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涵空————蓝法师
蓝法师  发于:2009年0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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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的国葬,一曲招魂,断人肝肠。
烈士们灰白的遗骨被撒在这片开满了马桑花的草原上。传说中忠魂所化的剔透的马桑花,生于忠骨之上,碧血溉之--花瓣素洁如冰,蕊芯嫣红如血,花葶颀长,随劲风而曳,兀自挺立不倒--士心如瓣,士血如蕊,士情如花!
只有生于鲜血之上的花朵才会如此的艳丽,那么,是不是只有用战争换来的和平才会长久?

北疆血雨腥风,帝京也是满城风雨。左相岑梓行因叛国通敌被斩于帝京西徊门外,一路上,百姓向囚车砸的东西有书本,有烂菜,有石头也有砖木......愤恨的叫骂声由街头延到街尾......那些人中,也有因得过左相恩惠的人在街上跪拜的,也有因政途不合在一旁看笑话的......
人们忘了,这个囚车上满脸污秽,披头散发的老人,靖隆六年举国大旱,是怎样的冒死进谏,才使得皇上免去了近七成的赋税;人们忘了,靖隆十三年,涔河决堤,他怎样送自己的独子去治理水患,三年后,涔河两岸沃野千里,而他却白发人送黑发人;人们忘了,这是曾被他们称为"大隳第一贤相"的左相岑梓行,忘了他也是个人,也会犯错......
他只是紧闭着双目,任由人对他叫骂,污辱......

收到信时,已是左相问斩的第二天了。萧繁拿着那飞书,虽极力抑止内心的悲伤,但是微微颤抖的双手也已经把纸攥的褶皱不堪。
"王爷节哀。"顿了顿,师泫才说,"皇上派人拖住了咱们派去的死士,求情的折子还没送上,左相就已经问斩了。罪名是叛国通敌,其实只是左相的一个门生卖粮给关外桀羌的人,之后还拿着那笔钱给左相送了礼,左相以为是自己门生的一点孝心没有多问就收下了......想必酉时,皇上的圣旨就会到。无非是说一些朕愤怒异常,草率行事之类的话。"推测着,师泫说:"王爷,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我们,应该如何做?"
"请十八王爷帮忙,厚葬恩师。"萧繁说完,便出了大帐。
那是他的恩师,从小教他,他只有从恩师和母舅的关怀中,感受到一点点父爱,可......不知不觉,已经踱步到了苏方的帐前。这几日,苏方渐渐适应了些这北疆的气候,水土不服渐渐好转。精神上也好了许多。
彼时苏方正在看书。左手执书,右手习惯性的向旁边摸索:"双则,茶呢?"话一出口,自己就愣住了。双则,双则,那孩子已经不在了......
萧繁一进帐,就看到了呆愣的苏方,以及绝美的容颜上未及退去的那一抹哀凉。
"在想什么?"萧繁进帐便问。
瞥了萧繁一眼,苏方继续看他的书。其实他一个星官在军帐之内确实是一个累赘,毫无用处。出去也是被人嫌弃,认为是给他们大军添了麻烦,所以一连几日,苏方都坐在军帐内读书。把那军帐内,萧繁所有带来的书,差不多都读了一遍。现下拿的这本,是《空聊》讲的是战前,也就是纸上谈兵。
萧繁也不理会,自顾自的说着话:"没想到鹰渡崖送了歌乐王三千石的粮,却成了桀羌王的把柄。若是这次打败歌乐王,本王自是心下高兴。"说完,不由叹气。
"王爷打败桀羌王不高兴么?"苏方随口问了一句,眼睛却没有离开书。
"桀羌王用兵比起他弟弟来差了很多。胜了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萧繁自己倒了一杯茶,也给苏方倒了一杯。
"一将功成万骨枯。"苏方淡淡说了一句。
"必然,在沙场上的,自然双手都沾满了鲜血,比起星官大人这个职位来,真是天壤之别!"萧繁讽刺道。
"既然这样,王爷还是把小人放回去,让小人在琉璃水榭里给王爷观星看命吧,省得在这里成了累赘!"放下书,苏方答道。
"回去?好趁我不在的时候上十八王爷府上去?"萧繁最是受不了苏方这冷冷的性子,原本是来跟他说这次初战大捷,要庆贺一番,谁想见到面却又是这种脾气!以为他堂堂王爷真的就怕了一个皇上御赐的星官了??
"王爷是什么样的人苏方不知,苏方不是那样的人就对了。"顿了顿,"王爷如果喜欢那样的人,苏方可帮王爷到处寻觅一下。"说话时,苏方眼睛看着萧繁,眼中尽是笑意。
看着苏方,萧繁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好,好,好。"萧繁一连说了三个好。
"对了,王爷是大权在握的人,是遂心杀人的人。"苏方又加了一句,加这句的时候,脸上也是笑容满面。
眼光一敛,萧繁骤然变了脸色,随之便欺身向前,用手勾起苏方的下巴,轻佻的说:"是啊,本王大权在握,想杀谁就杀谁!"随后,便一耳光扇了过去。顿时,苏方那白皙的脸上有一个火红的掌印。
师泫在帐外听见,顿觉不好。王爷前几日一直因为双则的死觉得对不住苏方,却又因为军事繁重,脱不开身。心里一直记挂着,别人不知,他这个形影不离的军师是一清二楚。左相被斩,桀羌挑衅,一连耽搁了不少时日。今天本来是过来送那战场上俘虏了的桀羌女子的。没想到好端端的两个人居然又吵起来了。
师泫掀帘进帐:"将军。"师泫这一声叫,才让萧繁清醒了一下,放开了手。
见苏方脸上又是红肿,师泫摇头叹气,从怀里掏出了一瓶药,到在手心,给苏方擦在脸上。那绿色透明的药一涂上,让苏方顿时觉得火辣辣的感觉不见了,冰凉爽快消下了不少疼痛。
师泫回身,看了王爷一眼,摇摇头,才对外面说道:"娜仑,你进来吧。"
一个身材苗条,面容娇好的女孩从帐外走了进来。身穿普通的侍女装。一见,便可以分辨出,她非大隳人,而是桀羌人。
"从此后,你照顾苏公子的饮食起居。"师泫吩咐完,娜仑微微一礼,抬头,见苏方面目精致仿若天人下凡一般。不禁脸红心跳。
师泫见萧繁还没有消气,而苏方居然也堵着气和萧繁对瞪,师泫无奈,对萧繁说:"王爷,在下还有军事向王爷报,还是回将军帐吧。"见萧繁还是不动,才又道:"王爷!"
萧繁生气,起身,甩袖,头也不回的走了。
师泫见状,回身看了看苏方,劝到:"苏公子,王爷这几日心情不好,你不要气他了。"

第六章

师泫跟着萧繁出去不久,便转身回来了。坐在苏方对面。定睛的看着那精致的面孔,良久,才道:"公子恨我家王爷吧?"
苏方怔了一下,很快平定了情绪,本想矢口否认,却想这师泫身为萧繁的左膀右臂又是千万精兵的军师,必定是瞒不过。于是就点头承认了。承认的时候,没有丝毫的愧意。
"我跟随将军许多年了。知道将军的脾气和喜好。对他来说越珍贵的东西,反而越令他不知所措。"看了苏方一眼,师泫轻叹一声,继续说:"将军有一件貂皮大氅,仿佛是十几岁时的衣服,早已不能穿,却一直带在身旁。总是在心绪烦闷的时候,独自拿出来看。被我撞见过很多次。"
瞬时,像是触到了什么地方,苏方的身体一颤,脸色变得苍白。两只眼睛怔怔的看着师泫。
"还有一件东西,从不离手,就是脂玉扳指。在下看出,那是跟公子头上的脂玉飞龙簪出于同玉。"
不由自主的,苏方颤抖的伸了右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
"靖隆十七年时,琮帝下令杀苏伯候满门,跟随王爷两年的我第一次见到发疯一样的王爷。"顿了顿,师泫见到苏方的唇已毫无血色,"王爷欲起兵造反,被我拉住。王爷口中总是叫着一个人的名字,说要救他。"
苏方紧紧的闭上眼睛,发白的指尖紧紧的陷入掌中。
"我给王爷出了一计,那便是,进宫面圣请命带兵灭苏氏一门,只有这样,才可以在皇上不知的情况下救出那个他要救的人。"师泫止住了口,没在说什么。隐隐的觉得说的已经够了,相信苏方明白。
临走时,师泫从袖口中掏出了几个手指大小的竹筒,放在桌上,"公子,从你进府的第一天起,我就派人照看好你。自然,也知道你与皇上的联络方式。王爷明知如此,还是把你带在身边,不许任何人碰你。在下只说最后一句,请你......再勿伤害他。"
师泫撩开帐帘,留下苏方一个人坐在桌前,旁边,还有那个一直站在那里的娜仑。
萧繁当年是因为要救他,所以才自己请缨到皇上那里,带兵来杀他全家的......那么......那么一直以来,是他错怪他了吗......
自那年冬天,苏方知道有这样的一位皇子连温饱都是问题的时候,便总是央求自己的父亲带着自己进宫,虽然见不到面,却总能想办法把身上的银两交给萧繁的乳娘。后来,乳娘死了,他便再也不能给他送银两了。心下一片哀凉,不知他如何活下去。却没想到,在靖隆十一年的时候,七十几口家人都死在了他的刀口下。
苏方在第二天,才逃出了京城,万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每晚都会被噩梦吓醒,更悲哀的是,那梦中的事是如此真实的存在。
恨,是他的一切。
如何艰苦的日子,他都活了下来。为的就是有一天,能见到仇人尸骨无存。
皇上如此强大,如何杀?王爷如此强大,如何杀?他背负着血海深仇又怎能轻易的去刺杀这样位高权重的人?能让他们尸骨无存的,只有自相残杀。
皇上久居深宫,王爷功高过主,两人各握有半壁江山。那么,就只有让皇上起疑,让王爷造反。五年中,苦于没有机会,让琮帝就那样平静的死去了。他悔恨,更憎恨!那么,只有父债子偿!机会来的很好,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他成了无罪之人。根基未稳,新帝对萧繁权利日渐加大的惶恐应该更甚于他的父亲。
他面圣,自愿为其效力来萧繁这里当一颗棋子......缜密的计划过后,听到的,居然是......他错了?
笑,苏方仰面大笑--
但泪,却无声无息的顺着那精致的面庞流下......
晚上,商量完公事的萧繁照例出了将军帐,来了苏方帐里陪他吃饭。却见苏方神情呆滞的坐在桌旁,还是走时的样子,桌上那本《空聊》还在那一页。
不知道每天苏方都在想些什么。
转头吩咐旁边的娜仑用膳,便走到了苏方身边坐下,伸手探探,见苏方没有生病才放下心来。
苏方揉揉眼睛,恢复了常态。"将军不气了?"
"跟你生的气太多了。但饭还是要吃。吃完了才有力气找你吵。"说完,见苏方眼睛闪闪的盯着自己,萧繁轻轻笑了一下。
娜仑端了晚饭进来。摆满了一桌子。
苏方就这样静静的吃饭,只吃萧繁给他夹到碗里的菜,一直不停的扒饭填满自己的嘴,就像一直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去看萧繁那张脸一样,用其他的东西来填补。
萧繁觉得安静的不寻常,每次吃饭都要吵上很多句,双则也会一旁担心的颤抖个不停......对......想到这,萧繁只觉得苏方是为双则的死而难过。就没提其他的。也在一旁安静的吃饭。
吃完饭,娜仑收拾了东西下去。
帐里只剩下苏方和萧繁。
苏方吃了饭,便安安静静的爬上了床。萧繁坐到床边怔怔的看了一会儿,才起身走了。
月明星稀,萧繁小睡了一会儿便起身,出去巡视一番,回来后,到苏方帐前,却听里面有细细碎碎的声音,撩帐进去,就见苏方又作了噩梦,双手抓着胸前的衣襟,小声唤着他娘。冷汗殷湿了衣服,如瀑黑发散在床上,扯开的衣襟露出了玉一样白皙盈弱的胸膛,还有锁骨处那道狭长的剑伤,美艳,却触目惊心。
"苏方,苏方--"萧繁紧紧的将苏方抱在怀中,轻轻的拍着苏方的背,一下一下的,"别怕,有我,还有我......"
终于渐渐醒过来的苏方,头靠在萧繁的肩窝,长长的呼了口气,才喃喃道:"我错怪你了。"声音如蚊,却听得萧繁浑身一颤,紧紧的抱住怀中人,久久也不放开。
萧繁没有走,把他安放到床内侧自己在外侧躺下,轻轻拥着,说这样便可以安心的睡了,不会再作噩梦。
苏方没拒绝。的确,靠着这样温暖的胸膛睡,踏实了不少。只是,他现在毫无困意,许久,才轻声问了一句:"苏家人的尸首,也是你掩埋的吧?"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下令士兵杀苏家满门,下令一刀结束他们的性命,下令保留全尸,他只能做这么多。
"谢谢......"
"苏方,你这样说让我更加不安。"那是他下令杀的人。"这五年,你过的不好吧?"
幽幽叹了一口气,"还好。"
"反正也睡不着了,讲给我听。"
萧繁温暖的胸膛就在背后,温柔的声音,让人安心。
苏方闭上眼开始用异常平静的声音讲着他的过去,仿佛与他无关一样。只是身体还是不时的颤抖。
五年前的那天,悲伤的他趁夜逃出了帝京,身上没有钱,什么都没有,饥饿,冰冷,恐惧和悲伤,他跌跌撞撞的到了帝京郊外的一户人家,那家人见他模样俊秀,好心的给了他一点吃的。他揣在怀里,边走边吃。出了帝京,因为饥饿,偷过,抢过,被人打,挨人骂,他到富贵人家做小厮,被人调戏,便跑了出来......
五年总是流离的生活,隐姓埋名,穷困潦倒。他逃到离帝京很远的山村,在那里写字,教书,给人打杂活,只是绝对不会在仰头看星空。
萧繁静静的听着,只是双手颤抖的把苏方抱的更紧。暗中发誓,这辈子,绝对不要让苏方再受这样的苦。
两人相拥一直到天亮。吃了饭,萧繁百般不舍的去巡视,临走前吩咐苏方吃完一定要去睡一会儿。
将军大帐内,师泫早已在那里等着。见萧繁脸色沉重,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是否冰释前嫌?"
萧繁看了他一眼,眼中尽是悲伤之色,木然的点点头。让师泫松了一口气。
"看看这个吧,有人发现不明人士的行踪。"师泫递上一张纸,上面记满了这几天士兵们所说的情况,下面还有兵营的地形图,画圈的位置曾经出现过那些不明人士。
"可能是皇上的人,但我觉不必,皇上安插在王爷身边的人已经够了,不需再冒这个险。其二,就是桀羌王的人。歌乐王已经被囚禁,桀羌王亲自率军来战,却大败。以他的小人作风,一定会派人执行暗杀,若成了定是好事,若不成也可使我军心动荡。其三,就是歌乐王的人,向咱们来求援,只是这种可能性很小。毕竟若是如此,可以暗中过来拜见王爷,王爷定不会不理。"分析完,师泫用肯定的声音说出了他猜测的结果:"所以,第二点,便是可能性最大的。"
"你说的没错。加紧巡视,若能逮住一人,最好不过。"
"是,师泫明白。"
※※z※※y※※b※※g※※
这几日是萧繁来北疆后最高兴的日子。先有粮草被劫,草原作战,再有左相被斩,体力延伸到极限的同时,心里也从未轻松过,胸口一直像压着大石。这几日,终于前嫌冰释,虽然还要提防潜入之人,但是心里的确是好受多了。
苏方的身体也大好了,这几日只是说憋闷得紧,于是萧繁在巡视时叫上了他,顺便活动一下筋骨。
随行的除了一小队风营的轻骑外,还有风营的左校尉郎蕴,他是军中少数对苏方没有敌意的人。郎蕴乃三朝元老郎适的幺孙,今年刚满二十一岁,是将领中年纪最轻的。他十六岁时以武状元之身投入萧繁麾下,及至弱冠,便已荣膺风营左校尉一职,实是英雄出少年。
萧繁自然仍骑他的"乌云盖雪",苏方则选了一匹温顺的紫骝,郎蕴在旁边瞧着,不由得嘿嘿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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