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说再见————小擦
小擦  发于:2009年0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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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办法,只好月底再见。"
"也好,这样更利于恢复。"
"我会无聊致死。"他叫苦。
"你那里有什么消遣?"
"有一本《基督山伯爵》。"
"多好,那是教你如何越狱的。"
"这么说我仍有希望见到你。"他在那边笑。
"如果我们都健康,自然。"子聪想了想。
爱莲端一杯温开水进来:"两位在害相思病哩,才子佳人,为什么不在一起?"
薇儿迷惑:"什么病?"
子聪翻一个身,干脆装睡。

月底,比赛之日。
的士甫停,两人便心惊肉跳。
球场外的声势,令子聪想起,某年某月某日什么巨星来红馆开演唱会,场外也是这般景象。
这里更上一层楼。
低头屏气走过长长甬道,两人面前豁然开朗。
她们大吃一惊。
这座球场的里面,比想象中更雄伟无数倍。
两人本来已有心理准备。
但是站到这里,竟有朝圣一般的想法。
可不是?尚未开始,已有上万人有节奏的呼唤心目中那人的名字,看台上扯出大幅俱乐部旗帜,在人海上波浪般传递。
正前方的巨型电子屏幕上滚动列出球员的名字,每每众人看到心中那几个国王般高贵的姓名,看台上便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跟电视上看到的完全两种感觉。
两人面面相觑。
这项运动的魔力真正惊人。
身边一位老人,看见她们,问:"你们为谁而来?"
"什么?"
"女孩子看人多过看球。"他耸耸肩。
子聪好笑:"我们只是这个城市的观光客。"她暗暗向爱莲使眼色。
"呵,难得。我以为你们是赫波斯特及凡德维尔斯的追随者。"
"谁?"
"你们真的一无所知?"老人诧异,"那两把尖刀。"
"真正的射手。"他忍不住赞叹,"奇迹。"
"谁更强一些?"爱莲按耐不住。
子聪好笑。
到底还是露馅了。
路易有他的道理。
"路易.赫波斯特,天生的杀手,他一出手,对方必死无疑。"他若有所思。
"艾伦.凡德维尔斯呢?"
"他?他尚未出手,那人就已经死了。"
爱莲不服气的:"媒体认为他的左脚也不过天下第二。"
"天下第一是他的右脚。"
这老者是百晓生一般的高人。
子聪黯然:有什么用呢?天下第一的脚踝伤痕累累。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是中国人发明的金玉良言。
比赛已经开始。
她终于见到可以独立行走的艾伦,虽然相隔甚远。
不过十多天功夫不见,似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他心无旁骛,动作随意,看不出是脚踝动过刀的样子。
当然,这是表面现象。
她也亲眼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足球。
她并不是运动白痴,但是,处在这样的所在,目睹这个星球上最高级别的球员表演,是平生不敢想。
可怜的子明,回去不知如何跟他说。
艾伦正带球飞奔。
那球似他身体一部分。
他转身,过人,如天鹅展翅。
"他不是球场上的芸芸终生。"爱莲倒戈,赞叹。
但是他的身体可以允许他坚持多久?
数名对手如猎犬般紧紧追逐他,铜墙铁壁一般,把劳伦斯和莫德卡特死死堵在外围。
两人鞭长莫及,焦虑的气息连子聪都感觉到了。
路易在哪里?
他正盘旋在前沿,专候同伴制造机会,对自家后院不闻不问。
场下是朋友,场上是对手。
没有谁会欣赏公私不分的人,子聪也不例外。
生死存亡关头,谁敢掉以轻心?一个闪失,即被人将军。
何况这人有天下第一脚。
后卫们一拥而上,子聪的心莫名其妙揪住。
禁区门口一片混战,分不清谁是谁。
她只有干着急。
一道黑白色的弧线滑过人群,打在门框上,弹到场外。
人群渐渐散开,艾伦倒在草地上,蜷成一团。
她站起来,脸色煞白。
爱莲按住她:"镇静。"
劳伦斯跪在他身边,查看他伤口。
看台上开始躁动。
裁判示意召医生。
子聪的手心被冷汗浸透。
医生进场,不知做了什么,他终于站起来,一瘸一拐走向场中间。
看台上的人放心的坐了回去。
子聪却已经魂不守舍。
他开始缓慢小跑,动作滞涩。
一定很痛。
可恨她一点忙都帮不上。
果然,剩下的时间他并无建树。
终场哨一响,他再次跌倒,这次医生没有迟疑,迅速将他抬下去。
子聪冲出场外,救伤车已开走。
她在原地转了几个圈,跳上一辆的士:"圣安东尼医院。"
刚踏进大门,走廊里远远听见劳伦斯咆哮:"什么人如此龌龊?!"
真正骇人。
她走向急救室。
劳伦斯正光着上身,挥舞着拳头:"欺我们在别国无人关照可是?"
似一头狮子。
莫德卡特靠着墙,面无表情。
看见她,顿时安静下来。
路易也赶到,一头汗。
荷兰人没好气。
看护将他推出来,她见他坐在轮椅里,神智清醒,心跳略为安稳。
她以为会看到一个昏迷的艾伦,包扎如木乃伊,随身还拖一个氧气瓶。
港剧害人不浅。
"究竟是什么人?"劳伦斯一个箭步冲上去。
"不知道。"
看护推开他:"有话请到病房里去讲。"
劳伦斯泄气,目送他远去,回头看了看子聪:"我们每次问他,都是如此答案,请你劝劝他。"
他同莫德卡特黯然离去,并不搭理路易。
路易苦笑:"我不知道怎么道歉。"
"不是你的错。"
"劳伦斯不这样想。"
"可以理解他心情。"
"我知道。"他黯然。
"我要走了。"他打起精神。
"自己当心,路上不要往荷兰人多的地方去。"她试图说笑话安慰他。
他面色稍缓:"艾伦能遇见你,是他的运气。"
"认识你们,实在是我荣幸才对。"她微微笑。
走进病房门,她的脸终于垮下来。
艾伦的脸尚未褪掉苍白。
"你看上去疲惫不堪。"他注视她。
她在床沿边上坐下来。
他腿上又加一层石膏。
她握住他手,无声哭泣。
王先生从未享受过如此待遇。
"已经不痛了。"他没见过这等场面,只得安慰她。
她索性把脸埋他手心中,良久,抬起头来。
"太残酷了。"
"这些后卫凶狠异常。"
"怎会到这里来?"
"我愿意出来走走。"他眼中充满向往。
"在自己家里,已经可以坐享其成。"
"我不想止步不前。"
"代价太大。"
"但米兰对我意味着一个不一样的开始。"
"是,这是一个美丽新世界。"
"你愿意加入这样一个世界?"他专注凝视她的脸,眼中有光芒跳跃。
子聪会意,震撼,再次有落泪冲动。
不管那人本身如何,能向一个女子说出这样话来,已是对她最大尊重。
何况是他。
可惜子聪永远脑筋比心快。
她迟疑着:"那要牺牲我的所有。"
他对女子的反应不及球场上的十分之一:"你随时可回家。"
"不,不是的。"子聪按住他的手。
白人的国度,永远是白人的国度。
清人永远是清人。
在他们的地盘,做不好,是坏的清人,做的好,是好清人。
这个年代不见得世界大同。
不凡如劳伦斯、莫德卡特这样的人物,付出的也只怕要比艾伦多一点。
她不是外国月亮更圆的类型。
艾伦似未察觉她心思:"我的国家是个美丽的地方。"
子聪承认。
郁金香海,堂吉柯德的风车,车轮大的乳酪,童话一般。
但是没有云吞面、蚵仔煎、麻将,以及,胳膊纹青龙的古或仔。
子聪震惊:她原先以为懂得四门外语的自己是国际人。
艾伦终于发现她的沉默:"我不该逼人太甚。"
他以为她尚没有准备。
子聪觉得有必要说清楚:"我不能。"
他愣一下,反而平静下来:"你不是自由身?"
她坦白的:"我愿意留在旧世界。"
"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或者,你会喜欢我们的世界。"
"没可能。"他扬起头笑,眼里有种揶揄,"你们那里没有这方面的环境。"
子聪多少有点被刺痛,却无法否认。
他并非有意,只是道出实情。
"我知道什么地方最适合我。"
"这也是我想说的。"子聪温和的看着他。
看似温文和煦的气质,他的狷狂,隐匿于骨子里。
据说他师傅年轻时亦是这般,一样出色的相貌与事业,一样嚣张。
当然,他比谁都有资格。
年少轻狂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
子聪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但不等于她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或许,我们可以找一个中间点。"她试图力挽狂澜。
"西伯利亚?"这玩笑开的有点刻薄。
但他浑然不觉。
任何阻碍到他的事业之事,都无一点商量余地。
所以才会取得这样成就吧?
一个人的时间用在什么地方是看得见的。
然而他的脸并未因骄矜而变得少一点吸引力。
"我要考虑。"她不是不希望说服自己的。
"无论你作什么决定,我都接受。"他似预见到什么,面色安详。
眼里那一点跳跃的光芒仿佛消失了,沉静如水。
子聪有刹那间冲动:去他的香港,去他的她的工作。
从此在孩子的吵闹与佣人的抱怨中挥霍余生。
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不过是这回事。
她几乎要开口向他求婚。
房门打开,又有一陌生男子走进来。
子聪认出那英俊似大卫的男子是队长,他来,可能不是探病那么简单。
她不敢做进一步表示,只得起身离去。
他的世界里,人人都出色得不像真人。
张子聪是小人物。
她永远进不了他的世界。
她盼望的,不过是那人下班发发老板的牢骚,或者,听她发牢骚。
子聪忽然很想问一问:辛迪蕾拉后来如何了?
平民女子在那样重重宫闱里是否真如人们所想的那样快乐,是个未知数。
门当户对有它一定的道理。
刹那间,她心底有点微光。

才回家,薇儿走进来:"电话。"
"如果是他,请说我未归。"
她知道自己并非因为赌气。
"长途。"
"张子聪,你要逃避到何时?"一把熟悉的女声。
她的顶头上司杨志敏小姐。
"公司没有你,如汤里没有盐。"上司对下属说这样的话,坏过训斥下属十倍。
子聪汗毛直竖:"口蜜腹剑,我们除了拼上老命之外,无路可走。"
"你也该归位了。那个王氏能让你沉沦到现在?莫把他人当傻子。"
"上司就是上司。"
"少来这一套。我懂得你的意思,史密斯已下通告,提你做销售部经理,赶紧回来发威吧。"
"我会尽快返回。"
瞧,更大的难题来了。
这杀千刀的史密斯,日日在他眼底加班,被当作草芥一般。
不过度一个假,便扮作皇恩浩荡,巴不得所有人视他做救世主。
她可否优雅的说不,然后把辞职信摔在史密斯桌上,扬长而去?
当然是开玩笑,张子聪没有实力雄厚的父亲或者兄弟,因此也没有这种勇气。
谁能指引她?
子聪倒在床上,茫然对着天花板。
她恨不得学温莎公爵,只羡鸳鸯不羡仙。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不知道艾伦处于她这个境况会是什么心境。
她若有所悟。
不自爱者,无权去爱人。
她不能想象他真追随她而去是什么情形。
他是一株莨苑仙葩,只能种在离恨天外。
此事古难全。
她有了结论。
心顿时轻松许多。
那原来沉甸甸的地方似乎缺了一个洞,空虚得有点疼痛。
只有眼泪不听话。

一连两天,电话都似懂得主人心思一般的沉默。
她释然,并有点失望。
大概他同她一般想法。
真不知道是该庆幸两人心有灵犀还是苦笑。
她无精打采的到处走,不自觉来到了圣安东尼医院。
进去?还是不进去?她如哈姆雷特般踌躇。
她在医院门口踌躇,一个高大人影站到她面前。
"是你。"是从未说过话的莫德卡特。
"他--"子聪不知如何开口。
"仍在恢复中。"三人之中,他似是最安静少话的一个。
"严重吗?"
"我想,不会比从前更糟。"
"谢谢你。"
"有什么需要我传递?"
真正的绅士风度,他绝口不问发生了什么。
这里每个人都是如此,别人的事是别人的事。
港人会觉得他们冷漠,子聪却不这么认为。
她最怕不相干的人翻开他人皮毛,明察秋毫,然后评头品足一番。
她想了想:"替我问候他。"
转身之间,已抛却了身后的一切。
从此萧郎是路人。

踏进家门,发现爱莲神情古怪。
"你有什么要说的?"
爱莲坐下来:"我有事要宣布。"
"你被革职?"薇儿转过头来。
"我要结婚。"
子聪刚坐下,又站起来。
"你不是最讨厌金发碧眼?"薇儿没好气。
"讨厌归讨厌,结婚归结婚。"她面不改色。
子聪发了一会呆:"什么时候?"
"后天。"爱莲似乎传染到德国人雷厉风行的做派。
真惊人,这母女俩一窝蜂的嫁人去了。
"去哪里度蜜月?"
"美国。"
这下连薇儿都打一个趔趄:"那个只吃汉堡和可乐的国家?当心蜜月回来,变成水桶。"
这也许不是恐吓。
"万一,干脆退休。"
子聪自问做不到那般潇洒。
真是的,爱莲在香港还有什么?
原来还有唐素秋女士。
薇儿跌足:"朗尼会开除你!"
"你妒忌我。"
子聪急得团团转:"我还没来得及准备礼物!"
"只要你来就好。"爱莲笑眯眯的。
子聪落泪。
都离开她了。
下一个是谁?

两天后,她与薇儿坐在教堂的观礼席上。
爱莲一袭象牙色长裙,戴一个小小钻冠,面纱遮到嘴唇。看到她,才知道什么叫美丽不可方物。
薇儿有点羡慕:"我嫁人时,要扮成玛丽安东尼皇后。"
"那个上断头台的女人?"
薇儿啐她。
路易并无很多修饰,不过一件礼服,立即似好莱坞哪一个英俊小生。
所有人都是快乐的。
似是无意的,她四顾,不小心对上劳伦斯目光,他向她眨眨眼。
子聪脸红,恢复正襟危坐。
仪式结束,她俩站在台阶下,看新人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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