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昃走到子楚身边蹲下,他很好奇子楚到底在忙些什麽。
凑过去一看,只见是些黑呼呼的东西,不知道是什麽。
"这是什麽?"陆昃问,伸手想去碰,被子楚拍回了。
"不要乱碰。"子楚严肃的说道,这些骨渣非常的脆弱,轻轻一压就会碎掉的。
"看起来像是个人形啊。"陆昃饶有兴趣的说道,这玩意,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是骨渣,应该是墓主的骨头,不过严重腐化了。"
子楚笑著说道。
"都腐化成这样了,还能有什麽价值。"陆昃不以为然的说道,勉强有个人型的一堆骨渣,实在看不出有什麽用。
"其实还是可以知道很多东西的。比如:身高大概有一米六五至一米七零,虽然骨盆已经辨认不清,无法确认性别,但这身高很可能是男性。"
子楚的眸子正闪动著光芒,一对眸子明亮得如同夜晚的星光。
陆昃有些不可思议的看著子楚,发掘现场里的子楚,是他所不熟悉的。
"你到上面再等我二十分锺好吗?"
子楚对陆昃平和的说道,继续埋头苦干。他对这些不骨渣的兴趣显然远远浓烈过对陆昃的。
"子楚,你过来看看这是什麽东西。"
一直在子楚一侧沈默不语,清理文物的严队长,突然抬头对子楚说道。
子楚放下工具赶紧走过去,此时,几个队员也围了过来。
他们都在清理墓室,但是这几天,除了子楚在发掘的骨渣外,并没有什麽让人眼前一亮的发现。所以当得知他们队长可能有重要发现都很关注。
一件陶制品只露出一半的身影,似乎是一个兽头,还一小部分残损的身躯。
"这东西还真诡异。"队员们讨论著。
"我觉得可能是陶器上的脚耳部分吧。"另有队员说道。
"子楚你觉得呢?"严队长看向子楚,他一直觉得子楚对汉代的器物的了解非同一般。
"这。。。会不会是镇墓兽?"子楚露出了惊愕地表情,很显然,这结论连他都觉得有些奇异。
"这是西安,并不是湖北啊。"有队员表示了怀疑。
"这是座西汉墓葬应该没错,这不该有镇墓兽。"另有人说道。
镇墓兽本是战国时代流行於楚国的陪葬品,常於楚国墓葬出土。西汉时的墓葬则偶在荆楚之地出土,非荆楚之地於这个时期的墓葬出土是极少见的。
这玩意,本就是楚巫祝文化的一种体现,是楚墓的一种象征。
"墓主可能是楚地人。"严队长说道,提出了一种比较有说服力的说法。
"我想我找到了个能证明身份的封泥。" 一直沈默的柳叶,手心里放拿著一个小圆饼似的东西,只有麽指大小。
"侍中。。。藻。"柳叶释读了封泥上的文字。
"侍中?"队员们这下脸色更难看了。
"侍中藻?。。。这规格可能是侍中的墓葬吗?"队员们面面相虚。
"长昊,我和陆老板还有事,先走了。"子楚打算走了,面对这样怪异的出土文物,他也觉得无比困惑,现在特别的想静一静。
"去吧。"严队长拍了下子楚的肩,他太忙了,也没跟这位陆老板打过招呼。
子楚回过头,找寻陆昃,却见他蹲在了墓壁角落,抱著头,脸色苍白得不像活人。
"陆昃,你怎麽了?"子楚吓得不轻,惊呼道。
陆昃的手冰冷极了,额头上冷汗直流。
"可以走了吗?"陆昃启唇问道,挣扎著站起来。
"你没事吧?"子楚关切的问道,伸手想去扶陆昃。他第一次见到一个健健康康的人,於瞬间给人一种濒临死亡的感觉,那种震惊非同一般。
陆昃粗暴的拨开子楚的手,他痛苦的纠结著眉头,痛头欲裂的折磨使得他脾气暴躁,表情也有些狰狞。
"子楚,扶他上去,我去牵摩托。"严队长严肃地说道,虽然发掘现场乱成一团,但是他打算送陆昃去医院。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位地产商模样有些奇怪。
"不用,我自己开车去。"陆昃倔强地拒绝。并不是第一次有过头痛欲裂的感觉,虽然这次强烈到让他真正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那我陪你去。"子楚跟在了陆昃身後,忐忑不安地看著他迈著并不稳重的脚步,离开发掘现场。
陆昃毅力不错,即使双唇已经有些泛著灰白,冷汗泡湿了他的衬衣领,他仍旧将车开到了医院。
一路上,子楚死死盯著陆昃,那感觉就像是跟随著陆昃在死亡线上挣扎了一番。
车停在医院停车场的时候,陆昃苍白的脸色稍微恢复了血色,那痛苦到狰狞的表情也消失了,只是脸上带疲惫。
子楚掏出纸巾,轻轻擦去陆昃额头上的冷汗,有些不安的看著他。
"好些了吗?"子楚温和的问道,眼里满是担虑。
"还好。"陆昃淡然说道,然後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点上,他的手有些颤抖。
"我先去挂号。"子楚起身准备下车,陆昃却拦住了他。
"没用,不用去了。"陆昃丢掉香烟,踩了油门不容子楚质问,就倒车离开了医院。
********************
陆昃躺靠在自家大厅的沙发上,他脱下的西装外套丢在沙发上,领带也扯掉了,衬衣领口的扣子也解开。本来潮湿的衬衣领,此时也干了。
"你确定不用上床去休息下?"子楚倒了杯热水给陆昃,收拾起陆昃的西装外套和领带,然後坐在陆昃身边。
"不用,现在已经好了。"陆昃喝著水,淡然说道。十来分锺前他还在地狱里徘徊,但现在已经重返了人间。
"你这是怎麽回事?"子楚不解的问道。像这样如此突发的病状,他听都没听过。
"有医生说这是心理暗示。"陆昃摸出了烟,点上。
"另有位医生说我这是丢失了部分记忆,情绪受到刺激时才会引发,见鬼的理论。"
陆昃漫不经心的说道。
"你难道经常这样?"子楚露出吃惊的表情。
"偶尔,其实很多年都不曾如此。。。痛苦。"陆昃伸出食指放在太阳穴上,轻轻一压。事实上,今天所体验到的痛楚是极至的。仿佛在头部,有时候又像来自心脏部位,一种彻骨的,就像被电钻猛钻骨髓的感觉。
"子楚,你有带笔纸吗?"陆昃看向子楚,说得唐突。
子楚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本记事本和一支笔,这是他做考古笔记用的。
"有个图案想问你。"陆昃拿过笔纸,思索了一下画了起来。
"这。。。应该是龙。"子楚笑著说道,但笑後又有些迷惑的看著陆昃。
"我还以为是什麽怪物呢,龙长这样?"陆昃有些不解,长得像条飘动的细长带子,没有爪没有常见的龙该有的鳞片之类的东西。
"这是装饰性图案,有汉锦纹饰的特色。我倒好奇了,你这图案在哪见过?"
子楚越发觉得奇怪,这样的图案也只有从事服装史和文物研究的人会熟知,陆昃不大可能接触到。
"你说这是什麽?"陆昃挑了下眉头,他完全没听懂。
"这是汉代的一种锦常用的纹饰,锦不是普通百姓穿得了的,那是贵族与皇族的特权。"
子楚仔细解说道。
"也就是说,我见到的是件衣服?"陆昃有些困惑的自言自语著。
"你在哪里见到?"子楚很不解,陆昃怎麽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问的又是这种一般人不可能问到的。
"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吧,若不也不该有印象。"
陆昃迷惑的说道。
"可能是你以前在博物馆里看过吧。"子楚释然笑道。子楚并不清楚,陆昃长这麽大,从没去过博物馆,那种地方实在是勾不起他的兴致。
"我觉得你该再去找医生看看,经常这样疼痛,也亏你忍得住。"
子楚还是挂念著陆昃的突发性的头痛,一个人会莫名其妙感到身体不适,可能是种病兆。
"你是没看到你发病时的模样,真得能把人心脏吓停。"子楚说起来还心有余悸。
"子楚,你既然这麽关心我,不如留下来照顾‘大病初愈'的我吧。"
陆昃笑得愉悦,眼睛瞟著子楚。
"你不是没事了吗?"子楚不搭理,收拾起笔纸显然准备走了。
"等下要是突然又发作呢?"陆昃拉住子楚。
"你还是去看下医生吧。"子楚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
"我得回工地去,那墓葬太不合常理了。"子楚抽回了手,自顾说道。
"子楚,藻,是海藻的藻吗?"见子楚提起墓葬,陆昃突然问道,他口吻很平淡,但眼神却十分深邃。
子楚露出惊愕的表情看向陆昃。
"这个字,是海藻的意思?"陆昃问。
"不是,‘藻'在古代指"杂采丝绳",适才在墓葬里发掘的那个封泥,是属於一位叫藻的汉代侍中的。"
子楚坐回了沙发,看著陆昃,刚才陆昃问他汉锦饰纹就觉得有些奇怪,现在竟问他这个。
当时柳叶释文的时候,陆昃即使看到封泥的古文字,他也是不知道是什麽字才是。只是从发音就知道是这个少用的"藻",未免太奇怪了。
"因为封泥文字的关系,所以按常规应该推断那墓葬可能属於一位西汉侍中的,但是墓葬规格却不是一位侍中能享用的。"
子楚也不知道他为什麽要跟陆昃说这些。
"陆昃,你今天很奇怪。"子楚看向陆昃,带著深深迷惑。
陆昃没有说什麽,继续点著烟,烟雾弥漫下,他的脸看起来十分的深沈。
子楚并不知道,本来好好的陆昃是於什麽时候发病的。但陆昃却知道,当时,那些文物工作者念出那句:侍中藻。陆昃脑中立即一片空白,随後强烈的疼痛袭来,让他几乎失去了意识。
很奇怪的是,他知道就是这个"藻"字,他仿佛听过无数次,喊过无数次。它藏在他记忆的角落里,一直沈睡著,直到被唤醒。
陆昃不知道的是,藻为:杂采丝绳。楚字却也有:鲜明,漂亮的字义。
那位西汉的侍中藻,他二十冠而字的时候,可能取的字就是:子楚
******************
从陆昃家里离开,子楚返回了工地。
严队长稍微好奇了下,问子楚那位地产商是不是有什麽怪病。子楚笑著说:应该没有,他只是突然不舒服。
对於正午发掘出的那些让人不解的文物,子楚和工作队的成员都将之暂时的放置在了脑後。因为墓葬里的文物还尚未完全清理出来,一座墓葬只要未发掘完毕,未鉴定研究全部文物,就去确认墓主身份,是不科学的。
子楚整个下午都在处理那些可能是墓主的骨渣,这些骨渣连同其身下的一大片泥块被小心翼翼的切割,置放在木板上,抬回木棚内。
考古发掘最怕下雨,一旦下雨,就会冲走文物留下的痕迹,也会给考古工作的进行造成困难。
天黑後,子楚才离开木棚,结束一天的工作,骑车回家。
回到家的时候,妹妹为他热了饭菜,不免抱怨了句:以後要早点回来,暑假没得休息就算了,居然还这麽忙,而且再热过的菜都不好吃了。
倒是若老先生比较理解子楚,只问了发掘进程的事情。
吃完饭,洗了自己的碗筷,子楚便陪著父亲与妹妹看电视。
看了会电视,与家人聊了会天,子楚就返回自己的房间。
他得整理发掘笔记,另外,还得查找关於西安出土镇墓兽的资料,网上倒是有些信息,而他明天很显然还得去市文献馆借些考古类文献来阅览。
"哥,要不要吃苹果,出来拿。"妹妹若娟在大厅里喊了声,显然是洗了水果,正在和老爷子享用。
子楚应了声,出了房间到大厅拿了颗青苹果又返回去。
边吃著苹果,边浏览著网上关於镇墓兽的资料,发现并没什麽帮助,资料都很常见。
也是突然激灵了一下,也就是将苹果核丢进垃圾桶时,子楚拿出了手机,觉得他应该打个电话给陆昃。
那人也不知道是为什麽,不乐意去看医生,发作的时候又如此严重,是有些让人挂心。
电话打通後,先传来的是一群男人的喧嚣声,然後才是陆昃的声音。
"喂?子楚,怎麽不说话。"陆昃大声问道。
"声音太吵了,你没在家里?"子楚从背景声听得出陆昃此时身边很多人。
"外头,和几个朋友出来吃饭。"陆昃边说边走动,很快喧嚣声消失了,显然是找了个安静的地方。
"哦,你头不痛了?"子楚显然并不了解,陆昃这人不喜静,他是个闲不住的人。
"你走的时候不是好了吗?怎麽,这麽关心我啊。"陆昃显然在电话那头笑得有些得意,他倒没想到子楚会特意打通电话关心他。
"看来是白费心了。"子楚觉得自己这通电话打得多余,这家夥显然正活蹦乱跳的跟一群朋友在喝酒划拳。
"你要不要过来?我介绍我的几个铁哥们给你认识。"陆昃笑道,此时身後传来个粗野的男声在唤陆昃,陆昃应了声。
"以後有机会再说吧。"子楚委婉的拒绝,他并不想认识陆昃的朋友,一个穷教师与一群有钱商人呆在一起,很显然不会融洽。
电话那头,又传来了几个男声在喊陆昃。还有个玩笑的声音说:原来躲到阳台里跟女朋友亲热啊,男子汉大丈夫,女人如衣裳,兄弟如手足。
"好了,我挂了。"子楚拧了下眉头,平淡说道,也不管陆昃有没有听到,就挂了电话。
单是听声音,没到现场也知道陆昃和他的哥们聚餐的热闹或说喧闹情景。
子楚爱静,他的生活方式确实与陆昃很不同。
挂了电话,子楚便整理起今日的发掘笔记,将之存入电脑文档里,同时浏览、研究前几日的发掘笔记。
深夜11点,子楚离开了电脑桌,起身伸了下懒腰。然後,前往浴室沐浴。
深夜12点,子楚已经枕著枕头入睡了。
凌晨两点,一通电话将子楚吵醒了。
7
子楚睡得有些迷糊,看了下电话号码便接通了。
"你知道现在是几点吗?"子楚抱怨道。
"知道,你睡啦?"陆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慵懒。
"嗯。"子楚打了个哈欠,应了一声。
"你没什麽事我挂了。"子楚揉了揉眼睛说道。
"你还想挂我几次电话?不准挂!"陆昃叫道,有些暴躁。
"好吧,你说有什麽事?"子楚没觉得他挂过陆昃的电话,耐著性子说道。其实他今晚确实挂过一次。
"没什麽事,就是想你。"陆昃的声音听起来不仅懒散,而且还有些迷糊。
"你醉了吧?"子楚大概明白了陆昃是醉酒了,然後在凌晨两点打电话折腾他。
"没有,今晚挺高兴的,就多喝了点酒而已。"陆昃回道,不过酒鬼大多明明醉了,都说自己没醉。
"你人在哪?"子楚听到了车声,隐隐约约似乎还有救护车的声音。
"XXX夜总会。"陆昃含糊的回道。
"怎麽还有救护车的声音?"子楚确认了那是救护车的声音,因为声音逼近了,很响亮,应该就在陆昃身旁。
"有人打架而已,我一哥们受牵连也受了点伤。"陆昃不以为然的回道。
"你呢?"子楚觉得睡意全无了。
"我没事。好了,就这样,晚安。"陆昃迷糊的说道。
"等下,你自己开车吗?"子楚拧著眉头,想起了最重要的问题。
"嗯。"陆昃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