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看著那洁白纯净的梅花,又转过头来看著身边梅花般的少年,含笑道:"嗯,我当时就是在这里遇见了你。"
齐槿怔怔地看著他,然後轻轻转过眼去。伸手接过一瓣飘下的残梅,那一点残香便凝在了他雪白的指尖。
然後轻轻道:"你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男子看著他,"嗯"了一声。
齐槿道:"今天已经是第九天了,你的毒也很快就可以解了。"
男子又"嗯"了一声。
一阵轻风过,指尖的残梅幽幽飘了开去。齐槿一怔,手指仍是静静定在原处,指尖却似起了一点凉意。
仍是轻得像雪花般的声音:"那麽,你也很快就可以离开了。"
男子目色幽深地向他看去,却见怀中人低垂了眼眸,只看得见那漆黑如夜的长睫。
无声一叹,男子伸手轻轻抬起他的下颌,望进那双清澈的眼睛,柔声问道:"那麽,你想我离开麽?"
齐槿轻轻一颤,却躲不开面前的人幽黑的眼神,只听他更低柔的声音问道:"如果我离开,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齐槿蓦地僵住,怔怔望进那双幽邃的凤目,半晌,轻轻摇了摇头。
男子微微皱眉:"为什麽?你不喜欢我麽?"
齐槿再次僵住,睁大了眼睛望著他:"我......"
男子朝他温柔一笑:"可是我喜欢你。"
齐槿张口结舌,好半天才讷讷道:"我是男子,你也是......"
男子一扬眉:"那有什麽关系?"深邃目色投向眼前人的眼睛,"如果我说我要娶你,你愿不愿意嫁我?"
齐槿这次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的人,却见男子望著远山道:"你现在不愿意跟我走也没关系,你在这里好好想想,等我回去安顿妥当,你也该想好了,那时我再来接你,好不好?"
齐槿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惊道:"可是你......我......怎麽可以......"虽然不在俗世,不缚於俗礼,但单纯的少年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男人说喜欢他,要带他走,要他嫁给他......
怔怔地望著他,怔怔问道:"为什麽?"
男子却似知道他想问什麽,将他更紧地搂在怀中,微笑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齐槿一愣:"所以你要报恩,所以你才......"
男子摇摇头道:"是报恩,也是喜欢,报恩要拿一辈子来报,喜欢自然也是拿一辈子来喜欢......"
齐槿怔怔地望著他,似是明白,又似是茫然。
当夜的缠绵似比往日更为激烈,男子固是狂野失控,连齐槿竟也在他花样手段之下呻吟力尽。狂潮疯涌间,男子却是一边狂野动作一边盯著齐槿的眼睛逼问:"你喜欢我吗?"齐槿本不欲答,奈何男子使出种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手段,硬生生逼得齐槿低泣著吐出破碎的声音:"我......我喜欢......喜欢你......"
而次日齐槿醒来之时,已是日上三竿。身下已然被清理过,衣裳也已整齐穿好,一切如前,却独不见了熟悉的人影。齐槿失神地转过目光,只见一侧洞壁之上几行龙飞凤舞的字迹正在洞中漏下的光亮中微微刺目:
"予君一年之期,一年之後,当踏雪来迎,望君莫负吾意。"
然而,一年之後的冬天,并未下雪,而那个立下约定的人,亦并未出现......
再一年的冬天,那人仍是未出现,而不知为什麽,那株梅树竟然也没有开花......
第三年,未到冬日,齐渊已至。而那个冬日,终於又下雪了,他也再次见到了他,只不过,不是在梅树之下,却是在那红得似血的盖头下......
槿色如伤16
"本来我算是百毒不侵的,但那媚药却不算得毒,因而我到底是和他相遇,这也算得缘分了。其实有时候想来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喜欢他,甚至想要娶他,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而他也没问我,我也没有说。那九天,他一直陪著我,我们便始终你我相称,也从来没想过要去探究彼此的名字身世。因为我始终觉得,他不像这个凡尘里的人,倒像个山中精灵一般。而另一个原因便是,我有些怕,我没想过我会突然喜欢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男子,那种陌生的不能控制的感觉让我有点不安,所以我也不想知道他的名字。因此我在知道他的名字了解他之前便不告而别,我想,如果一年之後我这种喜欢还在,那麽,我一定回去履行我的诺言......"
见齐槿怔怔望著他,燕沈昊不由微微苦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自私?我知道这样对他不公平,但我也没办法。虽然在他身边时真的是想不顾一切带他走,但回到这个俗世,再热的脑子也必须冷静下来了。我是北朔的皇子,若真要娶一个男子为妃,父皇一定不会同意的,况且,他还是东苍人......"
齐槿轻声道:"所以,你最终还是放弃了他?"
燕沈昊沈默了一下,然後摇了摇头:"没有。"见齐槿眼中露出怀疑,便重复道:"我没有放弃。虽然回来,但那一年,我一直在想他,我也找过别的人,男人女人都有,但没有一个人能代替他。所以虽然麻烦,最终我还是决定去将他带走。"微微一顿,浮起一丝苦笑,"哪想世事难料,偏在那一年冬,就在我准备去东苍之时,父皇驾崩了......"
"国君驾崩,固是大事,但对於诸皇子来说,更大的事却是那尊贵的帝位。因为父皇迟迟未立太子,因而父皇一去,这皇位之争便也十分激烈了,我无意於帝位,但我却必须助皇兄登上去,否则只怕到时候我们兄弟都会尸骨无存......不要这麽惊讶,皇家就是这样。所以有时候我反而在想,我是不是不该让他那般纯洁无暇的人跟著我,就让他那麽在山中也好,我倒是觉得这个俗世会玷污了他......"
"待到皇兄称帝,一年之期早已过了。但因为还有几名失败的皇子依旧不甘,倒是联合起来对付皇兄,因而我仍是抽不开身去接他,於是只好暗中派了手下心腹去找他。但也不知是我的手下太笨还是实在是天意,手下带回来的消息竟是找不到我所描绘之地。其实倒也不怪他们,我当时也不过是误入山中,出来的时候虽努力记了一下,但我北朔多平阔之地,像东苍那般的大山实在甚不熟悉,兼之已经过去这麽久,当初的记忆也许早在不知不觉中淡了,这时候我倒真是有些後悔当初没问他的名字和身世,不过後悔也没有办法......"
"那......後来呢?"齐槿轻声问。
"後来,待把一切会威胁到皇兄的势力除尽,已是过去两年了。不久北朔与东苍边境上起了冲突,皇兄命我领军出战。因为东苍就在前面,且我记忆中那座山就离东苍与北朔交界不远,所以待战事稍微稳定,我便偷偷潜入了东苍境内,凭著记忆寻找,倒是没想到,竟然一下子就找到了当年那座山。也许真是注定,我还没去到昔日之地,便在山脚下遇见了他......"
觉出齐槿似乎轻轻颤了一下,燕沈昊不由以眼神相询,却听齐槿低声问道:"你......是在山脚下遇见他的麽?"
燕沈昊点点头:"虽然那时他并未穿以前的白衣,而是换了一身锦衣,身後似乎还跟了一个下人,但他样子跟两年前并没什麽改变,我自然一下子就认了出来。只不过......"
"只不过什麽?"
"只不过,他却好像不认识我一样,我说来带他走,他倒是将我当作疯子一般,冷冷说不认识我就自顾自走了。我当时虽觉奇怪,但一想我并未履行当初诺言,反而任他等了这麽久,他生气倒也是正常的。於是我便也没有对他用强,他不理我,我便只是跟在他後面,想先弄清楚他的情况,也等他慢慢地消气......"
"然而我却没想到,那麽一个山中的精灵,竟然是东苍广陵王的爱子。一时之间,我倒是真有些踌躇了,毕竟,此时北朔与东苍正动干戈,且他的身份......"
齐槿轻声道:"所以你後来就点名要他和亲?"
燕沈昊道:"其实先前我并没有那样想的,我想无论如何,我既然履行诺言来了,他便是生气,等时间一长,便也会好的。但,我实在是没有想到,他竟然,爱上了别的人,而且,同样是个男人......"
"男人?"齐槿蓦地抬眼。
燕沈昊点点头:"那夜,我本想潜进广陵王府去找他,结果我还没进去,倒先见了他出来。我觉得奇怪,便跟在他後面,一直跟著他来到一座湖边,我远远地看见他走进那湖中的亭子,而那亭子里,却是早已等了一个人,看那身形,绝不会是女人,然後......"
见齐槿抬眼看向他,燕沈昊顿了顿道:"然後,我看见他......他和那个男人......而且还是他主动去......虽然只是吻,但我真的很生气,那一刻,突然就下定决心无论用什麽方法都要把他抢过来......本来我倒想直接从王府将他带走的,但这时偏接到手下暗报,於是只好先赶回战场......"
"後来你就知道了,北朔逼得东苍败退,正好这个时候齐晋又提出和亲,於是我便自作主张答应了,并且点名要他,一面向皇兄禀明。皇兄一向很疼我,倒并没有阻止......只是我倒没想到,他竟这样决绝,竟然找人来替他。而我後来赶去,他竟然不待我说一句便自我面前跳崖......"
齐槿怔怔道:"也许,他真的是很爱那个男人,宁愿死,也不愿被你抓回去......"
燕沈昊沈默,半晌,方微微苦笑道:"也许是罢。一想到他竟然爱上了别的男人,竟然宁愿找替身也不愿嫁我,我真的是很......所以那段日子那麽对你,其实不过是因为恨他逃了,无处可发火,所以只好对你......但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有种错觉,错觉你就是他,因为你跟他真的很像,像得比後来的他还要像......我再去找他的时候,其实并没跟他说上几句话,但我直觉他是变了一些,毕竟,两年过去,我又曾那麽对他,有这些改变也并不奇怪......倒是他难得找到你,你跟他以前真的是很像,如果不是发觉你没有胎记,我都要忍不住相信其实你才是我当年遇见的那个人......所以新婚之夜发现你没有胎记,我虽然很惊讶,但我并没有马上肯定你是替身,直到我派出去查探的探子传信回来,说在东苍曾见过他,我才不得不相信,你不是他。也就是从那时,我开始控制不住,只好在你身上发泄怒气。因为你的脸长得跟他一样,所以便让我有种错觉我是在惩罚背叛的他,你越是屈辱委屈,我便越是觉得快意,心里想著,反正你也只是替身......不过说出来你也许不相信,其实每每待你走後,我便又觉得很烦躁,我想我是有点後悔,但我却不愿去想,其实如果我那时好好想一下的话,也许,你就不会受这麽多苦......"
"你......为什麽告诉我这些?"
燕沈昊低眸看著怀中的人:"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会在你面前说这麽多,都有点不像我自己了......也许我不过是想把一切都向你说明白,我说过,我不会再骗你......"
齐槿怔怔地望著眼前的男人,一时间竟然有些茫然。觉到他正轻轻将自己的衣襟拉拢,不由便想起嫁入北朔前父亲的话:"你跟小瑾惟一的不同便是这个胎记,小瑾这孩子时常流连秦楼楚馆,知道他胸口无胎记的人倒也不少,虽然燕沈昊并不清楚这个,但为了保险,你还是最好将这个胎记除掉......"
齐槿不禁微微苦笑。这人只道自己这张脸是高人整容而来,却不料,他身上真正经高人动手的,却只有心口那朵梅花,而更不料的是,偏偏他历剜心般剧痛换来的结果,竟是如此一场天大的误会,与,笑话......
手指痉挛般地抓紧与他十指相扣的手指,齐槿轻轻将脸埋入燕沈昊的怀中。其实,新婚那夜,那人将盖头掀起的那一刻,他便已认出了他。那时,他真的是十分震惊,不想两人竟会在那种场合之下重逢,然而待那人唤他"瑾"的时候,他却忽然清醒过来,尽管那个名字听起来那麽像他的名字,但他知道,他叫的不是自己......
其实最初的最初,也曾激动著想把真相告诉他,告诉他自己便是当年那个救他的人,但随即而来的理智却断然阻止了自己。毕竟,这一出口,父亲的平静,小瑾的幸福,还有整个东苍好不容易换来的安宁都将随之毁灭,他不能那麽自私......
然而,虽然不想去想,但他却骗不了自己,更重要的原因,却是那个原本承诺会踏雪来迎他的人,最终迎的,却是他的弟弟,而并不是他。他并不清楚这两年多到底发生了什麽,但他知道,那个说要要他的人,要的已经不再是他......
而谁却料到,一切的背後,竟是如此一场啼笑皆非?
而现在,一切真相大白,而自己却又再无几日生命,从前是他不要自己,这一回,却是自己注定要抛弃他......
目光落到那伤痕累累的手腕上,齐槿不由便想起了那个注定在自己身上的诅咒。如若真是找不到别的解毒之法,那麽,这人一定会继续将血拿来喂他,直到最後......
只是最後,哪怕他流尽自己的血,自己仍是要死的,那到时候,他又该怎麽办呢?先前弟弟已经死在他面前,那麽如果自己再死在他面前的话,他又会怎麽样?
不由自主地轻抚上那伤口怵目的手腕,唇角不由浮上一丝苦笑。难道,自己的生命真的是受了诅咒,只要跟自己有关的人,到最後,都注定没有什麽好结局,遇见自己,不过是他们的一场劫难......
抬起眼,深深看著面前的男人,那样刻骨铭心的眉目,曾是自己最深的惦念,也是自己最深的痛楚,而今,却清晰真实地在自己面前,只是,也许明天,也许下一刻,一切便会破碎......
一丝钻心般的痛楚蓦地袭上心来,齐槿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却是缓缓抬起手去,想要抚上那定定看著自己的幽深眼眸......
就在指尖快要触上眼前人肌肤的那一刻,素白的手忽然重重一抖,然後却是痉挛般地颤抖起来。紧紧咬著唇,克制著那蓦地袭上来的剧痛,努力想将手抬高一点点,只要一点点......
可惜,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那突然狂卷而来的痛楚洪潮随即便将所有的心愿尽皆打碎,痛楚中,他甚至感觉不到燕沈昊早已是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而後毫不犹豫地咬开了自己的手腕......
只是那麽偶尔清醒的间隙中,他似乎听到屋外不知何时竟是响起了滴滴答答的雨声,恍惚中,却是想起那年的雪,那年的梅花香气中,那雪落的声音......
看著床前形容憔悴的男子,萧烈和萧遥不禁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浓浓的担心。
萧烈走过去,手搭上男子的肩,低声道:"昊,你别太担心,王妃他......"接下来却实在有点说不下去,毕竟,如果一个人连续昏迷两日尚未醒来,还要让爱他的人不担心,这也实在太过残忍。
萧遥难过地道:"对不起,燕大哥,都是我们不好,没能找到医治王妃的方法......"
燕沈昊转过头来,看著两位好友,竟然微微笑了一笑:"恭喜你们,明天就是大婚之期了罢?"
两人见他竟然还笑得出来,惊诧之余也颇觉有点寒意。萧烈点头道:"是、是啊!"
燕沈昊道:"明日就要大婚了,皇上和皇後还跑到这里来?"
这边两人再次愣住,对视一眼,萧烈道:"我们听说王妃他......所以过来看看......"
燕沈昊平静道:"他不会有事的。"
见他那般平静的表情,二人只觉寒意更浓了,萧烈忙点头道:"是,王妃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昊你不要太担心,我已经派了下面加紧寻找名医和解毒至宝,应该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