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玦————巫羽
巫羽  发于:2009年0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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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汉夫妇看著用餐的病已相视而笑,在他们眼里病已并不是什麽皇亲国戚,而只是一个自幼失去双亲的孤儿。
平君跪坐在病已对面,见病已都没有拿摆放在他面前的腊肉条,她伸手拿了一份放病已的陶碗里。
病已抬头看她的时候,她只是羞涩的笑了笑。
17岁的病已,已经是个英姿焕发的少年,而且俊昳的让掖庭中的宫女们羞红了脸。
但病已太沈默寡言了,即使如此他的聪慧与深弘也没有被掩饰。
广汉一家与病已正用著晚餐,一位家奴打扮的男子却闯了进来。
"皇曾孙在吗?"家奴问道。
"邴大人出了什麽事了?"病已认出了家奴乃是廷尉监邴吉的家奴,激动的问道。
"皇曾孙不要急,先出来说话。"家奴退到了庭内,病已跟了出去。
"到底是出了什麽事?"病已知道他的救命恩人廷尉监邴吉并不是个会因为小事派人来找他的人,定是出了什麽要事。
"是这样的,柳氏弥留的时候,想见皇曾孙一眼才肯瞑目,泣求於大人。"
家奴回道。
见病已低下了头一阵沈默,家奴又道:
"车马已经准备好了,皇曾孙随我上车吧。"
病已始终无言,许久才抬起头,一双眸子深邃得见不著底。
"你走吧。"这三个字仿佛是从喉咙的深处挤出来。
家奴吃惊的看著病已,而後摇了摇头离去。
病已回过身,看到了站在他身後的许氏一家,一张脸苦涩到了极至。
"谢啬夫招待,我也该回去了。"
病已轻轻说道,而後,他修长的身影消失在了黑夜里。
病已在黑夜里茫然的走著,脚步在积雪上印下脚丫。天空,飘著薄雪,撒在脸上,融化掉,像泪水一样从脸颊划落。这些融化的雪花,代替了他无法流淌出来的泪水。
可悲恸却无法被宣泄,隐藏於内心,在内心一再的积累。
病已,怎麽也忘不了,一辈子也忘不了五岁那年第一次离开那座昏暗肮脏的牢狱,第一次见到那耀眼美丽像彩衣一样的早霞。
也忘不了从他年仅几个月便抚养他的奶娘柳氏,一位慈爱的母亲,即使她是个同样关於牢狱里的罪妇,她仍旧力竭所能的不让她的养子挨饿受冻。
"娘,我将来一定带你离开这里,你等我。"五岁的病已流著泪水依依不舍的对养育他五年的奶娘说道。
再也不让您吃这样的食物,再也不让您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生活,再也不让您吃苦,我要孝敬您。。。。。。
病已干笑著,痛苦、愧疚、愤怒等等情绪所纠结的情感绞动著他的内脏,脸上却一滴泪水也流不出。或许哭出来会更好受吧。
"皇曾孙?"一个唤声,将病已从自己沈溺的世界里唤回。夜晚,掖庭门外的马车上,掖庭令从马车里探出了头。
马车停在了病已身边,掖庭令下了车。
"你这样会冻坏的。" 掖庭令对病已说道,病已没有任何回应。掖庭令见病已有些反常,便将病已拉上了车。

病已像只受伤的羔羊一样被带回了掖庭令的家里。
15岁的藻在自己的寝室里烧了碳火,将被子披在了缩在木塌一角的病已身上。
"病已?你怎麽了?"藻问道,抬手摸了摸病已的头,觉得冷冰得很,便拉出病已的手用自己暖和的双手搓揉著。
"藻。。。"病已幽幽的抬起头看著藻,轻启著冻得发紫的唇说道。
"好冷。。。你抱我下好吗?"病已呢喃,一张平日里一向没有多少表情的脸,却似要哭出来一般。
藻脱下厚袄,钻进了病已冷冰的怀里。
病已将藻紧紧揽住,抱著藻躺在了木榻上。
"病已,你没事吧。"藻搂住病已的背,病已将头埋没於藻的肩膀上,藻觉得肩膀上一片冷冰
"病已?"藻摸到了病已脸上的液体,惊愕的唤道。
病已缓缓抬起头,看著一脸关切的藻,流著泪水的脸庞在藻面前放大了。
藻捧住病已苍白而悲伤的脸轻轻的一吻,带著怜悯与不尽的柔情。那时候年少的藻并不觉得这吻有何不托,这只是不由自主的一个安抚。
可病已开始吻藻,他的吻带著泪水,咸涩的,在藻後来的回忆里又是甜蜜的。
藻没有拒绝,即使病已解开了他的衣襟,用冰冷的手抚摸他温暖的胸膛。。。。。。
这一切在最初,藻只认为是种安慰,可到最後,即使年少的他意识到变味了,他仍旧没有反抗。藻从没见过病已哭过,藻也从不知道他其实无法拒绝病已,其实他这一生都无法拒绝病已。
即使天亮後,病已发起了高烧昏睡了,而藻却不得不行动不便的爬下木榻,将他沾有血迹的衷服塞进木榻底下藏匿。


13

子楚再次从睡梦中醒来,看著窗外的晚霞,脸色静穆。这几日,他逐渐的回忆起了一些属於藻的记忆,这些记忆缓缓地呈现,虽然经常只是片段。
前日,陆昃离开的时候,子楚并不知晓,他在昏厥中。
子楚想不明白,为何藻的记忆会对他冲击如此之大,且为何当时在墓葬里,藻的记忆突然恢复时会导致他吐血住院。两千多年前藻临死前所承受的,在两千多年後却成为了他真实的一种体验,而不仅是记忆。
抛开轮回转世这类无法解释的神秘现象不说,或许可以从心理学的角度去分析,子楚拥有了藻临死前的记忆,以至出现了"闪回"现象,体验到了藻临死前的痛苦。从心理学上而言,这是种心理障碍,只出现在那些有过应激的心理创伤的人身上。
前世今生,轮回之类的想法,子楚以往从不曾相信过,但藻的记忆逐渐的成为了子楚的记忆,藻的情感,也纠缠著子楚。只是,还有些记忆片段没有恢复,子楚不明白当年藻与病已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情。这几日,子楚也倦了,他不想知道。
每次入睡的时候,总会梦见一些片段,醒来时,每每都有时光错乱的错觉。
"哥,要不要吃点东西?"若娟看著头偏向窗外的子楚,温和的问道。在若娟看来,她的二哥自从那晚昏厥醒来後,就有些不爱说话。而那个姓陆的地产商也已经三四天没有到医院来了。
"娟,我想到外面走走。"子楚转过头来,微微笑道,他一直躺在床上,也该稍微走动下。
"好啊。"若娟高兴的说道,她拿了隔放在椅子上的外套要给子楚披上,却在随後意识到那件外套是属於那位姓陆的男子的。
子楚看著若娟手里拿的外套,他伸手接过,默默套了起来。
陆昃的外套带著烟味,陆昃常用香烟牌子的特有气味。
子楚爬下床,穿上室内拖鞋,走出了病房,若娟在他身後跟著,看著他披著那件过长的外套,有些欲言又止。
*******************
此时,陆昃喝完了最後一瓶喜力啤酒,点著烟在自家大厅里发呆。这些日子除了在公司外,他基本都呆在家里,也不是没地方去,而是全然没有了兴致。
事实上,这几天陆昃也睡得不好,前些天去医院开了瓶眠宝,不过居然没有效果,晚上仍旧失眠。陆昃很清楚原因在哪里,睡不下去,在於总是梦到那肮脏冷冰的牢狱里,一身是血孤独死去的藻,那在陆昃梦里不是藻,而是子楚。
一个人做错了事情,可以去道歉去挽回,可如果是无法弥补的遗憾呢?
陆昃根本不承认他如此对过子楚,前世与今生有必要如此纠结吗?
可他还是没去医院,他希望子楚好好养病,不要激动,更不要像那晚那样痛苦,他不忍心。同时,陆昃觉得自己没脸去见他。前世发生的事情,他多少已经知道了一些。
将香烟掐灭於烟灰缸里,陆昃起身,拿起外套穿上。家里的啤酒喝得七七八八,他打算去附近超市扛箱啤酒。

陆昃去的就是子楚上次跟他去的同间超市,当时子楚推著车,在他身後念叨的情景还仿佛只是昨日的事情。
陆昃前往买饮料的货架,准备扛箱啤酒就走,却见货架一侧,一位雇员在推销一款榨果汁机。
於是陆昃去拉了辆购物车,他购买了台小型的榨果汁机,买了好些水果和蔬菜。当然,还有扛上一箱喜力啤酒。
**********
陆昃进来的时候,子楚并没有留意到,不过若娟正好洗了水果要返回病房,於门口撞见了陆昃。
"若娟,把胡萝卜和番茄也洗一下。"陆昃低声对若娟说道,然後拿过了若娟端的水果盆。
若娟呆滞了一小会儿,但还是拿过了陆昃递给她的一袋子的胡萝卜和番茄。
子楚听到陆昃的声音,回过头看陆昃,四目相对许久,两人谁也没开口说道。
陆昃走了进来,在桌前忙碌了一会,他将榨果汁机安放在了桌上,连接上电源。
"我想起了一些事情。。。"陆昃回过头来,看著子楚平淡的说道。
子楚点了点头,轻涩一笑。
"虽然有些还不清楚。"陆昃坐回椅子,看著子楚。子楚脸色比前几日好多了,虽然脸看起来有些消瘦。
子楚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看著陆昃。陆昃的眼里布满著血丝,这几天他并不比子楚好过。
"你有没有。。。什麽是想问我的?"陆昃低声问道,以他的立场他不想提起前世,但子楚或许需要一些解答吧?
子楚摇了摇头,他不想问什麽,也不想提起那些事。
"子楚。"陆昃抓住子楚的手,眼神有些痛苦,却又欲言又止。
"陆昃,我不怨你什麽。。。我们。。。毕竟。。。不是他们。"子楚低低地说,他还分得清楚自己所处的时空,他还是子楚,并不是那个千年的孤魂。
"只是。。。"子楚低垂下了头。
"我想静静。。。"子楚轻轻地说道。
"需要多久?"陆昃问道,他捏紧子楚的手。
子楚愕然的抬头看著陆昃,随後陷入沈默。
"你要我如何?"陆昃放开了子楚的手,起身问道,他的表情有些激动。
子楚低著头,双手揪著床单。是的, 他确实不是藻,可他承受过藻所承受过的情感,绝望,悲愤,无助,他不想再去体验一番。
"陆昃。。。我不知道你想起多少。"子楚抬起头,脆弱地说道。
"你。。。前世。。。并不爱。。。我。"子楚想尽量平静地说,可不知道为何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你可能。。。只是内疚。。。你想过吗?"子楚望著陆昃,他这几天想过很多事情。他与陆昃的点滴,他与陆昃的前世。
"你还是说干脆点吧。"陆昃的眉头拧结在一起,眼神有些凶,嘴角带著讥意。
"我他妈的不知道我以前如何对你!我也不知道我为什麽要将你关在诏狱里!"
陆昃怒叫著, 他显然有些失控。
"为什麽我在牢狱里五年都能活,为什麽你就三个月都熬不过,你这样报复我。。。死在那样一个小角落里。。。裹著条草席。。。浑身都是血。。。"
陆昃的怒叫到最後是颤抖的,眼神说是悲愤不如说是绝望。此时的他,似乎并不是陆昃这个人,而是那个两千年前的病已。
"你以为我好受吗?"陆昃瘫坐在椅子上,手痛苦的抱著头。
他每晚都梦到,梦到那样的子楚,梦到那日他进入牢狱的情景,梦到那孩子说的那句话。
"原来。。。你这样想。。。"子楚露出茫然的表情。
"陆昃。。。忘了它吧。"子楚抬手抚摸陆昃的头发,动作很温柔。
"我们。。。还是。。。暂时不要见面吧。"子楚淡淡地说,缓缓合上了眼睛,涩然一笑。
陆昃拉开了子楚的手,抬起头,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看著子楚。
此时,坐在他眼前的仿佛不是子楚,那淡然又安定的表情,是属於最後死心死於牢狱里的藻吗?
二十年岁月的独活著,在无尽的悔恨与那句恶毒的咒语里活著,他的一生都给予了他,可到最後只剩下相互怨恨吗?
陆昃猛的揪住了子楚,将他压制在床上,他扑上去嘶咬子楚的唇,子楚拼命挣扎,最後给了陆昃一拳。
唇被咬破了,血液将子楚的唇染得血红,子楚的脸色却是苍白极了的。
陆昃冷静了下来,他放开了子楚,抬手轻轻擦去楚嘴角的血迹,那动作专注而温柔。两人相对无语,子楚的泪水沿著眼角划落。
陆昃离开病床,拿走了放在厅里属於他的外套,朝门口走去,却迎面对上若娟呆滞的脸。
"将番茄,胡萝卜一起压榨,可以补血。"陆昃平缓地对若娟说道,若娟机械般的点了点头,侧身让陆昃离开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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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岁那年,病已娶了许啬夫广汉的女儿平君,以他的皇室血统身份娶一位阉人的女儿,确实是有失身份,但那时病已根本没拿身份地位当一回事,他根本不屑这种东西。
这婚事,藻是从父亲的口中得知的,他与父亲带著贺礼去祝贺。
病已将藻拉到自己的寝室去,把门都栓了,就像怕藻跑了一样,藻当时根本不理会他。
"怎麽,我要迎亲了,你也不祝贺我?"病已笑著说道,他已经许久未曾去过藻的家。
"你事先至少应该跟我说一声吧?"藻嗤笑道,好歹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你现在不是知道了。"病已收起笑脸。
"是的,我现在是知道了,祝贺你。"藻冷冷说道,转身就要走。
"藻!"病已抓住了藻的手臂,死死抓著不放。
"当年那句并非玩笑。"病已一对眸子深邃如潭,他霸道地将藻压制在身後,双手拦著藻,不放藻离开。
"谁不知道你皇曾孙从不说玩笑话。"藻讥讽,拨开病已的手。
"藻,你不会明白的。"病已苦笑著,低头想吻藻,藻别过了脸,推开病已。
"是的,我什麽也不明白。"藻苦涩一笑,他不明白为何他突然就不肯见他了,也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就要娶亲了。他更不明白,当年两人之间的情谊,在病已看来算什麽。
藻走到门口,想拉门闩,他要走了,如果不是父亲要他来,他根本不想见病已。
"藻,别走。"病已从背後抱住了藻,紧紧抱著。
"其实我後来有些明白了。"藻没有挣扎,只是轻轻地说著。
"你只是用我替代女子而已。" 藻泪水从脸上划落,他想了很久,他想不明白,可如此去想的话便通了。
"藻!不准胡说!"病已暴怒的叫道,他将藻的身子板了过来,推撞在墙上。
"你说什麽都可以,就是不准说这句!"病已怒吼,他揪住藻,这句话深深刺痛他。
"病已,放手,很痛。"藻痛苦说道,病已暴怒下抓伤了他的胸膛,甚至渗出了血丝。
病已愕然,松开了手,轻轻的拉开藻的衣领,看到了藻白皙胸膛上的几条血红抓痕。
病已低头轻轻地吻著藻胸口的伤痕,他从没斥骂过藻,更别说打过伤过。小时候,每每藻因调皮划伤,割伤,病已总是这样为藻舔伤口。
"还痛吗?"病已抬头问,适才暴怒的表情全然不在了。
"这里。"藻指著心脏的地方,泪流满面。
病已放开了藻,前往木榻,翻找著什麽,被子都被他丢下了床。
他最後从枕侧拿出了一个精致的错银漆盒,打开盒子,里边是一块青玉璧。
"这是邴大人今日拿来的,是我爹当年於我满月为我祈福的玉璧。"
病已将它递给藻,这是他唯一珍贵,价值连城的东西。
"藻,你收起它,哪日我负你,你砸了它也没关系。"病已将玉璧捧在手里,这是他爹留给他唯一的纪念。
"藻,我不能娶你,你懂吗?"病已苦涩一笑,如果他可以娶藻,他一生都不会娶任何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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