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云乱————森林鹿[下]
森林鹿[下]  发于:2009年0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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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皇太子垂睫称是,却没有立即起身,掀起眼帘瞟向金发的突厥将军,表情有些欲言还止,又似乎是在诉求什么——
阿史那社尔微微点头会意,顺势也尽量恭敬地向皇太子行道别礼。z
在屏风内侍候的宫人也被皇太子一并带了出去,摇曳的烛影中,寝殿内目光所及,只剩了在御床上相依着的两人。
小社尔……
突厥王子怀里响起轻咳带笑的低沉声音——你是在答应雉奴,今晚不会失身给我?

附注:
1. 关于小李这死孩子乱吃药,贞观二十一年高士廉死亡事件中,就出现了“陛下饵金石”的记载。“金石”其实有多种解释,但是从房高长孙等人死活不准小李去临丧来看,这个药大概不是什么正常的温和的治病药物……以后还要说这个事,现在就这样了。
2. 说小李怕苦撒娇不爱喝中药,汗,介个设定是某鹿和某龟的窜供结果,史上其实没有这种记载……(某李在昭陵地下烧火:把诬蔑俺英明伟大坚强高尚滴龟鹿烤来吃……)
3. 小李在皇后死后“传令后宫不再生孩子了”,这个,是俺们根据史料自己推断出来的。按小李十四子二十一女,最幼女新城公主嫡出,那么皇后死后他的确再没有过女儿。十四个儿子里,除了幼子李明封王较晚,大概是在皇后死后才生的(不过这都不一定,因为李明的生母身份尴尬,就是那个李元吉的正妃杨氏,所以也有可能是小李把自己和弟媳的儿子“晾”了很多年以后,才给他封了王),其他十三个儿子,从封王的时间来看,基本上都可以判断生于贞观十年之前。
皇后死的时候小李还不到四十岁,仍然处在男性的正常生育期之内,而且武MM徐MM还有唐代一堆诏令中提到的MM,也都在十年之后才进宫,那么小李这色鬼其实性生活并不少= =,但是十三年间后宫几无所出,显然这不是一个正常现象。从隋唐留下的史料来看,当时皇宫里的人已经掌握了很不错的人为避孕技术,所以推断是皇后死后小李自己不想再要孩子了。
4. 天可汗在灵州接见各部落时地震,史书上有此记载(旧唐书本纪三:己巳,幸灵州。庚午,次泾阳顿。铁勒回纥、拔野古、同罗、仆骨、多滥葛、思结、阿跌、契苾、跌结、浑、斛薛等十一姓各遣使朝贡,奏称:“延陀可汗不事大国,部落乌散,不知所之。奴等各有分地,不能逐延陀去,归命天子,乞置汉官。”诏遣会灵州。九月甲辰,铁勒诸部落俟斤、颉利发等遣使相继而至灵州者数千人,来贡方物,因请置吏,咸请至尊为可汗。于是北荒悉平,为五言诗勒石以序其事。辛亥,灵州地震有声。),那两句什么千古的庸俗诗句,则是通鉴有记。当然把刻石和地震的时间改得那么紧凑,就是鹿的YY了。
5. 左右卫大将军的事,鹿专门为此检索了两唐书,结果发现……俺对古书的错漏字实在Orz。搜出来初唐时期的“左卫大将军、右卫大将军”,经查对倒有一半是误记漏记(漏掉了左右XX卫中间的XX字),剩下的,刨出去死后赠官和荣誉虚衔,真正确定当过卫军最高指挥官的,目前还就柴绍、段志玄、李大亮三个。对了,还有一个豆卢宽爷爷,贞观二十年已经退休,没啥名气,就被俺忽略了。
6. 小李去哭高舅舅被无忌劝回的事,详见水支的文,嗯嗯。高家和长孙家都在崇仁坊东南部,这是《唐两京城坊里谱》上有记载的。


老规矩卖身偿债
连甍双阙,交窗合欢,龙衔宝盖,凤吐流苏。
松开手中流动的黄金波浪,皇帝脸上泛起暧昧的不怀好意的笑容。另一只手那么自然地去搂床上另一人的腰身,不顾他微微的挣扎,强硬地扣进自己怀里——然而在金发突厥将军挺直腰膝倚坐床边、皇帝本人却很随意慵懒地蜷着身子的状态下,事实上,根本是披散着一头黑发的大唐天子没形象地软绵绵“偎”进了突厥王子的怀里。
谢罪啊……只在口头上说说不行吧,小社尔?
白日里天子驾幸位于西北禁苑的汉未央宫旧址游玩,前面卫队的辟道仪仗已过,皇帝却忽然在路边长草中发现一人带刀卧伏——大唐军中“第一神射手”的锐利目光可不是能轻易糊弄过去的——架到跟前询问,那人是个私入禁苑偷猎的猎人,已经吓得面无血色浑身发抖,供认说是正在长草里下套索,忽听辟仗喝道声过来,大惧之下不敢动,前面开道的飞骑禁卫居然也没看见他,就这么过去了。
皇帝立刻掉头回宫,告诉随侍身边的皇太子——这事如果闹出来,会有多人因渎职而获死。我走后你赶紧私下把他放了,不要再让别人知道。
这事果然被捂盖下去了,那些气势汹汹的御史大夫们谁都没听到风声。然而当晚负责掌领宫卫的左骁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仓皇入觐,在天子御前顿首谢罪,自请处分。天子挥退了寝宫侍人,又命突厥将军近前——揪住一缕金发直接拉上御床。
老规矩……卖身偿债吧……
和着低沉带笑的温热语声,皇帝的浅绯色双唇细密地啮上突厥王子白净的颈项,刚刚放开他金发的那只手,沿着紫绫戎服的衣褶顺势下滑……熟练地探入长袍的“缺胯”之中。
灯光昏黄幽暗,缀着流苏的床帷颤抖得越来越急,两个人的呼吸声也不均匀起来……渐渐地加粗加重到接近于“喘息”,本来应该是听上去相当销魂的动静了,突然之间,皇帝爆发出一阵咳喘。
所有举动停止,灯火又复大亮,寝殿中的屏风书案,药具香炉,所处的时辰所历的世事,一切在阿史那社尔眼前重新清晰。
待到咳喘过去,那位好色如命的天可汗陛下又伸手过来,金发的突厥将军苍白着脸避了开,滑下御床,伏地叩拜:
臣一身万死不足惜,惟请陛下善加珍养,保重圣躬。
那是贞观二十年三月的事,之前在并州病得奄奄一息差点就死掉的大唐皇帝天可汗,刚刚回到京师还不久。几乎每次侍御医们为他诊完脉开了药,都要絮絮说一堆“节欲安神、饮食清淡、静卧将养”的医嘱。皇帝当面倒也不说什么,一转身,照样骑着烈马东奔西跑打猎射箭、大吃撒了浓重胡椒的脂腻炙肉和糖饯蜜果,以及,夜夜召幸妃嫔绝少虚度春宵。
似乎只有在侍臣们劝谏时,李世民陛下才能想起来自己是“正在将养的病人”——每当谏臣们语气开始慷慨激昂、措辞开始上纲上线,正在虚心倾听的皇帝陛下肯定会突然猛烈呛喘,伏案大咳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山呼海啸,吓得身边近侍一拥而上为他抚背顺气,沸反盈天中,皇帝还挣扎着要继续听谏,“没关系……让他说完……朕挺得住……”
一般而言,这时候最勇敢忠直的谏臣,也只剩了自责自咎哭请“陛下保重”的份儿。
……哼哼,跟魏徵王珪他们操练了多少年,难道我还对付不了你们几个……
对于皇帝的种种无耻狡赖伎俩,阿史那社尔洞若观火。有几次实在看不下去了想揭穿进谏,想想还是算了,与皇帝对面硬撼毕竟不是他的长项……但这一次,当事情涉及到了他自己,社尔终不能再沉默顺从。
天下万方,四夷众生,都在虔诚祈祷你的康复;百僚群臣,士人贵戚,不惜触犯逆鳞来苦求你爱护自己的身体;整个国家依仗着你来支撑,千万百姓仰赖着你来引导,你又有什么权力,这样任性不负责地挥霍自己的生命?
再三强之不从,皇帝大怒之下抓起床上凭枕向外砸出,好死不死正砸倒了立在书案边的博山炉。铜炉锵然滚落案上,玉筒、毫笔、宝墨、砚台、镇纸、托架、堆成小山的一卷卷书画、一摞摞奏章漆盒,全都唏哩哗啦乒乓作响四分五裂。墨汁横流满地狼籍中,阿史那社尔止不住身上战栗……入唐十年,这还是天子第一次对着他发这么大脾气。之前说是“看惯了”这位皇帝陛下急烈易怒的种种表现,觉得并没有那么可怕,可一旦他“易怒”的对象变成了自己,那还真是不一般的……青面獠牙吓得死人啊。
仍然顽固地咬牙不语,金发突厥王子只是连连叩首而谢。床上的皇帝气息粗重,显然余怒犹未息,对着奔进来收拾一室烂摊子的侍候宫人高声喝命——
去传巢王妃过来侍寝!
那一天的阿史那社尔退出寝宫廊下,整理好自己身上衣衫,眼看着玉貌雪肤眉目如画的“巢王妃”——皇帝的弟媳、原齐王李元吉的正妻杨妃款款入内后,耳听再没有什么异样动静,才默然出外。
当年名动京华的“西京第一美人”,能让皇帝蔑视伦理杀其夫后一意纳入后宫的绝色佳人,虽然已经年过三旬了,还是能有她特殊的手段来安抚暴躁帝王心吧?否则,她又怎能在皇后逝去的十年内生下宫中唯一的孩子……正象目前的六宫之主韦氏贵妃,说起来比皇帝还要大上几岁,而且根本是拖着与前夫生的女儿入闱的,却一直备受宠爱尊重,偶尔在外露一面,依旧明眸皓齿顾盼生辉,依稀可见当年的“东都佳丽魁首”风采……
阅尽人间春色,统御万里江山,摄服边荒远夷,传播大唐声威,却仍然不满足,仍然要不断的开拓征服,真是太贪心太狂妄的孩子啊……
心中忐忑不安的突厥将军,隔日发现皇帝已经完全息怒,待他一如平常,这才悄悄出了口长气。然而从那之后的一年半间,两人终究再没有过肌肤相亲……我没办法阻止天子临幸别人,阿史那社尔苦笑着想,我能做的,就只有不让自己也变成汉人老夫子口中的一把“伐性之斧”,去伙同别人一起旦旦砍伐那棵日渐糟朽还不自知的擎天巨树。
而今在这个贞观二十一年腊月末的冬寒之夜,宫灯与炉炭将殿内屏风什物都染上一层温暖的桔红色亮光,偎倚在他怀中的大唐皇帝又开始轻声调笑,转动头颈,薄薄的唇不怀好意地接近了社尔的白净颈项……这些动作都很熟悉,轻易地在两具相接的身体里引发微小的热流……而且,今晚,也是一个太过特殊的时机了……
陛下。
突厥将军铁腕制住那只不安份的手,将它重新放回皇帝自己身上,没发觉自己的口气竟然带了轻微的呵斥意味。缩身向后稍稍躲开皇帝蹭上来的唇,转颈回望,两对眼眸近在咫尺,深金色和纯黑色的睫毛几乎交覆在了一起。
最晴朗无瑕的蓝天与最深邃幽沉的黑夜对面而立,都能在彼此的颜色中看到自己清楚的倒影。
随后皇帝不出声地笑了,黑夜弯成一对闪烁着光芒的月弧。曾经是大唐最出色的骑射手的柔韧身体突然弹直,在突厥王子来不及反应的一瞬间,凑上前在他淡红色的唇上轻轻一啄,立即放软腰身重新塌回社尔怀里……舔着唇露出洋洋自得的笑容。
对于阿史那社尔来说,这表情很常见——他妻子衡阳长公主卧室内一只心爱的狸猫,每次从食案上偷腥成功之后,都会找个地方如此舔唇梳洗一番。真的,陛下,社尔在心里评判,跟那只猫比起来,你就只差没有把自己的口水往脸上擦。
真的不要吗,小社尔?——皇帝诱惑地低问——错过这次时机,你可就得有好——长时间——
——陛下夤夜召臣入觐,可有要事?突厥将军恭敬而果断地打断天子玉音。
非常不威严地对天翻了个白眼,大唐皇帝依然枕在突厥王子肩上,语调由诱惑转为懒洋洋的了:
昆丘道行军明日就要启程……出征开西域……
“开”西域,社尔很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个汉语词。事实上“开”西域的说法在大唐朝廷中流传了很久,为此社尔也特意请教过汉臣们它的意思,但是,从皇帝口中说出来,这还是第一次。
曾经统治长城以西以北广袤大地的突厥大汗国,在旧隋年间分裂为东西二部分,其中西突厥辖地东起天山高昌(今吐鲁番盆地),西与波斯(今伊朗)、拂菻(东罗马,今土耳其伊斯坦布尔)接壤。在这片广大的遍布沙漠、绿洲、山地、草原之地,由东向西依次排列着高昌、吐谷浑、处月、处密、焉耆、龟兹、于阗、葱岭、疏勒等诸城邦小国,从前它们都是向西突厥可汗称臣进贡的,但当近年来大唐一统宇内声威远播,这些小国又纷纷遣使内附朝贡,自居为大唐臣属。西突厥眼见势力渐衰,自然不肯甘心,运用通婚、收买、扶立直至出兵威胁等种种手段,与大唐在西域诸国间展开激烈竞争。
西域诸国与大唐疆土接壤的,是鲜卑慕容氏建立的吐谷浑。隋末大乱之际,吐谷浑曾经屡屡侵掠中原。贞观九年天可汗李世民派卫公李靖挂帅出征吐谷浑,一举破杀其不服唐属的老王慕容伏允,立了他久在华为人质的长子慕容顺为新王,算是彻底解决西北边患;
贞观十四年,唐皇又命潞公侯君集为行军大总管,去灭掉了吐谷浑北部、离大唐最近的高昌国,在其地设立“西州”,以为大唐统治西域的“安西都护府”驻地,并派出心腹旧将郭孝恪充任首位“安西都护”,坐镇高昌旧都俯瞰整个西突厥属地。郭孝恪英勇善战,数年来在西域纵横不败,唐军鲜红的旗帜飘扬大漠,诸国皆闻风丧胆。
然而,吐谷浑也好,高昌也好,严格说来,都可以归为“汉家旧地”——汉臣们这样告诉阿史那社尔,高昌以东的地界,从汉代以来就算是中国的“传统势力范围”,或者说是柔然突厥的传统势力范围也行,总之这一块地区总是在一起的,无论这地方最强大的势力是哪一家,中原王朝还是西北几大游牧民族,只要实力足够,这些地区的小国就习惯性地向老大称臣进贡。而高昌以西的龟兹、焉耆、疏勒、于阗,更西的波斯、大秦……等国与中原联络就比较少,汉朝时中原王朝一度在这里建都护府屯田,但汉灭至唐兴的四百多年间,这块地方基本上都在中原势力范围外,对于大唐来说,那就是全新的异域,
所以大家都说,卫公李靖“破”吐谷浑,潞公侯君集“平”高昌,是“收回了原本就属于我但被人夺走的东西”,而“开”西域,则是“拿到了我从前没有的东西”……听上去,这个功劳比前两者还要显赫得多啊!
难怪安西都护郭孝恪那么积极地跑到高昌以西去打仗了,社尔听懂后当时就想,他是想和汉朝的那几人……张骞、李广利、班超、陈汤——是这些名字没错吧——一起作为“开疆拓土的外战名将”而千古流芳?
郭孝恪在西域打的最近一场大战,还是贞观十八年前唐皇亲征高句丽前夕。当时焉耆国与西突厥结了姻亲,就此想背离大唐,郭孝恪上表请求讨伐,天子诏以他为“西州道行军总管”,郭孝属只率步兵骑兵仅三千人,倍道兼行,夜袭焉耆城,一举克城擒获国王龙突骑支,及王后王子大臣以下七千俘虏。等到西突厥援军闻讯赶来,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西突厥军发劲骑五千,追赶郭孝恪至银山,郭孝恪回军还击,大破西突厥军,追奔数十里而止。
阿史那社尔清楚地记得这件事,是因为那年九月二十一日的傍晚,李世民陛下带着侍臣登上宫城门楼乘凉闲谈,期间他屈指算了算,告诉社尔等人:“郭孝恪近奏称八月十一日往击焉耆,二十日应该到了,必以二十二日破击破其国。我计算其道里,报捷的使者应该今天到长安啊……”
然后……话音没落,远处骑尘起……果然是安西都护报捷的驿骑奔至入宫请觐……就象是和天可汗陛下排练好了一样……
这件事让皇帝得意忘形了许久,甚至在征辽东前线,还时时提起来自吹自擂一番,社尔等人也只能每次都机械迎合“陛下圣谋机断庙算无遗臣等不胜钦佩之至”……至于郭孝恪将焉耆王擒回之后,那个西域小国内又发生的变故——唐军留下摄政的焉耆贵族被西突厥擒获杀害,西突厥又重新控制焉耆——报到唐皇这里之后,只是让皇帝浓黑的剑眉轻轻一蹙,瞬间流露出些许杀意……随后就将西域的文书抛置一旁,集中精力先对付眼前的高句丽了。
之后又是北方的薛延陀。
那个倒霉的焉耆老王龙突骑支,全家被郭孝恪押到唐都长安向天可汗献俘。唐皇对他倒还不错,禀行了一贯的“优待俘获”政策,赦罪授官养起来,顺便还拿他当榜样教育一下皇太子李治“你看看,为君者不好好修德治国,下场就是这样……”此外,对于那个西突厥杀掉唐军所立执政者后又留下统治焉耆的贵臣,天可汗陛下抛过去一句冷森森的诏敕“我发兵击破焉耆,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据有此国!”——就吓得那贵臣狼狈逃回西突厥,说什么都不敢在焉耆蹲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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