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玦————巫羽
巫羽  发于:2009年0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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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楚吐血昏倒时,他在干什麽?"陆昃似乎还是有些迁怒於严队长。
"我们发掘了牛石岗墓葬2号墓,也就是藏於牛石岗里头的一座墓葬。我们打开了墓道,开启了石门,子楚与柳叶是最先进入墓室的。"
严队长掏烟点了起来。
"如果你认为是进入墓室的原因,那也是有可能的,很多人认为古代墓葬内可能有对人体不利的东西,比如封存千年的古代空气。"
严队长自己也设想过。
"但是,柳叶还先於子楚进入墓葬,却完全没事。"
严队长抓了下头,显然也感到困惑。
"那是什麽墓?"陆昃问,为何发掘第一座墓葬的时候,子楚并没事呢。
"从墓道车马殉和黄肠题凑看,极大可能是皇陵。我们正在对证文献里关於汉代皇帝墓葬的信息。"
严队长将烟掐掉,丢在了地上。
"这都是子楚的功劳,他的协助使我们找到了第一座墓葬,这是第二座,或许还会有第三座第四座,汉皇陵总是伴有大量陪葬墓出土。这是西安一次难得珍贵的考古大发现啊。"
严队长有些激动地说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子楚的努力才能有这样的发现。
"对了,我们呈交了一份发掘文书,你们F区的工地,会有大片区域被规划入发掘区。"
严队长看了陆昃一眼,歉意的说道。
"关於这事,我已经知道,我会给你们答复。"陆昃挑了下眉头,有些不悦的说道。
说是给予答复,但事实上陆昃也知道,他无法拒绝的。这次墓葬的规模很大,另外,牛石岗墓葬发掘一事早已上了报纸,媒体经常关注。

文物工作队离开的时候,天也快已经黑了,子楚的父亲搭车前来了医院,见到陆昃还在有些吃惊。
子楚仍旧在睡著,陆昃於是先回了趟家,换衣服沐浴,还得去买张折叠床,大厅长椅睡起来很不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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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昃买了张折叠床扛进病房的时候,见子楚正坐在床上,用吸管喝豆奶。
"陆先生?"见陆昃又回来了,还扛来了张折叠床,若老先生惊讶的唤道。
"长椅睡著不舒服,子楚还要住好些天医院,不是一两夜能凑合的。"
陆昃笑著说道,将折叠床按放在子楚病床一侧。
陆昃确实是细心,照顾一个要住院多日的病患,也不可能每晚都凑合著睡长椅或是在椅子上打盹。
"那。。。也不该让你破费。"若老先生不好意思的说道。
陆昃只是笑笑,对他而言,这只是举手之劳。
"子楚,现在感觉好些了吗?"陆昃坐在床边,笑著问子楚。
子楚抬头看向陆昃,点了点头。
"陆昃,你喝吗?我爸弄的豆奶。"子楚指著保温瓶说道,里边还有大半的豆奶,子楚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往常,只是带著疲惫。
"你喝剩了才给我啊?"陆昃摸了下子楚的头,子楚微微笑著。
自从陆昃进来,就没发过话的若娟用怪异的眼神看著陆昃。
"你今晚不回去吗?"若娟问得唐突。
"他不是还要打点滴,晚上得有人看吧。"陆昃回道,因为通宵都要有人照看,所以陆昃想留下。
"我和我爸,还有我大哥也会来,你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吧。"
若娟冷淡地说道,好像是在赶人一样。
"有人轮班总比较不累吧。"陆昃笑道。
"就是轮班也轮不到你。"若娟似乎很生气地说道,她并不像是个不懂礼貌的女孩。
"娟!"若老先生严厉斥道,要求若娟道歉。
若娟不肯,眼圈有些红,看著子楚。
子楚看著陆昃,他不知道他昏迷时陆昃做了什麽,但若娟似乎知道了他和陆昃的关系。
"陆昃,能扶我去下厕所吗?"
子楚平淡的说道,拉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
陆昃二话不说,脱下了外套披子楚肩上,然後搀扶著子楚出了病房。
子楚的身子依靠著陆昃,他确实还很虚弱,脚步都是虚的。
"你怎麽就莫名其妙的吐血。"陆昃几乎是将子楚揽在怀里,护著。
"我以为你知道。"子楚眼神忧郁的说道,看著陆昃,陆昃一阵愕然。
"你开玩笑吧,我就让你喝过两次酒而已,别赖我。"陆昃笑道,他真当子楚是在开玩笑。
子楚停止了脚步,两人已经来到了厕所。
子楚抬头看著陆昃,眼神里带著几分无法掩饰的痛苦。
"陆昃。。。"子楚将冰凉的手放在陆昃的额头,表情说是笑不如说是哭。
"你回忆下。。。"子楚嘴角苦涩一笑。
"张。。。藻。。。刘。。。病已。。。次卿。。。皇曾孙。。。" 眼角有泪水滑下,冰冰凉凉的。
陆昃脸上带著怪异的表情,随後陷入了呆滞之中。
"你记得吗?阳燧,像小镜子一样的。。。小时候。。。我们经常用它。。。点火烤鱼吃。。。"
泪水再次从子楚眼角划落。
陆昃抬起头,脸色有些苍白的看著子楚,死死盯著。
"那面阳燧。。。在侍中藻的墓葬出土了。。。就是你工地里的那个墓葬。。。"
子楚看著陆昃,看著他额头的冷汗冒出,双唇失去了血色。
"呵呵,你记得吧?还是只有些片段?"子楚苦笑著,带著几分悲凉。
"我也。。。记起了不少东西。。。在靠近那座墓葬主墓室的时候。。。藻的记忆成为了我的记忆。。。"
陆昃瞪大了惊愕的眼睛看著子楚。
许久,放下了紧按额头的手,他缓缓将子楚揽入了怀中。
陆昃沈默不语,冷汗湿透了背部,他就这样抱著子楚,直到疼痛离他远去。
子楚没有再流出泪水,只是紧咬著唇,脸色惨白。
当陆昃恢复过来时,子楚几乎已经瘫在了他怀中,显得十分虚弱。
陆昃紧紧抱著了子楚,朝病房走去。

将子楚放回病床,拉好被子盖住,陆昃离开病床,走出了阳台。
他叼了支烟在嘴上,拿打火机的手一直颤抖个不停,根本就点不著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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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陆昃开车前往工地。
昨晚离开医院後,他便回了家,确切的说是坐在自家大厅的沙发上抽了一夜的烟。
工地F区里牛石岗1号墓葬发掘後,便在墓葬上蒙了层塑料布用於防水。塑料布的边角是用石头压住的,陆昃搬走石头,拉开一角,进入墓葬。
主墓室的棺柩残片区域盖著防潮用的几条草席,由於此墓葬是打算立支架於上头铺设玻璃,所以墓葬里有些不甚重要的文物残迹并没有被清理,大概是留著以後展示用的。就如同广州的北京路步行街,在那样繁华的路段中央发掘出一条层层相积的古代路面,解决的办法就是在古代路面上铺设透明玻璃,即保护文物又有观赏性。
陆昃抬手,缓缓揭开铺盖在棺柩残片上的草席,这动作是如此的缓慢,仿佛是将草席从棺柩的残骸上剥离一样。
墓葬的灯光昏暗,一切看起来是那样的朦胧不明,以至陆昃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否看到了一个倦曲的身影。
陆昃放下草席,缓缓瘫坐在了地上,他的身影陷入了昏暗之中。

诏狱里,唯一的光线来自於角落里燃烧的油灯。
廷尉战战栗栗的将身穿黑色衮服的男子带到了一间昏暗、散发著霉味与臭味的牢狱前。
牢狱的黑暗角落里有著一具被草席裹卷的尸体,只露出头发与脚。
穿著黑色衮服的男子弯腰进入了牢狱,他走了进去,牢狱里边的气味是他所熟悉的,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他当年才出生几个月就被关在了类似於这样一处肮脏、潮湿、冰冷的地方,一直被关到了五岁。
屈膝跪在了草席前,伸出颤抖的手想去拉开草席,手刚伸到半空,尚未放下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却於黑暗中窜了出来,抓住了他的手腕,死死的咬住,咬出了血。
廷尉赶紧冲了过去,揪住了这瘦小的身影,将之摔在了角落里。
那身影竟疯疯癫癫的哭喊著,从地上爬起,再次朝衮服男子冲来,嘶号著:"滚开!不要碰藻哥哥!"。
那是个孩子的声音,即使充满了悲伤与愤怒,但那确实是个小女孩的声音。
衮服男子身子微微的颤了一下,望著裹著尸体的草席一动不动。
最终,衮服男子抬手缓缓拉开了草席。
先看到的是红黑相见云龙图案的袖子,红的是红锦布的原色,黑的,是血迹。
黑色的领口再往上是长惨白的脸,安静地、没有一丝生气,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一张十分年轻的,属於一位清俊男子的脸庞。嘴角沾著与肤色成正比的黑色血迹,那血迹划过憔悴的脸庞,流过下巴,渗入领子。
衮服男子伸手轻轻碰触藻冷冰的双唇,他想拭去嘴角的血迹,但血迹已经干涸了。可衮服男子拭了一次又一次,他的麽指轻轻的摩挲过藻尚且柔软的双唇,就像他所碰触的不是已经没有生命的身躯,而是还有著生命的,双唇散发著温度的。
"皇上。。。"廷尉惊愕地看著衮服男子不合常理的举动,惊恐的唤道。
衮服男子什麽也没有听到,仿佛沈寂在自己的世界,他的大手轻轻爱抚过藻那憔悴不堪的脸庞,就仿佛对方仍旧是个活生生的人一样。
"皇上。。。"廷尉带著哭腔跪在了一旁,不停的磕著头,他磕破了额头,在冷硬的地板上留下了鲜红的血迹。
衮服男子轻轻剥著草席,他看到了藻藏於袖子下的手,他握住了那只冰冷,生硬的手,紧紧的握著。
"他。。。什麽时候。。。死的。"
衮服男子嘶哑的声音响起,轻轻渺渺地。
廷尉听到这一句话,廷尉更是猛烈的磕著头,仿佛吓破了胆一样。
原本躺在角落里哭泣的女孩,从角落里爬了起来,轻咳著走到了衮服男子身边。她伸出小手轻轻输理著藻凌乱的头发,用著怪异的腔调唱著一首儿歌。
衮服男子没有理会那女孩,他弯身抱住了藻,将之抱起,将藻的上半身揽入了怀中。
衮服男子就这样抱著藻那早已冷冰的身躯,迟缓地走向牢狱门口,正欲弯身出去的时候,身後却传来了女孩的声音。
"你是皇上吧?"女孩问,蹲坐在地上望著衮服男子的身影。
衮服男子没有理会,弯身跨过了牢门。
"藻哥哥死前跟我吩咐,要我告诉你。。。"看著前面那身影越走越远,女孩放声大叫。
衮服男子的身子顿住了,幽幽回过头看著女孩。
"藻哥哥说,他与你,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女孩面无表情的说著。
衮服男子仿佛石像一样立住了,许久许久才动弹了下身子,抱紧了怀中之人,迈著缓慢的脚步,一步步登上通往诏狱出口的石阶,最後消失掉。

"谁在下面?"墓葬外有人喊道,主墓室内的陆昃蹲在地上,背抵著土墙,阴暗中的他,像一塑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谁在下面?"墓葬外的人拉开了塑料布,步下了墓葬。是一位墓葬的看管人,想必是发现了封墓葬的塑料布被人动过而下来。
在看管人走向陆昃的同时,陆昃缓缓从地上站起,他脸色哀穆,一眼不发的看著管理人。
"你下来做什麽?这里不准非相关人员靠近。"看管人看出不像是偷东西的人,便责问了句。
陆昃没有回答什麽,他走出主墓室朝墓室的阶梯走去,登上阶梯,登出地面。
"喂,登记一下,你上哪去?"管理人跟在陆昃的身边,见陆昃要离开,急忙喊到。
"小吴,怎麽了?"一位戴眼镜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他手上提著几瓶水。
"有人闯墓葬。"小吴指著在前面旁若无人走著的陆昃说道。
"啊,那是富丽地产的经理,你放心啦,不是什麽心怀不轨的人。"眼镜男子笑著说道,然後就离开了小吴,朝陆昃走的方向赶去。
"陆老板是不是想去正在发掘的墓葬?我带你过去。"眼镜男子笑著说道,因为他看见陆昃一直朝牛石岗走去。
陆昃点了支烟,抬头看著眼镜男子,认出对方是文物工作队的工作人员。
"外人可以进入吗?"陆昃淡然问道,他想看看那座墓葬,那座唤醒了子楚记忆的墓葬。
"陆老板的话,我们很欢迎。我们文物工作队一直很感谢你的协助。"眼镜男子温和的说,昨晚他们队长接过陆昃的电话,陆昃允许他们在F区再次划出发掘区,这次划出的区域在於东面,上次并没有勘探过。
陆昃象征性的点了下头,便示意眼镜男子带下路。
陆昃隐隐觉得引起子楚如此反应的可能是他前世的墓葬,在最初,他相中这片区域,或许是因为他潜意识里主使他如此去作的。就如同,最初看到子楚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异样的。即使前世记忆被封锁了,无论是轮回转世之类的,或是其它的无法解释的原因,可潜意识里总是那份情感总是渴望冲破牢锁,将一切呈现。
陆昃进入牛石岗2号墓的墓道,看见了在墓道上清理车马殉的文物工作者。
这些文物工作者小心翼翼的蹲在地上,拿小刷子,轻轻的刷去文物上的千年尘埃,有时还停下来为清理出的文物情景拍照。
严队长在墓室门口,与柳叶清理著一具尸骸,那是具殉葬的尸骸。
陆昃谨慎的走过墓道,走进到墓室门口的时候,严队长发现了他。
"可以进去吗?"陆昃淡然问道。
"可以,不要伸手碰东西,小心脚下的文物,就没关系。"严队长笑道,他挺高兴这个地产经理对他们发掘的墓葬感兴趣。
陆昃迈过门槛,进入墓室,墓室灯光有些暗淡,只有墓室门口明亮,那是处於保护文物的,而调低未进行考古区域的灯光亮度。
橘黄的灯光下,黄肠题凑所组成的巨大的主墓室显得神秘非常。墓室里的空气带著陈腐的气息,那是千年的气息。尘埃在灯光下飞扬著,这场景就像是由一卷发黄的老影带所呈现的。
很熟悉,也很诡异。
那为整齐的黄肠题凑所包围於最深处的巨型棺柩里,是否躺著另一个自己?
千年了,只怕早已成腐朽不堪,只剩几根残骨。
为何,灵魂这种东西却是不朽的存在著,为何他和子楚都会有前世的记忆。他们是否在这千年里轮回过了无数次,那麽为什麽在这一世他们要相逢呢?
藻临死前说的那句:你我生生世世永不相见,就像是诅咒一样。是因为这千年的时光里,这诅咒淡化无痕了吗?

当陆昃离开牛石岗2号墓葬,站在牛石岗山上眺望著前头那座孤单的,与2号大墓比起来,是如此小规模的墓葬,无尽的悲伤涌上心头。
他记起了,那年是元康元年,他登上皇位的第四个年头,他清算霍氏一族後的第一个春日,藻死去的第一个月。他命令修建了自己的陵墓,也在自己陵墓的附近,修筑了藻的陵墓。他是个皇帝,却仍旧受墓葬礼制臣下的舆论束约,无法给藻修一座宏大的,跟他的一样一样的陵墓。

关於元康元年初春发生的事情,汉代史学家班固在《汉书》中如此记载:"元康元年春,以杜东原上为初陵,更名杜县为杜陵。徙丞相、将军、列侯、吏二千石、訾百万者杜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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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岁的病已接过暴室啬夫广汉给予的一件厚冬衣,默默的穿上。已经是寒冬,这个以庶人身份居住於掖庭的皇曾孙,却缺衣少食,经常要人救济。广汉虽因犯事,下蚕室成为了宦官,但心肠极好,病已进掖庭後,他就经常给予帮助。
"过来用餐吧,皇曾孙。"广汉的妻子亲切的唤道,寒冬腊夜,年关逼近,再也没有什麽比一家子聚在一起用餐更令人暖和的。
"皇哥哥,给你。"广汉的女儿平君,年仅十二岁,捧著一份热食递给病已。病已伸手接过,拿著小勺子舀著,低头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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