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伤————狼九千
狼九千  发于:2009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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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无伤......
无伤心伤未愈,怎堪再遭欺凌?
虽然顾尚书并非凶残狠毒之辈,但是......万一......
眼看无伤即将走远,宇文非嘶声轻喊:"无伤!"
无伤停步,转身,对他微微摇头。
这一摇头,便是阻止他贸然行事之意。
真要闹将起来,宇文非走得脱,无伤公子走得脱,这吟风弄月阁却走不脱。
这块小小的风月之地,却是许多走投无路的可怜人最後的安身之所,万万倒不得。
在无伤的示意下,宇文非渐渐安静下来,眼中却添了坚毅决绝之色。
远远地看著无伤,宇文非轻声道:"宇文非无能,累得无伤受苦。此去你且忍耐一二,我定会救你出来。"
无伤对他微微一笑。
即使在这样的时候,这笑容依然风情万种,令人心荡神驰。
他什麽也没有说。只是这样笑了一笑,便转身走了。

(十一)
端靖王府。
端靖大步走进书房,重重地摔上门,将宇文非和宇文拓一起关在门外。
宇文非默立片刻,缓缓跪下,低声道:"奴才斗胆,求王爷开恩,饶过无伤。"
"今日之事,皆因奴才胆大妄为而起,与无伤毫无干系。"
"求王爷收回成命。奴才但凭责罚。"
宇文非言毕,重重叩首。
屋内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宇文拓轻叹著,按住宇文非的肩膀。
"非,不需如此。"
"顾大人的为人,我是知道的。无伤此去,当不致有闪失。"
"端靖他......他此刻实在难受得很。你休要怪他。"
端靖贵为亲王,却一贯端直自律,从未有过徇私枉法之举。
当初,他宁可心痛吐血,也要腰斩宇文非,为人如何,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今日,却明明白白是在仗势欺人。
仗著亲王之尊,欺著顾尚书温厚,硬是保下了犯事的宇文非。
作出这般行径,他此刻不知有多麽痛苦自责。
宇文非少年心性,只知快意恩仇。这些事情,他是不会去想的。
宇文拓惯常喜欢与端靖作对,这次却忍不住有些埋怨宇文非。
顾尚书并非虎狼之辈,为什麽非要拦著无伤,不让接客?
甚至不惜把事情闹到这样的程度?
宇文非重新跪直身子,闭上眼睛,再开口时,不知是在说给端靖听,还是说给宇文拓听。
"宇文非生而无父,幼时丧母,蒙丞相恩泽,得残喘至今。"
"然初为书童,复为男宠,受众人冷眼讥斥,宇文非著实不堪。"
"诸般苦楚,得与倾诉者,唯无伤一人而已。"
"若非无伤开导劝解,这世上早已没有宇文非。"
说到此处,声音渐渐低哑,而至无声。
他一直都是骄傲的人,伤到极致痛到极致,他只是咬牙忍了,心中记了,只觉得话一出口,便是在诉苦示弱。
若不是到了这般时候,若不是为了无伤,这些话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来的。
静默片刻,宇文非睁开眼睛,看著紧闭的房门。
"王爷胸怀家国大业,奴才顽愚,心中所虑者,不过二三知己。"
"王爷若肯成全,是奴才的福分。王爷若不肯......"
他停住,似乎在挣扎著,要不要下定那样破釜沈舟的决心。
这时,房门无声地打开了。
端靖站在那里,脸色依然很难看,眼中闪动的情绪却复杂至极。
宇文非仰首看著端靖。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是屏住了呼吸,等待端靖的决定。
一个就此决定彼此命运的决定。
又是长久的静默。
端靖沈沈地叹了口气,俯身扶起宇文非。
宇文非活得艰难,他是知道的。
然而这番艰辛困苦,从他嘴里低低地说出来,更是让人揪心的痛。
过往他已辜负宇文非良多,如今难道不应该宠著护著?
至於其他──端靖闭一闭眼──都由他来担待便是。

(十二)
尚书府内。
顾桓之草草交待了顾楚带无伤下去歇息,便将自己关入房内。
背靠著房门,只觉得浑身脱力,再也无法移动半分。
闭上眼,听著两人的脚步渐渐远去。
笼在袖中的双手,犹自抖个不停。
险。极险。
只差分毫,便保不住那个死心眼的呆子。
究竟要说多少遍,才能入那人的心?
他们初至京城,根基尚浅,羽翼未丰。莫说是亲王丞相,就是一般的达官显贵,也开罪不得。
官场险恶,能忍则忍。
他受那一星半点的委屈并不打紧,重要的是要保住两人周全。
正如今日,原本并无大事,为什麽偏要和宇文非较劲?
宇文非看似小小书童,背後却有端靖亲王和宇文丞相两大靠山。
招惹了宇文非还不算,为什麽连震怒的端靖亲王都要招惹?
逼得他......逼得他......
顾桓之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痛楚。
事情还没完。
究竟该怎麽安置无伤,还颇费思量。
若是放了他回去,是得罪端靖亲王。若是不放,却是得罪了宇文非。
顾桓之一边思索,一边聚集了力气,走到桌边坐下。
他却不知,就在此刻,顾楚和无伤之间又起了偌大的事端。
顾楚领了无伤,往尚书府深处走去。
无伤静静地跟著,眼见著一排排楼阁都抛在身後,面前竟是几间低矮阴暗的小屋子,不由奇怪。
"顾侍卫,这里是?"
顾楚一路都阴沈著脸,这会儿听无伤发问,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府里的刑房。你暂且在此听候发落。"
无伤骇然站住。"刑房?"
"自然是刑房。"顾楚毫不客气地拽著无伤,一把将他推入门里。"王爷有令,叫你听凭处置。你还想住客房不成?!"
无伤微微踉跄,随即站稳。
"客房倒是不用。带我去顾大人的寝房即可。"
顾楚狠狠瞪他。
"说什麽鬼话!大人的寝房,你如何去得!"
无伤眼波流转,似是觉得他极好笑。
"无伤以身事人,要惩要罚,自然也是在枕席之间。"
眼光在幽暗的刑房里滑过,看著黑黝黝的刑架,以及长长短短的皮鞭匕首。
"这般架势,不会太小题大做了麽?"
顾楚原先只是不想搭理无伤,听了这话,却勃然大怒,扬手便是一个重重地耳光。"休得胡言!"
无伤被打得退了两步,还不及站定,顾楚又扑上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在刑架上,用铁链铐住。
一扬手,又是几个耳光。
"贱人!莫要仗著有几分姿色,就妄图蛊惑大人!"
无伤并不挣扎,任他打骂。
待顾楚停了手,退开几步重重地喘著粗气时,他才缓缓抬起头来,莹白的脸颊上,满是殷红的指痕。
幽暗的刑房里,他的眼睛依然深邃迷人,带著些探究的神气。
"顾大人谦谦君子,贴身侍卫当非凶蛮之辈。"
"却不知顾侍卫震怒如此,所为何事?"
顾楚咬著牙,无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无伤瞧见了,轻笑道:"顾侍卫手下留情。往别的地方招呼也就罢了,无伤还要伺候顾大人,脸上却打不得。"
顾楚闻言,脸色又是一变,
无伤何等人物,一见之下,顿时明白。
"原来先前那顿打,是为了这个?无伤挨得冤枉。"
"无伤原本不欲见客,是顾侍卫拼著得罪王爷,将无伤弄进府来。如今却又怪罪无伤,无伤实在惶恐?"

(十三)
顾楚死死地瞪著无伤,脸上带著种恨不能杀人的神情。
虽然被铐在刑架上无法动弹,脸颊又火辣辣的痛,无伤却轻笑起来。
"顾侍卫忠心耿耿,可昭日月。却不知顾大人明白您的心意麽?"
顾楚惊跳,带著些藏不住的狼狈。
"你又在胡说些什麽!"
"看来是不知。"无伤轻轻摇头,视线落在顾楚肿胀得发紫的脸颊上。"若是知道,哪会这麽狠心?"
猛然被触及痛处,顾楚暴跳起来。"闭嘴!我叫你闭嘴!"
无伤只当未闻,继续道:"不过也难说。顾大人如何对您,端看他自己的意思。"
顾楚浑身一震,嘶声喝道:"闭嘴!闭嘴!闭嘴!"
无伤勾起嘴角,看著顾楚的眼中有些怜悯,又有些嘲弄。
"如此看来,只怕是顾侍卫痴心妄想了?"
面对这赤裸裸的挑衅,顾楚的最後一丝理智也在瞬间绷断。
管他什麽王爷丞相!管他什麽青楼名伶!他宁可豁出性命,也不要再听到这样刺心的风言冷语!
"闭嘴!"他一把扯过墙上的鞭子,用足力气朝无伤挥去。"闭嘴闭嘴闭嘴!!!"
无伤纵声大笑。
现下这般处境,他当然知道应该慎言慎行,明哲保身。
偏偏他却管不住自己。
谁叫这顾楚如此可笑,可笑得近乎可怜!
犹如一条愚忠的狗,一心一意,以主子为天。挨打受骂,却还期待著主子垂怜。
鞭子落在身上,一鞭重过一鞭。
鲜血很快渗透单薄的衣衫,将一身白衣染得斑驳。
无伤恍若不觉,笑得愈加放肆。
他在笑顾楚。
更是在笑自己同样痴愚的过去。
"住手!"刑房的门被重重踹开,弹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顾桓之站在门口,满面的惊骇欲绝之色。
"顾楚!你在干什麽!"
神志昏乱之下,猛然听到顾桓之的声音,顾楚挥鞭的手高高扬起,又僵在半空。
"大......大人?"
顾桓之大步上前,一把推开顾楚,站在无伤面前。
无伤已收住笑声,低眉敛目,微微屈膝,以示行礼。
"无伤见过顾大人。"
顾桓之煞白了脸,抖著手将无伤从刑架上解开。
"无伤,你......"
无伤盈盈一笑。
"只是小伤而已,并不妨碍无伤伺候大人。大人无需挂念。"
顾桓之一窒。
眼角的余光扫过顾楚,见他横眉怒目,眼看就要按捺不住,顾桓之侧跨一步,挡在两人之间。
"无伤,你先去本官房内歇息可好?"
话音未落,只见无伤双眉微扬,眼中闪过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
尚不及细看,无伤已垂眸施礼,恭声道:"无伤敬候大人。"
无伤出了刑房,犹带浅笑,顾盼之间,依然眉目含情。
就连那身染血的白衫,也在行走间迎风摇曳,平添几分妖娆。
那些鞭伤,竟好像不是在他身上的。
顾桓之目送无伤远去,见他这般风采,不禁有些失神。
"大人!大人!"顾楚连唤他好几声,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匆匆转身,只见顾楚已在他身後站了不知多久,满眼的伤痛苦涩。

(十四)
顾桓之退了一步,怒道:"顾楚!你好大的胆子!怎敢对无伤公子滥动私刑!"
顾楚倔强地站著,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顾桓之又惊又怒又恨又怕,语气不由自主地重了起来。
"冲撞宇文公子,顶撞端靖亲王,你还嫌你闯的祸不够多吗!"
"是不是非要害死我们两个,你才满意?!"
顾楚咬了咬牙,脸上的神情坚硬得如同岩石一般。
"这是奴才犯下的事,要杀要剐,由奴才一人承担,连累不到大人身上。"
顾桓之气极。
顾楚,你就这样看我?我会扔你出去任人宰割,只为保住自己?
恨恨地抬手欲打,却见顾楚不闪不避,只是眼神沈沈地黯了下去。
顾桓之顿时心中一痛,扬起的手硬生生地顿住。
慢慢收回手。笼入袖中。握拳。
"滚。你给我滚。"顾桓之的声音冰冷而绝情,先前的愤怒激动,都已经消失不见。
顾楚浑身剧颤,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
"大人!您,您说什麽?!"
"我说,你,给,我,滚。"顾桓之残忍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
顾楚的神情痛苦地扭曲起来,发一声喊,扑倒在顾桓之脚下。
"大人!奴才知错了!要打要罚全凭大人!只是不要赶奴才走!"
顾桓之冷笑。
"不赶你走?留著你这样的奴才有什麽用?除了到处给我惹祸,你还能干什麽?"
顾楚张大了嘴,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在主子心中竟然是这样的毫无价值。
"奴才,奴才会誓死保护大人!"
"保护?!"顾桓之笑得更冷,带了几分讥诮。"就像今天?得罪了端靖亲王,带回来一个无伤?再鞭打无伤,得罪宇文公子?"
"这般保护,我却是消受不起!有你在身边,不被害死已是万幸!"
顾楚仰头看著顾桓之,顾桓之却根本不看他,只是伸手入怀,摸出一张银票。
"这里是一千两,算是犒劳你跟了我这些年。你即刻出府离京,有生之年不得踏入京城一步!"
言毕,不理会顾楚震惊而受伤的表情,将银票塞入他怀里,径自拂袖而去。
"大人!"在他就要跨出门时,顾楚突然出声唤他,嗓音喑哑得几不可闻。
顾桓之站住,拼命克制自己不要转身。
与此同时,耳力却张到极致,不敢错过一点动静。
轻轻的衣物摩擦声,显然是顾楚已经站起身来。
然後是缓缓的、沈沈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紧贴著他,站定。
後颈几乎可以感觉到顾楚粗重的鼻息。顾桓之咬紧牙,一动不动。
"奴才驽钝,挡了大人升官发财的路。"顾楚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奴才告辞了。大人保重!"
说罢,越过顾桓之,走出门去。
顾桓之微微侧身回眸,见地上扔著揉成一团的银票,低喝道:"慢著!"
顾楚还当是顾桓之想要留他,急急转身,却见顾桓之垂眸看著地上的银票,淡淡道:"把银票带走。"
顾楚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剧烈地颤抖起来。
"大人......"他咬著牙,一字字道:"无功不受禄。奴才百无一用,不敢再要大人破费。"
顾桓之再无心力多言,只是道:"把银票带走。"
这一次,用的是命令的语气。
顾楚跟随顾桓之多年,早已习惯了唯命是从,即使到了此刻,依然无法反抗他直截了当的命令。
他又一步一步走回去,缓缓屈膝,将那团银票死死地握进手心里。
直起身,他再也不去看顾桓之,笔直地走出门去,留给顾桓之一个僵硬的背影。
越走越远。没有回头。
顾桓之闭上眼,颤抖地深吸一口气,慢慢松开握拳的双手。
掌心,已是血肉模糊。

(十五)
百无一用的人,不是顾楚。
而是他,刑部尚书顾桓之。
他平素为人温厚,然而公堂之上,却严苛异常。
自为官以来,为此而得罪的人不计其数,被人暗杀伏击,已是家常便饭。
每一次,都是仗著顾楚舍命相救,才屡屡脱险。
然而,顾楚护得了他平安,他却......护不了顾楚周全。
顾桓之痛苦地睁开眼睛,看著顾楚远去的方向。
他教不会顾楚审时度势,也护不住顾楚平安周全,唯一能做的,便是放他自由。
顾楚的直爽粗率,在官场是实实在在的致命伤,若是行走江湖,则未必不是一种豪气。
他原本就武艺高强,离了自己这个不谙拳脚又擅长招祸的主子,当不至於再吃亏受气。
总好过跟在自己身边,受那些不明不白的委屈。
至於无伤那里......只能留他在府里多住几天,待伤势调理好了,再作打算。
眼下便该去看看他,好好开解赔罪,莫要令他生出怨怼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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