是第十天。而可为齐槿解毒之法仍无著落。
早上醒来时,觉到怀中身体犹在,燕沈昊不免便有一丝诧异。因他夜间放血虚弱之故,因而往日待他醒来之时怀中人早已起了身,而今日,这人却仍躺在他的怀里,安静沈睡,燕沈昊诧异之余,倒也有一种莫名的温宁感觉涌上心来。
只是接下来他便发觉了不对。虽然齐槿体温一向偏低,但这几夜来,因为一直将他抱在怀中不曾或离之故,到得後来,那微凉的身子也便会渐渐温暖起来。而此刻,已是清晨,怀中的身体竟仍是带著凉意!
燕沈昊心中一凛,轻轻摇了摇怀中的人,轻声唤道:"槿?"
长睫垂下,双目静阖,怀中的人竟是毫无反应。
燕沈昊心知不对,又大力地将他摇了几下,见怀中人仍是没有醒来,不由急将手指探到他的鼻下。
还好,呼吸尚在。
只是,见著齐槿这般无声无息地昏迷过去,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惧却慢慢袭上他的心头。
於是齐槿午间醒过来的时候,首先看见的便是燕沈昊眉头不安地紧锁的表情。
看见他醒来,一直守在他身边的燕沈昊什麽也没说,倒是齐槿自己有些无力地喃喃道:"我......好像睡了很久......"
燕沈昊道:"也没很久。昨晚毒性发作时间又长了些,太累了自然会睡得久些。"
齐槿似还有些茫然,抬眼望向窗外,轻声喃喃道:"今天......好像是第十天了罢......"
燕沈昊心中一震,面上却是波澜不起,见齐槿撑著起了身来,不由皱眉道:"你起来做什麽?"
齐槿轻轻推开他的手,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当然要起来,我又不是起不来了。"
燕沈昊当即被堵住,目色复杂地看著他如常般起身,见他动作虽稍显虚弱,倒也无甚大碍的样子,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当接下来的几日齐槿昏迷的时间越来越久,有时甚至一整天都昏迷不醒时,燕沈昊的心便再也放不下来了。
萧烈每日都派太医前来,萧遥和萧晏更是找了不少的名医前来为齐槿诊断,但得出的结果却都跟十几日前那个太医的结果一样。各种所谓的解毒之方解毒之宝也源源不断地让齐槿服了下去,但情况仍是没有半分好转地恶化了下去。
看著齐槿这样陷入昏迷,萧烈和萧遥固是著急,连一向笑意温柔的萧晏也没了笑容,眼里多了抹明显的忧心。更别提小若兮了,自打见到齐槿昏迷,便以为齐槿像他的爹爹那样再也醒不过来,当场哇哇大哭,还抽抽噎噎地指控燕沈昊,说一定是大坏蛋欺负了爹爹,所以爹爹才会死。弄得当时也在场的萧烈和萧遥冷汗不已,生怕燕沈昊突然跳起来将小若兮扔出去,所以萧遥赶紧抢在燕沈昊发飙之前将小若兮半哄半强地带了出去。倒是仍守在齐槿床边的燕沈昊,被小若兮如此冤枉,竟无半点怒意,虽仍如平日一般冷漠著表情,却并不见半点怒火之状,更没有半分担心焦急的表情。这般诡异的状况,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皇帝陛下也不由冷汗涔涔了,赶紧安慰了两句又承诺马上再去找神医救齐槿等等便溜了出去,把屋子让给了这对命运多舛的苦命夫妻。
而当屋子里只剩下这一清醒一昏迷的二人後,燕沈昊方缓缓俯下头去,在齐槿苍白的唇上轻轻一啄,低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在我面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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