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小擦
小擦  发于:2009年0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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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开始更加理解寒思的想法了,身为一个四肢健全的人,又怎么会有耐心陪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残废浪费时间聊天,画画,看雪呢?人,毕竟都是自私的吧?谁也不愿意牺牲自己的时间去做一些无意义的事。这也许的确很无情,然而,也很现实。毕竟谁都有这个权利不是吗?
可是,这对那个乞求施舍的人来说,却是异常残酷的事实。尤其是对一个自尊而敏感的人来说,一个人如果一辈子都只能靠别人的同情过活,还不如死了好。所以我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不需要任何人的感情就能独自生存下去,我以为自己的整个世界都能够摈弃那些廉价的怜悯和疼惜。
可是寒思的出现打破了一切。不知何时,我发现自己依恋上了这个总是一脸邪邪的微笑的家伙,在不知不觉中适应了有他的日子。知道他的突然消失,我才发现,没有他我简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好。可是,也许,他也发现了这一点吧??所以他离开了,而且在再次看见我也好像不认识一样,因为,我对他而言,只是个累赘罢了。我不能责怪他啊,毕竟他没有这个义务不是吗?
但是,我已经相信一点,那就是:我已经不能在没有他的世界里生活下去了。所以我要去找他--以一个相对于现在的自己更强的人的身份去找他。而做到这一点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变得不再那么依赖别人,我要真正的一切靠我自己。
我的手指终于微微地够到了按钮,便再没有犹豫地按了下去。心里第一次充满对自己的认同感。
电梯带着我无声地升到五楼--寒思所在的楼层。洁净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寒思的办公室离我不过几十步之遥,然而,我却突然失却了勇气。
我深信他一定在他的办公室里。但是,我不敢确定他看见我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反应。面对现在的我,面对已经知道全部真相的我,他的眼神是否如从前那样温柔呢?
我久久凝望着走廊的另一头,也不知道望了多久,窗外日影渐渐由我的头顶移到了脚边。我沉默着把轮椅退回了电梯里。
我决定了,我要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重新站到寒思的面前,真正的自尊,不是拒绝别人的怜悯,而是得到别人的认同。
......
我仍然像以往一样去仲扬那里进行五天一次的治疗,然后,如他所说的,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静坐,说也奇怪,自从那天以后,我总能够集中自己的精神,不再受寒思的干扰,陷入空灵而专注的冥想中。
"这么说你的确能够按到电梯的按钮了??"这天仲扬微笑着问我,"这是你以前从来没有做到的,是吗?"
"是。"尽管没有告诉他我去按电梯的原因,但是,从他的眼神里,我感觉到他的欣喜和满意。
"很好。"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开始这一次给我的治疗。
"你知道吗?人本身的潜能是无穷无尽的。"仲扬优雅略带冷漠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尤其是在合适的药物的刺激下,这种潜能就会像解冻的泉水一样从地底深处冒出来。实际上西方医学也早有一些零星的实践,比如西医发现,卡介苗原是针对结核病的疫苗,但接种后人体的肿瘤也明显消解;另外,对人体接种流感病毒、副流感病毒、人工合成的双股RNA(聚I:C)等,可以诱生干扰素,这是一种比较广谱的胞内免疫物质;中药中的大黄浸出液在体外对抑制细菌几乎无效,但服用后却能治疗腹泻、痢疾、肝炎、溃疡。实际上,这些药物或疫苗都能部分激活人体免疫系统,抗体被动员后不仅对抗它的诱生物,也对其它病原体包括肿瘤细胞实行全面进攻。这就好像一只猫蹬翻油灯,惊醒了主人,正好抓住了窃贼。"
"说实话,我对这些好像易经一样高深莫测的理论并不能完全接受消化,也不感兴趣。要不是因为迫切地想让自己站起来,我想我根本不会对这些东西听进去半点吧?"我苦笑了一下,带着歉意回应仲扬的长篇大论。
"没关系。我的病人并不是我的学生,没有义务要听明白我的唠叨。"他的语气中透着调侃的笑意,"但是,有一点需要你绝对服从的是,就是我让你做什么,你都必须要做。"
"当然。"再次感觉到他深藏不露的宽容和幽默,我的心里泛起一阵暖意,由衷地叹道,"真是想不到你和寒思会成为朋友。"
"为什么?"
"你们根本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性格如你们这样对比强烈,竟然也可以成为朋友,真是很有趣的事情。"
"你所指的截然不同我很清楚。"他似是看透了我的内心,"我并不如旁人看起来的如此冷漠,但是你却看错了寒思,他不是你所想的冷漠的人。"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心猛地一沉,"都是他告诉你的?"
"有些事情根本不用说出来,你以为,一个医生要是不能主动理解他的病人所思所想,他还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医生吗?"仲扬看出了我的不安,温和地化解了我的疑问。
我沉默着看着身下洁白的床单。毫无疑问,仲扬和寒思掌握我的一切,可是我对他们两个人却一无所知,似乎下意识的,他们都在向我隐瞒着什么,而这其中,最大的隐瞒点,就是--云溪。

第 6 章

有谁体会过充满希望的滋味吗?好像整个世界在眼前豁然开朗,无论什么困难在这一刻都显得微不足道。即使是那种长久以来像咒符一样牢牢禁锢着你的痛苦,在这个时候也会变得不足为道。
仲扬无疑给了我这种希望。他淡漠的微笑中,总会不经意流露出一种让人感觉到安全而开朗的东西来。尽管看上去不似寒思一般柔和,却同样鼓舞人心。
正因为如此,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呆在仲扬的办公室里,我在那里的时间越来越长,跟他聊得也越来越多。事实上他是个很乐意与人交谈的人,耐心,平和,有说服力。渐渐的,我也发现他越来越多为人所不知的东西:喜欢玩游戏,喜欢欧美音乐,喜欢独自一人出去旅游......但是,他绝口不提他的感情,似乎对他来说,那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仲扬,你这个人实在太让人好奇。"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开玩笑地说,"看上去我和你已经很熟了,但事实上,我对你还是一无所知。"
"你想知道什么??"他微笑着递给我一杯水。
"像你这样出色的男人,竟然没有女朋友。难道这不让人费解吗?"我说,"既有出众的才华,又拥有瞩目的外型,难道那些女孩子的眼睛都瞎掉了?"
似乎某种阴沉的颜色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然而,又马上恢复了正常。
"我想,男人的优秀并不一定要让女人来承认吧?"他还是那种开玩笑的语气,"有我的病人认同,我已经很满足了。"
"难道你的病人都是男人??"
"医生眼里只有病人,没有男女。"他似乎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跟我纠缠下去,话锋一转,"上次你告诉我你会画画,可以给我画一张肖像吗?"
"当然可以。"我兴高采烈地。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拿起从家里送过来的工具,请仲扬坐在窗台上摆好POSE,开始在白纸上细心地勾勒他的轮廓。
窗外正是一片金黄,耀眼的阳光给仲扬镀上一层柔和的光环,在这片夺目中,我不得不再一次惊叹仲扬的帅气。此时的他,较之平时,多了一份难得的悠闲和飘逸。好像--好像寒思。
寒思?我诧异地看着纸上粗显轮廓的人型,浅白色的底面上,那个若隐若现的人型比起眼前的仲扬来,似乎与寒思更为相似一些。
"怎么了??"察觉到我的异样,仲扬转头凝视着我,"有什么不妥吗??"
"不不,没什么。"我掩饰地冲他一笑,专心致志地继续下去。
"你画画只用铅笔吗?"他扫了一眼,随意问了一句。
"是的。"我没有抬头。
"为什么?"g
"?"听出他语音中奇怪的颤音,我抬起头来。
"哦,没什么,我随便问问。"他顿觉自己的失态,将眼睛移开,"只是因为你的风格和我从前一个朋友很像。"
"云溪?"我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然后,我看见了那种熟悉的痛惜和遗憾。
我不知道那个云溪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可以对仲扬,还有寒思造成那么巨大的影响,一致他们听到这个名字竟然会变了脸色。
而寒思,他在我的生命里,竟然烙下了如此深刻的痕迹。尽管如此,我却不能重新面对他--在我成为一个正常人之前。
然而,有的时候,世事总是这么让人难以预料。
宁静而安逸的下午,我照例笑吟吟的推开仲扬办公室的门,满脸的笑容却在看到那个高大的背影的时候,凝固在嘴角。
他转过身来,籍着窗外暗淡的阳光,我看清了那久违的眼神和笑容,懒散的,带点邪气的眼神和笑容。虽然,那样的笑容在见到我的一瞬间同样凝固在他的脸上。
"我找--文仲扬医生。"我看着他,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来--以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所用的那种冷漠的语气。
"涛至......"他的尴尬显而易见,然而,那份温柔却仍然如从前一样。
"请问你知道文仲扬医生去哪里了吗?"我淡淡地望着窗外。
"涛至......你现在好多了吗??"向来喜欢跟我开玩笑的他这个时候笨拙地让我想笑,但是一股浓浓的苦涩从我心底泛了下来。
"你觉得呢?"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应该能够看得出来的,钱寒思医生。"我把"医生"两个字咬得很重。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不知所措的表情像极了三流电影中重逢旧情人的负心汉,我的愤愤不平在这一刻差一点转化成忍俊不禁的笑。
"对不起,我是来找文仲扬医生的。"我不耐烦地扫开他想来拉我的手,一只脚也下意识地踢了过去,"我没有时间跟你闲聊,如果要找我的话,跟我预约吧。"
他突然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紧接着,我看到熟悉的笑容重新浮现在他脸上。
"好,我会找时间预约你的,涛至。"他微笑着后退,直到退出办公室为止,"这段时间里,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让仲扬告诉我好了。"一边说着,他一边很有礼貌地带上了门。
真是个无赖。我恨恨地盯着被关上的门。什么让仲扬告诉你我的需要,钱寒思,你当我是一无用处的废物吗?
我更加努力的配合仲扬的治疗,话也明显地少了。仲扬不是个喜欢寻根问底的人,对于我出人意料的沉默,总是报以宽容一笑。
很快的,六个疗程过去了,而我的腿,看上去并没有丝毫的起色。
"是这样吗??"仲扬笑着,一边拿起手边的一根银针,不轻不重地在我腿上扎了一下。
"啊!!好痛!" 我大叫一声,"仲扬你干什么!?"
"你说你的腿毫无起色,可你已经感觉到疼了,不是吗?"他笑笑,"看来我毕竟不是什么江湖骗子啊。"
我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是啊!!哈哈哈!!"
他也不由地咧开嘴:"涛至,你比以前爱笑了。"
"是吗?"我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他,"大概是因为我以前很少笑的缘故吧。"
他默然地看了我一会儿,研究性的眼神似乎要看到我的心里去。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将脸转向窗外。
"雪下得这么大......真有情人节的气氛呢......"我的眼睛透过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捕捉到了那一点一点五彩缤纷的霓虹。
"什么??"他似乎突然惊醒一般,"今天是情人节吗?"
"你不记得了吗?"我诧异得看着他,"没有女孩给你送巧克力吗?"
"哦......"他似乎没有听见我的问题,沉思着望着外面,过了几秒钟,他的脸重新转向我,"对不起,涛至,今天晚上不能陪你聊天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哈哈,没事没事,这样的夜晚怎么可以浪费在我身上呢??"我调侃着。
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调侃,很有礼貌地送走了我。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我没有打开灯,房间里黑黑的,一点声音也没有。我陷在自己的轮椅里,闭上眼睛。
这样美好的夜晚,看似不易亲近的仲扬都有可去的地方,而寒思,大概也是这样吧......只有我这个残废,独自在这黑暗中品尝着孤独的滋味。
想到寒思,一抹苦笑浮上了我的嘴角。是啊,一个那么出色的男人,理应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

第 7 章

我的疗程已经接近尾声,原来毫无知觉的腿尽管还是不能动,但却已经能够很清楚地体会到各种感觉,在仲扬的鼓励下,我尝试着站立,可是每一次都以跌倒在他怀里告终。最好的成绩,也只是腿可以微微地移动而已。
"仲扬,别强迫我了......"终于有一天我苦恼地坐回轮椅,"我的腿是先天性的残废,谁都医不好的。"
"你忘记了吗?我曾经告诉过你:九个疗程以后,我就可以让你勉强脱离轮椅了,但前提是,你必须要对自己有信心。"仲扬拍拍我的肩膀。
"可是......"我嗫嚅着。
"涛至,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与你一样不幸的人,也许,他们比你更不幸一些,但是有很多这样的人,他们从没有放弃过希望。"仲扬盯着我的眸子认真地劝我,"其实我这个人不会讲什么大道理,但是,无论如何请你信我一次,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仍然尝试着从轮椅上站起来,尽管希望仍然一次一次地落空,但是仲扬却一次一次地不厌其烦的鼓励我。
"仲扬......"再次经历过无数次的失败之后,我终于完全泄气地伏在桌子上流下了眼泪,"你不要在勉强我了。"
"涛至你看着我。"他扶住我的肩膀,"知道我文仲扬这一辈子最痛心的事情是什么吗?我曾经有一个病人,是可以医好的那种,但是,我却没能医好他......"他的声音竟透着哽咽,"所以,你一定要给我这个机会......"
"仲扬......"从来没有看见他如此动容的样子,我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可是我......"
"所以,涛至,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不是以病人对医生的信任,而是朋友之间的信任好吗?"
......
我仍然一遍一遍努力着从轮椅上站起来,尽管仍是一遍一遍地跌倒,可是仲扬几近乞求的眼神让我狠不下心来拒绝他的好意。
有很多时候我也会想到寒思,想到自己对自己立下的誓言,可是随着一次一次的失败我的斗志也一点一点地消失--毕竟成事在天啊,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吧......
很快的,我的九个疗程全部结束了,而我,依然在轮椅上坐着。仲扬并没有能够实现他的诺言,但我却没有一点嘲笑他的意思--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谁也改变不了。至少他让我的腿拥有了正常人应有的感觉,不再是两条无生命无知觉的多余物,无论如何,我因该感谢他。所以这一天下午,我静静地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等待他的到来。
门开了,我微笑着抬起头,然而,笑容在望见来人的那一瞬间,却凝固在脸上。
他似乎没有看见我一样,径直走到仲扬的办公桌前,拿起资料返身就走,俊秀的脸冷冷的没有表情,向来温和的眼神此时淡漠得仿佛不认识我这个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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